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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22-01-02 09:24:37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寒风飘然拂过……浓云又将月儿遮住了……
  黑沉沉的,像是为这三个枉死的一代宗师作低默的凭吊,也像是给这一片凄凉的黄沙上再铺了一层恐怖的外衣!
  ………………
  ………………
  远方有清稀淡薄的水雾,迷迷茫茫的拥着这四周的乱石嵯峨,月儿若隐若现的在云层中,使得这座大山倒向那一片黄沙的方向投下一抹淡暗的黑影。
  夜,沉沉如故。
  峭壁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现在却孤孤单单剩下两个人影,一僧一俗,却是天一大师和首先提议赴沉沙谷作生死赌博的金寅达!
  一个个名震一方的人物都消失在一片黄沙之中。有的是行至中途便命丧沉沙,有的是侥幸渡过,在那沉沙的尽头留下独门的表记,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全的往返!
  天一大师一代高僧,目睹这许多武林同道个个命丧荒谷,慈悯之心油然而生,但无奈师祖早已定下了死亡的约会,连他本人也压根儿没有存着生还之望,是以虽见众人一一死去,仅自暗宣佛号,没有去出手相救。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金寅达冷冷道:“大师号称天下之首……”
  天一大师怎么不懂他话中之意,冷然接口道:“金施主不必多疑,若是怕老僧临阵逃脱,就让老僧先去一趟吧,唉,今日之事……”
  金寅达又是阴阴一笑,说道:“大师究竟是佛门中人,气度辽阔,丝毫不疑心鄙人会在大师赴险之后悄然而退?”
  天一大师蓦然心中又是一震,神眼一翻,瞪着那金寅达,但见他双目奕奕有神,金寅达心头不禁有一些不自在的感觉!
  大师闪目一转,低声道:“老僧先行一步?”
  金寅达道:“大师请……”
  少林老僧轻宣一声佛号,纵身奔向沉沙谷。
  金寅达沉吟片刻,忽然又道:“大师且住,容在下和大师并行吧……”
  话声方落,身形已自飞出。
  天一大师倒真不知金寅达是什么意思,但他佛心甚极,微微一哂,也不思考。
  两人身形有若弹丸,飕飕,在黑暗中划出两道黑线,平稳的走入那黄沙漫漫的沉沙谷中。
  天一大师功力号称神州第一,虽是平静的行着,但速度却是惊人,一路并行而来,天一大师不由惊忖道:“这一程赶来,可断定这金寅达的功夫不在武当白石道友之下,以他一个北辽之人,竟能练得如此神功,倒是难得了。”
  这一踏上沉沙谷,却立刻分出功力的深浅了。
  天一大师足不点地,轻快的行走在沉沙谷之上,身法轻盈,生像是这沉沙对他来说,已是一项很好的借足石了,一丝一毫也不见仓促!
  但那金寅达却不如此,身形凌空而渡,提气吐气之间,显出他实是全力以赴,才勉强如此,和天一大师安详的身法比起来,到底要逊了一筹。
  渐渐的,沉沙谷的尽头近了,那石壁上已留下了斑斑累累的痕迹,令人感到一种格外的刺目。
  天一大师口宣佛号,踏上石舟,反身对紧跟上来的金寅达道:“假如咱们两人也不能返回生天,那么——那么先辈所期望的名位之次岂不始终不能完成么?”
  金寅达一怔,随即答道:“不,大师,咱们虽然丧生,但——但这些——”
  说着,指一指那壁上斑斑累累的痕迹!
  天一大师一转念,也自释然,说道:“那确实只好如此了!”
  说着,微一合十,对金寅达又道:“施主先使神功吧,老僧恭请教益!”
  金寅达倒也爽快,呵呵答道:“好吧,在下这就现丑!”
  说着,双手一提,一前一后斜飞而出,“噗”的一声,在那石壁上印了两掌!
  双手才触山石,猛然一撤,同时间里,忽然双掌交错而旋,嘶的一声,山石尽给他刮下一大片来。
  天一僧人低赞一声:“好俊的一式‘回风舞柳’!”
  金寅达干笑一声,横退一步。
  天一大师不再言语,上前一步,猛运一口真力,在体内完成两个美满的运行,呼的吐了出来。身子蓦然腾空而起,横地里往那石壁上一跺,有若壁虎般身子和地面完全平行,面向下,牢牢的立在壁上,蔚为奇观!
  片刻之后,大师才飘下地来。
  回首一看,石壁上已然留下了两个脚尖向下的足印,深达三寸有余!
  金寅达忍不住呼一声:“大师真不愧武林之首!佛门金刚不动身法,功参造化……”
  天一大师一哂,不置可否,两人默对片刻,天一大师陡然说道:“金施主,咱们这可就回去一试……”
  蓦然,他心中一震,脸色不由大变!
  金寅达抬头一望,只见天一大师面寒如冰,齐腹白髯根根竖立,心中不由一慌,信口胡诌道:“大师怎么啦?”
  天一大师理也不理,猛然吸一口真气,缓缓又吐了出来,金寅达见状面色一沉,阴阴笑道:“好!好!今日……”
  话未说完,心一横,一掌直推过去。
  天一大师面色骤变,猛可大吼一声。
  这一声乃是天一大师情急之下满含内力所发,声音有若雷击,“轰”然一声,真可裂石。
  金寅达猛觉一怔,掌上力道一松,只用出四成内力来,但却结结实实的打在天一大师的胸口上,天一大师不由被打得后退两步!
  金寅达万料不到自己这一掌竟如此得手,怔了一怔,陡然醒悟,急叱一声,又是一掌当胸打向天一大师。
  大师陡然长叹一声,仰天疾呼道:“罢了!罢了!劫数使然,让老僧和这小子同归于尽吧!唉……”
  猛可一沉,散去全身已聚于关元、玉枕两穴上的真力,反而提至丹田,布于全身,口中叱道:“说不得老僧今日要重开杀戒了……”
  言下似有自嘲晚节不保的意思,虽然情势如此急迫,但也不由打心底深处暗觉可笑又复可怜。
  金寅达情知此乃自己生死关头,也是全力贯注,一掌劈向天一大师顶门。
  大师双手一翻,接了一招,蓦然胸中一窒,一个跄踉后退数步,噗的一声,落脚之处,轻柔不着丝毫力道,竟然已退出山舟,而落在沉沙谷中。
  金寅达仰天一笑,双掌交相又是一击。
  天一大师临此险境,仍是心神不乱,勉力按抑着真气,一提之下,双脚丝毫没有陷落下去,同时间里,左手当胸,右手一挥,终于动用了少林的“无极玄功”!
  呼的一声,金寅达但觉手中有若受千斤巨锤一击,虽则感觉对方攻势之中,多处不甚严密,但可恨自己自顾不暇,没有余力乘隙而入。
  说时迟,那时快,天一大师身形已然下沉,好厉害的沉沙,一瞬间,沙土已掩至大师足踝。
  金寅达顾不得自己右手发麻,左手一圈,蓦然一式“泰山压顶”,直按而下,目的是想要把天一大师像钉钉一般打入沉沙之中。
  大师怒叱一声,左手仍是当胸之式,右掌却一侧斜迎而上,无极玄功再发,呼呼劲风声大作,金寅达陡觉身法一震,力道被反震回来,不由一哼,赶忙后纵,却见那天一大师一掌劈退自己后,面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金寅达不等身形落地,凝足真气,又是一掌压来。
  天一大师面色又是一变,低嘿一声,又自架解金寅达这一式攻式,可是足下沉沙已升至小腿了。
  天一大师双目尽赤,真气陡然一散再凝,就这一吹一纳之下,已运足了佛门般若禅功于左掌,这佛门般若掌可非同小可,天一大师自出师来,这禅功尚未用过一次,此次乃是生死关头,这一提功,全身袍纹不由骤增!
  金寅达嘿然一哼,身形忽左实右,掌力似实却虚,施出北辽名震一方的“迷魂步”,但一连数次,都被天一大师右掌无比雄厚的掌力封回。
  天一大师自明白了那其中一切的原委后,便无名真火上冲,杀心陡盛,此时虽身处危境,但仍运功以待。
  金寅达再也不停留,身子弧形一冲,闪电又是一退,施出一式“迷魂步”中“游魂渺渺”,竟然欺近了五尺。
  天一大师陡然大吼一声,右手铁掌一扫,金寅达双掌急忙一封,说时迟,那时快,天一大师右掌早已凝就的“般若禅功”一旋而出,呜呜怪响陡盛,竟然使空气回荡之下,发出一股古怪的回旋力道!
  金寅达万万料不到天一大师功夫如此神奇,心神一疏,身子陡然间已被那一股回力拉近数尺。
  天一大师出手有若闪电,嗖的一声,右手疾出,扣向金寅达左手脉门。
  金寅达重心才失,脉门已被扣住,情急之下,右掌劈门一拳打向天一面门。
  天一大师冷冷一哂,呼的左掌一封,飕然一撩,和金寅达对了一掌,但金寅达究竟名家身手,临危不乱,左手一翻,三指如电,啪的一声,也搭上天一大师的脉门。
  天一大师打心底里暗赞一声,左手一送,但金寅达的右手也运足了力道,一封之下纹丝不动。
  天一大师右手陡然一松,避开金寅达的反扣之势,蓦然右臂自肘部一摔,呼的又自擒住金寅达的左腕。
  金寅达在急不及待之间,左手有若灵蛇,也是一翻,攻敌之所必救,天一大师可不容他得手,呼的一声,右臂又自一翻,五指一颤,在擒拿法中又加上了拂穴的内家手法,点向金寅达臂上穴道。
  金寅达心中一寒,右肩急塌,左腕一转,手撑向内,用手背突地向外一撞,呼的内力急涌而出。
  天一大师右手原式不变,却是一沉再吐,观得清切,“嗒”的一声,扣住金黄达的脉门。
  他们这数招皆因有一手互被对方内力牵制,是以只有一手作战,但运用如飞,完全是擒拿法中最高深的招式,但见两只手臂仅能自肘部活动,呼呼数响,天一大师终于占得上风。
  金寅达情急之下,蓦然心生一计,右足一曲,膝头一送,撞向天一大师丹田要穴,他知天一大师双足困陷在沉沙中,必不能反击,这一招果然阴辣得很,天一大师右手一松,金寅达得此良机,那里肯松手,左手又是一翻,也搭上天一大师的右腕。
  一瞬间,金寅达连施诡计,竟能从下风之势扳持平手,也真不愧为一代宗师。
  天一大师心中甚是焦急,双掌同时用力一挥,但金寅达也自全力相抗,一连数下,都纹丝不动。
  而这样较劲,甚费内力,足下一浮,沉沙已升至膝头,天一大师双目尽赤,蓦然全身功力孤注一掷,左肩一塌,电光石火间,左掌仍用力和金寅达互持,左臂却自一曲,呼的一式“肘锤”撞向金寅达右肋的“章门”穴。
  金寅达作梦也没有想到在这近身互搏,内力相抗之间,天一大师竟仍能分出力道用外家至刚的招式来对付自己,心中一寒,呼的长吸一口真气,下盘不动,上身陡然横移半尺,说时迟,那时快,天一大师瞠目一叱,左手肘锤陡收,全臂自肩窝猛力一摔,内家摔碑手已自发出,右手可也不丝毫停缓,一颤之下,震脱金寅达的五指,同时间里,在金寅达来不及再出招相阻之际,双掌已如两条灵蛇,交相而上,但闻“啪”、“啪”两声,都紧扣金寅达的脉门。
  金寅达身形后仰,重心失据,一着之差,全盘尽没,天一大师猛可一呼,嘿然臂上用力,向上一挺,将金寅达身子凌空举起,一荡之下,猛力向身前的峭壁上掷将过去。
  呼的一声,天一大师双手同时一颤,在这急迫之间,拍住了金寅达“关元”,“玉枕”、“华盖”、“公孙”等五六个主要脉道。
  “噗”的一声,是血肉和石壁相撞的声音。
  金寅达惨吼半声,平空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昏死过去。
  天一大师仰天一呼,喃喃自语道:“天数如此,今日……”
  蓦然,他瞥见死在地上的金寅达似乎蠕蠕一动,急忙大吼一声,左掌虚拍,右拳猛捣,一虚一实,阴阳相济之下,威力大得惊人,虚空又结结实实击在金寅达的身上。
  天一大师一掌劈出,双手合十,默默祷道:“非是老僧手辣,今日之约,乃是生死关头,金施主安息吧!……”
  祷毕仰天疾呼,高声道:“自古以来,沉沙之谷,无人能渡,今日……今日老僧拼着也要……也要渡出此谷,虽然……”
  天一大师长吸一口真气,闭住任督双脉的穴道,飞快的在体内运行一周,身子竟然缓缓从沉沙谷中升起!
  假如有人在一边看见这个情形的话,包管他不能相信这失传近百年的少林“一苇渡江”的心法竟又重现在天一大师之身,只见他升出沙面,闪电般便是一个反身。
  他不能,也是不敢再停留一丝一毫了,反身拔足而渡。
  呼呼,是衣袂破风声。
  呼呼,这却是拂面如刀的寒风!
  月儿缓缓的又钻出了云端。
  天一大师的身形愈来愈不稳了。
  他想:“啊!我佛慈悲,万望助我天一能渡过此谷!……”
  他想:“啊!天一啊,你使命重大,万不能让少林神功绝自你身…”
  八十多个年头了,他的心神从来没有如此烦乱过,但在这人生的尽头,在这生死的交界之间,他的心灵深处仍然是烦乱不堪!
  这是人的常情,这是不可免的!
  渐渐的,近了,只有二十三、四丈便能到达对岸了。
  呼,呼,这不是衣袂声,也不是寒风,却是这衰老的僧人垂死的喘息声!
  本来,人生——这红尘世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自从他发现这沉沙谷的秘密后,对于这渡过此谷的一方面上,至死也不能释然于怀!
  蓦然,他感到一阵气阻,气血上逆——
  “沙”,“沙”,天一大师终于支持不住,开始下沉了!
  这号称神州第一高手的少林老僧在剧战后抢渡沉沙谷,和白石、青筝、慧真他们一样,再也不能完成这个工作,缓缓地沉了下去!
  噗,噗,黄沙漫天。
  一阵寒风拂过,地平线上,再也没有留下一个影子。是这一阵风,又拂平了黄沙上凌乱的足印,但,奇怪的是,在天一大师下沉的地方,用不着风,原本就是平平的一片,连一个下沉的痕迹也没有,难道……
  仔细观察,这里的沙上淡淡的有层黑影,那是由于月儿照着沉沙谷那一边尽头山舟上的峭壁,所投下的暗影所致,在这时刻里,在这天一大师下沉的地方,正是在这片峭壁黑影的峰巅,一片介于黑影外,一片包在暗影内。
  远方有一两声稀疏的鸡鸣了……
  沉沙之谷,险甲天下。
  飞鸟不渡,鹅毛不浮。
  是的,今夜里这整个武林的精华,竟也没有一人能够生还在这沉沙之谷中?
  寒凉的夜风肆劲——
  时间是壬戌之年,七月既望,夜半四更,残月当空而挂,洒出淡淡的清辉。
  ………………
  ………………
  车辚辚。
  ………………
  ………………
  “噼”一声,马鞭抖在空中,车轮滚过,扬起漫天灰尘。
  河南的官道上,两匹骏马拉着一辆木车奔驰着,车上坐着一个健壮的青年,他抖着马鞭,吆喝着,熟练地赶着马车在曲折的官道上匆匆而过。
  这是雪后初晴的时候,本来挺平的大道经过这场大雪之后,立刻变得泥泞不堪,虽然经日光晒干,但是灰尘可免不了,那两匹马都是灰色的一片,赶马的少年也是一身尘沙,和着汗水,简直成了泥人。
  “噼啪”,他右手抖了一鞭,腾出左手松开胸前的纽扣,露出健壮的胸膛,任凉风吹拂着,但是不消片刻,他的胸口又成了灰色。
  车又转了一弯,前途尽处出现一个村落,他抖了抖缰绳,放缓了马行。
  他掏出一条肮脏的手巾,揩了揩额头,喃喃自语:“还有一站,还有一站就到了。”
  马车走进了村落,他熟悉地往左一转,停在一家“老牌福禄栈房”前面。
  栈房门口出来一个中年胖子,大叫道:“陆小哥,辛苦你啦,货来了吗?”
  少年把马鞭往车厢一指道:“招呼人来搬吧。”
  那中年胖子道:“陆小哥,快下来洗个澡吧,牲口让咱们来料理。”
  少年道:“不打紧,我先料理了牲口再洗澡。”
  中年胖子笑道:“胡老板不知哪来的好福气,雇到陆小哥你这种勤快的帮手——”
  说着一面进去唤人来卸货。
  马厩中,少年一面挥着刷子洗着马身,一面喂着草料。然而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把右手的棕刷丢入了马槽,却把一束稻草抛入了水桶。
  但是他仍毫无感觉,茫茫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陆介啊,陆介啊,这马夫的生涯还有十二天就要结束了,只要,只要他老人家一来——”
  他嘴角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一伸手,却从水桶中抓出一把稻草来,不禁哑然失笑。
  他拍着洁白的马身道:“我自己也该去洗个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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