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龙的《欢乐英雄》
2005-03-20 11:40:00 作者：东东宝 来源：网络转载 点击：
古龙笔下的英雄，大多是寂寞的，并有着深刻的悲哀情绪，却也有例外，就是《欢乐英雄》这个作品所描写的欢乐英雄。
对于这个作品，很多读者的评价是相当的高的，高到了让人望而生畏的程度。但也有一些评论者，从小说的角度分析，指出它在整体上的很多缺陷，定位一般。
这里有个评论角度的问题，对很多古龙作品的钟爱者，往往倾向于读者本位的评价方法，认为读者觉得最好看的，最能打动人的，就是最好的作品。他们的评价，是以自己的感受为主要依据的，他们认为自己的感受具有共性，可以平行移动为很多其它读者的感觉。也有一些读者是作品本位，他们按照一定的框架和理论，去分析一部作品本身在创作上和艺术上的得失，这是相对客观的一种手段，但却并不适用于所有的作品。
《欢乐英雄》是一个特殊的作品，虽然是武侠小说，却不能仅仅按照小说的结构去分析它，实际上，他既有散文化的风格，又有抒情诗的写法，还有评论体的论述，但更多的，却有着戏剧的特色，像戏剧多于像一部小说。
它在整体上都是夸张的，即使在原本就十分夸张的古龙作品中，还是显得十分突出，和其它的作品都有区别。戏剧追求的是现场效果，通过人物和事件的冲突来形成震撼性的收场，《欢乐英雄》所达到的，也正是这样的效果。
郭大路，王动，燕七和林太平是四个有着不同身世，不同性格的人，但是他们之间的友谊使他们成为一个整体，在“富贵山庄”这个舞台里演出了一场让人激动而惊奇的喜剧。让人激动的，是他们所表现的真挚友情和无私爱心，让人惊奇的，是他们能够把友情和爱心演绎的这么生动透彻。
《欢乐英雄》的情节并不具有整体的连贯性，但每个故事都是动人的。四个主人公每人有一个秘密，秘密的连续揭露推动了情节的发生发展。郭大路的秘密是他有一个离他而去的情人；王动的秘密是他有一群背叛他的朋友；燕七的秘密是他有一个背负骂名的父亲；林太平的秘密是他有一个宏伟的家庭背景；还有一个母亲指定的未婚妻。四个秘密的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故事，江湖中的新人老人，穷人富人，男人女人都不能避免的故事。
《欢乐英雄》的语言是独特的，那是独属于古龙的语言。生动隽永的对白，饱含激情的赞叹，有所体察的感悟，都使得融身于那个环境，那种氛围里的人心生共鸣。这里对观众、读者有一个基本的前提条件，就是他们能够先一步被作品本身的表述方式所吸引。可以说，如果一个读者看了“欧阳兄弟只是一个人”这样的表述方式觉得不适应，那么他很可能无法融入古龙式语言所营造的氛围中，也就不能领会这种语言的妙处了，就如一个人先一步排斥古文，再好的古典名著也就看不进去了。
《欢乐英雄》的人物是生动而有个性的。尽管他们以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为现实所不容，或者使得现实不被他们自身接受，半隐居式地聚集到一个山庄里生活。可是他们的根源，是属于现实生活的。他们的精神与气质，能够让人知道，那是一种夸张化的具体存在。透过这种存在，观众和读者能够找到现实中相应的对应人物。郭大路式的热情，王动式的宽容，燕七式的坚定，林太平式的冲动，都活生生地展现在观众与读者的面前。
《欢乐英雄》所要表现和所达到的效果，是让人在世俗的人生里接触到理想化的情感，在成熟稳健之后感受到内心里对纯真莽撞的向往。它追求的不是直达人心，直指人性的深刻，而是让人感动的那一个瞬间。
戏剧化的情节，戏剧化的语言，戏剧化的人物，也达到了戏剧的效果，无疑《欢乐英雄》是成功了。尽管这从整体上是一个喜剧，却通过独特手法达到了近似于悲剧的某种穿透效果。主人公正是通过不断的化解冤仇，解决仇恨，才避免了悲剧的最后发生的。
值得注意的是，戏剧中的喜剧在自身艺术效果上是有局限性的，作为小说来看《欢乐英雄》也具有某种程度的不完备性。但是这些，并非本文要讨论的，因为武侠本身并非严肃类型的作品。不过即使单纯作为喜剧类型的戏剧来看，《欢乐英雄》在场景上也有一些失当的地方，具体有三点：
首处是郭大路和燕七的爱情戏处理的有点前后脱节。戏剧离不开冲突，而冲突来源于矛盾。郭大路和燕七的爱情冲突，来自于郭大路的愚钝。他始终识不破燕七的女孩身份，于是一怒之下，燕七出走了，在热心友人的点拨下，他豁然开朗，奋起直追，经过一系列的波折，终于赢得美人归。燕七的出走，是源于她觉得自己已经对郭大路表白的足够多了，多到所有的人，即使是傻子都能知道她的身份和意图，可是郭大路却视若无睹，一无所知，还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卖花小姑娘好几眼。这种矛盾，单纯用女人的心思原本就是不可捉摸来解释，从心理分析的角度上成立，但在这个故事里并不足以支撑起前后很长很重的情节和情感。因此也就使得这场爱情的冲突给观众莫名其妙的感觉。离别是为了相聚，可是原本就相聚的好好的，为什么非要离别一次呢？
其次是卫夫人的死亡考验，共有两次。第一次是考验郭大路和燕七对林太平的友谊，第二次是考验林太平和玉玲斑的爱情。这两个情节对作品本身和作品中的人物来说是成立的，可是对观众和读者来说就是败笔了，因为对于这两个相当重要的情节，尤其是后面一个，用雷同于已有情节的模式来设置，观众和读者就觉得太痕迹化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说法，并不适用于情节的设置。
第三处与郭大路的秘密有关。在郭大路和燕七找到幸福，也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们一样幸福的时候，那个离郭大路而去的女人出现了，这时候如果这个叫朱珠的女人也和他们一样获得了幸福，没有人定妒忌她，只会为她祝福。可是在作品里，朱珠以一种十分不堪的面目出现，这就破坏了作品营造的宽容关爱的气氛，王动在前面就说过，“每个人都有偏见。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她，对她的看法怎么会正确？何况，就算是很好的朋友，有时也常常会发生误会的。”。这种感觉才应该是《欢乐英雄》所表现的。前面的蚂蚁、梅汝甲都得到了宽容，只有朱珠如此不幸，可能古龙终究对女人有所偏见吧。
以上是关于《欢乐英雄》自身的得失，下面讨论一下它在古龙作品中的地位。
《欢乐英雄》属于颠峰时期古龙的作品，成书于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那是1971年，是古龙创作生涯里，最志得意满的时期。当古龙这个浪子找到了红尘中理想的归宿的时候，他写下了经典的《欢乐英雄》。而这一年，他写出的另外一部作品，《大人物》，在表现手法和艺术特色上和《欢乐英雄》有一定相似之处。
但关于《欢乐英雄》是古龙作品里的一个绝顶高峰的说法却不能成立，因为它是一个尝试性的作品，是颠峰状态的古龙凭借经验和惯性完成的创作，融入了他对人生的理解，却缺少对人生的深层次思索。《欢乐英雄》所反映的，是一种临时的生存状态，而不是江湖人的归宿。他先一年的作品《流星。蝴蝶。剑》，就表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思路——“你的致命敌人，往往是你身边的好友。”在这个意义上说，《欢乐英雄》有灵性却失于散漫和表面化，主题单薄一些，终究达不到同时代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和《楚留香传奇》那种凝重而悠远的意境，“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的咏叹，毕竟不是没有根据。
整体看，《欢乐英雄》集中了古龙作品最纯粹最成功的题材和写法，采纳了最健康最生动的人物和情节，组成了一个十分精彩的系列式作品，却缺乏内在的开创性，真正有突破的人物。现在来看《欢乐英雄》是绝好的，可是结合古龙的创作过程去读这个作品，就会发现无论是古龙前面还是后面的精品，都不同于这种模式，具有更深入宽广层次的阅读空间。如果说古龙的作品组成一个金字塔，《欢乐英雄》就是塔尖端那块带尖砖，没有底下宏伟构架的支撑，它是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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