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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魔幻三剑         ★★★ 双击滚屏阅读

第十八章 魔幻三剑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7/10/29

  栈道在大峡谷中盘旋,左面是飞崖绝壁,右面是飞珠溅玉的褒河,奇峰尖峭森列,如戟如矛直上天际。河流从西北犬牙交错,水在乱石中间激流逆折,形成无数涡流,水声如雷,浪花飞跃,高可及丈,冲向下游石门,令人惊心动魄。
  这一段十里前后,共有三段栈道,每一段都有半里长短,在飞崖中间凿壁架拄,上铺木板,人行走其上,胆小朋友心惊胆跳。
  站在栈道入口向下望,两侧奇峰壁立,不远处是山间小径,对面一座巨石上,刻了两个大字:“滚石”,据说,是三国时代曹操所题的古迹,形容这一带的水势,真是最贴切最正确的形容。
  在栈道前后设伏行劫,真是太妙了,如同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如果不是飞鸟,绝逃不了。即使变鱼跳水,往下跳别说是跌在石上,跌在水面上也同样性命难保。
  文昌将小包裹背上,剑也紧在背上,百宝囊之旁,多了一条飞爪百炼索,在危崖绝壁间拼命,这玩意顶管用。
  栈道前后危机四伏,活阎王已得到汉中府送来的急报,说是亡命客的买卖不许他人插手。至于亡命客在何处?来人却无法探出。
  他早已在黑旗令主口中知道亡命客的事迹,心中不无顾忌,但他自恃了得,而且人手多,何所惧哉?堂堂一山之主的活阎王司马奇,岂会被一个江湖小辈吓得缩手?不像话么!再说,亡命客正是黑旗令主欲得而甘心的人物,好不容易被他无意中得到消息,大好机会岂可错过?得到消息之后,立即飞骑率高手下山,不但要亲自动手劫掠施家父女,更想擒捉亡命客扬名立万,先一步在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全力以赴。
  施若葵父女,昨晚在鸡头关巡察司投宿,旅途劳顿,日上三竿方开始启程,巡察司的官兵,派了两名丁勇护送上道。一行四乘山轿和二十名脚夫,浩浩荡荡往南下。
  山轿每一乘有两名轿夫,和两名预备的夫子,轿门和窗门关得紧紧地,免得轿中人吃惊。山轿领先而行,三十名脚夫挑着箱笼什物在后跟。第一乘是施若葵,第二乘是玉英,第三乘是周妈和玉英的小弟弟,第四乘是小菊。
  巳牌末,一群人来到将近设伏之处了。这一群善良的人们,并不知杀机四伏凶险迫近眉睫。
  文昌早已来了,但他找不到可疑的人,按理,这一带应该可以找到埋伏的人,为何人迹不见?他一步步向前搜,终于踏上了栈道的南端。
  栈道的上空绝崖,挂了无数山藤,三五丈高的山藤掩覆处,贼人早已凿石安桩,用绳藤做架,人隐伏其中,委实不易看出。栈道下方,也隐了不少人,无法下望,当然不易找到人影。
  前面十余丈上空四丈左右,三个人以藤绕身,倚附在石壁上,三把强弓徐徐拉开了,箭尖的一星寒芒,一一指向他的心坎,他蒙然不知,只顾前后凝望,心中焦急如焚,不知死神在向他招手。
  “难道,鹰爪周诚的消息传到了,他们已闻风撤走?”他心中自问,一面缓向前移。
  到了前面五六丈处,仍不知斜上方有险。
  前面没有动静,半空中的栈道前后无人。他扭头回望后面空荡荡。
  三张强弓拉满了,水声如雷,掩盖了一切声息。
  脚下栈道下方一条板缝中,一把把刀尖作势上搠,攻下盘的机会快到了。
  蓦地,他心中一惊,心说:“不好!难道他们在前面抢先动手?”
  他感到心向下沉,浑身一阵冷,冷气从丹田上升,突然扭头便跑。
  三支劲矢也恰在这时离弦,三点银星一闪即至。
  下面板缝中,一把尖刀突然上吐。

×       ×       ×

  后面两里地,小径绕过一道凿壁,四海神龙领先疾掠,白衣龙女紧跟,两人的轻功十分惊人。白衣龙女额上出现了汗影,一面问:“爹汉江秃蛟的消息恐怕不真。”
  “为何不真?”
  “怎么仍不见有人?亡命客既然在这儿行劫,活阎王岂会甘心双手奉送?必定有番凶狠搏杀,怎么……”
  蓦地,空间里传来一声惨号,掩盖了如雷的水声。
  “啊……”另一声惨叫接踵而至。
  “爹,快!”白衣龙女叫。
  “孩子,你到底帮谁?”
  “谁也不帮,助施参政一家子脱险,这人是个好官。”
  “你真要和蔡文昌动手?”四海神龙问。
  “他的所行所事天理难容,无恶不作,女儿问理不问人。”
  白衣龙女颤声答,显然她十分激动。
  “我看,你已经深陷魔障,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了。”
  “啊……”又一声惨叫传出,就在前面不远。
  “快!”四海神龙叫,脚下一紧。
  施若葵一行人,距这儿有两里地,仍未接近栈道,也没听到惨叫声,浩浩荡荡向下赶。
  一个白发老儿和一个小道士,紧随后面不舍。
  蓦地,路旁岩石草丛中,站起了二三十名黑衣大汉,喝声如雷:“栈道连云,阎王买命。吠!站住!”
  连云栈,在褒谷之北,是斜谷古道的有名险栈,但不属于北栈道。这两句切口,是表明他们的身分,一声便知是褒谷阎王司马山主到了。
  脚夫们是逐站雇用的,这一群人正是鸡头关附近的脚天,怎能不知活阎王的大名,乖乖按规矩放下担子和山轿,闪在路旁一个个垂头坐好。盗亦有道,假使脚夫不反抗,生命便获得保障,强盗们不会和他们为难。
  两名巡检司官兵一看强盗太多,没命地向后转飞逃,逃回鸡头关报信去了,他们走在最后,逃跑起来方便,快得脚后跟几乎打着后脑勺,吃奶的气力也用上了。
  老头和小道士大袖飘飘,腰悬长剑,似乎瞎了眼,没看到前的英雄好汉,仍向前急走。
  山轿骤定,施若葵钻出轿门一面问:“怎么回事?咦……”他脸色全变了,看了奔来的黑衣凶猛大汉,他再笨也知道怎么回事啦!
  他胆子倒相当大,神情肃穆当路一站,大喝道:“谁是首领?请前来答话。”
  一名小贼奔到,挺刀冲上叫:“狗宫!你认命。”声到刀到,当胸便扎。
  施若葵站立不动,虎目怒张,大喝道:“住手!好没规矩。”
  小贼一怔,百忙中将刀旁撤,被施若葵沉静无惧肃穆神情镇住了,讶然问:“咦!你她妈的还耍威风?”
  “你们为的是劫取金银行囊,按理不该杀人。去!叫你们的首领来说话。”施若葵朗声答,在钢刀之前毫无惧容。
  两名像是首领的黑衣大汉,飞掠而至。
  蓦地,行列的一端有人大吼:“不许走动,老不死,乖乖退到一旁挺尸。”
  原来小贼们在旁分派人手去挑按二十挑箱笼行囊,白发老头和小道士已经到了,旁若无人地向众人中闯来,被一名小贼劈面挡住扬刀喝骂。
  老头儿似若未闻,大踏步向大汉撞去。
  刀光一闪,大汉撤上了单刀,发出一阵狞笑,等老头儿来至切近,阴阴地说:“你将是第一个刀下死魂。”声落,一刀砍去。
  老头儿突然止步,单刀半分之差,没砍上,刀尖经过老头儿的胸前,擦衣而过。
  大汉一怔,算计老头儿必定迎上送死,怎么这般巧?老头儿老眼一翻,怪叫道:“怎么?我老人家不是柴,你怎么用劈柴刀乱砍一气?太不像话!”
  大汉先是一愣,接着勃然大怒,一声怪叫,踏进两步又是一刀。
  他的刀举起刚向下落,不知怎地,老头儿竟然贴在他的胸前了,刀无法砍下啦!他还不猛省,用刀柄全力下击,击向老头儿的左太阳穴。
  “滚开!岂有此理!”老头儿怪叫,一把反扣大汉的手腕,左手在下面一拨,拨中大汉的左肋,轻轻一振掌。
  “哎……”大汉狂叫着向小径下方十余丈乱石堆飞撞,狂叫声惊心动魄,袅袅余音摇曳。“叭扑”两声闷响,贯在石上脑浆迸裂,再往下翻跌。
  “有人跳崖了,救人哪!”老头儿身后的小道士尖叫。
  贼人大乱,四五名小贼呐喊一声,挺刀前扑。
  “好家伙,救命啊……”老头儿叫,向前急冲,大袖一抖,两名小贼飞起半空,向下面飞坠,惨号震耳。
  贼人已完全控制住大局,老头儿和小道士只能从后面向前冲,中间的箱笼和前端的四乘山轿已被贼人所包围,想冲前救人已嫌晚了一些。
  贼人大多,塞满了道路,钢刀闪闪,拼命阻挡,老头儿和小道士除了费劲地一一格杀之外,短期间无法冲过去抢救前面的施家父女。
  两名大汉到了施若葵面前,并肩而立,一个问:“狗官,你找首领?我,算是首领,你是自己往下跳呢,还是想动刀?好吧!让你选。”
  施若葵有点凄然,但神色仍然从客,说:“你们要的是财物,可以取走,不得伤害……”
  “啪啪啪啪!”大汉出手如电闪,左右开弓一连四耳光,将施若葵击倒在地,手按刀靶叫:“你得死!大爷们人财全要,斩草除根,咱们从不留话口,跳下去!”
  另三乘山轿前哭声震耳,施姑娘被两名大汉挟住,尖声向这儿挣扎着:“不!不!请不要伤害我爹爹,求求求你们了,求求……天啊!”她尖叫一声,突然昏厥。因为她眼看大汉的钢刀,正向她爹爹的心口扎去。同时,她已被小贼架走了。
  施若葵头晕目眩,人倒地本能地向侧滚。“嗤”一声,钢刀扎入他的身侧碎石地中,差点儿命丧刀下。
  大汉“咦”了一声,踏进两步用刀尖指着他,恶狠狠地说:“世间像你这种人,活该下地狱上刀山,送你见阎王,在阴曹地府你可以去告阎王沟的英雄好汉。”
  骂完,刀慢慢下送,冷森森的刀尖,指向施若葵的心窝,逐寸下移。
  “想不到我施若葵如许下场,真是苍天无眼。”施若葵喃喃地绝望地叫,闭上了双目。
  刀尖逐分下沉,近了。

×       ×       ×

  文昌在扭头回奔的刹那间,已看到淡淡的银星飞射而来,相距太近,入目箭已近身。他是暗器大行家,但时已近身的箭实难躲闪。幸而他反应超人,箭也太过密集,全射向胸口,无形中给了他一线生机。
  “呔!”他大吼,身形左转,收小剑臂护身斜格来箭,同时向侧倒,他知道,假使不躺到,后续的箭将接二连三飞到,自己将会成为箭手的活靶。
  “嗤!嗤嗤嗤!”一箭射中小臂,被臂小皮护套上的小飞刀阻住了,震落地面。另两支擦皮套贴胸飞走了,剧烈的磨擦,将衣袖划了两条裂痕,好险!
  在他倒下的刹那间,另三支劲矢划空飞过,厉啸刺耳,但全部落空。
  身躯着地,天!又一把刀尖刚在板缝中透出。幸而他侧身着地,刀尖划破他的上臂前侧,血缝出现,鲜血直流。仓促间应变,他的护身炁极气功仅练成四成,无法禁受刀尖一击,挂了彩。
  他的反应委实惊人,猛地一掌拍出,不等下面的人拔刀再刺,掌已拍中刀身,刀尖立断。
  他抓起刀尖,挺身跃出两丈外,喝声“打!”刀尖出手。
  发箭的三个人刚搭上第三支箭,文昌已到了他们下方不足五丈,刀尖已到。
  “啊……”一名大汉狂叫一声,飞堕而下。
  “下来吧!狗东西。”文昌怒叫,人已到了大汉们的正下方,两把银羽三棱箭破空上飞。
  “啊……”惨叫声又起,两名大汉同时向下坠,“砰砰”两声暴响,栈道摇摇若塌。
  文昌手急眼快,立即抓回两人腹下的银羽三棱羽箭,向后再扔。
  栈道上共有十余名贼人,纷纷翻上栈道面,两名最近的贼人各挨了一箭,惨叫声摇曳下坠,跌下百丈溪底。
  岸上,贼人也有十余名,有些将山藤放下向下爬,有些身手了得的往下跳。
  正上方一名贼人,双手箕张凌空下搏,落向文昌的顶门,飞扑而下。
  文昌眼观四面,耳闻八方,不但防人,还防暗器,头顶上有人落下,岂瞒得了他?双手上伸,接住了来人的双手,双手成了钢钳,一声大吼,旋身将人一带一扔。
  大汉骇然惊叫,人成了风车,旋转着飞向栈道外,便撞倒了两个同伴,三个人像块巨石飞坠百丈溪底。
  文昌总算得到了拔剑的机会,一声狂笑,碧玉屠龙剑出鞘,屹立如山,等待贼人扑上,怪叫道:“亡命客蔡文昌,谁不要命,上!哈哈……”
  狂笑声中,大旋身剑发如惊电乍闪,连挥两剑,换了一处方位,屹立如岳峙渊停,碧芒在烈日下光芒耀目,剑上未沾丝毫血迹,剑尖前指,大吼道:“来吧!尽管上。”
  两名持刀黑衣贼踉跄止步,胸前一左一右各开了一条血缝,血泡往外冒,手中不住抖动,身形不住摇晃,脚下零乱,不住吸气翻眼,突然吁出一口气“嗯”了一声,抽搐了,人也倒了,在他们自己的血泊抽搐。
  文昌徐徐转身,因为身后来了人,两个大汉冲得快,两把单刀举起了。
  文昌双目厉光闪烁,嘴角泛起冷酷无情的怪笑,剑尖指向两人的中间,突然一声怪叫,人影乍闪,碧芒飞旋,前冲、出剑、突入。
  “铮铮!”两把钢刀被他绞飞,人影倏止,他退回了原地。
  两大汉“哎”一声厉叫,用手急按胸口的剑孔,鲜血从指缝中喷出,“砰匍”两声冲倒在地,在栈道上翻滚,有一个坠下溪底去了。
  “叫活阎王来,不必枉送性命。”文昌沉叱,站在三具死尸的中间,威风八面。
  二十余名小贼,大概平生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杀人时冷酷无情,屹立时点尘不惊,进手时如狂风乍起,剑出时凶猛狂野、潇洒、从容、沉静,却又凶狠、快捷、辛辣。所有的人,全都脸色大变,在两端举刀戒备,不敢进又不愿退,更没有人敢于答话。
  栈道宽不过六尺,一面是绝壁,无法站人,另一面是百丈深渊,扶栏也被撞毁,更不能站人,也就是说,只能堵住两端,交起手来不但怕刀剑暗器,更怕失足掉下百丈下的褒河,谁的胆子大,谁占便宜。
  没有人敢上,北面,很远地传来了呐喊声。南端,也有人叫号,是白衣龙女父女正奋勇夺路,他们也碰上拦截的贼人。
  文昌大吃一惊,活阎王果然分头下手了,施家父女大事不好。
  南端,他是从那儿来的,没有施家父女,用不着管,他必需向北闯。
  “挡我者死!”他大吼,身剑合一急冲而上。
  “铮铮铮铮……”龙吟大起,刀剑破空而飞。
  “啊……哎哟……哎……”惨叫声雷动,人群大乱。
  外侧木栏“哗啦”一声,倒了。
  五名贼人的身体,向下面飞坠,惨号声动人心魄。
  碧芒吞吐,人群波开浪裂,碧玉屠龙剑如神龙矢矫狂舞,冲开一条血路。文昌踏着尸体飞掠过去,远出十丈外去了,十余名贼人只有三名活的,靠卧在崖旁脸无人色,三魄似也脱体。
  出了栈道,绕过两座山嘴,前面出现下降的河谷。左南,是一条只有一线清流的小溪,从山谷中流出会合褒河,奇峰插天怪石如林,可以看出那是向内转入的小谷,有一群人正向外急奔,没入古林怪石之内,再由另一面出现。
  对面,人声鼎沸,贼人如蚁,四乘山轿停在那儿,施姑娘和周妈小菊,都被贼人架住,周妈仍死命抱住哇哇大哭的施小公子。
  施若葵命在顷刻,贼人的钢刀正在徐徐下落。
  文昌一出山嘴便看清了斗场光景,抢救已是不及,舌绽春雷吼道:“谁占了亡命客的买卖,他将尸沉河底。”
  吼声震耳,所有的贼人全扭头向这儿瞧,只有远处的贼人,仍和老头儿小道士溅血死撑。
  钢刀正要扎入施若葵的心窝,吼声传到,贼人一怔,扭头回望,施若葵乘机睁目,向旁一滚,脱离了刀尖,却被另一名贼人一把抓起,厉声道:“狗贼,你想逃?不管你落在谁的手中,反正你总得死。绿林的朋友,绝不会放过你这种人,你给我安静些,听候无常召唤。”
  一面说,一面制了施若葵的期门穴,丢在一旁。
  文昌飞掠而下,恰好山谷内奔出一伙贼人遇上了。
  贼人两面张翼,路当中是五名身材魁伟,身穿紫红箭衣的巨魁。
  “果然是他么?”最左侧一面贼人问。是曾挨了一飞刀的太白之狼徐钟华,肩窝的伤大概好了,向身旁的人讶然地问。
  “是他!这可恶的小狗。”第二人叫,咬牙切齿,这人英俊清秀,玉面朱唇,不陌生,正是太白山脚前挨了一刀轻伤的玉面虎颜如玉,死对头、冤家路窄,又碰上了。
  文昌从容地站住,将黑头罩戴上,冷冰地说:“大多是熟面孔,不陌生,你们这些人不值得大爷露面,先请活阎王司马奇山主说话。”
  其实,他心中暗惊,看来,今天是否能活着离开大成问题,救施家父女的事恐怕枉费心机了。
  中间那人便是活阎王司马奇,八尺以上的身材,大牛眼扫帚眉,大鼻朝天鲶鱼嘴,年约四十上下,只消看第一眼,便知这人在外表的蠢笨愚鲁中,内藏凶暴残忍的戾气,像一头生了癞疾的獒犬,可怜的外表,掩不了他天生凶残本性。
  活阎王挪了挪背上的九环钢刀,牛眼中凶光暴射,独自迎出咧着大嘴道:“你他妈的就是亡命客蔡文昌?”
  “蠢东西!你没见那无耻淫威玉面虎大惊小怪么?”文昌的声音也能大,极不友好。
  “好小辈,你果然能狂,也够大胆。”
  “好说好说,你说对了,半点不假,司马奇,你接到大爷所传的消息了?”
  “哈哈,司马大爷横行天下,吹牛的人见过多矣!被小猫小狗大言恐吓次数也多了,吓不倒的。”
  “蔡大爷也知道你不在乎,反正你有黑旗令主撑腰。大爷再告诉你,这一笔买卖大爷从西安府盯到这儿,谁想打主意插手,拿命来交换。”
  活阎王发出一声含糊的咒骂,扭头向太白之狼说:“钟华兄,是由你先算太白山之债呢,还起我先活剥了这狂妄之徒?”
  太白之狼大踏步越众抢出,厉叫道:“扰我山寨之恨,一飞刀之耻,不共戴天,待徐某……”
  “蔡某并未杀了你的父母,不共戴天四字用得不当。少罗嗦鬼叫,上啦!大爷等你拔剑。”文昌抢着答,先激怒这家伙,动起手来可占上风。
  对方一个一个的上,文昌心中暗喜。看光景,第一个劲敌该是太白之狼,而非活阎王。
  这儿是道路中段,阻住西面山谷的进路,劫了笼箱妇孺的贼众无法通过,北面又有老头儿和小道士所堵截,进退不得。
  按绿林规矩,这一场争取买卖的火拼如不解决,财物不可事先携走,所以山贼们都放下财物,准备动手,事实上也无路可走,想插手也没有机会,这段路上面是峻陡的山谷,下面是十来丈高的乱石堆,文昌像是踞门之虎,贼人无法围攻,六尺宽的路面,只容许两名高手拼命,人多反而无法施展,碍手碍脚。
  两人的剑都在背上,接近至丈内方同时反手拔剑。太白夜斗,文昌并未真正和太白之狼狠拼,估高了对方的攻力,以为太白之狼是黑旗令主的得力臂膀,当然不会含糊,他必须抢先下手。
  剑芒一刹那出现,飞旋而出,沉喝震耳:“着着!着!”
  “铮铮!铮!”龙吟震耳,太白之狼连接三剑,糟了,剑荡出了左偏门,右半身暴露在碧芒之下,同时脚下零乱,已被震得到了左面路侧了。
  文昌三剑快狠的狂攻,心中大定,乘势抢入叫:“下去!”
  “徐兄小……心……”有人大叫,是玉面虎,人随声出,抢出救人,剑芒射到。
  “啊……”太白之狼狂叫,右肋下挨了一剑,向左右便倒,跌下十余丈深的乱石堆中。
  玉面虎来晚了些,但他已抢得有利的地势,文昌处身在路缘,后无退路,稍一大意便会失足向下掉,不死才怪。
  “铮!铮铮!”玉面虎抓住机会狂攻三剑,火星飞溅,凶猛地进迫。
  可惜!他的功力相差太远,竟未能迫动文昌的双脚。
  活阎王一声冷哼,向同伴说:“你们往后察看,看来了些甚么高人,先缠住他们,我宰了这小辈再往处理。”
  老头儿和小道士赤手空拳,已宰了二十四名小贼,把小贼们像赶羊般向这儿赶,已到了箱笼担子的中段。贼人潮水般向后退,呐喊声如雷。
  两名凶猛大汉应声急转身,去截堵老头儿和小道士。活阎王一声厉啸,拔刀急冲而上。
  文昌打太白之狼,大出意料之外,他想不到太白之狼比他差劲,却没想到他自己的辛勤苦练进境如何。玉面虎狂攻三剑,一剑比一剑差劲。他想:“怎么?这家伙比在长安时还差劲,怪事!”
  他从容错开三剑,开始猛地进击了,一声狂笑,碧芒幻化三道电虹,楔入对方的剑影中身形突进,快、狠、准三字诀全用上了。
  “嗤嗤!”错剑的厉啸令人心魄下沉,碧芒连闪,吞吐了三次,玉面虎的白虹在碧芒的外围挥动,在绝望中挣扎向内抢,但被碧芒所阻,无法得逞。
  人影乍分,另一人恰好切入,九环刀发出一阵乱人心神的暴声,刀光如电,吼声如雷:“接我一刀,送你到阴曹地府报到。”
  刀光疾闪,剑影飞腾,是活阎王到了,刹那间便接触展开狂攻。
  玉面虎向后踉跄而退,脚下零乱,再被刀风一迫,退得更快,他右颊被划了一道长有五寸的剑缝,鲜血湿满了胸襟,右肋也有一个剑孔,小肠堵住了剑口。
  “哎……”他厉叫,身体右拱,“当”一声长剑落地,人再往下仆,跌入两名小贼的手中,仍勉强抬头凶狠地厉叫:“我死不了,誓报此仇,誓……报……”
  两名小贼挟住他急退斗场,他已说不出话了。
  九环刀刀沉力猛,刀势如狂狮舞爪,把文昌迫退了丈余,但见刀光飞腾,杀声震耳欲聋,一步赶一步,一刀连一刀,狂野凶猛无比的刀招,控制了全局。
  文昌心中骇然,天!估错了这家伙了,真正的劲敌是这家伙,而不是太白之狼,九环刀重有二十余斤,在活阎王手中轻似鸿毛,刀招攻势凌厉,没有丝毫破绽和空隙可以让剑进击,致命的刀光如雷似电,紧迫的招式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每一刀都是死亡,每一刀都是危机。
  地方窄小,无法腾挪争取方位,直进直退,毫无巧斗的余地,剑以点为主,刀都是砍格狠拼为上着,没有地方回旋争取先机,剑便落于下风。
  退,再退,文昌愈来愈心惊,对方的内力比他深厚,劲道比他沉实,大事不妙。
  难道他不能退走,施家的安危在他来说,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怎能退走了之?
  “魔幻三剑!”他的内心向他发出了走险的召唤。
  是的,是该用魔幻三剑,不管内力修为是否可以允许他使用,他必须冒险一拼。
  身后,山嘴附近,四海神龙父女追逐着一群贼人,近了。
  他连退三步,突又一闪而进,碧玉屠龙剑突发龙吟,十数道碧芒飞射。
  “呔!”活阎王大吼,九环刀上推,右脚踏入,身躯挺进。这一刀该将攻来的剑格上向空,只消抢入旋身带刀,必可将文昌的脑袋砍掉半个头颅。
  不远处的白衣龙女惊叫一声,刺到两名小贼抢出向下急射,她已看出危机,想抢救已嫌晚了。
  北端,小道士已经进至山轿之前,往下看,俊脸变色。他带了双剑,伸手再去找另一把剑,但下面突变已生。
  碧芒乍闪,神奇地从上方越过托住的刀,反客为主而出现在刀下方,连闪三次,人影疾分,这是魔幻三剑的绝着,攻上盘是诱人的陷阱,变不可能为可能,在刹那间扭身,沉剑、外吐、逼入,剑尖从刀缝间滑退再进,手眼身法都不差毫厘,配合得恰到好处,快得令人眼花,令对方感到剑确已被托上了,可以放心突啦!可是剑却突然出现在下方,想沉刀化招已不可能了,一毫之差,生死立判。
  “嗯!”活阎王低叫,身形前俯,九环刀一带之下,文昌的头罩上端近顶门处飞走了一块布帛,头罩向下罩落。
  在俯身的刹那间,活阎王左掌凶猛地拍出,掌拂过碧玉屠龙剑的锋口,裂了一条血缝,但他似乎已不感到痛了,“噗”一声拍中文昌的右肩。
  文昌感到右肩被千斤巨锤所击中,但他挨得起,飞退八尺,摇摇头的站住了,心说:“好厉害!这巨大的掌力可怕极了。”
  一阵昏眩之感突然光临,体内的尸毒又发作了。
  活阎王踉跄站住,先是抬头向天,吁出一口长气,九环刀徐徐滑脱掌心,再向前俯身,伸出颤抖着的左手,按住胸中鸠尾穴附近,一只手按不住三个剑孔,血如泉涌。
  “我……我好,好恨……”他喃喃地叫,跌入抢出的两名小贼坚强的臂膀中。
  一名悍贼向文昌疾冲,一声怒吼,就是一记“力劈华山”,刀风厉啸,居然像是名家。
  文昌用劲过度,再挨了活阎王临死反噬的一掌,诱发了尸毒开始蠢动,痛苦的浪潮,像是掩没了他,眼前发黑,似乎黑暗已光临大地了。
  刀到,他仍能模糊地看到些形影,耳中也听清了钢刀劈风之声,本能地抬起剑。
  “铮”一声暴响,钢刀向上扬,被剑震起,剑也向下沉,文昌踉跄退了丈余,身躯不住抽搐。
  小贼向前冲,单刀再抢。
  文昌感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叱,有人越过身畔,接着是一声剑鸣,和一声小贼的狂叫,但他眼前已看不清景物了,站在原地运功压抑体内的痛苦,左手拔出了幻电小剑,用耳力留心近身的人,这刹那间,他感到左脚一凉,接着有人跌在脚下。
  悍贼的单刀经过文昌的左跨外侧,却被冲到的白衣龙女一剑刺中心坎,冲到文昌脚下,挣扎着死去。
  小道士面前有大群贼人阻道,他的剑拔出了,一面黑一面白,是白骨阴阳剑。他一声尖叫大吼道:“白头炼狱,来者不归,不退者死!”
  他这两声大吼和尖啸,山谷应鸣,回声轰然折传:“白头炼狱,来者不归,不退者死……”
  所有小贼,全都脸色发青,一窝蜂向西面山谷逃命。娇声又起:“放下你们的红货,快走!”
  只片刻间,贼人如潮水般退去,地下的尸体不见了,只有斑斑血迹遗留。
  施家父子女仆五个人,抱成一团吓得不住哆嗦。
  文昌悠悠苏醒,拉掉在脖子上的破头罩,向前飞掠,冲向施家父女。
  施家父女的后面,是已收了白骨阴阳剑的小道士和老头儿,前面,是四海神龙父女俩。
  白衣龙女倏然转身,长剑指向飞奔过来的文昌,叱道:“站住!你也休想沾手。”
  文昌没看先前的光景,不知炼狱谷的人是谁,他必须察看施家父女是否无恙。白衣龙女阻道,他不在乎,一声怒吼,碧玉屠龙剑发似奔雷,连攻三剑,一面叫:“滚开!休管蔡某的闲事。”
  “好不要脸!你这恶贼的孽还嫌不够?”姑娘怒骂,两人拼上了。
  从前,姑娘的造诣比文昌高明得多,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但这时不同了,两人相去已是不远,姑娘狂攻八剑,文昌仍无败象,只退八尺左右。
  施姑娘已经定下神,尖叫道:“天哪,蔡壮士,蔡……”
  文昌只感到心中狂跳,施姑娘的叫声,令他放下了焦急不安的心,略一迟疑,手上一慢。
  “嗤”一声锐啸,右腿外侧挨了一剑。
  他冷哼一声,怒叫道:“小丫头,你想死?让开!”
  叫声中,他飞退八尺,左掌心三支银羽三棱箭闪闪生光,指向白衣龙女,待机发射。
  他的暗器名震武林,连七幻道也有顾忌,白衣龙女怎敢冒险冲上?粉面铁青,切齿道:“你这无耻恶贼,无所不为,天理不容。你想在这儿拦路掳财夺色,你做梦!不行。”
  四海神龙听到施姑娘的叫声,心中一怔,向施姑娘说:“咦!姑娘,你认识蔡文昌?他是来抢劫你们的哩!”
  施玉英抹掉凤目的泪珠,讶然叫:“老丈,你说他……他是来抢劫我们的?”
  “正是。”
  “他与那些恶贼是一伙?”
  “这倒不是。”
  施玉英轻摇螓首,不信地说:“不会的,他不是这种人。”
  “事实如此,他和那群恶贼火拼,是想独吞财物。”
  小道士突然接口道:“不要先下定论,我去问问。夏前辈,也许你这次又错了,要劫取财物,他可以敲汉中纪家楼一笔,也可以向汉江秃蛟周转一二百两黄金,何至沦落至酒楼卖唱?用得着明知活阎王倾巢而出,在施展不开的所在拼命?”
  四海神龙状甚恭谨,欠身道:“两位也是同时隐身小舟探听的人,当然听清那晚蔡文昌所表明的态度,老朽怎能不信?”
  “也难怪,你疑心,但其中必有隐情,权衡情理,他没有赶来劫掠的可能。”小道士答,注视施姑娘半晌,方举步向下走,走向文昌和白衣道女怒目相向之处。
  文昌挺剑迫进,左手的暗器作势欲发。
  白衣龙女徐向后移,她并不真怕暗器,但道路窄小,躲闪不易,只能直进直退,万一失足后果堪虑,她不得不慎重考虑后果,一步步向后退,一面运功护体,准备应付暗器,并选择扑上的机会。
  她是爱文昌的,但文昌的行为愈来愈恶劣,她伤透了心,由爱生恨,令她陷爱恨之海不克自拔。那晚在汉中府纪家,方嵩父女退去之后,人群骚动,没有机会盘问。纪二姑娘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主观地认为文昌是前往报当街受辱之恨,和一举两便乘机采花的淫威恶棍,她伤透了心。
  那晚文昌在汉江秃蛟的小舟中宴会,父女俩在水中出现。由舱旁观察,也发现曾在纪家出现的老头和小道士,同在舱顶隐伏。他对文昌更为失望,恨意逐渐多过爱念了,女人的心里很怪,得不到的东西,却又不让别人获取。既然爱文昌,她又不单刀直入和文昌亲近,既然生恨,却又舍不得一刀两断自断情丝,又想丢掉,又不肯放手,大概除了将文昌毁掉之外,她不会放手的了。
  小道士到了白衣龙女身后,轻声说:“夏姑娘请退,让贫道问问。”
  白衣龙女平时眼高于顶,但在小道士面前,却傲态尽敛,退在一旁说:“道长请便,但千万不可放过这恶贼。”
  小道士微微一笑,颊旁居然出现了笑涡儿,当路一站,向文昌稽首,变着嗓子说:“亡命客,贫道稽首。”
  文昌承受了千面师太的衣钵真传,对化装易容术是行家,小道士的淡黄脸色,和加粗了的眉毛,在他一看之下便看出了破绽,他惑然在小道士脸上转,一声不吭。
  小道士正是方小娟姑娘,她心中有鬼自己知道,文昌的注视,令她芳心狂跳,声如擂鼓,倒不是为了她自己的易容术,而是被文昌如此切近的凝视而心中发慌,一个少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感情,她深吸入一口气,避开文昌的灼人目光,又道:“你可以放心,施大人一家子安全无恙。”
  她这种大胆的臆测假设和单刀直入的说明,果然奏效,文昌神情一懈,收回银羽三棱箭,吸入一口气,突又冷笑一声,问:“请教,刚才谁叫出炼狱谷的切口?”
  小娟一位,问:“咦!你没看出是我?没看到白骨阴阳剑?”
  文昌摇头,说:“在下正在生死关头,一无所见。告诉你,除非施大人永远在贵谷的保护之下,不然,在下必定重来劫掠,人财俱要直止成都为至。记住,在下会再来。”
  “你真有这种打算?”小娟含笑问。
  不远处传来施姑娘的尖叫:“蔡壮士,你真要劫……”
  “半点不假,你小心了。”文昌硬着头皮向上叫,突然扭头便走。
  “恶贼!留下。”白衣龙女抢出叱喝。
  “不可鲁莽!”方小娟急叫,伸手虚拦。
  白衣龙女感到一股无形暗劲涌到,将她震退两步,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文昌飞步回奔,耳听施姑娘在后面痛苦失声,他感到心痛如割。不消说,施姑娘定然认为他是个恩将仇报的无耻小人。这种误会如在别人的想法中出现,他不在乎,但在他敬爱万分的施姑娘心中出现,他无法忍受。但为了她父女的安全,他不得不硬起心肠,咬牙急奔,大颗泪珠洒落胸襟。
  绕过两座山嘴,栈道在望。蓦地,他感到身后似乎有人跟踪,猛地大旋身往回抢,撤下了碧玉屠龙剑。
  他怔住了,身后是小道士,正神态从容向他微笑,在八尺外止步,笑道:“你很机警,不错。拭掉你的泪痕,可以停下来裹伤了。”
  他像一个被人抓到偷糖果的小孤一般,俊面涨得通红,用手抹抹脸,神态又变冷,厉声问:“不放过在下么?”
  “壮士,收剑说话,我们打不得,是么?”小娟笑答。
  他没有理由再凶霸霸地对付一个没有恶意的人,而且这个不但是炼狱谷的高手,也是拯救施家的大恩人,讪讪地收起剑,问:“道长真是炼狱谷的人?”
  “喏!这是铁证。”小娟亮了亮白骨阴阳剑。
  “在长安,在下曾和贵谷的三位少女会过一面,贵谷的一名侍女,已令在下吃惊,贵谷果然名不虚传。”文昌默然说,他感到自己确是不行,前途多艰。
  小娟粲然一笑,问:“不必岔话题,阁下真不愿放过施大人一家?”
  “不错,但在贵谷的高手翼护下,在下绝不贸然下手。”
  “你说谎!”
  “你骗人。”
  “什么?你说我骗人?”姑娘困惑地问。
  “你的易容术太拙劣,你是女人,也许就是曾在长安郊外黑夜现身者之一。在下自认学艺不精,认栽,不再抢劫施大人,但姑娘必须护送他们入川返回故乡,不然在下不会放手。”
  姑娘心中暗惊,脸上发热,追问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了施小姑娘?”
  “呸!胡说,闭上你的嘴,收回你那龌龊的怪念头。”文昌暴怒地叫,脸上肌肉抽动,他敬爱施姑娘如同神仙,岂能忍受外人所加的污蔑?叫完,凶狠地说:“如果你不是炼狱谷的人,又假使你不是在这时出现,我要和你拼命,割掉你的舌头。”
  文昌凶狠地怒叫,暴露了他的内心感情,小娟大惑,脸上泛起迷悯神色,默默地说:“怪!这是怎么回事!哦!我明白了,你在使用诡计,要利用炼狱谷的人替你护送施家,你不是为行劫而来的,你是暗中保护施家而又怕仇家赶来下手……”
  “不必说了,算你聪明。”文昌暴躁地叫,在这种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之前,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姑娘低下头,用只有对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告诉我,施姑娘不是很美很美么?你对她的感情如何?”
  “我永不会告诉你。”文昌直率地答。
  “那么,我也永不会答应你护送入川,也许,我……我会……”
  “你?你会怎样?”文昌惊问。
  “我会杀她。”小娟斩钉截铁地答。连她自己也弄不清啦,怎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你……你说什么?”
  小娟低下螓首,黯然地说:“我……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我却知道,你是一个轻于言诺的人,一个……”
  “胡说!”
  “我绝不胡说,你忘了邙山之上方小山的姐姐小娟对你的期待,你曾经答应过去看她的。一个女孩子,对你只能说出那种含蓄的话,而你也曾和如此含蓄地回答,小娟的心中自然认为你有意。可是,你却对施姑娘……。”
  “天哪!你!……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邙山的事?你……”
  姑娘神情一冷,抬起挂着泪珠的面庞,说:“我就是方小娟,小山弟弟的姐姐。”
  “你……你……你……”文昌忽然惊叫,语不成声。
  “不归客是我爷爷,刚才那白发老人是我的爹。自从禹王沟相遇,我和爹一直没离开过你。”
  “我……我好糊涂,我……”
  “你不糊涂,你仍不放弃你的浪子生涯,抢劫,杀人,风流自命,害人害己……”姑娘泪上如雨,说不上去了。
  文昌摇头苦笑,说:“方姑娘,请听我说……”
  “我不听,你保护施姑娘返乡吧,我……”
  “方姑娘……”
  “别叫我,我不理你……”
  “小娟妹,坐下我将我与施姑娘的事对你详说,你……”
  他叫小娟妹,姑娘浑身一震,但却以袖掩面,抢着叫:“我不听,我不……”
  文昌心中一转,突然叹口气说:“你不听也罢,反正我已是将死的人,自己还顾不了,何必再等别人的死活?我这一生恶名昭彰,再增加一两个人的误会和嫌恶……”
  “不许你说!”姑娘尖叫。
  文昌没理他,往下说:“施姑娘在我心目中,是神而不是人。神,是不可亵渎的,所以你刚才向我对她的感情,这是亵渎,我因此而暴怒。”
  “我不信天下间有神。”姑娘软弱地叫。
  “你会信的,小妹,我说出之后你更信了。”
  他无顾虑的一拉她的大袖,姑娘乖乖的坐下。两人傍崖并坐,文昌将在长安和施姑娘的事娓娓道来,并将自己一的感受一一说了,最后说:“你想想看,像这种善良的小姑娘,我一个天涯亡命浪子,除了尊敬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在她面前,我自卑得成了一只虫蚁,我的所作所为,令我羞愧得不敢见她,唉!”
  姑娘默然,久久方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四海为家,浪迹江湖。”
  “不到白头山炼狱谷看小山弟?”
  “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我和爹护送施家返回成都,然后回谷,希望你也在暗中相随,我们一同回谷,浪子生涯终非了局,你仇人满天下,何必浪费自己的生命?大哥,你答应?”
  文昌低头思量,心中难以委决,他曾表示过,他对在禹王沟村店邂逅的小娟姑娘动了真正的爱念,事实也确是如此。可是,今天他发觉,小娟姑娘不但是方小山的姐姐,也是炼狱谷的千金小姐,在他来说,这是一种无形的打击,而不是让感情增进的好兆头,一方面是他自己的身世和行为令他不敢高攀炼狱谷,一方面是他体内的尸毒是否能驱除尚在未知之数。在邙山,小娟父亲已表示无能为力,几天后如果仍然找不到驱毒的千年交藤,或者炁极气功未能登堂入室,不能将真气疗伤术炼至化境,便活不了两年,何必误人误己?目下他可以运用真气疗伤术,但只可运用于一些小轻伤,进步极慢,三两年中恐怕难以成事,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后果。
  一连串的感情烦恼着他,令他焦躁难安。
  “大哥,决定了么?”小娟扭头轻问。
  文昌一咬牙,说:“好,我在暗中跟下,明里仍说是不放过施家,然后顺江而下到贵谷探望小山弟,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其实,他决定半途溜开,找一处人迹不到之处苦练炁极气功,即使要死,也要死得秘密些,不让姑娘一家子替他哀伤掉眼泪。
  “好呀!一言为定,这就走。”小娟喜悦地叫。
  远处人影纷现,施家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文昌掩在崖下,低声说:“小妹,再见。替我向你爹请安,我走了,在人群之后跟踪,也许在无岔眼人物盯梢时,我会探望你们。”
  “大哥保重,小心为上。”姑娘摇手叮咛。
  文昌奔出十余步,突又转身掏出怀中在太白山得来的纱巾,晃了晃问:“小妹,这是你的?”
  姑娘点头轻笑,说:“你留着。大哥,请记住第三句话。”
  “我会的,小妹。”声落,人已去远。

×       ×       ×

  亡命客蔡文昌与活阎王为了抢劫施若葵而火持的消息从阎王沟的小贼口中传遍江湖。消息上说,火拼中,活阎王和恰好赶来走动联络的太白之狼,全被文昌杀了,玉面虎受伤逃走,恰好遇上炼狱谷的人途经该地,洞庭君山的四海神龙父女也恰好不期而遇,两批人杀退余贼,赶走了亡命客蔡文昌,并且联手护送施家返川,防范亡命客卷土重来云云。
  人群到了汉中府,休息一天,第二天启程之时,不但方嵩父女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四川赶来会合的无双剑彭春风赫然在焉。
  从湖广北上的炼狱谷高手红砂掌富吉安,也率领着一批高手从西安府往下赶,其中有小丫头小兰小惠。小兰已将消息传到,炼狱谷的高手齐出,乃是近年来空前大事,江湖为之震动。
  之后,亡命客蔡文昌失了踪,炼狱谷的高手大索天下,连谷主不归客方回和老伴魔剑阴煞董双娥,也在江湖现踪,但一无所得。
  因此一来,江湖大震,也因此一来,江湖平静了两年,谁也惹不起炼狱谷的人,谁也不敢惹事生非。
  不归客方回,走过一趟无尽谷和九宫堡,黑白两盟矢口否认和蔡文昌有纠葛,三方面搞得不太愉快。
  文昌的下落如何?他在隐修。
  无双剑会合了少谷主父女,文昌放了心,但他仍不放心在暗中跟下了。
  南栈道的起点该从沔县算起,过了大安驿,险道逐渐出现,以下的五丁关、七盘关,愈走愈险,稍一大意便会粉身碎骨,委实难走。怪不得诗仙李白在“蜀道难”乐府上写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了。
  过了七盘关,便算是进入四川了,这一带的河溪开始向南流,最高点已过,但道途更险,巍然森立,石峰插天,河溪下降千寻,绝峰拔起千仞,山势本来就够雄奇,道路更是鬼斧神工令人难以置信,一段栈道架在峰腰的绝壁上,远远看去像是空中楼阁,在云雾掩映中,如虚如幻,没有栈道的地方,则是鸟道羊肠,千盘万折,没有百尺平路,没有一里坦途,不要说开辟的工程,仅算算十里一站的修路工人的阵容,便知道每年的修护费是如何的惊人了。据说,秦惠王在褒谷和蜀王的守猎队相遇,送了蜀王黄金一筐,蜀王不客气,只回了一筐土,便呼啸而去,大批军马平白的失了踪。秦惠王大怒,可是竟找不到蜀王退入四川的道路。惠王的大臣说,蜀王送土,这是得土的瑞征,取蜀是天命,可是,连入蜀的路也找不到,如何去攻?
  聪明的秦王,用石刻了五头大石牛,说是能下金粪。愚蠢的蜀王上了当,命当时着名的五丁大力士将牛拖入蜀中,所开的路便叫金牛道。不但牛不能拉金粪,这条路便成了蜀王国亡家破的幽冥路,作为后人贪心之戒。
  方嵩父女一行人缓缓入川,一天走不了四十里。这期间三位小姑娘非常投机,一般儿美绝尘寰,一般儿年纪,女孩子在一块儿,不是仇人便是朋友,三人既然投合,自然亲密得蜜里调油。
  但她们有一共同点,便是绝口不提蔡文昌,大家憋在心里,都不愿提出。
  一行人逐渐南移,不知后面发生了大变故。过了剑州,文昌的消息开始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唯一知道蔡文昌跟来的是小娟,但由于沿途文昌并未前来相会,有无双剑在旁护法,文昌不再现身,所以文昌在剑州失踪,小娟未知道文昌的下落。
  这天,到了汉州,山区已尽,已是丘陵地带了。往南,丘陵之后是一片平原,人烟稠密,村落罗布。
  已经是安全地带了。小娟一群炼狱谷的人,早已在绵州获得了坐骑,官道宽阔,马儿可以放胆奔驰。
  “我该往回走接他了,他为何总不来见我呢?”小娟想。
  她要往回走,便驱马走近施玉英的小轿旁,首先,她必须将施玉英对文昌的误会揭开,说明其中真相。
  “爹,歇会儿可好?太阳像火哩!”她向前面的方嵩叫。
  已经是午间,夏初的太阳不太热,但女儿要歇下了,反正也该打尖了。
  “打尖!春风哥。”方嵩叫。无双剑彭春风年纪比他大,他叫无双剑春风哥。
  除了挑夫轿之外,炼狱谷的子弟有十名之多,请来了十名挑夫,挑负着柴米油盐和行李,碰上赶不到宿头,便架锅在路旁打尖。
  有些人将投宿也叫打尖,但并不一定对,歇歇脚做食饭填饱肚子,也可以叫做打尖。这是江湖人的俗话。无双剑应喏一声,领众人进入路有一座绿油油的树林,立即埋锅做饭。
  女眷在右首歇息,小娟依着施玉英靠着树干坐下,道:“玉英姐,我能问你一些小事吗?”
  玉英搂住她的下腰儿,亲热的笑道:“唷!我的好姐姐,不嫌言重了么?说吧!小妹无所不答。”
  “你说过无所不答的,可不能反悔啊!”
  “好姐姐,别刁难好不好?”
  “好,听着,你对蔡文昌的事,有何高见?”
  听到蔡文昌三字,另一侧的白衣龙女一惊,怔怔地转头注视着两人的面庞没做声。
  施玉英脸色一怔,叹口气说:“小妹感到,他并非真正的坏人。”
  “你怎知道?”小娟迫进一步问。
  “小妹不敢瞒姐姐,他曾在小妹房中养了三天伤,不要财物,不侵犯深闺弱质,经过月来风波凶险,小妹感到人间确有可恶可杀的坏人,但绝不是他,小妹深信,他是个值得人家尊敬的好人。”
  白衣龙女大吃一惊,蔡文昌在施玉英香闺中养伤三日?奇闻,怪事!她忍不住插口问:“玉英姐,可是真的?”
  “半点不假。”小娟答。
  “哼!姐姐像是知道呢!”玉英讶然问。
  “确是知道,你说对了,蔡文昌不是坏人。”
  “但他的行为……”白衣龙女又插口。
  小娟淡淡一笑,笑得很甜,很媚,掠了掠鬃角,说:“他的行为值得崇敬,上次石门栈道的事,他熬费苦心,我们起初都冤枉了他,他身受玉英姐活命大恩,念念不忘,早已决定护送玉英姐返川。在长安赶走厉参政,替玉英姐夺回宅第,便和黑铁塔决定暗中随行,先自行引走江湖凶寇下洛阳。岂知邙山一战,几乎计成画饼,黑铁塔受重伤,他自己也几乎丢掉性命,至今身中奇毒,性命可虑。为了玉英姐,他毫无怨尤,单人走近路先期到达汉中府等候,那夜他从鹰爪周诚口中知道信息,五内如焚,星夜赶赴埋伏之处,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酬恩,他仇人满天下,不敢公然出面护送,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宁可被人误会辱骂,用心良苦。”
  “小娟姐,你……你怎……”白衣龙女惊问。
  “好姐姐,天哪!你果然知道哩!”玉英也惊叫。
  小娟徐徐站起,微笑着说:“那天,你们只看到了他浑身血迹,看到了满脸凶狠目光,但只有我,看到了他洒滴英雄泪。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我相信,能看到他流泪的人,第一个该是玉英姐,第二个是我。哦!我该走了,他仍在后面追随,有家父出面护送,他还不放心哩。多久没见他了,我似乎有点担心。”
  她急步离开,飞身上马,大叫道:“爹,女儿先走一步。”
  “好,丫头。”方嵩远远答。
  说是先走,她该往南,但却向北往回赶。方嵩一把拉住惊愕的无双剑,低声笑道:“别理那野丫头,她有她的事,等会儿我告诉你,总之,你准备高兴就是。”
  白衣龙女突然跃起,也奔回坐骑。
  玉英却合掌仰面向天,喃喃低语道:“天保佑他,我没看错人,我没看错人……”
  严格的说来,整条南栈道最险处还不是剑阁一段,但剑门山的剑门关,却是入蜀一条最险关隘,门有两座,叫大剑门小剑门,端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愧称天下第一雄关。当年,蜀大将军姜维在这儿屯兵,关中的兵马不敢越雷池一步。
  从南看到门关,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山势并不险峻,左面绝壁,右首是悬崖,挂着一条小河,如此而已。但在关北往南看这座关,地势直削上拔,古道曲折盘旋而上,必须向上攀越,三座峰头如同天神殿,中峰如屏立,左右两峰稍拱,看不到关门,关门掩在左峰与中峰间,旁临一条不可攀不可渡的小河流,站在下面往上看,似乎有三个巨灵俯身下堕,令人目眩神移,举步维艰,如果有人向上爬,只消丢下一枚小石,也可将人击毙。
  文昌在人群后面五六里跟进,距剑门山还十来里,他不走了,明知施家一行人定在剑州投宿,只消到了剑门关下,绝不会有凶险了。从关隘到州城,这一带连云阁道皆驻有大批官兵,行旅不虑宵小劫路,此不是做案的好地方。他既然向外声称候机行动,当然不能跟得太近,更不能公然和人群在一起投宿,便决定在这儿住一宵。
  远远地已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大剑山,但这时反而看不到了,已被前面的峰峦所阻。
  古道降下一处小谷,古森林蔽天掩目,只可隐约看到古道向上爬的痕迹,站在这一面向对面瞧,古道向上盘旋而上,到了半山之后在峰腰向左旋,出现了设在绝峰间的阁道。阁道的另一端,已无法看到。
  四面高峰罗列,小谷的右首清溪一线,逐渐流入下面一线绝谷之中不见了,一些不知名的山鸟,在谷林中飞鸣,头顶上气云际和峰顶的上空,一些巨大的苍鹰悠然盘旋,整个山区显得极为和平静谧,谁会料到其中暗藏着重重杀机?谁能料到这儿会有人为贪婪二字命丧峰峦之下?
  后面远处,红砂掌和小兰小惠一群人,刚过了宁羌州走向牢固关,远着哩。
  当阎王沟的贼人放出消息时,往洛阳往长安赶的人使得到了消息,一个个都奇快的轻功日夜兼程从大散关往下的赶,悄然赶在施家的先头。他们不管施家的事,志在亡命客蔡文昌。文昌是他们的眼中钉,不拔掉还成?
  另一原因,是文昌怀有半幅秋山烟雨图,和有藏宝图的珍珠,任何一种东西皆足以令人丧命。事实上秋山烟雨图他已丢在华阴,且已落入武当门人之手,但没有人会相信的,四颗珍珠,他送给黑魅谷真,黑魅自己不将消息放出,当然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邻山之斗,七幻道主要是为了这四颗珍珠。鬼魑山堂本是个侠义怪人,他的出现似乎太突然,也不通情理,但说穿了并不足怪,他正是为了秋山烟雨图而来。
  文昌并不知道前面有人等他,更不知后面有人盯梢,天罗地网逐渐收拢,他却蒙然无知。
  降下了山谷,他想:“我该找地方投宿,但愿附近有山民。”
  不错,果然有山民出现,右首小溪的对面从林中响起了伐木声,歌声飞扬:“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从雌绕林间。又闻子规夜啼月……”
  文昌到了,歌声停止,那是一个干瘦而筋骨嶙峋、满脸风霜的樵夫,年纪四十上下,穿一身灰布粗短衫裤,青巾缠头,一根长柄斧相当沉重,正在砍一株古松,黄褐色松油和白浆,不住外涌。见文昌穿林出现,樵夫有点意外的惑然向文昌注视。
  文昌拱手行礼,含笑道:“兄台请了,打搅打搅。”
  樵夫点点头,用衣袖揩拭额角上的汗珠,问:“客官从汉中来?请问有何见教?”土音甚重,但咬字清楚。
  能高歌“蜀道难”的人说起话来不俗并非奇事,文昌没感到奇怪,说:“小可腿乏了,在想在这儿找地方歇脚打尖,不知……”
  “呵呵!客官,这儿到剑门关不足二十里,目下天色近午,赶到那儿休息岂不甚好?”
  “剑门关不许百姓小民投宿,赶往剑州则太远了,小可脚下不堪,所以想在附近休息一天,请兄台指引。”
  樵夫紧锁双眉,不住摇头道:“好教客官失望,这一带人烟稀少,无处留客,哦!客官如果不在意,山谷的那一面,正是敝人的村落。距此约有五六里,可以到那儿借住一宿。”樵夫一面说,一面向只有一线天的山谷一指。
  “承教了,但不知可有路径?”
  “没有路径,但可沿小河向下走,出了谷向左转一折,便可看到几间山麓的草屋了。”
  “多谢指引。”文昌行礼走向小溪,走了十来步,突又回头问:“兄台,在这儿砍松树不嫌太远了些么?”
  “呵呵!客官有所不知,敝村的左近松树松脂不多,不宜做松明用,这一带的古松油脂太多,乃是做松明的上等品,敝村的人,皆到这儿采集。”
  文昌举目四顾,果然发觉附近放倒了不少松树,有些已经搬走了树身,是否用来做松明却不得而知,心中疑云散去,回头沿溪下行。
  樵夫冲着他的背影阴阴一笑,扛起大斧跟下,说:“客官,可需要敝人领路?”
  “谢谢,小可不敢劳驾,兄台指示够明白,找到贵村当无困难。”文昌答,脚下加快了。
  樵夫顿了顿,片刻方举步跟下。
  对面峰腰阁道前,有两个黑影向这儿凝望,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一个黑影一崩而起,怪叫道:“混蛋!他们抢先动手了,快!咱们也下去。”
  北面不远处,鬼魑山堂乱发飘飘,鬼牛眼厉芒暴射,正泰然向下赶,在谷中和两个黑衣人照了面,两个黑衣人不理他,向谷下飞掠。
  “咦!这两个小辈怎么向下走?”鬼魑山堂讶然自语,随又一顿脚,怪叫道:“不行!他妈的,他们将人诱往下面去了,王八蛋!”他也掠向下面,捷如狂风。
  小溪流入两峰夹峙之中,溪中有不少怪石可以行走。文昌踏石飞跃,降至溪底,两侧绝壁如削,抬头上望,只可看到一线天光,飞猿难上。
  峡谷宽有三丈,溪水清澈,在乱石中飞珠溅玉,间或出现一些宽约丈余的碧绿深潭。绕过三座山壁,共长四五里,远远地水声如雷,但看不清三五十丈外的景物,峰峦转折,眼看前途已尽,到时又有溪径,几番转折,水声愈来愈近,似若万马奔腾。
  左面山壁缝隙中,有一条溪流前来会合,直冲前面山壁,会合的溪流水量大增,下游形成七八丈的峡谷,没有可落脚的乱石了。
  三座奇峰削立,文昌正处身在小溪会合点,以樵夫的说法,该向左一折,正是两溪会合后的去向,但根本没有落脚点了。
  “哎……喝……”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悠长高吭的呼叫,山谷的回声轰然震耳。
  “哦!前面果然有人。”他的叫,也发出一声呼叫,从溪旁的峭壁的根部披荆拨棘往前急走。
  不久,溪流再向右一折,前面出现了无数入云奇峰,天光明亮,像是到了一处群峰围绕的大盆地了。而前面的水声震耳欲聋,似乎大地亦为之撼动,水势汹汹向下翻滚,一阵冷雾上升,山风振衣,身上感到凉飕飕的。
  他在崖壁的树丛岩石急走,心里不住地想:“这儿没有路,山村的人难道是从水中走的?水势汹汹,而且有些地方深不可测,如何走法?怪!也许我走错了路,这儿不可能有人走动的,连我也感到艰难哩!”
  出了峡谷,绕过了山壁,他怔住了。
  老天爷!这儿是绝地,根本不是什么盆地,而且是一座深有三十丈高下的绝谷,宽广约有三四里,他立身之处,是绝谷的东北角,前面是半亩地的乱石堆,右面是拔升百丈的峭壁,左首溪流对面,是凹凸不平上升千寻的峭壁奇峰。溪水已尽像是覆盆向下倾倒,看不清倒向何处,但听响声便可猜出是一座飞瀑泻挂下绝谷,难怪水声令人惊心动魄。
  他不死心,也一时好奇,奔上乱石堆,俯身下望。
  我的天!那是一座雄伟壮观的飞瀑,像是一匹巨大白练向下挂,冲入二十丈下的山脊缝之中,再汹涌下泻,沿脊谷的地势滑下二十余丈下,谷底形成一座大湖,然后从西北一座两山夹峙谷道流出,投入万山丛中不见。
  那有什么山村?那有什么村落?见鬼,有的只是无尽的丛山,和飞鸟难度的插天奇峰,再就是深不可测的谷底深潭,与飞翔在湖面的各种水禽。
  他只有往回走,还不知自己身陷死境,他向右转身,蓦地,他神色大变。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狗头形巨石,上面新刻了七个字“蔡文昌埋骨于此。”是刚刻不久的字,工具可能是刀剑。
  在这深山绝域人迹罕见的鬼地方,竟有人留字叫他死在这儿,他怎能不吃惊?
  “嘿嘿嘿嘿……”一阵怪笑声压下了如雷水声传到。
  他转头一看,溪对岸高峰之下,刚才指引他的樵夫正在支斧怪笑,向他龇牙咧嘴。
  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异声,直震耳膜。他扭头一看,浑身凉了一大截。
  在来路的山壁下,黑底白八卦道袍赫然入目,相貌堂堂满脸幻笑的七幻道,正坐在一块巨石抚须微笑。
  “阿弥陀佛!”禅唱声如同焦雷,应声出现了一僧一俗,从削壁下一座怪石中闪出,跃上了石面。
  僧人是大名鼎鼎的极乐僧大方禅师,俗是挨了两剑的玉面虎颜如玉,极乐僧的得意门人。已经半个月了,玉面虎的右颊剑伤还未落痂,英俊的脸蛋不再漂亮了,可能右肋的伤口也未复原,不然脸色为何如此苍白?他正用无比怨毒的眼神,死盯着文昌,如果文昌死在他的手中,他可能将文昌食肉寝皮,方可消心头之很。
  对岸的樵夫将大斧向水中一丢,“嘭”一声水花四溅,水流一旋,大斧未能立沉溪底,斜飘而下,只转眨问,便随溪水向下倾泻,可知水力是如何惊人,溪宽十余丈,任何绝世高手,也休想飞越而逃。
  “白鹤仙长,在下告辞了。”樵夫大声叫。
  七幻道举手一挥,也大叫道:“请候施主上覆令师,贫道今日将到五台与令师盘桓过一段时日。”
  樵夫拉下了头巾,改缠在腕上,说:“在下走不开,没机会到五台,但当派人来信禀明师父,并为道长致意,后会有期。”说完,扬长走了。
  文昌已看清樵夫徐下头内时,顶门前端长了一个鸡卵大的肉瘤,再一听双方的对话,便知自己的行踪为何会被钉上的原因了,这家伙姓侯名松,是汉中府人氏,碧眼青狮巴隆活佛的俗家弟子,外号叫独角兽,乃是汉中府一霸,上次巴隆活佛到汉中府图劫钦差,便是住在他的家中,也是他将炼狱谷的高手行踪告诉了巴隆活佛,因而碧眼青狮轻易放过了小娟姑娘。那次无双剑和红砂掌故意现身,便是不愿小娟姑娘冒险。巴隆活佛当然知道众寡不敌,他虽自命不凡,但也知单人独掌和炼狱谷的十余名高手拼命凶险,同时,他又不愿公然露面和炼狱谷作对,万一惹火了不归客方回,杀上五台山毁了他的基业,岂不太冤?所以听从了独角兽的劝告,忍下了一口恶气,也让小娟姑娘扑了个空。
  文昌从五丁神的口中,知道汉中府有这么一个人,并未介意,想不到间接的栽在了这家伙手中。
  独角兽走了十来步,七幻道又叫住他说:“侯施主,请转告后面的银剑孤星姓孙的,和黑狐令狐超小子,叫他们快点滚回去,不然将他们化成飞灰。”
  “在下定将道长的话传到。”独角兽答。
  两个黑衣人正是银孤和黑狐,他俩听了独角兽的传话,再看了进路太过艰险,不想送死,只好按独角兽的指示,到了对岸独角兽先前站立之处,隔岸观虎斗。
  但后到的鬼魑山堂却不吃这一套,仍向斗场中抢来。
  退路已被截断,文昌知道完了,想不到今天竟走完了生命的旅程,死在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
  他定下心身,先着手整理身上的零碎,紧了紧宝剑的系带,再察看四周的地势,已确定没有逃生的处所了,心中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他对生死看得淡,虽则他不想死,而且生的意志极为强烈。可是,到了非死不可时,他便毫无留恋了。
  他心潮一阵激动,然后慢慢平静,眼前,小娟和玉英的幻影冉冉的消失,黑魅和非我人妖的依稀形影,淡淡隐去。他吸了一口长气,徐徐撤下碧玉屠龙剑,发出一阵震天长笑,弹剑高歌道:“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莽莽兮,唯我独尊。呔!谁先上?亡命客蔡文昌,恭候诸位的大驾。”
  对岸的银剑孤星摇头苦笑,向黑狐说:“令狐兄,这小子确是值得骄傲。”
  黑狐不住点头,说:“假以时日,江湖中将是他的天下,将取代令主的地位,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如果可能,我替他收尸。”银剑孤星沉重地说。
  “我敢和你打赌,他绝不会留下尸体叫人收。七幻道在这儿下手,地方选错了,藏宝图将随尸而沉,老杂毛将一无所得。”黑狐用斩钉截铁的语音答。
  七幻道安坐在石上,掀须微笑道:“蔡施主,咱们先别动气,好好商量商量,可好?”
  文昌哈哈狂笑,用剑遥指极乐僧师徒,说:“老杂毛,那两个无耻狗东西,难道也是商量事情的?”
  “阿弥陀佛!佛爷是念枉死经来的。”极乐僧答,一面怀中取出一条烧狗腿,放肆的大嚼。
  七幻道缓缓在石上站起,说:“把四颗珠子放在你身旁的石上,换你的命,贫道便让开出路,由你逃生。”
  “如果大大爷不肯呢?”
  七幻道打了一个呵欠,无所谓的说:“你会肯的,那四颗珠子并不比命重要,是么?”
  文昌不是傻子,不管是否交出珠子,这个魔头绝不会饶他,他怎会上当?退一万步说,即使想交出珠子,他身上也无法拿出,珠子早就送给黑魅谷真了。他豪放的大笑,笑完说:“今天大名鼎鼎的七幻道,竟然大发慈悲,奇闻。”
  “不是奇闻,你的命不值半文钱,贫道杀了你也不见得光彩,我只要珠子。”
  “事实上你这狗东西像个冤魂,紧缠不舍,想杀我想得发疯哩!”
  “谁教你不献出珠子?交出来之后,你走你的路。”
  文昌心中一动,想试试这个老狐狸,说:“让开路,咱们再商量。”
  “呵呵!别忘了,贫道在江湖上使伎俩时,你还没有出世哩!你想得太天真了。”
  “那就免谈。”
  七幻道突又呵呵一笑,道:“好吧!冲珠子的份上,让你碰碰运气。”说完,跃过三丈外另一座巨石顶,伸手说:“请!”
  山风劲烈,七幻道的丧智迷香按理不可能在此使用,文昌正想乘机冲出,突见壁角后有一角绿袍一闪,晃然大悟,原来退路上早藏有人,难怪老杂毛如此大方。同时,他也看出七幻道的功力比他深厚得多,想逃走那是不可能之事,光天化日之下只有河床旁山壁可让一人攀爬的退路,怎能脱身?何况后面还有埋伏有人?
  他死了心,哈哈大笑道:“老杂毛,你要先发洪誓,在下方信得过你。”
  七幻道委实忍无可忍,让一个小辈迫他发誓,还像话?脸色一沉,怒叫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狗,岂有此理!”
  极乐僧抓起身旁的碎狗骨,抛入河中站起说:“道友,你自讨没趣。我说过的,这小子不会就范,不到黄河心不死,交给我啦!”
  声落,人已飞扑而出,禅杖一振,风雷俱起。
  文昌心中憬悟,看来和尚运杖方向是截住后方,定是想将他诱离飞瀑之旁,免得堕崖而死,珠子势必落空。
  他已横了心,决定找一个黄泉路上的同伴,身形右飘,退向溪旁,一声长啸,连挥八剑,在修为相较悬殊的高手前,他不敢用魔幻三剑,万一伤在杖下岂不便宜了他们?要死,他也要死得干干净净,免得留下尸体让他们吹牛。
  乱石嵯峨,长家伙反而碍手碍脚,文昌不住窜闪,利用怪石掩身,进退如电,八剑中有两剑几乎得手。
  “铮铮!铮!”剑砍在禅杖上,一剑一道痕,火星飞溅,杖上的凶猛反震力道,对碧玉屠龙剑威胁不大,文昌仅感到脖子有点发麻,如果是平常的剑,不被震断也被震飞,碧玉屠龙剑果然不凡。
  极乐僧大怒,愈看愈心痛冒火,他这支禅杖,在禹王沟已教白骨阴阳剑所伤,这时再出现伤痕,怎受得了?一声怪叫,杖中注入十成神功,像头疯虎,奋勇迫进,左一记“横扫千军”,右一记“庄稼劈柴,”中间来一招“毒龙出洞”,沉杖又变“铁牛耕地”,势如狂风暴雨,全力猛攻。
  “铮!铮铮!啪哒!啪啦!”
  金铁交鸣声,巨石暴裂声,小石飞爆声……震耳欲聋,碎石激射,烟尘滚滚,好一场惊心动魄的龙争虎斗,极乐僧的凶猛劲道委实惊人,掏出真本事硬功夫发疯了。
  文昌被罡风迫得无法站牢马步,禅杖在身旁的怪石上石破天惊,凶猛无比的震撼波令他的护身真气汹涌浮动,碎烟石屑令他有窒息之感,身形已不太灵活了,和尚攻了七招,他已退到悬崖的边沿。他达时想冲破杖山抢占内侧有利地势,已经没有机会了。
  玉面虎命中注定要葬身绝域,他眼看文昌命在顷刻,立即从右抄近,他与文昌誓不两立,他恨深结,不亲手刺上一剑,此恨难消。
  同一刹那,七幻道飞掠而来,大叫道:“要活的,和尚快退!”
  极乐僧愤怒如狂,他又不想要珠子,要活的干啥?他要将文昌迫下飞崖跌落瀑下,一招“狂龙戏珠”连点五杖,要往前左右三方,向前迫进。
  绿影乍闪,到了鬼魑山堂,张大喉咙鬼叫:“他妈的,住手!完了!我的秋山烟雨图。”
  他叫晚了些,惨变已生。
  文昌临危拼命,脱手打出一把飞刀两枚银羽三棱箭,只感到右胯一麻,禅杖擦过右胯骨,巨大的打击力,将他推飞五尺外,脚向下一沉,踩在悬岩边上,青苔又软又猾,身不由己向下飞堕。
  “啊!”玉面虎狂叫,腹部丹田被刀贯入,身形一踉跄,却被极乐僧杖风一迫,丢掉剑震飘八丈外,狂叫声冉冉而下,跌下岩去了。
  “唉!”同一瞬间,极乐僧怪叫,肚子上插了两支银羽箭,入腹近寸,护体禅功竟无法将三棱箭震掉,可知文昌已用了全力,他站立不牢,向前一仆,禅杖飞出三丈外,飞下悬崖,他死死抓住一座石根,滑至悬崖旁方行止住。
  七幻道到了,伸手一抓,抓住了极乐僧的左脚,怒火冲天的叫:“你他妈的该死!”
  他正待将极乐僧推下悬崖,身后劲风和喝声齐至:“你他妈的也该死!”
  七幻道来不及用劲将极乐僧推下,那会分了劲道,而且会慢了一刹那,松掉抓住的左脚,挫腕、旋身,出掌,向压来如山劲道全力拍去。
  “砰”一声大响,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噗”一声坐倒地上,恰好坐在极乐僧的双脚上。
  “哎哟!”极乐僧狂叫。
  穿惨绿色大袍的鬼魑山堂,飞退八尺外,鬼眼中绿光一闪,长发飘飘,右手不住地颤抖,一字一吐的说:“杂毛,咱们以后算,你的珠子,我的秋山烟雨图,全付东流,我好恨。你他妈的什么地方不好动手?却跑到这儿来献宝。呸!你这狗娘养的该死!”
  骂完,扭头便走,步履不稳。
  两败俱伤,七幻道也无力追赶,破口大骂:“姓山的老狗,咱们仇深似海,会有结算的一天。”
  极乐僧腿都吓软了,脑袋就在悬崖边沿,水珠冰凉,溅在他脸上令他悚然而惊,往下一看,只觉头晕目眩,爬起吸口凉气虚脱地叫:“这小狗可恶,他竟想拖我下去陪死,王八蛋!”他拔掉三棱箭,按住伤口说:“这小狗的暗器果然厉害。”
  七幻道内腑受伤,不敢往下看,说:“走吧!枉费心机。”
  “我赔上了一个得意门人。”极乐僧气结地答,他还不知七幻道想要他的命哩!
  对岸,银剑孤星和黑狐呆在那儿,不住抽冷气,银剑孤星低声说:“可惜!鬼魑山堂如果用双掌,岂不妙哉?”
  黑狐摇摇头道:“他才不傻,犯得着也赔上一条命,假使用双掌,三败俱伤,咱们便可高枕无忧,确是可惜,快走!免得七幻道和极乐僧找咱们灭口才糟呢!”

×       ×       ×

  文昌并未受伤,右胯骨被杖击中挨得起,只是无法消去冲力,身不由己向下飞堕,“砰”一声暴响,跌入飞瀑之中,瀑水奇冷,巨大的压力带着他向下沉落。
  “砰”一声大震,玉面虎颜如玉的尸体也下来了。
  水势一缓,他赶忙收了剑,双手乱抓乱拨。
  手脚活动困难,水力万钧,活动不易,他不知天在那儿、地在那儿,瀑水将他裹住,白茫茫呼吸困难,心向下沉,沉得他眼中发黑。
  “完了!堕下去不粉身碎骨才怪。”他想。
  他正处身在飞瀑的边沿,转眼间便下去十来丈。
  飞瀑内侧冲击在一座凸出的岩石上,水向外挤涌,文昌身在外侧,被水带动往外冒,头恰好出了瀑外。
  他头脑昏沉沉,但仍和死神挣扎,猛地吸入一口真气,手无意触到系在腰间的飞爪百链索。
  人在生死一发中,如果能保持灵台清明,他定是超人,这种人太少太少了,文昌就是这种人,本能的拉开套钩,全力扔出,他无法分辨方向,只有本能的乱扔。
  飞爪百链索如细指,是丝绳缠牛筋所组成,长短没有一定的规格,一般说来,功力高臂力够的人,可能至六丈左右,可以飞抓五丈高的飞檐,顶端有一柄八寸长的影爪或五爪的钢钩。文昌的飞爪长有五丈,这是江湖人的法宝。
  飞爪投出去了,但他仍向下急剧的沉堕,完了。

×       ×       ×

  施家一行人,正缓缓攀上剑门关。
  七幻道、极乐僧、鬼魑山堂,在北面不远处一处山村内养伤,两批人一在村北,一在村南。
  红砂掌和小兰小惠一群人,正通过了牢固关往南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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