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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惊心见怪尸,幸得娇无恙
作者:黄鹰  文章来源:黄鹰全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10/11 16:03:48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七月十三。
  在某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在其他人,那些在这个日子出生,死亡,娶妻……的人,这当然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但无论他们的遭遇怎样离奇刺激,都难以与凤栖梧的相提并论。
  那非独离奇刺激,而且惊心动魄,其间变化的恐怖,已不是任何的言语能够完全描述。
  夜渐深,东天那一轮明月也越来越光亮,浴在月光下的连云庄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白雪,那本已刷得粉白的高墙看来也更刺目。
  墙高四丈,笔直如削,最好的轻功,也难以一跃而上,凤栖梧却没有将这面高墙放在眼内。
  中午之前他已经来到了这座山庄对面的山坡,观察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倒头便睡,一直到太阳下山。
  然后他将剩余的干粮填饱肚子,再浸身溪中,让头脑在极短的时间完全冷静下来。
  他今年才得二十六岁,行走江湖已将近十年,处事早已学会了冷静,可是一想到连云庄及安富安顺兄弟,仍然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冲进去,一刀砍下这兄弟二人的头颅。
  刀仍在鞘内,距离出鞘的时期却很接近的了,凤栖梧一些也不紧张,一双手远离刀柄。
  这也许因为那柄刀已追随他多年,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份,他自信能够在需要的那一刹那迅速将刀拔出来,斩出去。
  七月的夜风并不寒冷,“簌簌”吹开了他头上的枝叶,漏下了一蓬月光。
  月光与高墙的反光辉映下,他的面色就像冰封过也似,苍白得可怕,那抿成一字的嘴唇亦仿佛毫无血色。
  高墙外的树本都不怎样高大,而且离墙有一段距离,庄院的主人显然已考虑到敌人会利用树木偷进去。
  凤栖梧却没有动那些树木的念头,他有他更好的办法。
  风吹过,枝叶尚未合拢,凤栖梧颀长的身子便已射出去。
  他的一双手先落在三丈高的墙壁上,在一按同时,身形已然倒翻了起来。
  这一个倒翻只有一丈多高,但已经足够让他立足在墙头上,他整个身子立即伏倒。
  高墙内是后院,异常寂静,远处的灯光到这里已很淡薄。
  两只獒犬在花木丛中徘徊,那刹那似有所觉,抬起头来,惨绿的眼睛散发着令人心寒的光芒。
  那两只獒犬都有人般大小,指爪锐利,留在这里无疑等于留下了两个凶悍的武士。
  牠们嗅觉的敏锐更绝非一般武士比得上。
  凤栖梧是打听清楚之后才决定在今夜采取行动,那两只獒犬的出现他一些也不奇怪。
  在伏下的同时,他也已留意到没有人在附近。
  一只獒犬咽喉发出呜咽声,已准备狂吠,凤栖梧的身子也就在这时候落下来。
  闪电也似的落下,一双手亦闪电也似的抓出,扣向那两只獒犬的咽喉。
  那两只獒犬同时人立而起,一切的反应都在凤栖梧意料之内。
  第一声犬吠尚未响起,凤栖梧已扣住了那两只獒犬的喉咙,随即将两只獒犬的头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砉砉”的两下异声,两只獒犬的头颅当场爆裂,在血还未溅出之前凤栖梧已将手松开。
  两只獒犬倒在花木暗影中,凤栖梧同时从暗影中窜出,藉着花木的掩护迅速向前欺进。
  一路走来,都没有遇上任何人,这个连云庄这么大,住的人未免少了些。
  穿过了一道月洞门,在接近回廊之前,凤栖梧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他的身形立即闪进了一丛花本中。
  一个老苍头随即从一侧转出,双手捧着一个木盘子,上面放着一壶酒,三碟小菜。
  老苍头并没有发现凤栖梧,一直到凤栖梧突然从花木丛中窜出来。
  惊呼才到了咽喉,凤栖梧的左手已掩住了老苍头的嘴巴,他的右手同时接住了那个从老苍头双手掉下来的木盘子。
  酒壶一晃又平稳,只是撞在碟子上那刹那发出轻微的“卡”一声,凤栖梧右手托着盘子,左手将老苍头推到一条柱子上,道:“你一叫,我立即要你的命!”语声一落,将手松开。
  老苍头没有叫,只是恶狠狠的道:“朋友要发财,找错地方了!”
  “我是来找人!”凤栖梧沉声喝问:“三天之前安富安顺抓来了一个叫做婷婷的女孩子,囚在什么地方?”
  老苍头吃惊的望着凤栖梧,没有作声,方才的气焰经已荡然无存,他已经明白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一般鼠窃狗偷,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他看到了凤栖梧眼中的杀机
  “说!”凤栖梧接一声轻叱,一拳痛击在老苍头的小腹上,在老苍头呼痛之前又已掩上了他的嘴巴。
  到手再松开,老苍头腰身已虾米一样弓起来,不敢再呼痛,惶恐的望着凤栖梧,以颤抖的声音答道:“在……内堂下面的密室……”
  凤栖梧接问:“派了多少人看守?”
  “这个……”老苍头的眼珠子在转动,小腹立时又挨了凤栖梧一下重击,痛得眼泪都冒出来。
  凤栖梧这才问:“内堂现在有些什么人?”
  “两位庄主都在那里……”
  “血手安庆?”
  “老太爷?”老苍头一呆。
  “在什么地方?”凤栖梧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人。
  老苍头面露伤感之色:“老太爷四年前已经病逝了。”
  凤栖梧愕然:“江湖上却是完全没有消息。”
  ──安富安顺兄弟秘不发丧,就是要让江湖上的朋友以为安庆仍然在生,不敢轻视他们。
  凤栖梧随即明白过来,吁了一口气,手指那边灯火最亮的地方,问:“那就是内堂?”
  老苍头颓然点头,凤栖梧食、中二指一并,连点了老苍头三处穴道。
  “……”老苍头惶恐的张着嘴巴,烂泥一样倒下。
  凤栖梧托着木盘,向内堂走去。

×      ×      ×

  内堂灯火辉煌,光如白昼。
  安富安顺兄弟对坐在灯光下,神色看来都有些惶惑。
  两兄弟的相貌不怎样相似,体形亦迥异,安顺高而瘦,安富却是一个大胖子,由头至脚每一部份几乎都是圆圆的,好像就只有一双眼睛例外。
  那双眼睛已经给面部的肌肉挤成两条缝,从这两条缝中漏出来的神采却是异常地灵活,狡黠而狠毒。
  安顺的一双眼睛更就是狼一样,说话也是有如狼嗥:“你已经查清楚?”
  安富颔首,叹了一口气:“那个女娃子真的是凤栖梧的?据说他已经赶往这儿来。”
  安顺道:“带了多少人?”
  安富摇头:“你一些也不知道?这个人一向都独来独往?”
  安顺冷笑道:“一个人,起得了多大作用?”
  “这个人一柄刀纵横大江南北,声名之盛,一时无两,怎也有几下子。”安富目光一闪:“而且,他还有一个很强的靠山。”
  “你是说鸟王凤生?”
  安富无力的点头:“他们是兄弟,凤栖梧若是给我们摆平了,凤生肯定绝不会罢休。”
  “我们可也不是省油灯。”
  安富叹了一口气:“我只知道若不是老头子的余威,我们现在已经很麻烦。”
  安顺沉默了一会:“那你意思是怎么样?”
  “我已经去信给三位长辈,若是在他们还未能赶到之前凤栖梧已经到来这儿要人,我们只好将人送还。”
  “只怕他仍然不肯罢休。”
  “拳头不打笑面人,而且对我们的老头子,他不无顾忌。”安富笑了笑:“何况我们对婷婷那个女娃子,到现在仍然很客气。”
  安顺亦笑笑,却笑得有些勉强,安富的目光也就在这刹那凝结,稳盯着安顺:“二弟,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没……没有。”安顺一耸肩。
  安富沉吟道:“今天我外出打听消息,你一个留在庄里……”
  安顺终于道:“我喝了一些酒,有些事都忘掉了。”
  安富脱口道:“你将那个女娃子……”
  安顺摸了摸唇上胡子:“我们还是准备兵器迎接凤栖梧到来的好。”
  安富虽然已想到,仍不禁一声叹息,放软了身子,倒靠椅背上,安顺没有说出来,但那已等如坦白在带醉之下,他对那个女娃子曾经很不客气的了。
  安顺接道:“凤生怎样厉害,只是传说而已,没有人看见……”
  “那是因为看见他怎样厉害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安富又一声叹息。
  “凤栖梧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安顺的嘴巴仍然很硬:“而且我们将那个女娃子抓进连云庄,好像也甚为秘密。”
  “你喝的酒实在太多了。”安富摇摇头。
  安顺握着拳,接道:“连云庄除了我们兄弟之外,还有三十六柄快刀,凤栖梧不来倒还罢了,一来──”
  他的话被门板碎裂的声响惊断,回头望去,只见那扇门四分五裂,散落了一地,一个黑衣青年标枪也似当门而立。
  安富脱口道:“凤栖梧──”
  他并不认识凤栖梧,但眼前这个青年除了凤栖梧,还会是谁?
  凤栖梧的眼瞳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听到的并不多,但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安顺飒地站起来,身形横移三丈,双手迅速地将墙上挂着的一对铁爪取下来,在身前“霍霍”一挥。
  安富那片刻已经冷静,猛一声暴喝:“来人!”
  人已经来了,四个值夜的大汉闻声赶到,听安富一喝,手中利刀立即向凤栖梧当头斩下。
  凤栖梧的刀刹那出鞘。
  那柄刀阔三指,长三尺六,比一般的要长,看来却好像薄得很,但一刀劈出后,破空声夺人心魄,刀光闪电也似,一落,“呛”的一柄刀被劈断,握刀的那个大汉亦被劈开两爿!
  这一刀的威势实在惊人,其余三个大汉都皆吓了一跳。
  凤栖梧的动作没有停下,迅速欺人那三个大汉当中,接连三刀!
  没有一刀落空,三刀砍下,地上又多了三具尸体,那三个大汉竟连凤栖梧的一刀也接不住。
  安顺面色大变,安富虽然仍坐在那里,一身肥肉都似已抖起来。
  凤栖梧人刀一转,目光闪电般落在安顺面上,一声:“来──”
  安顺应声大叫,那双铁爪一错,便要飞身扑上。
  安富即时站起来,道:“慢──”
  安顺厉声道:“让我将这小子活生生撕裂!”话是这样说,脚步仍停下。
  安富接向凤栖梧一拱手:“朋友。”
  “不是朋友!”凤栖梧语声冷酷。
  安富干笑一声,道:“这件事是有些误会……”
  凤栖梧冷截道:“没有误会。”
  安富道:“大家都是江湖人,有话好说!”
  凤栖梧道:“江湖人以血还血,以眼还眼。”刀一振,发出一下尖锐破空声。
  安富道:“阁下莫非以为有鸟王撑腰,便可以在连云庄之内为所欲为。”
  “凤某人现在只是一个人!”凤栖梧刀展开,移动脚步。
  说话间,连云庄的人已蜂拥而来,凤栖梧仿佛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继续迫近。
  安富沉声叱道:“连云庄可不是没有人。”
  凤栖梧冷冷的道:“血手安庆四年前已经病逝,连云庄还有什么人?”
  安富这才变了面色:“是谁给你的消息?”
  “当然是贵庄的人。”凤栖梧冷笑:“否则今夜我就是由大门杀进来。”
  安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个女娃子现在还在我们的手上。”
  凤栖梧大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现在若是仍然在生,那才是奇怪。”
  安富看了看安顺,安顺的面色又是一变,道:“她已经嚼舌自尽。”
  安富苦笑,凤栖梧狂笑不绝,那种笑声却比哭声还要难听。
  这时候,他距离安富安顺兄弟已经很接近。
  安富也就在这时候发动攻势,挡在他前面那张八仙桌首先被他一脚踢起来,飞撞向凤栖梧,他的一双手同时从桌底下取出了一对圆圆的刀盾,身形接着展开,与一对刀盾化成了一团光滚斩向凤栖梧!
  安顺也动了,瘦长的身子凌空拔起,猛一个翻滚,那双铁爪当头抓下,活像一头大鵰!
  这兄弟二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灯,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得恰到好处。
  凤栖梧的狂笑声几乎同时急断,右手刀急落,那张八仙桌被他劈开两爿,他立即看见贴地滚刺过来的安富。
  安顺的铁爪也到了。
  铁爪与刀盾之间的空隙并不大,凤栖梧的身形却在这条空隙中横里射出来,射向两丈外的一条柱子。
  他的左手往柱上一按,身形便倒飞而回,回时比去时更加迅速!
  刀与人飞滚斩下,安顺双爪落人,身形还未稳,刀已经斩到,他半身一偏,左手铁爪急挡,“呛”的铁爪便斩断,裂帛一声,他的腰亦有三分之一被斩开!
  刀快而锋利,刀锋斩过之后,血才狂喷出来,安顺也才觉痛,一声惨叫。
  安富从地上弹起,刀盾抢上救援,这双刀盾还未接近,凤栖梧已乘隙又斩了两刀,第一刀斩断了安顺的右臂,第二刀再斩断他另一边三分之一的腰。
  安顺再也支持不住,倒地惨叫不止,瞬息变成了一个血人。
  那些从外面冲进来的大汉触目惊心,但仍然向凤栖梧冲上。
  连云庄内有三十六炳快刀,他们都是由已故的血手安庆一手训练出来,据说,单就是练习拔刀出鞘,都已过万次。
  非独拔刀快,他们用起刀来也很快,安庆虽然还不很满意,亦认为刀用到他们那个地步已经很不错。
  他们当然都觉得很了不起,一直到今夜,看见凤栖梧用刀,才知道实在还很差劲,才知道什么叫做快刀。
  凤栖梧的刀快得与他的目光几乎是一样,目光一闪,刀光亦落下。
  快且狠,迎着那刀光的大汉,没有一个能够保得住性命。
  没有一刀是多余,好像这样又快,又狠又准的刀法,安富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本来已准备冲上跟凤栖梧拚命,突然又停下。
  看到第十六个大汉倒下,他再也待不住,转身往外疾窜了出去。
  他原以为剩下那些大汉怎也可以替他挡上半盏茶时候,那他就可以逃出连云庄,怎知道那些大汉已经给凤栖梧杀得心惊胆战,一见他逃命,斗志立时崩溃,一齐往堂外开溜。
  “那里走!”凤栖梧嘶声咆哮,人刀一道闪电也似追斩向安富!
  挡在安富那边的大汉仓皇左右让开,闪得较慢的一个立即倒在凤栖梧刀下。
  刀一抖,那个大汉的尸体飞开,凤栖梧的身形未停,箭矢般射前。
  安富冲下了门前石阶,脑后已寒风袭来,怪叫一声,回身急舞双盾挡开!
  凤栖梧连斩十七刀,都斩在盾上,盾虽然没有被他斩开,安富的魂魄已几乎被斩散。
  他倒退三丈,才接下这十七刀,后背猛撞在一株树干上。
  凤栖梧三刀紧接斩下,安富不由又怪叫一声,双盾左挡右遮,总算将这三刀接下。
  凤栖梧不让他有绕过树干的时间,一刀一刀紧接斩下,看似乱斩乱劈,实在每一刀角度变化都不同。
  安富的武功绝无疑问在安顺之上,虽然肥胖,身手却仍灵活得很,凤栖梧接连三十七刀都竟然给他双盾挡住,一身衣衫已汗水湿透。
  那些大汉片刻之间已走得一个不剩,他们本来都曾经誓死效忠连云庄,可是他们现在突然都发觉,性命更宝贵。
  他们而且走得一些也不内疚,在安富逃命之前,他们还没有逃命这念头。
  安富目光及处,发觉自己已完全孤立,心头又寒几分,一股热血却这时候从心底冒起来。
  他怪叫着发狂的反扑凤栖梧,希望拚死杀出一条生路。
  凤栖梧没有被吓倒,他的怒火仍未散,同时咆哮着挥刀狂斩向安富!
  兵器交击声密如雨下,凤栖梧三百六十七刀斩下来,将安富的气势完全斩散。
  安富连冲几次都冲不出,再看见凤栖梧那种凶悍的表情,意志终于崩溃。
  凤栖梧的刀势却越来越猛烈,安富后无退路,一对刀盾只有封挡的份儿,再挡百刀,怪叫已变成哀鸣,后背不由贴着树干往下滑。
  他的一双手臂已被震得麻痹,凤栖梧把握机会一刀从空隙抢入,“凤凰双展翅”,一招两式,挑飞了那对刀盾
  安富哀呼,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上,那对刀盾飞上半空,亦旋转着掉下来,砸碎了石阶的两角,兀自滴溜溜旋转。
  凤栖梧那柄刀的锋尖随即抵在安富颔下,厉声道:“站起来!”
  安富一面惶恐之色,双手反抱着树干,缓缓站起,凤栖梧接喝道:“带我到密室──”
  安富蹑嚅道:“凤公子……”
  凤栖梧恨恨的道:“她的尸体怎能够留在这种地方──”
  “是──”安富的语声颤抖得很厉害,那一身肥肉更有如水母般荡漾。
  “走!”凤栖梧暴喝,刀一翻一掠,在安富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
  安富哀呼着身子一缩,脖子脱出了刀尖威胁,双手猛可齐插向凤栖梧的胸腹,那刹那,他的一双手之内,已各自多了一柄匕首。
  那柄匕首只有八寸长短,非常薄,也非常锋利,寒气迫人,一看便知道绝不是凡品。
  知道了抢来的女孩子与凤栖梧有关系之后,他便将那两匕首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他果然用到了。
  凤栖梧反应的敏锐却是在他意料之外,裂帛声中,跟着那双匕首已划破凤栖梧胸腹的衣服,那刹那,凤栖梧的身子猛一转,电光石火之间,移开了半尺。
  匕首立时刺了空,凤栖梧的刀亦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斩下,斩的不是那双匕首,而是安富的一双手臂。
  刀落臂断,鲜血狂喷,安富惨叫声中整个身子猛打了一个镟子,倒仆在那株树干之上。
  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凤栖梧的刀紧接又削至,却是以刀尖连封了安富双臂四处穴道。
  鲜血立时停止了奔流,安富的一张脸却已转变得有如白垩,混身的鲜血仿佛都已在那片刻之间流尽。
  凤栖梧那柄刀仍然没有沾上血,他用刀无疑很快,那柄刀也绝无疑问,是一柄好刀。
  “叮”的刀入鞘,凤栖梧冷冷的道:“下一刀我斩的就是你的头,走!”
  安富忍痛转身,咬牙切齿的道:“你尽管神气,安家的人绝不会放过你。”
  凤栖梧沉声道:“你若是以为我贪生怕死,可就错了。”
  安富冷笑道:“我只知道你今夜是偷进来。”
  “你以为那真的是因为我害怕血手安庆。”凤栖梧嘶声道:“那完全是为了顾全婷婷的生命安全。”
  安富一怔,他没有忘记凤栖梧方才那一份骠悍,那一阵漠视生死的疯狂砍杀。
  凤栖梧随即一把将安富抓住,疾掷了出去,这一掷用的力真还不少,直将安富掷上了石阶。
  伤口撞在石阶上,安富只痛得死去活来,打了两个滚,挣扎爬起,眼泪奔流。
  凤栖梧紧接追上,道:“不用你,我也能自己找到,你这双脚若是走不动了,我便干脆给你斩下来!”
  这句话出口,安富双脚已慌忙往前奔去。
  血仍然在奔流,安顺也还有气,却已气若游丝,一个身子不停在血泊中颤抖,那张脸庞的肌肉已因为痛苦完全扭曲,看来简直就像已变了另一个人。
  安富在安顺身旁停下,看了一眼,偏过头去,继续往前行,在对门照壁停下。
  照壁上塑的是一头斑斓猛虎,咆哮在疾风劲草之间,神态威武,栩栩如生。
  安富缓缓回过头来,恨恨的盯着凤栖梧。
  “密室的暗门就在这面照壁上?”凤栖梧喝问。
  安富道:“虎眼是开机括所在,先按左,再按右!”
  凤栖梧一只手已举起来,突然停顿在半空:“你来──”
  安富大笑,扬起那两条断臂:“我看你不是记性这么坏的人。”
  凤栖梧冷笑道:“你还有一双脚!”猛可探手抓住安富的腰带,将安富举起来,再抓着他右脚往那头猛虎的左眼踩去。
  安富立时又一声怪叫:“先按右|”
  凤栖梧一笑,仍然是抓着安富的右脚踩向虎眼,却是改了往右眼。
  那只虎眼一踩之下陷了下去,一阵奇怪的“轧轧”声接响,照壁上缓缓移开了一道可容三个人并肩走过的暗门。
  那扇暗门看来不怎样厚,却是铁打的,进门是一个平台,相当宽阔,两旁还设有栏干,全都是用大理石磨成,光洁而瑰丽。
  凭栏下望,是一个颇为宽阔的大堂,当中一张雕螭桌子,配与同样的椅子,再过,却是一道珠帘,灯光中晶光闪烁,有如一道道发亮的瀑布。
  灯盏都是嵌在两旁的石壁上,明亮而不觉刺目,在建造的时候显然下过一番心思。
  栏干当中一道适中的石阶往下伸展至大堂,铺上锦垫,着足无声。
  凤栖梧将安富放下,仍然是要安富前行引路,就像已看出这个密室遍置杀人的机关。
  他的刀斜搁在安富的脖子上,拾级紧随而下,安富若是想要摆脱他那柄刀的威胁,是没有可能的事。
  下了石阶,更觉大堂的宽阔,凤栖梧目光一转,脱口道:“这不像是你们的地方。”
  安富冷笑道:“我们有的是钱,甚么地方弄不出来。”
  凤栖梧说道:“我只是奇怪,以你们兄弟俩的粗鄙,你们的父亲相信也绝不会是一个喜爱风雅的人。”
  安富闷哼了一声。
  凤栖梧四顾一眼,道:“像你们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将地方弄成这样的。”
  安富冷笑道:“偏是你明白。”
  凤栖梧道:“到现在为止,就只有石阶那块锦垫像是你们的东西。”
  安富眼瞳中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凤栖梧接道:“若是我推测不错,这个连云庄只怕也不是你们这家人弄出来。”
  安富冷冷的道:“不是我们是谁?”
  凤栖梧笑笑道:“你们要将一个地方据为己有,应该有很多办法。”
  安富只是冷笑,凤栖梧接道:“血手安庆以我所知本来是一个剧盗,这个连云庄大概是他从甚么人手上抢来。”
  “胡说!”安富嘴巴虽硬,目光却闪缩。
  凤栖梧摇头,道:“怎样子,都与我无关,我现在也是只向你要人,并不是向你要屋子。”
  安富冷笑道:“你也不是向我要人,是要尸!”
  凤栖梧一张脸立即沉下来:“你很懂说话,但无论你怎样说,我也不会将你的头斩下来。”
  安富冷笑道:“你甚么时候变得这样好?”
  凤栖梧冷酷的道:“我已经砍掉你一双手,其他的事为甚么不留给别人呢?”
  “别人?”安富一怔。
  “那该说,你们的仇人。”凤栖梧的语声更冷酷:“我相信你们的仇人绝不会比我少。”
  “你这是甚么意思?”安富虽则问,面色都已经变得非常难看,显然是心中有数。
  凤栖梧仍回答:“你双手俱断,那一个仇人相信你都不能够应付得来。”
  安富厉声道:“安家还有人!”
  凤栖梧道:“只是不知道他们能否保你一生。”
  安富的面色更难看,凤栖梧接道:“不过你放心,看见你已没有了双臂,他们相信也不会要你的命。”
  安富叫起来。“凤栖梧,我就是活不下去,化为厉鬼,也要与你算清这个账。”
  凤栖梧大笑,道:“好像你这种人,死入地狱,永不超生,化为厉鬼,那是废话。”
  安富闷哼一声,转过身子,双肩欲耸未耸,凤栖梧冷冷的盯着他:“你一动,我连你双脚也砍下来!”
  安富双脚立时像给钉稳在地上。
  凤栖梧的刀往安富脸颊一拍,道:“走!”
  安富再次提起脚步,往前走去,凤栖梧亦步亦趋,刀倏的一翻,一道珠帘被削下,无数珠子化作一蓬光雨四面激射了开去。
  珠帘后还有珠帘,凤栖梧挥刀不停,那柄刀在他的手中,简直就像玩魔术也似,飞灵巧幻,又像已变成他身躯的部份,随意变化。
  光雨一蓬蓬溅开,落下,凤栖梧刀停下的时候,十多道珠帘已只剩下了两道。
  凤栖梧本待将这两道珠帘也斩下来,可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血。
  不是一点一滴,也不是一片一滩,那简直就像是一片血海,染红了整块大理石舖成的地面,也正从珠帘下缓缓涌出来。
  安富目光一落,吓了一跳,凤栖梧的面色更有如白纸也似,看来非常恐怖。
  安富不由自主瞟了凤栖梧一眼,看见凤栖梧的面色变成这样,由心寒出来。
  那片血海继续往前涌,凤栖梧的情绪本已安定,这时候又激动起来。霍地一把抓住了安富的胸膛,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富苦笑:“我也想知道……”语声颤抖。
  珠子在灯光中闪烁,隔着珠帘,他们看不到那后面的情形,看久了眼睛竟有些发花。
  凤栖梧一声怒吼,刀再挥,“哗啦啦”最后两道珠帘化作光雨迸射,灯光下七色缤纷,难以言喻的瑰丽,也难以言喻的诡异。
  那些珠子不少洒落在血上,一颗颗仍然闪光,就像是一颗眼珠子也似,全都瞪着凤栖梧。
  凤栖梧无意瞥见,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从心寒出来,安富亦一阵心悸,他虽然一向杀人连眼睛也都不眨一眨,却从未见过鲜血通流如此。
  那两道珠帘被斩下,他们终于看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血是从一具尸体的脖子流出来。
  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肌肤白皙,却并不光滑,简直就像是刚取出来的骨髓。
  肌肤绝无疑问已皱摺起来,那种皱摺却又绝无疑问,并不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倒像是肌肤下的水份血液完全被抽干而萎缩。
  尸体是赤裸的,一丝不挂,因为萎缩而变得佝偻,那乳房瘪得如两个空布袋,斜贴在身上。
  尸体的头亦没有例外,离开了脖子也不太远,只不过丈许。
  那面部的肌肤虽然委缩皱摺,但依稀仍然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人胚子,一把长长的秀发,就像是几条黑蛇般蜿蜒血海中。
  断口很整齐,用来砍下这个女人的头的那柄刀或剑什么的,必然是件好东西。
  血仍然从断口涌出来。
  血海中就只有这具尸体,若是所有的血都是从这个尸体之内流出来,则这个尸体只怕就是血做的了。
  也只有这样,才会有这么多的血,也只有这样,这尸体才会萎缩皱摺。
  凤栖梧目光落在那个人头上,一双剑眉深锁,突然问:“这是谁?”
  安富呆了呆,道:“是……”竟有些结结巴巴。
  凤栖梧厉声喝道:“谁?”抓住安富摇了摇。
  安富伤口被牵动,痛得一滋牙:“是……是老二的宠妾……”
  “宠妾?”凤栖梧怀疑的瞪着安富。
  “那是他三个月前抢来的女孩子,叫怜怜……”
  “你们兄弟二人也可谓色胆包天。”凤栖梧冷笑。
  安富呆望着怜怜的尸体,呆应道:“这个女孩子很特别。”
  “特别?”凤栖梧顺口应一声,目光一扫。
  两丈外垂着一重薄纱,之后不远,隐约看见有一张很精致,很华丽的床,锦帐低垂。
  安富接说道:“简直就是一个小妖精,既可爱,又可怕──”
  凤栖梧目光回到安富而上:“你不是跟她私下勾搭上吧?”
  安富一怔,好像现在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闭上嘴巴。
  凤栖梧冷笑:“畜牲──”
  安富面色一变,眼角肌肉颤抖了几下,但仍然紧闭着嘴巴。
  凤栖梧转问:“她怎会倒在这里?”
  安富没好声气应道:“你问我,我问那个?”
  凤栖梧嘟喃道:“她既然是安顺的宠妾,杀她的当然不会是安顺,莫非已经有人先我一步闯了进来?”
  安富冷笑道:“我们兄弟耳目一向很好,这一个密室在连云庄虽然人所共知,却不是随便可以进来的地方。”
  凤栖梧不能不同意,接问道:“那事情如何解释?”
  安富道:“老二他一定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说?”
  安富想不透,只是道:“也许他要说的了,给你闯进来……”
  话未说完,鲜血已涌到了他脚下,他看在眼内,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竟然接不上话。
  凤栖梧也看在眼内,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不舒服,转问道:“婷婷呢?她在那里?”
  安富倒退一步:“她一直给囚在这里,也只是她一个人……”
  凤栖梧冷笑道:“你不是要告诉我,地上这个女人就是婷婷──”
  安富苦笑了一下,又倒退一步,凤栖梧一把将他抓回来:“好了,玩笑开到这里,快说,人在那儿?”
  安富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跟你开玩笑,除非安顺在我外出之际将她送到了第二个地方。”
  “哦──”凤栖梧沉声道:“连云庄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
  “没有。”安富又叹了一口气。
  凤栖梧的刀又出现在安富眼前:“我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听你胡诌。”
  安富道:“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毫不知情,你就是一刀将我的头砍下,也是这句话。”
  凤栖梧看得出安富不像在说谎,安富目光又落下,道:“这件事肯定绝不这么简单,那有这样的尸体。”
  凤栖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发。
  安富接又道:“你看,这具尸体像什么?”
  凤栖梧从咽喉里道:“应像什么?”
  “蛆虫──”安富的口腔发苦:“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尸体。”
  凤栖梧目注安富,冷笑:“不是说她是一个小妖精?”
  安富一怔,凤栖梧又道:“我也从未见这一个流这么多血的人,这简直就像是一具用血涨大的躯壳,所以血才蓄得这么多,也所以现在血都流出来,肌肤立即萎缩皱摺。”
  安富又一呆,那刹那他突然像省起了什么,呻吟道:“不会的……”
  凤栖梧看在眼内,方待问,一声呻吟又入耳。
  这不是来自安富,也根本就是从床那边传来,凤栖梧一听,霍地转首,目光一亮,脱口呼道:“婷婷──”
  没有回答,凤栖梧一把推开安富,纵身跃前,靴下曳着两缕鲜血。
  云石的地面溅开了几朵血花,凤栖梧身形一落,一刀削出,削开了那重薄纱,再一挑,那被削下的一片薄纱一片飞雾也似飘落在血海中,眨眼被染红。
  安富半边身子的衣衫已被鲜血湿透,他心神恍惚,冷不防给凤栖梧一推,立时被倒摔在血海中,在怜怜那个人头之前。
  怜怜的眼睛仍然睁大,眼瞳中一片空洞,一样有如白痴的空洞。
  安富完全不能够从这双眼睛看出怜怜临终那刹那是什么感受,但这双眼睛却仿佛仍蕴藏着某种魅惑,诱使安富继续看下去。
  安富的视线才与这双眼睛接触,心头便一阵迷惘,怜怜与他之间的好些事都不由涌上来,每一件都是那么刺激,那么诱惑,就像怜怜生前赤裸的身躯。
  纤巧的腰肢,丰满的胸膛,浑圆的小腿,但怜怜最令人迷恋的却是她的脸,以及浮现在那脸上的神态。
  她的脸很美,神态在多人的时候像一个贞妇,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却像一个小妖精,传说中那种迷死人没命赔的小妖精。
  只有亲身经验的人才知道那张脸的神态变化竟然会那么复杂,那么狂野,那么诱惑。
  怜怜是安顺的,安富很清楚,在安顺不在家时,他还是不由自主找到去,虽然每一次动念之际总是深感不安,但这种不安,很快就被怜怜那种强烈的诱惑驱散。
  他的年纪已不青,对女人的兴趣也已没有那么大,性格亦较为冷静,却竟然禁受不住怜怜那种诱惑。
  怜怜是怎样动人,怎样可爱的一个女人,也可想得知。
  这个女人在生的时候显得是那么不寻常,现在死了,给人的感受也不一样。
  安富本来恶心得要吐,可是现在却变得有如一个傻瓜,看他脸上那种神情,若是那双手没有断去,只怕还会把怜怜的人头捧起来。
  鲜血在灯光下闪光,怜怜那双眼睛也一样,那种光看来都那么诡异。
  凤栖梧若是留上心,不难发现那双眼睛就像冰石一样,而现在他只要回过头来,亦不难发现安富的眼神亦变得白痴般没有生气,白痴般空洞。
  而他再留心,更就会发现,安富这双活人的眼睛与怜怜那双死人的眼睛并没有多大分别。
  但即使如此,他也绝不会想到那许多,绝不会想到事情以后会变得那么恐怖。
  现在毕竟才只是开始,无论多么可怕的事情,在开始的时候总是不会太惹人注意。
  除非那个人本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慧眼天生,看得到很远很远。
  凤栖梧现在仍然是一个很正常的人。
  他没有回头,整副心神现在都放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
  那个女人猫一样蜷伏在床一侧,看来仍然在昏迷的状态中。
  她眼睛仍然闭着,长长的睫毛下凝着泪珠,衣襟半敞,雪白的胸膛在微微起伏,这看起来非常动人。
  凤栖梧以刀将锦帐挑开,目光落在那个女人的面上,立时凝结。
  那个女人绝无疑问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但最主要还是她就是婷婷。
  凤栖梧拚了命闯进来,就是为了她,本以为只会找到一具死尸,却竟然还是一个活人,那能不意外?
  “婷婷──”他再大声叫,刀一翻,一边锦帐被削飞,“叮”的刀随即入鞘,他同时探身入罗帐内。
  婷婷没有回答,长长的睫毛在凤栖梧呼唤同时微微的颤动起来。
  凤栖梧伸手将婷婷抱起来,搂进怀中,再伸手轻拍她的脸,一面连声呼唤。
  一滴泪珠从眼角淌下,婷婷终于张开了眼睛,露出极之迷惘的表情,在她的双眼睛之上仿佛多了一层淡雾,蒙蒙胧胧。
  “婷婷──”凤栖梧喜极大呼。
  婷婷应声混身一震,笼着眼睛那层淡雾刹那尽散,她的面上旋即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用力挣扎。
  凤栖梧冷不提防,给婷婷挣开,婷婷身子一缩,坐进了床上一角,双手拉起那张锦被,遮住了自己的身子。
  那显然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在她昏迷之前,显然受过很大的惊吓。
  凤栖梧不禁一怔,道:“是我,凤栖梧──”
  婷婷这时候亦已经看清楚,锦被在手中掉下,呆望着凤栖梧,突然叫起来:“凤大哥──”
  语声很激动,也颤抖得很厉害,突然扑入凤栖梧怀中,放声痛哭,双泪奔流。
  凤栖梧紧搂着婷婷,没有说话,只是怜惜地抚着她那把长长的秀发。
  好一会,婷婷才收住哭声,身子仍然在颤抖。
  凤栖梧这才道:“不要害怕,那些人不会再伤害你的了。”
  婷婷抬起头,含泪望着凤栖梧:“凤大哥,我只道以后再见不着……”
  “现在不是见到了,还说这些话。”
  婷婷又埋首凤栖梧怀中,凤栖梧一面抚着她的秀发,一面道:“我现在才来,让你受苦了。”
  婷婷摇头,颤抖着道:“都是我不好,不留在家里,才让他们抓起来。”
  他说着又将头抬起来,到现在她才看见那遍地的鲜血,连随又惊呼一声。
  凤栖梧目光一转,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婷婷道:“安富吩咐了不得伤害我,可是那个安顺喝醉了,走下来要对我……”她的脸一红,一顿才接上:“我被他推倒在床上的时候,那个女人就来了……”
  凤栖梧目光一转:“那个叫做怜怜的女人……”
  “开始的时候凶得很,据说安顺曾答应过她不再找别的女人……”婷婷蜷缩在凤栖梧怀中,不敢看怜怜的尸体。
  凤栖梧追问:“是她阻止安顺侵犯你么?”
  婷婷颔首:“她缠着安顺,给安顺重掴了一巴掌,便凶不起来,却又哭又嚷,安顺只好转头去安慰她。”
  “后来怎样了。”
  “他们,他们……”婷婷讷讷地接不上话,脸颊羞红得有如晚霞。
  凤栖梧目光一落,已明白几分,低声问:“他们做了那回事──”
  “在……在地上……”婷婷脸颊有如火烫:“安顺好像只是在敷衍,要将她赶快送出去,怜怜却怎也不依,两个人不知怎的又吵闹起来,我用被子把自己盖着,又掩着耳朵,所以也不大清楚他们吵嚷什么,一直到怜怜尖声惨叫,我……才忍不住拉开被子一角看一眼……”
  “看见安顺杀死了怜怜?”
  “我只是看见怜怜倒在地上,身首异处,安顺拿着一柄刀,呆在旁边,很后悔的样子。”
  “跟着又怎样?”凤栖梧不由又紧张起来。
  “他呆了一会,突然笑起来,就像个疯子,然后拿起酒壶,将酒往嘴里狂倒,当时我实在很害怕,准备跟他拚命了,可是他却东倒西歪的走了出去……”
  凤栖梧这时候才松过口气,接问道:“之后他没有回来?”
  “没有──”婷婷的身子又颤抖起来:“我等了一会,本是打算下床去看看,可是……”
  “又有什么事?”
  “怜怜的尸体不知怎的,竟好像有声音发出来──”
  凤栖梧诧异的道:“是什么声音?”
  “听……听不清楚……”婷婷的语声颤抖得很厉害:“跟着……她……她就……就动了……”
  “动了?”凤栖梧霍地又回头,吃惊的望着怜怜那具尸体。
  安富仍然跪伏在那儿,一个头却已垂下,凤栖梧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看不到他惊惧的眼神。
  婷婷颤抖着接道:“她身上的肌肉不住的起伏,鲜血一股一股的从伤口冒出来,还有些血泡﹃噗噗﹄的爆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死人。”
  凤栖梧听着亦不由寒心,却并不怀疑婷婷的说话,怜怜的尸体事实已经非常怪异。
  婷婷的语声颤抖得更厉害,又说道:“那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不停在她的身上推拿,要将她混身的血肉从皮肤内挤出来。”
  “你听到的其实就是那些血泡﹃噗噗﹄爆开的声音?”
  “那是另一种声音。”婷婷摇头:“我本来也以为是那些血泡,可是后来听仔细,却好像是由她的嘴唇发出来,所以我多看了她的头颅一眼……”
  婷婷倏的打了一个寒噤,凤栖梧不由追问:“你看到什么?”
  婷婷低声说道:“她瞪着眼,好像在瞪着我,嘴巴张开,似笑非笑的,太可怕了。”
  凤栖梧道:“也许是你当时惊慌过度,生出这种幻觉。”
  “不是的。”婷婷摇头。
  凤栖梧没有与她争论,接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昏迷过去?”
  婷婷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脑袋突然感觉到一阵空白,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可就完全都不知道了。”
  凤栖梧沉默了下去。
  婷婷接又道:“凤大哥,我不要再留在这地方。”
  凤栖梧点头:“我们这就走。”一把紧搂住婷婷,站起来,也就在这时候,安富那边亦站起了身子。
  他半身衣衫已经被鲜血湿透,身子摇摇晃晃,神态却变得痴痴呆呆,眼睛发直,眼瞳中充满了恐惧,瞪着凤栖梧、婷婷。
  凤栖梧没有理会,转身往外走。
  婷婷瑟缩着,藏在凤栖梧怀中。
  安富的嘴唇哆嗦着仿佛要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凤栖梧也觉得安富有些特别,只是婷婷那样子惊慌,他又实在不忍心再要她多留。
  安富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猫叫也似,就像在哭泣。
  凤栖梧脚步不停,在安富身前丈外走过,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婷婷抱了起来,不让她的脚沾上怜怜那些血。
  婷婷双手挂住凤栖梧的脖子上,半眯着眼睛,再也不敢看那些血和那具尸体。
  安富盯着他们。面部的肌肉突然抽搐,突然大叫一声。
  撕心裂肺也似的叫声,整座密室都为之震动。
  与之同时,他突然扑出去。
  凤栖梧应声回头,只见安富腾身半空,双脚疾踢了过来。
  他双手已断,只有这双脚可用,他的气力居然还剩有很多,凌空双飞,劲而急,也很准确。
  凤栖梧的刀更快更准确,出鞘,出击,寒光一闪,又回到刀鞘内。
  也就在寒光一闪的那刹那,安富双脚已给斩下来,左右都是在足踝断下。
  他的身子也被刀上的力道撞飞了出去,又摔在血泊中。
  鲜血从断口狂喷,安富惨叫,凤栖梧左手一挽,将婷婷的脸埋在怀中,不让她看见。
  婷婷的身子又颤抖起来。
  安富在血泊中打了一个滚,勉强抬起头来,脸上已染满鲜血,根本看不出那到底是痛苦的表情还是恐惧。
  他张着嘴巴,一滴滴血不住从嘴角淌下来,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怜怜的。
  那种猫叫也似的声音,又从他的咽喉中发出来,有谁听得懂那是什么意思?
  凤栖梧冷冷的盯着安富:“你不像是一个这么愚蠢的人。”
  安富只是猫叫也似地回答。
  凤栖梧看在眼内更觉得奇怪,正想问清楚安富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婷婷已然在催促道:“凤大哥,快与我离开这儿嘛。”
  “好,我们走!”
  凤栖梧再次举步。
  安富即时又打了几个滚,紧追在凤栖梧身后,那种猫叫也似的声音响过不绝。
  凤栖梧没有理会,脚步加快。
  安富越叫越是凄厉,膝肘并用,爬着一路追前去,他爬过的地面上,留下了四条血痕,很触目惊心。
  血不住从断口涌出,他的眼神已变得蒙胧,但仍然叫着,一条狗也似追向凤栖梧。
  凤栖梧步上石阶,无意回头看一眼,不由吓一跳,安富这时候的样子完全就不像是一个人,只像是一条野兽。
  一条不知名的野兽。
  安富看见凤栖梧回头,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不像是猫叫,竟像是狼嗥。
  婷婷给吓得惊叫起来:“凤大哥,我怕──”
  “不用怕──”凤栖梧脚步加快,一面向安富骂一声:“疯子!”
  安富又一声狼嗥,爬上石阶,满面汗水混着血淌下,还有泪。
  泪珠一颗颗从他的眼角滚落,他流着泪,淌着汗,挣扎着一级级往上爬。
  他爬得很慢,但终于爬到了石阶的尽头,也就在这时候,凤栖梧已走出了密室,密室那扇暗门也随即在“轧轧”声响中关闭。
  安富那刹那一怔,所有的动作同时停顿,然后又发出一声狼嗥,身子不由自主猛一挺,重心骤失,直往石阶下滚落,球一样的滚落。
  在地上再打两个滚,他堕落的势子才收得住,泪水又流下。
  “凤栖梧──”他再次叫起来,虽然嘶哑,仍然听得出是人声。
  这样的声音当然透不过那道门,他也知道凤栖梧听不到,但仍然再叫一声。
  “凤栖梧,你不能将她带出去,否则你一定后悔……”
  他叫着又从地上挣扎爬起,流着泪接道:“你一定后悔!”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句话,才说完,生命已然随血流尽,倒毙石阶下。
  那一片血海却像是有生命的继续在移动,就像是一头来自魔界的怪物,在将那片地面一寸寸的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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