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烈火炼心魔

 

2021-05-22 13:27:59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但他还是要再死去一次。他这一次是被人活活吊死，他要被人活活吊死在酒楼之上。
　　他想他应该闭上双眼，再也不看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充满了污浊与肮脏，他不看也罢。
　　他想他应该马上死，他从他的心里往外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听到了从地狱里传来的一声问话。
　　“林渊，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想死。”
　　很是奇怪的是，他的答话是从他的心里发出来的，但这个人也竟然能听得见，他也能够听得懂。
　　那人一叹：“真傻，真傻，世上怎么这么多傻人？真叫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林渊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想他这是同地狱里的鬼在讲话，他一定要讲真话。
　　“你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么？”
　　他有遗憾，他想杀死夺命三无常替曲亮与山西宁氏一家报仇，他想同馨儿在一起，他要体味馨儿的诡黠与温柔，他还要同鲁奇一战，他要同鲁奇做一次生死之搏，他要杀死鲁奇，要为天下武林除去一害。他还要去女儿楼，同那个自称老祖宗的老太太一斗，她要那么多的女孩儿为虎作伥，为害天下，祸害武林，他怎么能束手不管？
　　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是地狱中的鬼了，他怎么还能去管人世间的事儿？
　　那人笑道：“林渊，林渊，如果你真的想死，我可就不管你了，让你去死就是了。死有什么难的，人只要眼睛一闭，也就死了。世上只有笨蛋才会想死.你说，你是不是一个笨蛋？”
　　如果是有平日，有人说天下第一高手林渊是笨蛋，他一定会大怒，而且必然要同这人好好争论一番。但现在他要死了，他何必要同这鬼争短长？
　　他就承认他是个笨蛋。
　　那人见林渊承认他自己是个笨蛋，居然十分高兴，他说道：“好，你肯承认你自己是笨蛋，看起来你这个人还有救。你要不要我救你？你要是愿意死的话，你就不用我救你了。如果你不愿意死，你就要我救你。”
　　这人说话很是啰嗦，他好像生怕林渊听不懂他的话，一遍一遍地说下去，说得让人心烦。
　　林渊道：“我已经死了，同你讲话的不过是我的鬼魂，你同我的魂魄讲话，你也不是人，你是不是地狱中的鬼魂？”
　　那人说道：“你也不是鬼，我也不是鬼，世上鬼尽多，可惜你同我都不是鬼魂。”
　　那人道：“我是人，一个活人，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林渊才想起来他是被吊在楼角的，他如今已经被吊了好久了，他一定早就死了。
　　但那人猜到了他的心思，冷冷一笑：“你死不了，你看，你是不是死不了？”
　　林渊这时低头一看，他明白了，这个人是用一件兵器挑在他的脚下的，所以这么半天他不但没死，而且颇有一点好起来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他身上的疼痛，被蚊子咬过的身上象烧着了火。
　　他叹气，说道：“我还是劝你不必多管闲事，因为你只要一管这件事，你就是惹祸上身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江湖上最没有人性的女儿楼，还有剑圣鲁奇，还有夺命三无常，这些人都很难惹的。”
　　那人笑了，笑得很开心，也笑得挺惬意。
　　“你知道我是谁？”
　　林渊当然不知道，他听上去，这人的年纪不大，甚至像是一个孩子。
　　“我可以告诉你，我是长白老人。”
　　林渊笑笑，他是长白老人？长白老人据说是一个不知他有多少年纪的老翁，他从不在江湖上行走，而且他的功夫鬼神莫测。
　　眼前的这个人一口童音，他只是个孩子，怎么会是长白老人？
　　那人像是猜知了他的心思，笑道：“你是不是想看看我，看看长白老人长得什么样子？”
　　林渊道：“当然想，想得要命。”
　　就见眼前亮了，有一片光亮，却亮如白昼。这光亮很柔和，不象是灯光，也不像是火折子，更不像是火器，光很柔，却很清晰。
　　他猜得不错，眼前确实是一个孩子，一个看起来只能有十多岁的孩子。
　　林渊不禁一笑：“你就是长白老人？”
　　那孩子居然象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一般，叹道：“不错，我就是长白老人。”
　　林渊这时也看清了在他脚下的那一件兵器，这是一件很怪的兵刃，说它是刀又不是刀，说它是剑又不是剑，它只是一根曲曲弯弯的东西，上面还生出几个杈杈，看样子它极奇怪。
　　林渊却认得，他惊讶地一叫：“八角鹿剑！”
　　那孩子见他认得，就也是敬畏地说道：“对，八角鹿剑！”
　　八角鹿剑，林渊却知道。他师父活着的时候，向他讲过天下神兵利器，谈过这八角鹿剑。
　　说是这剑是从雄鹿身上活活取来角制成的。取时也不一般，先是将它生生用火煨热，让它的精血都由体内走至头上，再把它放在火边，生生烘烤半天，鹿血都渐渐涌向角去，染成了一头血也似的角。这时再用快剑一剑杀头，让血都凝在它的角上，此时的鹿角就坚锐无比，其利更甚似刀剑。
　　这一头鹿最好是八角公鹿，而且最好是在秋日当阳之时宰杀，又该是在此时将这剑染血，以人血或七七兽数的血泡浸，便可得到天下利刃。
　　这就是天下利刃八角鹿剑。
　　天下第一利器，不是刀弓不是鞭，而是这把八角鹿剑。
　　持这把八角鹿剑的人就是长白老人。
　　但据师父说，这长白老人足有几百岁了，他怎么会是一个孩子？
　　这孩子却不在乎林渊在想什么，他向林渊嘻嘻笑：“如果你吊在这楼角，直到明天还不死，他们会怎么样？”
　　林渊也不禁笑了：“那他们一定会吃惊，会吃惊得要死。他们很可能会以为是出了鬼……”
　　这个自称为长白老人的孩子拍手大笑：“好主意，好主意，那你就这么吊着吧。”
　　林渊愣了，他想不到他同这个长白老人谈了半天话，却还得吊在这里。
　　长白老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便一笑：“你不用担心，你明天准会活得好好的。那时你再同他们捣乱，好不好？”
　　林渊心中一叹：好是好，可他吊在这里一晚，他还会有命在么？
　　不等夺命三无常走来，他就是一个吊死鬼了，他还能对他们开什么玩笑？
　　长白老人却嘿嘿笑，他很是高兴，他对他自己的这个主意显然很是满意。
　　就坐下来了。
　　他的那一柄鹿剑仍在林渊脚下，他人却若无其事地坐在林渊旁边，坐在酒楼的地上。
　　那明亮的东西原来是一枚很大的珠子，他把这一枚珠子放在桌上，人就在地上席地而坐，他一坐下，就对林渊说：“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林渊当然说好。
　　可他不能总是被吊在楼角啊。他想对这长白老人讲，要他把自己放下来，但他没法开口。他从来就是一个无法向人求情的人，他怎么对这一个小孩子哀求，要他放下自己？
　　他就仍然被吊着。
　　可憎的是，这个小孩从他的口袋里一掏，竟然掏出来一些吃的。
　　这都是一些好东西。
　　有酒有菜。
　　酒是好酒。有长白山的最好的烈酿熊酒，有江南的绍兴女儿红，还有一瓶上好的佳酿，更从袋里掏出一瓶酒来，让林渊几乎吃惊得叫了起来。
　　这竟然是一瓶皇宫大内的名酒君酒。
　　君酒是大宋朝的名酒。
　　据说是太祖皇帝同燕氏坞主人订那割让燕氏坞三十里土地的饮酒之盟就是喝了这君酒才定的。有名句道：“君王好酒不贪杯，燕氏领地千载垂。”说的就是这一段故事。
　　菜一拿出，就更让林渊吃惊，他从身后不停地掏，林渊就瞪眼看着，象看人变花样，一会儿一盘菜，一会儿一盘菜，都是热气腾腾的上好菜肴。
　　他竟然一边掏还一边叹息：“菜太少了。菜太少了……”
　　共有八个菜。有一盘烧猪蹄，有一盘红烧蛤什蚂，还有一盘炖飞龙，还有一盘雪松鸡脯，更有那些鹿啊牛啊虎啊豹啊的大补菜。
　　有这些菜，他竟然还说菜太少了。
　　林渊明白，他就是去皇上那里也不一定会吃上这么好的菜。
　　可这个小孩儿却在一边叹道菜太少了，他那心里显然不大高兴。
　　小孩子坐下来了，一边喝酒，一边吃菜。
　　他吃一口，就又叹，说道这菜烧得不好。膀蹄不该火那么硬，蛤什蚂不能用水洗，应该用油过一遍就好了，松鸡是个娇贵菜，怎么用上了火锅炖？真真是一群笨蛋……
　　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林渊在一边听着，看着。
　　偏偏林渊明白，就心中很是吃惊，他那评说极是中肯，显然他是个吃家。
　　小孩儿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他边吃喝，还一边念叨。
　　他说他吃是为他自己，念叨是为了林渊，他不愿意林渊这个人显得寂寞。
　　林渊寂寞是不寂寞，他只是肚子在响，他早已经饿了。
　　但这孩子根本没有请他吃东西的意思，他只是愿意同林渊唠闲嗑儿。
　　“你是林渊，是不是？”
　　林渊当然得承认。
　　“你这个人可是真笨啊。你怎么让人家给弄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么？怎么弄成了这么一个吊死鬼的模样？你怎么了，是不是让人家用了美人计？对了对了，一定是美人计了，不然你这种人怎么会上当？”
　　林渊默然。
　　他无话可说。
　　这小孩儿却越说越高兴，越说越快活：“你知不知道世上什么最可怕？你以为是蛇，你以为是虎，你以为是毒？不是，都不是。最可怕的是女人。你明白不明白古人说的那句话：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
　　为什么小人难养？你明白不明白？”
　　林渊只好摇头。
　　这小孩又象模象样地一叹：“真笨，怪不得被人家吊了起来。小人难养，是指象我这样的小人啦。你要养活我，起码一天要吃这么多的好菜，要穿很多的好衣服。人呢，人虽然小，但一切都不肯马虎，自然就不好养。所以小人就难养了。至于女人呢，比小人更难养了，小人能跟你一辈子，只要你有酒有菜，有衣服有车马，就可以养了，可女人呢，养起来就更不容易了。要买胭脂要买头油要买衣服要买首饰要买香粉要买花布……哎呀，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你买也买不过来。这女人比不比小人难养？而且呀，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女人容易变心……”
　　林渊看着他。他是长白老人么？长白老人难道就悟来了这么一点儿人生的道理？
　　林渊的肚子不客气地咕咕响。
　　这小孩儿笑笑，对林渊道：“你饿了，对不对？”
　　林渊只好点点头。
　　小孩拍手道：“对了，你看，我光顾自己吃去了，忘了你了，这可多不好……”
　　他就在地上盘算：是不是放下林渊呢？不能，不能，放下人还有什么意思了？不放不放。就是要吊上一整夜，到明天再让那些王八蛋们看一看，林渊仍然活着。咱们是来实的，也不同他们来耍赖，耍赖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要不，就你仍在那儿吊着，我来喂你吃点儿东西？”
　　林渊啼笑皆非。
　　小孩儿又摇头：“不行，不行。那样更不行。你明白不明白，你这个人被吊着，还要吊很长的时间，你既然要被吊着，你就真的不能吃东西了。你吃东西有两个不方便，一是你吃了东西再被人吊着，肯定肚子里很难受，比吃了东西更难受。这我是有经验的，我在八十一岁的那一年被人吊过，可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能吊我了，只是我去吊别人。那被吊的滋味也不错。重要的是，你要被人吊起来，一要清净你的大小便，不然你可就不妙了。再就是不能吃得太饱，吃饱了你就要受罪了，你蜷得难受，想吐又吐不成，想呕又呕不出，你那样子就更难受。你忍一忍，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林渊能讲什么，他就只好忍。
　　这个自称为长白老人的孩子竟然美美地打了一个饱嗝，说道：“本来呢，我该陪你一直到天亮，但你也知道，老年人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就困。你先挺一挺，我先睡上一觉，好不好？”
　　他说完这话，不待林渊答话，就自己先睡了。
　　马上就响起了他的鼾声。
　　他睡得很香，他已经完全忘了林渊。
　　林渊的滋味很不好受，他的肋骨断了好几根，他的身上被蚊子咬得没一丁点儿好地方，他的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他被吊在空中，只好用他的一只脚踩在那一柄八角鹿剑上，他又累又饿，几乎要晕死过去了。
　　但他不能死，他不能让这个孩子吃惊，也不能让他失望，他一定要活到明天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