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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英雄铸剑          双击滚屏阅读

第二十三章 英雄铸剑

作者:古龙    版权:真善美出版社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4/25
  海大少对那欧阳兄弟的安危,竟似十分关心,身形如飞,便已瞧见前面风雨中的刀光剑影。他知道这群世家子弟,终日纵情酒色,走马章台,哪有心情练武,身上佩的虽是名剑,剑法却必定差劲,万万不会是那些终日在枪尖刀口讨生活的绿林豪杰的敌手,情急之下,人未到,声已作,纵声厉喝道:“天杀星在此,谁还敢在此动手?”喝声之高亢,几已可达河滨对岸。
  只听一阵惊叱,一阵轻呼,兵刃相击之声顿绝。海大少双掌护胸,凌空跃入风雨人群中。
  只见被十余条手持长刀的劲装蒙面大汉团团围在中央的,果然不出铁中棠所料,正是欧阳兄弟。这些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世家子弟,胯下的马早已被人牵走,鲜衣之上,也染满了汗水与泥污,掌中虽然倒提着精光闪闪的长剑,但一个个气喘咻咻,面色如土,神情委实狼狈不堪。围在他们四周的劲装蒙面大汉,却是人人神情剽悍,身手矫健,双方毋庸动手,胜负之数已不问可知。
  欧阳兄弟见到海大少现身,齐地大喜拥上,欢呼道:“海大叔来了!看这般贼子,还敢不敢逞强?”
  话犹未了,海大少突然反手一掌,掴在当先一人的面颊上,怒道:“到此刻你们才认得海大叔?先前都瞎了眼么?”
  欧阳兄弟哭丧着脸,讷讷道:“先前……先前……”
  海大少怒骂道:“没用的奴才,手下没半分本事,却偏偏要到处招摇,连俺的人都叫你们丢光了。”
  欧阳兄弟齐地垂下头去,哪里还敢说话。
  海大少霍然旋身,面对着黑衣大汉,手掌一扬,大喝道:“俺已来了,你们还呆在这里作什,走走走。”
  黑衣大汉们却站着动也不动。海大少怒道:“还不走,要等俺来动手不成?”
  他双臂乍分,突听有人冷冷道:“他倒不敢走的。”语声娇美,却又冷漠得不带丝毫情感。但见一青衣女子,手提一布袋,款款走来。
  那些黑衣大汉,见到这个女子,便齐地垂手弯下腰去。
  欧阳兄弟却指着她手里的布袋,乱纷纷嚷道:“海大叔,这女子手里的布袋,便是小侄们带来的珍宝。”
  海大少怒喝道:“站开一边,莫要多口。”
  青衣女子却已将布袋缓缓放到地上,缓缓道:“不错,这袋里都是珠宝,你们可拿得回去么?”
  海大少道:“他们拿不回去,却有人拿得回去。”
  青衣女子冷冷道:“依我看来,这些珍宝他们反正是要拿去送人的,又何苦定要拿回去?”
  一个欧阳子弟,急急地自海大少身后钻了出来,道:“要送人却也不是送给你……”可是话未说完,便被海大少一掌打了回去。
  霹雳火与铁中棠也已赶来。霹雳火人还未到,便已遥呼道:“海兄弟,要打只管打,还有老夫在这里。”
  那青衣少女眼皮一闪,她剪水般双瞳,在铁中棠面上盯了两眼,铁中棠只觉得这眼波简直冷得如寒冰一般。
  只听海大少仰天狂笑道:“不错,这珍宝本是他们要拿去孝敬给那批蜂子的,他们的确不该拿回去了。”
  青衣少女冷冷道:“那么我便先代弟兄们谢了。”
  海大少笑声突顿,厉喝道:“他们拿不回去,却也轮不到你,这包袱早改了俺海大少的姓了。”
  青衣少女缓缓道:“真的么?你唤它一声,看它可答应?”
  海大少仰天大笑三声,突然俯身到包袱前,轻拍着包袱,低低唤道:“孩儿孩儿,你可听得见俺叫你么?”
  铁中棠腹中暗笑:“此人当真是性如烈火,心如赤子,无论做什么事,都忘不了玩笑玩笑。”
  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听了半晌,方才长身而起,大笑道:“果然答应了,你们可都听到了么?”
  霹雳火大笑道:“听到了,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
  海大少笑道:“自该听到,只有聋子才听不到。”
  青衣少女目光仍然不动声色,冷冷地望着他,冷冷道:“我也听到了,只是它却说要跟着我,你拿也拿不走的。”
  海大少怒道:“胡说……”
  青衣少女冷冷道:“它说得清清楚楚,只有呆子才会听错。”
  霹雳火笑骂道:“变了变了,年头变了,江湖中的女子,竟一个个都要比男子厉害得多。”
  海大少却已怒道:“如此看来,你是定要俺出手的了?”
  青衣少女冷笑道:“我生平从不愿与肮脏男子动手。”
  海大少笑道:“俺又何尝愿与妇人女子动手!”转向黑衣大汉们喝道:“你等是要车轮大战,还是一拥而上?”
  青衣少女冷冷笑道:“天杀星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声,却来寻这些无名之辈动手,纵然胜了,这包袱你好意思拿得去么?”
  霹雳火忍不住笑骂道:“这妮子倒怪了,她既不愿动手,又不要海兄弟与别人动手……”
  海大少已截口道:“莫非要俺自己打自己么?”
  青衣少女突然伸手一指,道:“与你动手的人,这就来了。”
  海大少随着她手指望去,只见两条铁塔般的大汉,已自蒙蒙细雨中,冒雨飞奔而来。这两人也俱是劲装蒙面,但胸襟敞开,露出黑茸茸的铁打般的胸膛,虽看不清面目,但一人神情沉猛,蒙面巾下微微露出胡须,另一人举止洒脱,发浓如漆,显见是一老一少。两人手中,俱都倒提着一柄八角铁槌,只听那中年大汉遥遥大喝道:“是什么人敢来这里寻事?”
  海大少抢先一步,凝目望去,突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条汉子,难怪敢来这里架梁生事。”
  海大少伸手一卷衣袖,大笑道:“但你要与俺天杀星动手之前,却得先准备些伤药放在身边。”
  中年大汉狂笑道:“久闻天杀星偷鸡摸狗的本领不小,却不知手下怎样,可挡得住我三槌?”
  青衣少女却已将那劲装少年拉到一边,悄悄道:“你两人怎的都来了?莫非那边的事已无妨了么?”
  劲装少年道:“那边已接得住了,我……”
  突听中年大汉厉叱一声:“莽儿,将槌送来给姓海的!”
  海大少道:“俺空手接你已足够了,要什么槌?”
  中年大汉狂笑道:“你我都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汉,玩什么巧法花招?若要与我动手,就硬碰硬拼他个几槌,也好煞煞我的手痒。”
  海大少仰天笑道:“好极好极,俺也许久遇不着硬碰硬的对手,正也觉得有些手痒,喂,将槌丢来。”
  劲装少年一步窜来,大喝道:“接住!”手臂抡处,掌中八角铁槌,呼的一声,脱掌飞出。海大少轻叱声中,目光凝注铁槌来势,突然伸手轻轻一抄,只听“叭”的一声响,他已将铁槌接在掌中。
  中年大汉笑道:“试试分量,可嫌太重么?”
  海大少持槌在手,掂了两掂,纵声笑道:“只嫌轻,不嫌重。”突然胸膛一挺,胸前衣钮,纷纷进落,衣襟也为之敞开,露出黑铁般的胸膛。霹雳火在一旁磨拳擦掌,仿佛也有些痒了。
  中年大汉叱道:“孩子们,闪开去。”
  四下劲装大汉哄然一声,让开空地,欧阳兄弟也不由自主,悄悄退了开去,踏得泥泞吱吱作响。突见那中年大汉伸手一抹发上水珠,狂笑喝道:“接招!”刹那之间,只见他手臂仿佛突然粗了一倍,手腕抡处,铁槌飞起,“泰山压顶”,当头击去。
  海大少暴喝一声,挥槌迎上,只听“当”的一声,震耳巨响,两人身形,各各后退了半步。海大少抢步进身,铁槌斜挥。中年大汉反掌抡槌,两槌相击,又是一声巨震,直震得四下劲装大汉身子已在不住打抖。欧阳兄弟,更瞧得心惊胆战,面色如土。
  海大少厉声狂笑道:“好小子,有你的,再吃俺几槌!”展动身形,铁槌有如狂风暴雨般攻了出来。中年大汉双足已深陷泥中,挺胸迎击。
  只听“当,当,当……”五声暴响,两人竟又硬碰硬接了五槌,两槌相击之声,有如暴雨霹雳。站得最近的一个欧阳子弟,直觉双膝发软,突然“啪”的跌坐在泥泞中,忘了爬起,他身后一人竟也忘了扶他。
  铁中棠也不禁微微变色。这中年大汉武功身法,虽看不出高明,但臂力之惊人,却是无与伦比。只见他两人四日相瞪,但手臂却已都垂下,显见得两人臂腕,俱已酸麻,但谁也不肯多退半步。中年大汉喘了两口气,大笑道:“姓海的,可要再拼几槌?”他犹在纵声而笑,但笑声却已远不及方才洪亮。
  海大少暴喝道:“来!”“来”字方出口,两人又拼了一槌。
  青衣少女目光始终未眨一眨,此刻突然轻叱道:“够了!”
  海大少厉声道:“胜负未分,谁说够了?”
  他还能说话,但那中年大汉已喘息难言。青衣少女目光一转道:“念在你能接我大叔八槌,珍宝便送你又何妨?”
  海大少怒道:“俺只要和他分出胜负,珍宝不要也无妨。”
  中年大汉仰天接了几口雨水,蒙面的黑巾,早已歪到一边,露出半面紫黑面膛,挥槌道:“来来来,再……”
  海大少挥槌大喝道:“再接十槌!”又是一声巨响,两人铁槌突然齐地落到地上。
  众人惊呼一声,海大少呆了半晌,仰天笑道:“好好好,冲着你这几槌,俺这袋珍宝不要了!”
  中年大汉大声道:“咱也不要。”
  那坐在地上的欧阳兄弟强笑道:“两位若都不要,还是交回给……”
  他一面说话,便待爬起,又被霹雳火一掌打翻在地上,只听霹雳火道:“海老弟,莫怪老夫,老夫实在瞧着他生气。”
  海大少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换了俺打得更重些。”转身又道:“你若不要,就给你家弟兄打酒吃。”
  中年大汉瞪着眼睛瞧他半晌,突也大笑道:“好!”手掌一挥,喝道:“弟兄们,谢过海大少,咱们走吧!”
  霹雳火大喝道:“且慢!”
  中年大汉目光一闪,沉声道:“什么事?”
  霹雳火狂笑道:“老夫也觉手痒得很。”
  话声方了,那劲装少年已箭步窜来,反掌提起了地上铁槌,亦自狂笑道:“来来来,少爷我专治手痒。”
  霹雳火回首望着那中年大汉笑道:“这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徒弟?海老弟与你交手,怎的却叫你徒弟与老夫……”说到这里,他语声突地顿住,双目圆睁,灼灼地逼视着那中年大汉,面上也充满了惊诧之色,竟呆呆地愣住了。
  海大少奇道:“你怎么了?”
  只见霹雳火手指那中年大汉,哈哈大笑道:“老夫认出你来了,老夫认出你来了……”
  中年大汉身子一震,急地回手去掩面上黑巾。
  霹雳火笑道:“莫掩莫掩,再掩也已来不及了。”
  中年大汉沉声道:“只怕你认错了人。”
  霹雳火道:“老夫若认错,你只管摘下老夫的眸子!你不是‘寒枫堡’外那打铁的武老大么?”他纵声大笑,接道:“难怪你手劲那般惊人,原来是终日打铁练出来的。只是你几时改了行,老夫却不知道。”
  那中年大汉被他揭破了来历,一时间颇有些慌乱。青衣少女却冷冷道:“纵是铁匠改行,又当怎的?你怎知咱们先前当铁匠,不是由你这样的角色改行的?”
  霹雳火呆了一呆,大笑道:“姑娘好利的口……”
  话声间突见两个黑衣大汉抬着一个劲装少年如飞而来。那少年身上虽无血迹,但已晕迷不醒,面如金纸,显见受伤极重。
  中年大汉已变色道:“方才还能抵挡,此刻怎的如此?”
  黑衣大汉道:“方才大爷你放心走了后,小人们也算着不致落败,哪知那看来弱不禁风始终未曾出手的斯文人,却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他一出手,三少爷就伤了,小人才赶着抬回来。”他满心惊惶,竟忘了还有外人,便滔滔说了出来。
  青衣少女与中年大汉已赶着去探视那少年的伤势,只听青衣少女恨声道:“好狠的心,好重的手法。”
  海大少却拉着霹雳火道:“咱们与他们无甚冤仇,此时人家正在难中,咱们也不必再为难人家了。”
  霹雳火道:“老夫本无为难他们之意。”
  海大少转身向欧阳兄弟大喝道:“你们还不走?”
  欧阳兄弟被这声大喝震得连连后退,终于转身狼狈而去,只剩下个看来身子最弱的少年,还留在当地。
  海大少怒道:“你还留在此地作什?”
  那少年躬身道:“小侄总该先谢过海大叔大恩再去。”
  海大少呆了一呆,展颜道:“奎儿,俺看你本是个好孩子,何苦定要与那些不成材的东西混在一处?”
  那少年躬身道:“既属兄弟,不得不共进退。”
  海大少叹道:“好,快快回去吧,记得代俺问你姨妈好。”
  那少年躬身称是,海大少又道:“还有,去告诉你兄弟,那蜂窝船早已沉了,叫他们莫再想糊涂心思。”
  那少年躬身应了,转身而去。海大少叹道:“那般弟兄里,只有这欧阳奎还有出息。欧阳世家的家业,日后看来只有他撑着了。唉,咱们也走吧!”
  只见那中年大汉已转身向他抱拳:“我等急着赶去他处,别的话也不能多说了,但今日之事,我武振雄绝不会忘记你海大少的交情的。”
  海太少微微一笑,道:“武兄只管请便。”
  突听风雨中自又传来了一阵兵刃相击之声。一个尖锐的女子口音道:“孝儿,困住他,莫伤他性命,只要他说出怎会认得铁中棠,说出铁中棠此刻在哪里,你就莫难为他。”
  铁中棠心头一震,闪身避到高大的海大少背后。
  只见风雨中已有一团青光剑气,裹着两条人影,腾跃而来,还有一条人影,在旁随着剑气移动。来到近前,凝目望去,才看出剑气中的人影,乃是一个手挥长剑的紫衣大汉,和一个左手持刀,右手持拐的黑衣蒙面人。而随着他们在旁观战的,却是个手拄鹤头拐杖的银发老妇。
  那紫衣大汉剑法沉稳迫急,一丝不苟,施展的乃是光明正大的正宗剑术,长剑转动,当真是滴水难人。
  那黑衣人刀中夹拐,攻势虽辛辣,但脚下却甚不便,仿佛跛了一足,左手的刀法,也似有些生疏,显见是初练这刀中夹拐的左手刀法未久,是以此刻早已被紫衣大汉的霍霍剑光逼住,毫无还手之力,若非那紫衣大汉未存伤他之心,只怕他此刻便已要被伤在剑下。
  中年大汉、青衣少女,齐地展动身形,方待赶去援救,霹雳火却已大喝道:“盛大娘,快令孝侄住手!”
  众人齐地一呆,中年大汉也不禁顿住脚步。那银发老妇与紫衣大汉正是盛大娘、盛存孝母子。
  盛大娘目光一转,笑道:“你这老兄怎的也在这里?为何要老姐姐住手?待我先逼这厮说出那姓铁的下落,再与你叙旧。”
  霹雳火大声道:“不必问了,铁中棠的下落小弟知道。”
  那黑衣人身子一震,招式大露破绽,但盛存孝却存心放了他一招,盛大娘亦自惊奇,道:“你知他在哪里?”
  霹雳火笑道:“他此刻已被司徒笑那狐狸说动了,背叛了大旗门,此刻正与司徒笑、黑白兄弟在一处。”
  盛大娘大奇道:“真的么?”
  霹雳火笑道:“小弟几时骗过你盛大娘?小弟亲眼见到那铁中棠与司徒笑有说有笑地一齐回去了,此刻只怕在落日牧场。”
  盛大娘呆了半晌,摇头笑道:“老身到外面去转了一趟,想不到竟会出这种奇闻。孝儿,住手吧!”
  盛存孝长剑一收,急退三步,面上似乎微带惋惜之色,竟似乎在惋惜铁中棠怎会变节背师的模样。
  铁中棠屏息躲在海大少身后,心中却是感慨交集。
  此刻风雨更急,夜色已临,此间情势又如此混乱,盛大娘母子目光虽锐利,却也不曾注意到他。那蒙面黑衣人垂着刀拐,面色虽看不到,但神情却是黯然悲伤得很,仿佛突然失去了什么。
  盛大娘目光一扫,却向他笑道:“看不出你竟已当了瓢把子了,势力倒还不小。好,瞧在霹雳老弟面上,放你们走吧!”
  青衣少女已来到这黑衣人身侧,此刻突地冷笑道:“好,我也就瞧在他的面上,放你母子走吧!”
  盛大娘面容微变,大怒道:“你说什么?”
  青衣少女冷冷道:“我虽不愿与男子动手,但你却不幸是个女子。”她目光虽冷漠,但言语却锐利如刀。
  盛大娘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咯咯笑道:“小姑娘,你难道是想与你家盛大娘动手不成?”
  青衣少女冷笑道:“你真聪明,倒听出我的话来了。”
  。
  盛大娘笑道:“哎哟,好利的口,若是你武功有你的口一半犀利,也就不错了,但只可惜……”她含着笑故意轻叹一声,缓步向青衣少女走了过去。
  霹雳火等人素来知道盛大娘心辣手狠,此刻都不禁在为这青衣少女暗暗担心,但又不便劝阻。奇怪的是青衣少女这面的人,却都似心定得很。
  只听盛大娘接口笑道:“只可惜你瞧瞧你这双手,又白又嫩,绣花倒可以,怎么能与人动手呢?”笑语间她已轻轻伸出手掌,去握那青衣少女的手掌。
  那青衣少女非但不避不闪,反而将手掌迎了上去,反握住盛大娘的手,冷冷道:“你的手也不粗嘛!”
  两人手掌相握,盛大娘笑道:“哎哟,你的手……”语声突顿,身子仿佛震了一震,面容立刻变得苍白。
  那青衣少女笑道:“我的手不太嫩吧!”缓缓放开手掌。
  盛大娘瞧了她两眼,突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口中沉声道:“孝儿,走!”说到走字,身形已在三丈开外。
  众人都不禁惊得呆住了,不知道盛大娘为何如此。若说这少女武功能惊退名满江湖的盛大娘,谁也不敢相信。只见盛存孝亦自呆了一呆,道:“不等等田兄了么?”
  盛大娘脚步不停,沉声道:“他见不着我们,自会回去的。”
  盛存孝也是满面惊疑,匆匆向霹雳火抱了抱拳,随着盛大娘,飞奔而去,袖中却似在无意间落下了一只丝囊。霹雳火拾起丝囊,盛存孝已去得远了。他忍不住打开丝囊瞧瞧,里面却只是一粒丸药。霹雳火认得这正是盛大娘独门暗器“天女针”的独门解药。一时间他不禁更是奇怪,喃喃自语道:“怪了,存孝行事素来谨慎,怎会让这解药掉下来?”
  要知凡是独门暗器的解药,在江湖中俱是无价之宝,那独门暗器的本门中人是万万不该让它随意遗落的。转身望处,那青衣少女左掌捧着右腕,花容失色,身子也渐渐开始颤抖起来,正是中了“天女针”的症状。
  霹雳火心头一动,这才知道盛存孝方才必已看出他母亲在掌上暗藏了“天女针”,两人一握之下,盛大娘显然被青衣少女内功所震,而青衣少女却也遭了“天女针”的毒手。盛存孝不忍令这女子丧命,才故意遗落下这独门解药。他这一念仁心,不但救了青衣少女,也救了他母亲。
  只见那边黑衣跛足人与中年大汉武振雄也已看出青衣少女的异状,大惊之下,齐地过去探问。青衣少女惨然一笑,轻轻合上眼帘,惨笑着道:“好厉害的毒药,我只怕……只怕已是无救的了。”
  黑衣跛足人、武振雄齐地变色惊呼起来,突听霹雳火大喝一声,道:“不要紧,解药便在老夫这里。”
  那黑衣跛足人又惊又喜,颤声道:“真……真的么?盛大娘‘天女针’乃是独门暗器,你怎会有她的解药?”
  霹雳火长叹道:“老夫哪里会有,这是盛存孝留下的。”
  黑衣跛足人呆了一呆,轻轻伸手接过解药,那青衣少女也霍然睁开眼来,道:“他为何会救我?”
  霹雳火苦笑道:“老夫那位盛大姐虽然心狠手辣,但她儿子的仁心侠义,却是江湖罕见,天下无双。”
  黑衣跛足人垂首叹道:“若换了别人,我此刻也没命了。”
  海大少突地挑起姆指,大声道:“想不到紫心剑客竟是如此一条汉子,俺无论如何,也要交他一交。”
  只见那青衣少女接过解药,突地取出一物,交给霹雳火,道:“这是我掌伤的解药,你去交给他吧!”
  服下那药丸,在雨中坐下,运功调息,再不说话。
  霹雳火接过少女交给他的木瓶,呆了一呆,感慨丛生,长叹道:“人道救人便是救己,这话当真一点也不错。”
  海大少朗声道:“盛大娘虽然咎由自取,但看在盛存孝的面上,你便该快将解药送去才是,还呆在这里做什?”
  霹雳火道:“正是!”脚步方动,突又顿住,望着海大少苦笑道:“她到哪里去了,老夫怎么知道?”
  海大少道:“这个……这该当如何是好,再迟只怕来不及了。”
  话声未了,风雨中突又急地冲来两人。只见前面一个少年,虽然也是黑衣劲装,蒙面黑巾却失落了,气喘咻咻,神情狼狈不堪。还有个长身玉立、面容冷漠的少年秀士,紧紧贴在他身后,黑夜中望去,形如鬼魅,又宛如他的影子一般,他顿住身形,少年文士也随之顿住。
  只见这黑衣少年奔到近前,喘了口气,立刻笑道:“好险好险,幸亏我还机警,终于将那穷秀才甩下了。”
  武振雄早巳变色,沉声道:“你是一个人回来的么?”
  黑衣少年得意地笑道:“自然是一个人。”
  众人见他明明是两人同来,却偏说是一人,心头又都不禁为之大惊。这秀士打扮的少年,轻功竟如此惊人。
  只听武振雄仰天一笑,大喝道:“相公好俊的身法。”
  黑衣少年茫然道:“师傅你老人家在对谁说话?”
  他身后的少年文士突然轻轻一笑,道:“我!”
  黑衣少年身子蓦地一震,霍然转身,那少年秀士如影随形,又到了他身后,身法有如鬼魅一般。
  武振雄大喝道:“躺下去。”
  黑衣少年随身扑倒在地上,拧头而望,那少年秀士方自转步自他身侧走了过去,他这才知道人家竟始终跟在他身后,掌心不禁突地沁出了冷汗。那少年秀士虽然身上也早已被雨水淋湿,也沾了些泥污,但神情间却仿佛是穿着最最干净的衣服似的,丝毫不见狼狈。
  他目光四下一扫,朗声大笑道:“好,好,很好。”
  海大少见他虽然也颇英俊,但神情间那种志得意满,故作潇洒的味道,却实在令人见了有气,忍不住骂道:“好什么?好个屁!”
  霹雳火却已接口笑道:“好臭。”
  少年秀士面上笑容突然不见,冷冷道:“看两位相貌堂堂,怎的出口便是卑鄙之言,岂非令人齿冷?”
  海大少只作未闻,故意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叹道:“果然是臭得很,不但臭,而且还有些酸酸的。”
  霹雳火正色道:“只怕是闷坏了的陈年臭屁。”
  众人虽被那少年秀士武功所惊,但听海大少、霹雳火两人一搭一档,嬉笑怒骂,也不禁都“噗嗤”笑出声来。
  铁中棠此刻又早已闪身到那些劲装大汉身后。
  此刻只有他在暗暗担心,只因他见了这少年秀士的轻功,知道海大少、霹雳火两人还不是此人的敌手。只见那少年秀士瞧了他两人几眼,目中已有杀机闪动,突然笑道:“田某谨遵师训,决不先向别人出手。”
  他蔑然一笑,冷冷接道:“不知两位可敢动田某一动么?”
  海大少突然自霹雳火掌中取来那木瓶,放到地上,学着那少年口吻,冷冷道:“这木瓶也从不先向别人动手,不知你敢动它一动么?”他口声本极清亮,此刻却故意说得尖声细气,众人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少年秀士再三故作矜持斯文,说话也咬文嚼字,此刻却也忍不住怒喝道:“我就偏偏毁了它,看看它是什么变的!”
  喝声中已伸出手掌,拍向木瓶,只是他还生怕瓶中是什么毒物,是以出手丝毫不敢大意。
  海大少大笑道:“这木瓶也没有什么古怪,但里面装的却是盛大娘救命的解药,毁了它盛大娘就没命了。”
  少年秀士手掌已拍及木瓶,掌力也已发动,此刻掌势突地一顿,硬生生撤回掌力。真力回收,竟将那木瓶吸上掌心。
  铁中棠见了这少年掌力竟已到了收发自如,大小由心之境,心头更是大惊,思潮连转,再三想猜出少年的来历。
  却听海大少哈哈大笑道:“咱只当他真有两手,哪知他却连个小小的木瓶也不敢动手。”
  海大少道:“这年头世上装模作样的人当真不少。”
  少年秀士却似未曾听见,拔开瓶塞,嗅了两嗅,变色道:“蟾华霜,盛大娘莫非已身受内腑之伤?”他目光一转,冷冷道:“但此间又有谁配以掌力震伤盛大娘的内腑?依田某看来,各位都有些不像。”
  海大少笑道:“田某看不像,田鼠看就像了。”
  少年秀士缓缓道:“我看你两人却像是一对活活的乌龟。”他如此作态的人,突然骂出“乌龟”两字,委实要叫人吓上一跳。
  但海大少却仍不动怒,正待反唇相讥,哪知霹雳火却已火了,厉喝道:“好小子,你只当老夫真的不敢动手?”
  少年秀士大笑道:“你若动手,就不再是活的了。”
  霹雳火大喝一声,双臂齐振,大步而上,周身骨节,都已格格的响,那少年秀士也敛住笑容,眉宇间立现杀机。
  铁中棠大是惊惶,只怕霹雳火与海大少此番要将数十年辛苦博来的声名,就此毁于一旦。就在此刻,那盘膝静坐调息的青衣少女,突然一跃而起,也不见她身形有何动作,却已拦在霹雳火身前。那少年秀士见到如此迅快的身法,不禁吃了一惊。
  霹雳火却沉声叱道:“姑娘闪开。”
  青衣少女冷冷道:“此人乃是我家之敌,盛大娘也是被我所伤,阁下为何却偏偏叫我闪开?”她目光仍然冷漠,瞧也不瞧霹雳火一眼,霹雳火却不禁被她说得呆了一呆,只得负气退了开去。
  那少年秀士目光上上下下瞧了这青衣少女几眼,面上不禁现出惊奇之色,道:“盛大娘是被你所伤的?”
  青衣少女道:“你若不信,也可试试。”
  少年秀士又自瞧了她半晌,突然大笑道:“在下本待试试,怎奈瞧了姑娘这双如水眼波,却再也下不得手了。”
  海大少冷冷骂道:“想不到这厮瞧见女子,说话竟似变了个人,连骨头都仿佛突然轻了四两。”
  霹雳火冷哼一声,道:“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只见这少年秀士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青衣少女的眼睛,却又像是未听到两人这番嘲骂的言语。
  青衣少女却仍然冷冷道:“既是如此,我瞧你不如快将伤药送回去吧,再迟只怕那‘生’大娘便要变成‘死’大娘了。”
  少年秀士大笑道:“在下乃是被他礼聘而来,对付几个耍大旗的朋友,其余的事全都不管,她死不死,也与在下无关。”
  铁中棠心头又不禁为之一震,暗暗忖道:“此人若是专来对付我大旗门的,倒当真是个劲敌。”他想来想去,竟想不出本门中有谁能是这少年的克星!何况纵然有人能胜得了他,他门中的师长,岂非更是难敌?一念至此,他不禁越想越是心惊,只望能知道盛大娘是自何处请得此人来的,那边的言语,已都听不入耳里了!
  青衣少女也冷冷瞧了那少年秀士几眼,冷冷道:“如此说来,你此刻是不愿走了?”
  少年秀士道:“不错,暂时还不愿走。”
  青衣少女道:“你要怎样?”
  少年秀士目光一扫,狂笑道:“在下只要瞧瞧那些嘴上能伤人的朋友,手上是否也能伤人?”
  青衣少女冷笑,道:“你要如此,也与我无关,但我也先要瞧瞧你,你到底有什么能耐敢留在这里?”
  少年秀士朗声大笑道:“在姑娘面前,在下虽也想自谦两句,但若论武功一道,在下却是不敢菲薄的。”
  青衣少女道:“如此说来,你的武功总是不错的了?”
  少年秀士道:“岂只不错而已。”
  青衣少女冷冷道:“那么我就练手功夫让你瞧,你若能照样再练一遍,什么事都由得你。”
  少年秀士双眉轩展,大笑道:“当真是什么事都由得我?”
  青衣少女“哼”一声,道:“不错!”突然自腰间拿下一条丝条,随手一抖,丝条立刻伸得笔直。
  少年秀士大笑道:“这还不容易,看来姑娘要什么事都由我了!”突然顿住了笑声,再也笑不出来。
  原来就在这刹那之间,青衣少女手腕一送,丝条笔直脱手飞了出去,而她的身形,却也已轻烟般飞起,竟在那悬空的丝条上缓缓走了几步,丝条方待落下时,她已反腕将丝条抄在手里,飘身落下,冷冷道:“这容易么?你来试试。”
  她缓缓将掌中丝条送到那少年秀士面前,那少年秀士却早已惊得目定口呆,哪里敢伸手去接。
  海大少、霹雳火面面相觑,心头充满了惊赞。他两人虽是睥睨一时,从不服人的硬汉,对这样的轻功身法,也只有口服心服。那少年秀士望着眼前纤掌中的丝条,额上更已渐渐沁出了冷汗。
  青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如此容易的事,你也不敢试么?”
  少年秀士反手擦了擦额上汗珠,突然强笑道:“姑娘轻功身法,似已练至返朴归真,身化微尘,几能驭气凌虚之境,中原草泽中竟有姑娘这样的身法,当真教田某出乎意料了!”
  青衣少女冷笑道:“这告诉你,草泽之中,本就是卧虎藏龙之地,什么人都猖狂不得的。你若不敢试,就快些走吧!”
  少年秀士道:“但在下却待请教姑娘的来历。”
  青衣少女面色突变,叱道:“我的来历,你管不着。”
  少年秀士道:“当今天下,能教得出姑娘这样武功的人,据在下所知,也不过只有南北两人……”
  那黑衣少年听他说到这里,突然大喝一声,挥拳扑了上来,厉声道:“你还在这里胡诌什么?快滚!”喝声中,他已狂风暴雨般攻出五拳,招式虽不精妙,但拳风虎虎,显然两膀也有着千斤神力。那少年秀士头也不回,脚步微错,长袖后拂,轻飘飘避开了这几拳,口中却接着道:“而这南北两人,在下都颇知道……”
  那黑衣少年仿佛更是情急,拳势更见猛烈,口中不住连声厉叱,使得那少年秀士语音混乱,难以分辨。青衣少女突然幽幽一叹,道:“幺哥,让他说下去。”
  她语声虽然温柔,但对这黑衣少年却似有着极大的力量,他果然立刻闪身后退,但面容上却隐隐呈现出悲愤之色。
  海大少等人见了又不觉大是奇怪,不知这其中又有何隐秘。转目望去,只见武振雄与那残废之人,神情也突然紧张起来,而那青衣少女目光中也带着异样的激动,沉声问道:“那南、北两人是谁?”
  少年秀士目光闪动,道:“这两位奇人声名虽然不为世俗所知,但以姑娘这样的武功,怎会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青衣少女眉头微微一皱,仿佛凝思起来。
  少年秀士道:“姑娘无论是出自这两位奇人哪一位的门下,都与在下有极深的渊源,姑娘又何妨将来历告知一下。”
  青衣少女仍在凝思,目中却是一片茫然。
  少年秀士面上突然现出希冀之色,目光直视着她,口中缓缓念道:“雷鞭落星雨,风梭断月魂……”
  青衣少女喃喃道:“雷鞭……风梭……”
  少年秀士大声道:“这两句话,姑娘也不知道么?”
  青衣少女摇了摇头,目光四转,只见众人口中,也都在喃喃低诵着这两句话,面上神色,亦自茫然不解。
  少年秀士呆了半晌,面色大是失望,摇头叹道:“若说姑娘不是出自他两位老人家门下,在下实难相信。”
  青衣少女神情突然激动起来,锐声道:“什么风梭、雷鞭,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你快走吧!”
  这少年秀士又自呆了半晌,终于长长叹息一声,大声道:“既然如此,在下一年之内,再来领教。”话声中他袍袖微拂,凌空后掠,冲破了风雨,划空急去。但见他凌空微一转折,身形便已消失无影。
  而那青衣少女,目中却突然流下了泪珠,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低声啜泣起来,仿佛心中有甚伤心之事。
  武振雄黯然道:“么儿,还不快去劝慰荷姐……”
  那黑衣少年垂首截口道:“荷姐只是想早些知道自己的来历,早些离开咱们,孩儿劝慰也没有用的。”
  武振雄面色一沉,厉叱道:“胡说!”
  青衣少女霍然转过了身子,大声道:“孩儿身受义父与大叔的救命之恩,纵然自知身世,也不会想要离开的。”
  那残废之人黯然叹道:“你莫要听么儿胡说,他……他……”
  青衣少女道:“何况……孩儿只怕永远也不会想起以前的事……”突然以手掩面,又自啜泣起来。
  黑衣少年呆望着她,目中似乎也泛起了泪光。
  海大少、霹雳火心头更是骇异,想不到身怀如此惊人武功的少女,竟连自己的身世来历都不知道。
  只听武振雄干咳一声,望着他两人抱拳笑道:“两位仗义相助,在下无可回报,不知两位可愿屈驾敝处,待在下敬三杯粗酒?”
  霹雳火侧目望了望海大少,海大少笑道:“你我化敌为友,正该去痛饮三杯,庆祝一番。”
  武振雄大喜道:“久闻‘天杀星’大名,果然是条豪爽汉子!”
  霹雳火笑道:“莫非老夫就不豪爽了么?走走走,老夫倒要瞧瞧,今日究竟是谁先醉倒?”转过身子,高呼道:“小兄弟,小兄弟……”突然变色道:“海老弟,我那小兄弟呢?怎的不见了?”
  风雨之中,铁中棠果已踪影不见,不知在何时走到哪里去了。方才人人都被那少女轻功所惊,竟没有一人看到他的去向。霹雳火顿足大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子,老夫救了他的性命,他却连话也不说一句,便偷偷溜了。”
  海大少笑道:“你这老儿火气倒真不小。俺看那少年却不似忘恩负义的人,想必是有什么事先走了。”他拉起霹雳火的臂膀道:“你我先去痛饮几杯,那少年若真的忘恩不来寻你,俺宁愿输你个东道。”
  霹雳火口中仍在骂骂咧咧,但脚步却已跟着他走了。武振雄与那残废之人,领路先行。
  黑衣少年却悄悄走到那青衣少女身侧,垂首道:“荷姐,我方才说错了活,你莫要怪我好么?”
  青衣少女轻轻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拉起少年的手腕,柔声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会怪你?”
  黑衣少年目中立刻闪耀起喜悦的光芒。
  海大少瞧着他们,轻轻笑道:“老哥,你瞧出来了么,看样子这少年人是爱上她了,是以生怕她走。”
  霹雳火展颜笑道:“少管别人闲事,吃酒去吧!”
  风雨之夜,道路自是分外难行。众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方自现出点点灯火,是个小小的村落,村口竖立着一块木牌,简陋地写着“铁匠村”三字。
  武振雄笑道:“这里便是蜗居所在,两位莫嫌简陋。”
  霹雳火目光眨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走人村里,只见这小小的村落,屋舍整齐,房屋仿佛俱是新造,正有不少妇人孺子,立在门口,似在等着夫婿归来,而那些黑衣蒙面的汉子,到了这里,也俱是向武振雄与那残废之人行礼作别,回到等待着他们的门中,抱起孩子,欢笑低语,妻子们便在身侧为他们擦着身上的雨水。
  霹雳火越看越觉奇怪,忍不住脱口道:“怪了怪了!”
  海大少大笑道:“俺也正在奇怪……”
  武振雄截口笑道:“两位可是看这里不像个强盗窝么?”
  霹雳火大笑道:“的确连半分也不像,是以老夫才觉奇怪。”
  武振雄笑道:“我兄弟虽也做些绿林生涯,但所得财物,却分毫不动,全都用做济贫之举。”
  霹雳火道:“那么你们又何以为生呢?”
  武振雄笑道:“打铁。我手下弟兄,全都是打铁好手,是以这村子虽偏僻,生意倒也不错。但等到道上有肥羊路过,而且带的是不义之财,弟兄们探听确实,穿上黑衣,蒙上面巾,就立刻由打铁的铁匠变成绿林的好汉了。”
  霹雳火拊掌大笑道:“妙极妙极,这样的强盗,江湖中倒真少见得很,若是再多几个,就更妙了!”
  海大少笑道:“看来俺这‘侠盗’之名,从此要转赠阁下了!”相与大笑间,已来到一座极为宽敞的瓦屋之前。这片瓦屋虽然宽敞,但也建筑得十分简陋,门口也悬着块木牌,算做招牌,上面以黑漆写着:“神手打铁,专制各种巧器”。
  迎门一间阔厅,宽有数丈,却放满打铁用具,制成的物件,上至刀剑,下至锅锄俱有,当真是五花八门,样样齐备。穿过此房,便是待客之地。简陋的房屋中,四面都堆满了酒瓮。海大少大笑道:“这样的地方,当真是投了俺的脾胃。”
  霹雳火接口笑道:“到了这里,老夫也不想走了。”
  武振雄送来干巾热茶,又将那黑衣少年带来相陪,笑道:“这便是犬子武鹏,生得呆头呆脑,两位多指教了。”
  霹雳火见这少年粗眉大眼,英气勃勃,身子更是精壮如铁,不禁摇头苦笑道:“老夫要也有个这样的儿子就好了。”他老来无子,见着别人的儿子,心中总是甚多感慨。
  海大少目光四望,忽然笑道:“方才还有位兄台,使得好一手刀中夹拐的功夫,怎的不出来厮见?”
  霹雳火道:“还有那位青衣姑娘,老夫更是钦佩得很!”
  武振雄苦笑道:“那位柳姑娘身世奇特,性情也有些奇特,但她……”突然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这时一个菜布上,那残废之人,也已走了出来,只见他不但身子残废,面上亦是伤痕斑斑,令人不忍目睹。武振雄立时便为霹雳火与海大少引见,但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只将这残废之人唤做“赵大哥”,却未说出他的名姓。
  酒过三巡,窗外风雨更急。
  那赵大哥突然问道:“方才两位说起,有位铁中棠已投入了‘落日牧场’,这话可是真的么?”
  霹雳火道:“老夫亲眼所见,自是真的。”
  赵大哥呆了半晌,复又喃喃叹道:“真的?怎会是真的?”
  霹雳火目光一亮,道:“莫非兄台认得那铁中棠么?”
  赵大哥急忙笑道:“在下只是闻得其名,却不认得他。”
  霹雳火目光在他那创痕斑斑的面容上凝注了半晌,忽然拍案道:“老夫总觉兄台眼熟得很,不知在哪里见过?”
  赵大哥神色仿佛变了变,武振雄立刻举杯欢饮。
  忽然间,外面响起了一阵车辚马嘶声,似已停在门口,接着,有人朗声道:“这里的主人在么?我家殷夫人与公子,特地前来,要打件铁器。”
  武振雄微一皱眉,抱拳道:“在下暂时失陪了。”
  海大少笑道:“如此风雨之夜,还有人赶着来打制铁器,看来武兄的打铁生意果真不错。”
  笑语间武振雄已告罪掀帘而出,只见果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外,拉车的两匹马也极神骏,仿佛是富贵人家所有。
  赶车的蓑衣笠帽,立在门边,问道:“大哥便是管事的么?”
  武振雄笑道:“不错。客人要打造些什么?”
  赶车的笑道:“你等着,有好买卖上门了。”又奔将出去,启开车门,车中便走下一双衣衫华丽的锦衣男女。
  这时,里面房中的武鹏,正在陪笑劝酒。
  只听得外面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轻笑道:“这里可有制剑的上好精铁么?咱们慕名而来,你可不能用劣货充数。”
  霹雳火喃喃道:“女子也要打剑,这年头真变了。”
  又听得武振雄的声音道:“夫人要打制什么,只要说出尺寸形状来,货色只管放心好了。”
  那女子声音笑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几样简单东西,你先拿纸笔,记下尺寸好么,免得错了。”接着,便是寻物声,磨墨声。
  于是,那女子又道:“先要打一对雌雄合股剑,长三尺三寸,宽一寸七分,一口剑重九斤半,另一口打成八斤,但你要特别注意,这两口剑别的没有什么不同,剑柄却要打成护手钩的形状,护手上还要带着血糟,柄头要打成空的,里面可以装下两筒花针……你写清楚了。”
  里面的海大少嘘了口气,笑道:“这女子不但是个行家,而且仿佛还真有两下子,否则也用不了这样的兵刃。”
  霹雳火道:“但听她声音,却像是个卖唱的。”
  这时,外面武振雄道:“都写清楚了,夫人还要什么?”
  那女子道:“还要打几筒梅花针,图样在这里。这虽不是什么独创暗器,但你也不能再用这图样为别人打造。”
  武振雄道:“买卖规矩,本店从不废的。”
  那女子笑道:“好,大弟,你要什么,你自己说吧!”
  接着便是个清朗的少年男子口音道:“剑,一口剑,只要重三十七斤,长三尺九寸,别的都无所谓。”
  那女子,口音句句带着甜笑,这男子口音却似沉重得很。
  里面的海大少,又自嘘了口气,道:“好重的剑,看来这男子更是个角色,俺真想看看他们的模样。”
  武鹏笑道:“酒瓮后就有个小窗子。”说话间他已撒开酒坛,果然有个小小窗口,外面琳琅挂着些铁器,自外望内,被铁器所掩,但自内望外,却可从铁器空隙中看得清清楚楚。
  海大少、霹雳火等人忍不住俱都凑首望去。只见武振雄正在伏案而书,一面诧声道:“三十七斤的剑?这个在下倒从未打过,不嫌太重了么?”
  一个锦衣少年,背着窗口,立在武振雄身边。此刻这少年沉声道:“正是要重些。”他话声微顿,又仿佛自语着道:“若不用如此沉重的剑,怎能胜得过他那鬼一般灵活的手腕?”
  海大少暗暗忖道:“以重胜快,以拙胜巧,想不到这少年竟已摸着了如此高深的门道,却不知他是谁?”目光转处,只见一个宫髻高挽、体态婀娜的锦衣女子,正自角落中缓缓转过了脸来。
  灯光映照下,她那花一般的笑靥,水一般的眼波中,都带着种无可比拟的魅力,当真弄得令人神魂飘荡。但海大少、霹雳火见了这绝美的面容,心头却齐地吃了一惊,几乎忍不住要脱口惊呼出来。这锦衣美女,竟是温黛黛。
  只见她眼波横流,娇笑着道:“我看了他这里所打的几件兵刃,果然不错,大弟你要什么,只管说吧!”
  那锦衣少年仍未回身,只是沉声道:“还要七副手铐脚镣,分量打得越重越好,更要纯钢打成,不易折断的。”
  武振雄显然吃了一惊,抬头道:“手铐、脚镣?”
  那少年冷冷笑道:“不错,用来铐猩猩的。”
  他笑声中含蕴着怨毒与冷削,使得武振雄又自一呆,但这少年却缓步走了开去,脚步轻灵,几乎不带声息。
  武振雄呆了半晌,方自笑道:“客人贵姓大名,几时要货?”
  那少年霍然转过头来,目光直射着武振雄,一字字缓缓道:“你不必问我名姓,交货越快越好。”
  灯光下只见他目光明锐如星,面容虽苍白,但剑眉星目,英俊逼人,尤其眉宇间所带的那份忧郁与悲愤,更使他平添了许多男性的魅力,武振雄暗叹一声,忖道:“好个英俊的美男子!”
  但海大少、霹雳火见了这英俊的面容,却又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他!”这少年赫然竟是云铮。
  他两人却未见到,身后的赵大哥,面色变化更剧。只因这“赵大哥”正是那义气的汉子赵奇刚,而赵奇刚此刻也认出这少年正是自己冒死自林中救出的云铮。
  他将云铮救出后送到自己至交武振雄处,哪知云铮却自作聪明,误会了一切,竟逃了出去。那时赵奇刚正在悬崖边哭悼铁中棠--那时悬崖下,沼泽中,九死一生的铁中棠也曾听到他声音。也正在那时,他遇着寒枫堡门下,一番恶斗,寒枫堡门下虽都战死,他自己也受了重伤。等到他挣扎着逃回武振雄处时,云铮早巳逃去,他惊急之下,知道那里再不能立足,便与武振雄逃来这里。他们招集弟子,在这荒地上建起这新的村落,满怀雄心的赵奇刚,更练成刀中夹拐的招式,弥补了他残废的缺憾。于是他脾肉复生,要以残年劫富济贫。于是他与武振雄两人,便创出这份事业。
  此刻——他见到云铮,实在忍不住要冲出去,向那鲁莽的少年解释一切误会,告诉他铁中棠对他是如何义气。
  ——他若是将一切都告诉了云铮,那么一切事便都将改变,铁中棠也不会再遭受许多不白的冤屈。但他瞧了霹雳火一眼,却忍住了这份冲动,只因他生怕霹雳火加害云铮,更怕霹雳火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暗自思忖:“只要云铮一走,我便在暗地追踪而去。”
  这时,温黛黛却又娇笑起来。她娇笑着走到武振雄身侧,道:“我大弟脾气不好,你莫怪他,只要你东西打得好,我不会亏负你的。”笑语中,她忽然伸出手掌,在武振雄手臂上轻轻拧了下,又自娇笑道:“好结实的人儿,你妻子必定幸福得很。”
  武振雄呆了一呆,面孔立刻红得发紫了。
  温黛黛却仍然银铃般娇笑着,在他面前,扭转着腰肢。
  云铮面沉如水,故意不去看她,却终于忍不住一步掠了过去,伸出手掌,将她推到一边。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娇笑道:“你干什么呀?”
  云铮仍不看她,铁青着脸,沉声道:“铁匠,你写清楚了,那七副镣铐上,还要刻上名字。”
  武振雄干“咳”一声,道:“什么名字?”
  云铮厉声道:“第一副镣铐上,刻‘铁中棠’三字,这副镣铐要分外打得沉重些,好教他再也不能翻身。”
  武振雄提着笔的手,突然一震,几乎写不出来。
  但云铮却未见到。接口又道:“还有六个名字,是冷一枫、白星武、黑星天、司徒笑、盛存孝和……霹雳火。”江湖中人,人人俱都只是知道“霹雳火”三字,而无一人知道这老人的名字,是以云铮说到这里,也顿了一顿。
  里房中的人,却都吃了一惊。
  霹雳火更是勃然大怒,一拳便要向窗外打去,但海太少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急地伸手捉住了他手腕。
  霹雳火怒道:“你休要……”“要”字才说出,却又被海大少掩住了嘴。
  只听海大少道:“不是俺多事,俺看你与‘大旗门’的冤仇,还是解开的好。与黑星天那般人混在一起,有什么好处?”
  霹雳火脸都挣红了,从海大少指缝间支唔着道:“但这小子要为老夫准备一副镣铐,岂非欺人太甚。”
  海大少道:“这……这……”目光转处,突然改口笑道:“你看外面是谁来了,你的事等下再说好么?”
  霹雳火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好,你当真是老夫命中的魔星!先放开手,老夫不动就是。”
  这时,他已看到外间的变化——
  云铮方自说出了那六个名字,温黛黛如水的秋波,正含笑望着武振雄手掌中移动的笔尖时。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大喝,一条人影,凌空翻着斤斗,飞掠而来,大笑着道:“哈!果然在这里。”
  温黛黛还未转过身,这人形已落到她身边,拉住了她手腕,只见他眼睛溜溜四下乱转,正是那跛足童子。
  云铮又自皱起了眉头,温黛黛却展开了笑靥。
  她伸出莹白的手掌,在跛足童子面颊上轻轻打了一下,娇笑道:“小鬼,你怎么会知道姐姐我在这里?”
  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紧握住她的手,笑道:“呀,你越来越香,越来越漂亮了,我真恨不得再亲你一下。”
  温黛黛笑着又轻拍了他一掌,娇笑着道:“小鬼,姐姐在问你话呀,你听到了么?你怎会来的?”
  跛足童子眨着眼睛笑道:“有个人告诉我。”
  温黛黛一双眉眼忽然睁大了起来,道:“谁?”
  跛足童子笑道:“一个我在路上遇到的人,他告诉我你在这里,还要我带来件东西,要我交给你那位痴情种子。”
  温黛黛娇笑道:“到底是谁呀?谁是痴情种子?”
  跛足童子自怀中取出了个信封,指着云铮嘻嘻的笑。
  温黛黛道:“哎哟你这小鬼,怎么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她笑得有如花枝颤动,云铮面上却已变了颜色。
  跛足童子将信封递了过去,只是笑,也不说话。
  云铮满面怒容,更不去接。
  温黛黛笑道:“你不接,就让我替你看吧!”接过信封,取出一看,不禁惊唤了出来:“哎哟,十五万两银子!”信封之中,竟是张十足兑现的银票。
  “官银十五万两整!”里外两间房中,如许多视钱财如粪土的江湖豪杰,见到如此巨额的银票,心头也都不禁为之一震。跛足童子咂了咂嘴唇,睁大了眼睛,叹着气笑道:“乖乖,十五万两,早知如此,我真要放在身上多温一温了。”
  温黛黛痴笑道:“若换了我,真舍不得交出来了。喂,小鬼,你弄清楚了么?这是给我的还是给他的?”
  跛足童子笑道:“银票若是我的,我一定给你。”
  温黛黛眼睛瞧着云铮,咯咯笑道:“你呢?你给不给我?”
  云铮沉声道:“没来由的银子,云某不要!”
  温黛黛笑道:“哎哟,你若是不要,我可要了,但……喂,这里有张条子,也是给你的。”她将一张淡黄色的纸柬,交给了云铮。
  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纹银十五万两,留交大旗门,雪耻复仇,重振基业,莫问来路,云铮阁下慎用之。”
  云铮面色微变,厉声道:“这是谁交给你的?”
  跛足童子道:“你多问什么?这银子你要就拿去,若是不要么……嘻嘻,自然有别人要的。”
  云铮呆了一呆,温黛黛突然轻唤道:“小鬼,你把耳朵凑过来,姐姐我有句话要问问你。”
  跛足童子嘻嘻一笑,将身子凑近温黛黛怀里。
  温黛黛在他耳边悄悄道:“老实说,这银子是不是……他,铁中棠叫你带来交给他的?”
  跛足童子眨着眼睛,终于笑道:“不错,你猜对了。”
  温黛黛嘘了口气,轻叹道:“这人真是古怪……”
  跛足童子笑道:“你将耳朵凑过来,我也有句话要问你。”
  温黛黛俯下头,跛足童子将嘴唇凑到她耳边,深深吸了口气,笑道:“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香呀?”
  温黛黛一掌拍在他头上,笑骂道:“小鬼!”
  突见云铮身形一闪,掠到跛足童子身旁,闪电般伸出手掌,扣住了跛足童子的手腕,厉声道:“你说什么?”
  跛足童子大声道:“你管不着!”他拼命挣脱手腕,怎奈云铮五指如铁钩般,他怎么挣得开?
  云铮怒道:“此事与我有关,我自然要管!”
  跛足童子道:“吃醋了么?嘿嘿,你吃的什么飞醋,像你这样的男子,人家哪有眼睛看得上你?快放手。”
  云铮五指一紧,厉声道:“若不是看你年纪幼小,今日就放不过你……但你若不说,今日也休想逃走。”
  跛足童子疼得额上已流下汗珠,口中却狂笑道:“我年纪虽然小,也比你强得多,不像你只会害单思病。”
  云铮大怒道:“好刁的嘴。”
  跛足童子大声道:“你放不放手?”
  云铮冷冷一笑,还未说话,立听跛足童子放声大呼道:“大哥,快来呀,有人在欺负我!”喝声未了,满堂灯火忽然一黯,微风过处,灯火重明,但门前已多了个满身黑衣的人。
  只见他双袖飘飘,身形有如铁树般笔立在地上,面目有如石像般,虽无任何光彩,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慑人魅力。
  云铮心头一震,跛足童子已乘势挣脱了他手掌,大声道:“你若有种,就跟我大哥斗上一斗,你敢么?”他身子一闪,便已躲到那黑衣人艾天蝠身后。
  云铮道:“鬼母门下首徒,云某正要领教。”
  艾天蝠道:“动手吧,我让你三招。”他言语冰冷简短,从不多说一字。
  但这时温黛黛却已闪身将云铮与他两人身形隔开。她挡住了艾天蝠,柔声笑道:“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不好么?我们大人何必管他?”
  艾天蝠冰冷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
  温黛黛媚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你们还是走吧,我那里有羊羔美酒,让我先陪你喝几杯。”
  艾天蝠突然挥出长袖,冷叱道:“闪开!”一股强劲的风声,随袖而起,满堂烛光,又是一黯。
  温黛黛自己也被震得踉跄后退,但她口中却仍然娇笑道:“但愿你能看我,那么你就不会不听我的话了。”
  艾天蝠冷冷道:“以大欺小的男子,若是再要女子保护,岂非令人对你失望?”突然大喝:“还不过来动手?”
  温黛黛眼波一转,仿佛还要再说什么,但云铮却已自她身边掠过,口中大喝道:“要动手的便出来!”喝声未了,他已冲入风雨中。
  艾天蝠袍袖微拂,灯火闪动间,也已轻烟般掠了出去。温黛黛大声道:“小鬼,你还不快劝劝你大哥?”
  跛足童子嘻嘻笑道:“我为何要劝他?要他把那小子杀了最好,那张银票,也就变成你的了。”
  温黛黛顿足道:“你大哥若杀了他,我就永远不理你。”
  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道:“唉,原来你还是喜欢他的。”
  温黛黛叹道:“不是,你不知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跛足童子怔了一怔,忽然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因为他是铁中棠的师弟,才这样急切?”他双掌一拍,接道:“好,那姓铁的我也瞧着顺眼,看在他面上,我就去要大哥手下留情好了。”
  温黛黛展颜笑道:“这才是乖孩子。”两人身形一闪,俱都掠出门外。
  武振雄目定口呆地瞧着他们,霹雳火、海大少、赵奇刚和武鹏,却已都大步冲了出去。赵奇刚顿足暗叹,忖道:“他此番走了,那误会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解释得开。”
  只听霹雳火亦自顿足叹道:“可惜可惜!”
  海大少道:“可惜什么?”
  霹雳火道:“那小子绝非艾天蝠的敌手,他若死在艾天蝠手下,老夫的气,岂非无法出了?”
  赵奇刚心头一震,大惊道:“那……那人便是艾天蝠?”
  霹雳火道:“不错,此人手段之辣,老夫久已知道。”
  赵奇刚变色道:“不好……”突然大声唤道:“荷儿荷儿!”
  喝声才了,那青衣少女已掀帘而出,她行动迅急,倏忽来去,加以那冷漠的面容,更令人觉得神秘。
  赵奇刚道:“快随我走!”拉起她手腕,急急奔了出去。
  武振雄道:“么儿,你照顾着这里。”纵身跃出大门。
  武鹏目光一转,躬身笑道:“有劳两位在此照顾一下,小侄前去接应家父。”语声未了,也已飞身而出。
  霹雳火、海大少面面相觑,霹雳火苦笑摇头道:“这孩子。”
  海大少道:“那位赵大哥,想必与大旗门甚有渊源,听得那少年有险,便急着赶去援救了。”
  霹雳火也双眉一皱,突又笑道:“那位姑娘的武功,倒的确可与艾天蝠一拼,老夫真想去瞧瞧热闹。”
  海大少笑道:“这一场争斗,倒当真不可错过。”
  霹雳火笑道:“老哥这店铺……”
  海大少突然纵身到那车夫身前,伸手“叭”的一拍他肩头,道:“好生照顾着这店铺,莫要走了。”
  那车夫被他一掌拍得弯下腰去,苦着脸道:“是……遵命!”
  海大少哈哈一笑,拉着霹雳火纵身而去。那车夫眼看着他身形去远,重重将笠帽摔在地,骂道:“他们支使你,你支使我,倒霉的却是老子。”
  突见一条急迅的人影掠上马车,扬鞭打马。那车夫大惊道:“好强盗,敢抢马?”飞步奔了过去,却被车上人反手一鞭,抽在他脸上。他负痛惊呼一声,双手掩面,只听健马长嘶,车声顿起,等他睁开眼来,车马早巳奔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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