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向发其实是一个极为本分的人,家里的农活几乎是他独力包揽。二十几年面朝黄土,发达了四肢,却也褪化了嘴巴。不善言语的人通常有两个极端,要不善谋,要么一根筋。朱向发肯定不是善谋之人。
上午经过警员的开导,其实警员的最大的作用是抚平了他奔流到死角的思维,冷静下来后,他再无寻死之心。生的诱惑是世间一等大事,他跑到山里找了一个洞,一个人静静地,啥也不想,胃口也没有(想到晚上要喝人血,如何能有胃口)。天色将晚之时,他摸下了山,来到黑龙潭,这是半山腰的一个小瀑布下的一个小圆潭,每天傍晚都会有一群寨子里的小孩到这里游水玩耍,他静静地候着,躲到一旁看着,他要找的,不是最好的,而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或者落了单的小孩。
他找到了,一句话,向发叔带你去家里送你麦牙糖就把小孩哄回了家,家里也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备来待客的麦牙糖,全给了小孩,小孩喝得不亦乐乎,一会嘴甜得渴了,朱向发就给他汤喝,一喝小孩就晕了。
时辰未到,他只好等着,不时给小孩再灌点汤药,这是马桂英教他熬的汤药,一口大概晕个一小时。
月上中空,时辰逼近,朱向发感觉到小肚子开始隐隐发胀,这是气血团需要补给的信号,他并没有马上咬下去,突然他有一种新的想法,让今晚的痛苦来得猛烈一些,深刻一些。甚至想现在就给自己身上划几道血口出来,他异常渴望得到一种钻心撕裂的痛苦。
从手臂开始,皮肤在慢慢变黑,手指已经如同一块焦炭,肚子里突然多了无数根细针,根根都插在肉里,并且搅动着,一会又拨出,留下空虚冰凉的空洞。
朱向发紧握着拳头,喉咙里发出几声闷吼,眼睛一下子变得精亮起来,象剑似地刺向小孩那细小的大腿,身体的巨痛正给他带来扭曲挣扎的快感。
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大的影子带着哭腔喊了声:哥——
来的人是朱向妹,她还领着自家的儿子。朱向发怔怔在望着突然其来的妹妹,这时他已经痛得开始冒汗,不过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挥手,要让朱向妹出去。
朱向妹并没有出去,她走进去抱起地上的小孩,眼泪扑扑扑就掉下来,她跪着对朱向发说:哥,咱别再去害人了,放过这个小孩吧,我把儿子领来了,你吸他的吧。
朱向妹的小儿子今年也有七岁了,一见这情形,尤其看到吓人的大舅,吓得哭了出来。
朱向妹放下怀里的孩子,把地上半碗汤药端到儿子面前,大专说:儿子,喝了它。
小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凶险,不肯喝,朱向妹火了,一手扯住儿子的头发,把碗送到他嘴边强行灌了下去。
汤药非常有效,很快朱向妹手里的孩子身体就软了下去,眼睛紧紧闭着。
哥,你快吸吧,吸完我们还要赶回去呢。朱向妹将儿子往哥哥身上一推,自己转过身去,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朱向发似乎已经麻木了,身子僵直,一动不动,眼睛呆呆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外甥。月色穿过门缝,象一条银色的绳索缠在他的身上。
这时门外响起了急急的脚步声,马桂英一头扑了进来。她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马上明白过来,她二话不说,迅速挪开地上的小孩,命令朱向发:躺下,朱向妹,过来帮忙,把你哥上衣脱了去。
朱向妹见到母亲突然出现,既惊讶,却又象吃了颗定心丸,对于这个有着传奇经历的母亲,她三兄妹从小就有着无形的敬畏及信任。
马桂英又让朱向妹却取了烧酒来,倒出一小碗泼到朱向发的肚子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把里面黑黑的粉末涂到肚皮上。这时候,朱向发的肚子已经开始凸了起来,表情相当痛苦扭曲。
马桂英看起来很冷静,有条不紊,下手干净利落。只见她用指甲在烧酒里泡了一下,然后掏火柴点着,火焰在指甲上一掠过,指甲刹那间着了火苗,马上又吹灭,然后迅速在肚皮上掐了下去,这时,朱向发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伴着嚎叫,指甲落处突然冒出了一条紫黑色的血柱,一股浓浓的腥臭味弥散开来。
马桂英脸上依然平静沉着,她另一只用在朱向发的肚子边上揉搓着,血柱急冒了一会后很快落了下去,血色后面慢慢变红变淡。这时,马桂英在自己身上扯了快布下来,捂住了伤口。
张爱华见状马上叫随来的护士过去给伤口止血包扎。这时候,马桂英和朱向妹才发现背后站满了一屋子的警察及医生。
所有人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有地上的朱向发虚脱地紧闭着眼睛,手上的黑炭色也已经褪去,变得苍白,青筋毕现。
屋子里的腥血味令人作呕,大家陆续退了出来。马桂英要去厨房洗手,郭峰本能反应地叫个警员跟上去,也许他怕这个神秘的老太太再度神龙见首不见尾,转眼又不见了。
专家医生们交头接耳,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也许太具有颠覆性了,且不管放血疗法是否有根椐,但马桂英娴熟的外科手艺就足于让专家汗颜,还是法医有经验,马上去收集流满一地的黑血标本,他相信科学会给他解释。
马桂英从厨房出来,径直走到张爱华面前,突然拉起张爱华的右手掌,仔细看了又看。张爱华问,马老太,有什么不妥吗?
马桂英脸色凝重,有点不太肯定,犹犹豫豫的样子,又翻过手来给她号脉,还撩开张爱化的刘海观察她的额头,最后才说:妹子,如果你想要孩子,请马上回家,半月不要出门,听我老婆子的一句话。
马桂英说完就要走,张爱华急急跟上去,拉住她说:马奶奶,你别走,告诉我为什么好吗?要不我走不了的,我正在办案呢。
马桂英看看旁边的人,拉着张爱华走到一角,压低声音,非常严肃又神秘地说:你信我老婆子一次吧,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你现在孩子很健康,我号过脉了,但是你左额有黑气,手掌太阳丘显示一条赤龙,已经逼近土星丘,如果你不回家,三天,最多十天之内,必有血光,势必祸及小孩,如果能躲过此劫,你会有一个漂亮健康的小女娃子。
张爱华被这番话吓得懵了,近日来的所见所闻,令她对这个老太婆的感觉非常复杂,她既不想让自己去相信她,却事实总是证明她是对的。
张爱华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拉着马桂英的手不放,轻声恳求说:老太太,你就不能救我的孩子吗?难道我只呆在家里就能平安吗?
马桂英叹了口气,说,妹子啊,老太婆也不瞒你了,我知道你们一直都不放心我,在医院还派了警官守着,其实今晚是我最后的心事,现在完成了,我老太婆也一身轻了,一辈子劳碌通神,该做的事也都做完了,虽然没有做好,半途而废,也许这就是命吧,龙老爹(龙三少)也曾预言过我最终成事不足,五行缺木,非栋梁之材。因此,以后你们也不用放心不下我这老骨头了,她蹦不起来,也不想蹦了。
妹子,你也是个苦命人,六亲无靠,自力更生,劳碌奔波,称命不到四两,这是注定的,姻缘对你是道大坎,要想跨过去,必有一损,但过去了,你就很好了。
马奶奶,你,你快告诉我,损什么?只要孩子丈夫都好,我损什么都愿意啊。张爱华都快要哭出来了,紧紧拉着马桂英的手,不断哀求着。
孩子,命是注定的,我老太婆也无能为力,只是负责泄露天机,这也折寿啊,你别问了,听我的话,快回去吧,回去吧,只要呆在屋内就不会有事的,十天半个月就好,要是闷,来医院找我老婆子,我给你讲故事,讲龙老爹的故事。
马桂英轻轻甩开张爱华的手,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蹒跚着走了,身后的这个屋子,这个曾经的家,还躺在地上的儿子,站着发抖的女儿,这时候,却一个都没有装进她的心里,亲情在某些时候,也会很轻很轻,马桂英,此刻的心里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混混沌沌,她终于明白到了继父龙老爹临刑前的那句话“人啊,最累最累的时候,忘记自己是个人,你就轻松了……”
张爱华望着那摇摇晃晃逐渐变小的身影,突然想起什么来,赶紧叫上一个警员:快,去送老太太,这么晚了,要保证送到市人民医院,给她买点吃的,安排她住下来,费用找我报销。
警员领命向马桂英追过去,这边的善后工作也在忙碌着,朱向发被抬下山送镇上医院,两个孩子已经醒来,也一同送院观察,朱向妹跟儿子一起也安排去镇人民医院。其它人员一同回市区。
张爱华这时候又想起一件事,她掏出一个小方盒子,这是一个二合一追踪接收器,发射器就是她放在吴庆运动包夹缝的那个。令她吃惊不小的是,接收器的扫描屏幕上显示吴庆离她不足两公里。她马上从接收器里拉出耳机,塞到耳孔,里面传来呼呼的风声,有些小小的干扰,但她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吴庆的声音,只是一句话:我先进洞,你跟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