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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鹗立云端原矫矫 鸿飞天外又冥冥
 
作者:金庸   来源:金庸作品集   评论:0

  康熙翻阅了一会奏章,抬起头来,叹了口长气。韦小宝道:“皇上有甚么事情,差奴才去办罢。奴才将功赎罪,报主龙恩。”康熙道:“这一件事,就不能差你了。施琅上奏,说道台湾台风为灾,平地水深四尺,百姓房屋损坏,家破人亡,灾情很重。”

  韦小宝见他说话时泪光莹然,心想咱们从小是好朋友,不能不帮他一个忙,说道:“奴才倒有个法子。”康熙道:“甚么法子?”韦小宝道:“不瞒皇上说,奴才在台湾做官的时候,发了一笔小财,最近又向一个台湾财主讨得一批旧债。奴才双手捧着皇上恩赐的破后翻新金饭碗,这一辈子是不会饿饭的了,钱多了也没用,不如献了出来,请皇上去抚恤台湾的灾民罢。”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受灾人数很多,你这笔小财,也不管甚么用。我即刻下旨,宫里裁减宫女太监,减衣减膳,让内务府筹划筹划,省他四五十万两银子去救济灾民。”

  韦小宝道:“奴才罪该万死,真正乖乖不得了。”康熙问道:“甚么?”韦小宝道:“奴才做官贪污,在台湾贪了一百万两银子。最近这笔债,是向郑克塽讨还的,又有一百万两……”康熙吃了一惊,说道:“有这么多?”韦小宝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小桂子该死!”

  康熙却笑了起来,说道:“你要钱的本事可高明的很哪,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韦小宝又道:“小桂子该死!”脸上却有得色,心道:“做官的人伸手拿钱,怎能让你做皇帝的知道?你在我手下人之中派了探子,只能查到我敢不敢造反。你妹夫右手收钱,左手入袋,连你大妹子也不知道,你这大舅子就万万查不到了。”他嘴里自称“奴才”,心中却自居“妹夫”。

  康熙沉吟半晌,道:“你这番忠君爱民之心,倒也难得。这样罢,你捐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出来,我再省五十万两,咱君臣凑乎凑乎,弄个二百万两。台湾灾民约有一万几千户,每家分得一百多两,那也丰裕得很了。”

  韦小宝一时冲动,慷慨捐输,心中正感肉痛,已在后悔,听得康熙给他省了五十万两,登时大喜,忙道:“是,是。皇上爱民如子,老天爷保佑皇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康熙为了台湾灾重,这半天来一直心中难受,这时凭空得了这一大笔钱,甚是高兴,微笑道:“也保佑你升官发财,多福多寿。”

  韦小宝笑道:“多谢万岁爷金口。奴才升官发财,多福多寿,全凭皇上恩赐。再说,奴才这两笔钱,本来都是台湾人的,还给了台湾百姓,也不过是完璧归……归台而已。”康熙哈哈大笑,说道:“完璧归赵的成语,他妈的给你改成了完璧归台。”韦小宝道:“是,是完壁归赵,刚才一时想不起这个‘赵’字来。赵钱孙李,周吴陈王。百家姓上姓赵的排名第一,难怪他们这么发达,原来完璧什么的,都归了他赵家的。”

  康熙更是好笑,心想此人“不学有术”,也教不了他许多,笑道:“很是,很是。有句成语,叫做‘韦编三绝’,说你韦家的人读书用功,学问很好。你们姓韦的,可也了不起得很哪。”韦小宝道:“奴才的学问可差劲得很了,对不起姓韦的老祖宗。”(按:“韦编三绝”中的“韦”字,是指穿连竹简的皮条,康熙故意歪解,拿来跟韦小宝开玩笑。)

  康熙道:“这次去台湾赈灾的事……”本想顺理成章,就派了他去,转念一想:“此人捐了这大笔银子出来,不过跟我讲义气,未必真有甚么爱民之心,只怕一出宫门,立刻就后悔了。他到台湾,散发了二百万两银子赈灾,多半要收回本钱,以免损失,说不定还要加一加二,作为利息。”他是韦小宝的知己,当即改口道:“……很是易办,不用你亲自去。小桂子,你的一等鹿鼎公,也不用降级了,咱们外甥点灯笼,照旧罢。”

  韦小宝跪下谢恩,磕过了头,站起身来,说道:“奴才捐这点银子,不过是完壁归……归赵钱孙李,皇上就当是功劳。皇上减膳减衣,那是真正省出来的,才叫不容易呢。”

  康熙摇头道:“不对。我宫里的一切使用,每一两银子都是来自天下百姓。百姓供养我锦衣玉食。我君临万民,就当尽心竭力,为百姓办事。你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我食民之禄,就当忠民之事。古书上说:‘四海困穷,则天禄永终。’如果百姓穷困,那就是皇帝不好,上天震怒,我这皇帝也做不成了。”韦小宝道:“那是决计不会的,万万不会的。”

  康熙道:“你做大臣,出于我的恩典。我做皇帝,出于上天的恩典。你办事不忠,我砍你的脑袋。我不做好皇帝,上天也会另外换一个人来做。《尚书》有云:‘皇天后土,改厥元子。’‘元子’就是皇帝,皇帝做不好,上天会撵了他的。”韦小宝道:“是,是。你叫做小玄子,原来玄子就是皇帝。”康熙道:“这个‘玄’字,跟那个‘元’字不同。”

  韦小宝道:“是,是。”心想:“圆子汤团,都差不多。”反正他甚么“元”字“玄”字都不识,也不用费神分辨了。

  康熙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来,说道:“浙江巡抚进呈了一本书,叫做《明夷待访录》,是一个浙江人黄黎洲新近做的。浙江巡抚奏称书中有很多大逆不道的言语,要严加查办。我刚才看了这书,却觉得很有道理,已批示浙江巡抚不必多事。”说着翻开书来,说道:“他书中说,为君乃以‘一人奉天下’,非为‘天下奉一人’,这意思说得很好。他又说:‘天子所是未必是,天子所非未必非。’这也很对。人孰无过?天子也是人,哪有一做了皇帝,就‘甚么都是对、永远不会错’之理?”康熙说了一会,见韦小宝虽然连声称是,脸上却尽是迷惘之色,不由得哑然失笑,心想:“我跟这小流氓说大道理,他哪里理会得?再说下去,恐怕他要呵欠连连了。”于是左手一挥,道:“你去罢。”右手仍拿着那本书,口中诵读:“‘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

  韦小宝听得莫名其妙,但皇帝正在读书,又连连赞好,岂可不侍候捧场?见康熙放下书来,便问:“皇上,不知这书里说的是甚么?有甚么好?”

  康熙道:“他说做皇帝的人,叫天下的人不可自私,不可自利,只有他皇帝一人可以自私自利,而他皇帝的大私,却居然说是天下的大公。这做皇帝的起初心中也觉不对,有些儿惭愧,到得后来,习惯成自然,竟以为自己很对,旁人都错了。”

  韦小宝道:“这人说的是坏皇帝,像皇上这样鸟生鱼汤,他说的就不对了。”康熙道:“嘿嘿!做皇帝的,人人都自以为是鸟生鱼汤,哪一个是自认桀纣昏君的?何况每个昏君身边,一定有许多歌功颂德的无耻大臣,把昏君都捧成了鸟生鱼汤。”韦小宝笑道:“幸亏皇上是货真价实、划一不二的鸟生鱼汤,否则的话,奴才可成了无耻大臣啦。”

  康熙左足在地下一顿,笑道:“你有耻得很,滚你的蛋罢!”

  韦小宝道:“皇上,奴才向你求个恩典,请皇上准奴才的假,回扬州去瞧瞧我娘。”

  康熙微笑道:“你有这番孝心,那是应该的。再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原该回去风光风光才是。你早去早回,把娘接到北京来住罢。我吩咐人写旨,给你娘一品太夫人的诰封。你死了的老子叫甚么名字,去呈报了吏部,一并追赠官职。这件事上次你回扬州,就该办了,刚好碰到吴三桂造反,耽搁了下来。”他想韦小宝多半不知他父亲的名字如何写法,这时也不必查问。康熙虽然英明,这件事却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韦小宝固然不知父亲的名字如何写法,其实连父亲是谁也不知道。

  韦小宝谢了恩,出得宫门,回去府中取了一百五十万两银票,到户部银库缴纳;去兵部缴了“抚远大将军”的兵符印信;又请苏荃替自己父亲取了个名字,连祖宗三代,一并由小老婆取名,缮写清楚,交了给吏部专管封赠、袭荫、土司嗣职事务的“验封司”郎中。

  诸事办妥,收拾起行。韦小宝在朝中人缘既好,又是圣眷方隆,王公大臣送行宴会,自有种种热闹。他临行时想起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捐得肉痛,又派亲兵去向郑克塽讨了一万多两银子的“旧欠”,这才出京。

×      ×      ×

  从旱路到了通州,转车换船,自运河向南,经天津、临清、渡黄河、经济宁。这一日将到淮阴,官船泊在泗阳集过夜。

  韦小宝在舟中和七个夫人用过晚膳后坐着闲谈。苏荃说道:“小宝,明儿咱们就到淮阴了。古时候有一个人,爵封淮阴侯……”韦小宝道:“嗯,他的官没我大。”苏荃微笑道:“那倒不然,他封过王,封的是齐王。后来皇帝怕他造反,削了他的王爵,改封为淮阴侯。这人姓韩名信,大大的有名。”韦小宝一拍大腿,道:“那我知道。《萧何月下追韩信》、《十面埋伏》、《霸王别虞姬》,那些戏文里都是有的。”苏荃道:“正是。这人本事很大,功劳也很大,连楚霸王那样的英雄,都败在他手里。只可惜下场不好,给皇帝和皇后杀了。”韦小宝叹道:“可惜!可惜!皇帝为甚么杀他?他要造反吗?”苏荃摇头道:“没有,他没造反。皇帝忌他本事了得,生怕他造反。”韦小宝道:“幸亏我本事起码得紧,皇上甚么都强过我的,因此不会忌我。我只有一件事强过皇上,除此之外,甚么都是万万不及。”

  阿珂问道:“你那一件事强过皇帝了?”韦小宝道:“我有七个如花如玉的夫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八个这样美貌的女子来。皇上洪福齐天,我韦小宝是艳福齐天。咱君臣二人各齐各的,各有所齐。”他厚了脸皮胡吹,七个夫人笑声不绝。

  方怡笑道:“皇帝是洪福齐天,你是齐天大圣。”韦小宝道:“对,我是水帘洞里的美猴王,率领一批猴婆子、猴子猴孙,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

  正说笑间,舱外家人朗声说道:“启禀公爷,有客人求见。”丫鬟拿进四张拜帖。苏荃接过来看了,轻声道:“客人是顾炎武、查继佐、黄黎洲、吕留良四位。”韦小宝道:“是顾先生他们,那是非见不可的。”吩咐家丁,接待有人在大船船舱中奉茶,当即换了衣衫,过去相见。

  顾、查、黄三人当年在扬州为吴之荣所捕,险些性命不保,幸得韦小宝相救。那吕留良却是初会。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是吕留良的儿子吕葆中、吕毅中。行礼相见后,分宾主坐下,吕葆中、吕毅中站在父亲的背后。

  顾炎武低声道:“韦香主,我们几个这次前来拜访,有一件大事相商。泗阳集上耳目众多,言谈不便。可否请你吩咐将座舟驶出数里,泊于僻静无人之处,然后再谈?”

  顾炎武当年在河间府杀龟大会之中,曾被推为各路英雄的总军师,在江湖中声誉甚隆,韦小宝对他一向佩服,当即答应,回去向苏荃等人说了。

  苏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的座船跟着一起去,有甚么事情,也好有个接应。”

  韦小宝想到要跟着顾炎武等到“僻静无人之处”,心下本有些惴惴,有七个夫人随后保驾,就稳妥得多了,连声叫好,吩咐船夫将两艘船向南驶去,说是要在运河中风景清雅的所在饮酒赏月,韦公爷雅兴来时,说不定要做几首好诗,其余从舟仍泊在泗阳集等候。

  韦小宝回到大船中陪客。两舟南航七八里,眼见两岸平野空阔,皓月在天,四望无人,韦小宝吩咐下锚停泊,叫大船上的舟子和侍从都到后舟中去,以免碍了韦公爷和六位才子的诗兴。

  待舟中更无旁人,顾炎武等这才又再申谢当年相救的大德。韦小宝谦逊一番,跟着说起吴六奇和陈近南先后遭害的经过,众人相对唏嘘不已。

  顾炎武道:“江湖上流言纷纷,都说韦香主贪图富贵,戕师求荣。黄兄、查兄、和兄弟几人,却知决计不确。想我们三人和韦香主素不相识,韦香主竟肯干冒奇险,杀了吴之荣那厮,救得我们性命,以这般义薄云天的性情,怎能去杀害恩师?”

  查继佐道:“我们听江湖上朋友说起此事的时候,总是竭力为韦香主分辩。他们却说,鞑子皇帝圣旨中都这样说,难道还有假的?可是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种种作为也不能跟外人明言。自来英雄豪杰,均须任劳任怨。以周公大圣大贤,尚有管蔡之流言,何况旁人?因此韦香主也不必放在心上。”韦小宝听不懂他说甚么周公管蔡,只有唯唯诺诺。

  吕留良道:“韦香主苦心孤诣,谋干大事,原也不必在这时求天下人谅解。只要最后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出来,大家自会明白先前是错怪了你。”

  韦小宝心想:“我会有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做出来?啊哟,不好,他们又是来劝我行刺皇上。怎么跟他们来个推三阻四、推五阻六才好?我得先把门儿给闩上了。”说道:“兄弟本事是没有的,学问更加没有,做出事来,总是两面不讨好。兄弟灰心得很,这次是告老还乡,以后是甚么事都不干了。”

  吕毅中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居然说甚么“告老还乡”,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顾炎武等也都觉得好笑,相顾莞尔。

  黄黎洲微笑道:“韦香主英雄年少,前途不可限量。无知之徒的一时误会,那也不必计较。”韦小宝道:“这个较是要计一计的。黄先生,你做了一部好书,叫做……叫做明……明甚么什么花花绿绿的?”黄黎洲大为奇怪:“这人目不识丁,怎会知道我这部书?”说道:“是《明夷待访录》。”韦小宝道:“是了,是了。你这部书中,有许多话痛骂皇帝的,是不是?”

  黄黎洲等都吃了一惊,均想:“连这人都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大大的文字狱。”

  顾炎武道:“也不是骂皇帝。黄兄这部著作见解精辟,说明为君之道,该当如何。”

  韦小宝道:“是啊。皇上这些日子中天天读黄先生这部书,不住赞你做得好,括括叫,说不定要请你去做状元,做宰相。”黄黎洲道:“韦香主取笑了,哪有此事?”韦小宝于是将康熙如何大赞《明夷待访录》一事说了,众人这才放心。黄黎洲道:“原来鞑子皇帝倒也能分辨是非。”

  韦小宝乘机说道:“是啊。小皇帝说,他虽不是鸟生鱼汤,但跟明朝那些皇帝比较,也不见得差劲了,说不定还好些。他做皇帝,天下百姓的日子,就过得比明朝的时候好。兄弟没学问,没见识,也不知道他的话对不对。”

  顾查黄吕四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想起了明朝各朝的皇帝,自开国的明太祖直至未代皇帝崇祯,若不是残忍暴虐,便是昏庸胡涂,有哪一个及得上康熙?他四人是当代大儒,熟知史事,不愿抹煞了良心说话,不由得都默默点头。

  韦小宝道:“所以啊。皇帝是好的,天地会众兄弟也是好的。皇帝要我去灭了天地会,我决计不干。天地会众兄弟要我去行刺皇帝,我也决计不干。结果两边都怪我,兄弟左思右想,决计要告老还乡了。”

  顾炎武道:“韦香主,我们这次来,不是要你行刺皇帝。”韦小宝喜道:“那好得很,只要不是行刺皇帝,别的事情兄弟义不容辞。不知四位老先生、两位小先生有甚么吩咐?”

  顾炎武推开船窗,向外眺望,但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回过头来,说道:“我们来劝韦香主自己做皇帝!”

  乒乓一声,韦小宝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他大吃一惊,说道:“这……这不是开玩笑吗?”

  查继佐道:“决不是开玩笑。我们几人计议了几个月,都觉大明气数已尽,天下百姓已不归心于前明。实在是前明的历朝皇帝把百姓害得太苦,人人思之痛恨。可是鞑子占了我们汉家江山,要天下汉人剃头结辫,改服夷狄衣冠,这口气总是咽不下去。韦香主手绾兵符,又得鞑子皇帝信任,只要高举义旗,自立为帝,天下百姓一定望风景从。”

  韦小宝兀自惊魂不定,连连摇手,道:“我……我没这个福份,也做不来皇帝。”

  顾炎武道:“韦香主为人仗义,福泽更是深厚之极。环顾天下,若不是你来做皇帝,汉人之中更没第二个有这福气了。”

  吕留良道:“我们汉人比满洲人多出百倍,一百人打他们一个,哪有不胜之理?当日吴三桂起事,只因他是断送大明江山的大汉奸,天下汉人个个对他切齿痛恨,这才不能成功。韦香主天与人归,最近平了罗刹,为中国立下不世奇功,声望之隆,如日中天。只要韦香主一点头,我们便去联络江湖好汉,共图大事。”

  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他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来劝他做皇帝,呆了半晌,才道:“我是小流氓出身,拿手的本事只是骂人赌钱,做了将军大官,别人心里已然不服,那里还能做皇帝?这真命天子,是要天大福气的。我的八字不对,算命先生算过了,我要是做了皇帝,那就活不了三天。”

  吕毅中听他胡说八道,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查继佐道:“韦香主的八字是甚么?我们去找一个高明的算命先生推算推算。”他知道韦小宝无甚知识,要晓以大义,他只讲小义,不讲大义;要喻以大势,他也只明小势,不明大势。但如买通一个算命先生,说他是真命天子,命中要坐龙庭,说不定他反而信了。

  哪知韦小宝道:“我的时辰八字,只有我娘知道,到了扬州,我这就问去。”

  众人知他言不由衷,只是推托。

  吕留良道:“凡英雄豪杰,多不拘细行。汉高祖豁达大度,比韦香主更加随便得多。”他心中是说:“你是小流氓出身,那也不要紧。汉高祖是大流氓出身,他骂人赌钱,比你还要胡闹,可是终于成了汉朝的开国之王。”

  韦小宝只是摇手,说道:“大家是好朋友,我跟你们说老实话。”一面说,一面摸摸自己的脑袋,又道:“我这吃饭家伙,还想留下来吃他妈的几十年饭。这家伙上面还生了一对眼睛,要用来看戏看美女,生了一对耳朵,要用来听说书、听曲子。我如想做皇帝,这家伙多半保不住,这一给砍下来,甚么都是一塌胡涂了。再说,做皇帝也没甚么开心。台湾打一阵大风,他要发愁;云南有人造反,他又要伤脑筋。做皇帝的差使又辛苦又不好玩,我是万万不干的。”

  顾炎武等面面相觑,心想这话本也不错,他既胸无大志,又不肯为国为民挺身而出,如何说得他动,实是一件难事。

  过了半晌,顾炎武道:“这件大事,一时之间自也不易拿定主意……”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蹄声隐隐,有数十骑马沿着西边河岸自北而来,夜深人静,听来加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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