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朋友
谁是西施? 这问题无忌一直拒绝去想,拒绝猜测,就算有人告诉他,他也会拒绝去听的。 他根本不想知道这秘密。 因为这秘密的关系实在太大,知道了之后,心里难免会有负担。 他更不想让这个人,为了他而受到连累。 可是现在这“西施”仿佛已出现了,而且正是为了救他而出现的。 如果不是“西施”替他引开埋伏,现在他很可能已死在树林里。 如果不是“西施”睡在他床上,替他掩护,现在他无疑是嫌疑最重的一个人,唐缺可能已对他下手。 但是“西施”只有一个。 替他引开埋伏,替他做掩护的却有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是谁? 无忌又混乱了。 不但混乱,而且后悔!昨天晚上,他实在不该冒险的。 他的轻举妄动,不但让“西施”受到连累,而且连累了无辜。 如果唐缺要杀唐家的人,不管杀错了多少,他都不会难受。 那二十九个外来商旅和游客,如果也因此而死…… 他不愿再想下去。 他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做没有把握的事。 但是“有把握”的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来呢?他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接近上官刃?就算有了机会,是不是就能有把握将上官刃置之于死地? 他还是没有把握,完全没有把握。 现在他虽然已到了唐家堡,距离他的目标却还是很远。 前面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段路无疑要远比他以前走过的更艰难、更危险。 他是不是能走得过去? 无忌忽然觉得很疲倦,疲倦得甚至想抛开一切,疲倦得甚至想哭。 他不能抛开一切,也不能哭。 但是他至少可以睡一下。 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往下沉,沉得很慢,却很深,很深…… 窗户半开。 窗外一片青绿,空气干燥而新鲜。 忽然间,一个人燕子般从那一片青绿中掠入这窗户。 一身华丽的紧身衣,一张英俊的脸,行动轻捷而灵活,远比他平时的表现快得多。 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把刀。 他一步就窜到无忌床头,他手里的刀锋对准了无忌的咽喉。 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动。 可是这一刀并没有刺下去。 无忌也没有动。 他并没有睡着,这个人一进来他就已发觉。 他在奇怪。 以这个人现在行动的轻捷灵活,他那一拳是绝不可能打在他鼻上的。 那一拳却的确打在鼻子上了,他的鼻子已经被打得破碎而扭曲。 他为什么要挨这一拳?是不是因为他故意要无忌低估他,他才有机会来行刺? 无忌的确低估了他。 也许大多数人都低估了他,都认为“小宝”只不过是唐缺一个没有用的“朋友”而已——也许对唐缺有用,对别人来说,却是绝对无用的。 可是现在这个没有用的人,却表现得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矫健冷静。 他握刀的手绝对稳定,他的脸上连汗珠子都没有一粒。 无忌已张开眼,冷冷的看着他。 “你……” “当然是我。” 小宝的声音也同样镇定:“我说过,我一定要杀了你!” 无忌道:“我记得。” 小宝道:“我现在来杀,只因为白天杀人比晚上容易。” 无忌道:“哦?” 小宝道:“因为无论谁在白天都比较疏忽,晚上的警戒反而严得多。” 无忌道:“有理。” 小宝道:“所以现在如果有人来,有人发现了我,我就是来杀你的。” 这句话说得很怪。 无忌忍不住问:“如果没有人发现你,也没有人到这里来呢?” 小宝忽然一笑,道:“如果我真的要杀你,又何必自己出手?” 他笑得很奇怪,也很神秘,忽然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唐家堡里有多少人想要你项上这颗头颅?” 无忌也笑了笑,道:“他们要我的头颅干什么?” 小宝笑得更神秘,声音压得更低道:“你知不知道赵无忌的头颅现在市价是多少?” 无忌的脸色没有变。 他已经把自己训练成一个完全没有表情的人。 但是他的瞳孔已收缩。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应该知道我的。”小宝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就是西施。” 无忌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虽然他已有八分相信小宝就是西施,但他已养成绝不把任何情感表露到脸上的习惯。 小宝道:“昨天晚上我已来过。” 无忌道:“哦?” 小宝道:“我过来的时候,你刚好出去。” 无忌道:“哦?” 小宝道:“我看见你走入树林,可是我知道你一定走不出去的,因为要穿过这片树林,也有个秘诀。” 他说的秘诀也是:“进三退一,左三右一。” 无忌现在才知道今天早上他为什么回不来了,因为这是从小楼这边走出去的方法,要从外面走回来,就得用相反的法子。 雷震天在匆忙中疏忽了这一点,竟几乎要了他的命。 ——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他也从痛苦的经验中得到个教训。 小宝道:“那时你已经走得很远,我想赶快过去告诉你,你已掠上树梢,我知道你只要一上去,行踪就会被发现。” 无忌道:“所以你也窜了上去,想替我把埋伏引开?” 小宝道:“我本来是想这么做的,可是已经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无忌道:“那个人不是你?” 小宝道:“不是。” 他显然很惊讶:“难道你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无忌苦笑,摇头。 小宝沉思着,过了很久,才接着道:“我也知道你的行踪一露,立刻就会有人来查看你是不是还留在房里。” 无忌道:“所以你就代替我睡在这张床上?” 小宝道:“我用棉被蒙住了头,假装睡得很熟,不久之后,外面果然就有人来了。” 无忌道:“但是你并不一定要说梦话的。” 小宝道:“我也知道并不一定要说梦话,只不过我刚好有种本事。” 无忌道:“什么本事?” 小宝说道:“我会模仿别人的声音,无论谁说话的声音,我都能够模仿得很逼真。” 他又道:“跟我同时派出来的一批人,都受过这种训练。” 无忌道:“你知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小宝道:“我没有看见他,也不敢去看,可是我猜想大概是唐缺。” 他又补充:“因为唐家堡的警卫和治安,都是由他负责的。” 无忌道:“那么你也应该想到,他很可能也会去查看你是不是留在房里。” 小宝道:“他绝不会怀疑我。” 无忌道:“为什么?” 小宝笑了笑道:“你应该看得出,我跟他的关系不同。” 他在笑,笑容中却充满了痛苦。 为了自己誓死效忠的目标和信仰,他虽然不惜牺牲一切,可是这种牺牲无论对谁来说都太大了些。 想到他和唐缺之间那种不寻常的亲密,想到“西施”这两个宇中所包含的那种特别的意思,无忌当然也可以想像到他所忍受的是种多么惨痛的屈辱。 无忌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露面的,也不该跟我联络,你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绝不能冒险。” 小宝又笑了笑道:“可是,你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我怎么能眼看着你身份暴露?” 无忌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歉疚、感激,和佩服。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世上的确有不惜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 就因为世上有这种人,所以正义和公理才能永远存在。 所以人类才能永存。 小宝微笑道:“何况我们之间已经有了种很好的掩护,别人都以为我恨你入骨,时时刻刻都想要你的命,怎么会想到我们是朋友?” 无忌道:“我也想不到,我在这里,还有你这么样一个朋友。” 他在这里已经有了三个朋友。 小宝的态度变得很严肃,道:“有几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你一定要特别注意。” 他说:“唐家和霹雳堂的联盟,本来就是因为他们要互相利用,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很恶劣,雷震天很可能已经被软禁!” “这是我们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好好利用,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就一定可以从中得利的。” 雷震天的被禁,果然还是件极机密的事,连小宝知道得都不太清楚。 想不到无忌却已经知道了。 小宝又说:“现在霹雳堂的人虽然已被瓦解,有的已被暗算惨死,没有死的也被驱出了唐家堡,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相信他们一定还有人潜伏在唐家堡里,伺机而动。” 无忌道:“这一点,我一定会特别留意。” 小宝道:“唐玉中的毒极深,短期内绝不会复原,这一点你倒可以放心。” 无忌忍不住问:“蜜姬呢?” 小宝道:“蜜姬?” 无忌道:“蜜姬就是和唐玉一起被那口棺材运回来的人。” 小宝问道:“是不是雷震天以前的妻子?” 无忌点头,又问道:“她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小宝道:“她还没有死,但是她的下落我却不知道。” 这种事他当然不会注意。 他当然绝不会想到雷震天的前妻和无忌之间,会有那种微妙的感情。 小宝道:“我知道你到这里来,是为了要手刃上官刃为令尊报仇。” 无忌承认。 小宝道:“无论你能不能得手,七天之内,都一定要离开唐家堡。” 无忌道:“为什么?” 小宝道:“因为他们昨天已派人连夜赶到皖南绩溪去,查证溪头村是不是有你这么样一个人。” 无忌动容道:“你认为他们派出去的人,七天之内就能赶回来?” 小宝道:“人虽然赶不回来,鸽子却一定可以飞得回来。” 鸽子。 无忌立刻想到,那群将唐傲战胜的消息带回来的鸽子。 他的心沉了下去。 小宝道:“我也知道,你这次行动的艰险,要想在七天之内完成,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是,你已经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想了又想,又道:“严格来说,最安全的期限还不到七天。” 无忌问道:“你认为安全的期限是几天?” 小宝道:“五天。” 他算了算,又说道:“今天是二十三日,二十八日的黎明之前,你一定要离开唐家堡!” 无忌道:“我会记住。” 小宝道:“时间虽然仓促,但你却还是不能贪功急进,轻举妄动。” 他的表情更严肃:“你自己白送了性命,死不足惜,如果因此而影响了大局,那就连死都不足以赎罪了。” 无忌道:“我怎么会影响大局?” 小宝道:“唐家早已有进犯大风堂的野心,他们特意结纳上官刃,就是为了要让上官刃做他们的带路人。” 无忌道:“这一点我已想到。” 小宝道:“现在他们自己虽然认为时机还没有成熟,可是,根据我的判断,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要毁灭大风堂并不难。”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接着道:“以我的估计,最多只要三个月,他们就能毁了大风堂!” 无忌手心又有冷汗。 小宝道:“你若轻举妄动,万一触怒了他们,使得他们提前出手,那么……”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 无忌的冷汗已湿透了衣服。 小宝沉思着,忽然道:“还有一件事。” 无忌道:“什么事?” 小宝道:“除了我之外,我相信还有一个人潜伏在唐家堡。” 无忌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宝道:“因为我有几次遇到了困境,都有人在暗中替我解决了。” 他又道:“我本来还不敢确定,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相信我的推测没有错。” 无忌道:“因为除了你之外,还有个人在暗中保护我,替我引开了埋伏。” 小宝反问道:“你有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无忌摇头,道:“我只看出了那个人的武功极高,身法极快。” 小宝道:“他是男是女?” 无忌道:“大概是男的。” 他想了想,忽又摇头:“但是他说不定是个女的,只不过身材比较高大些。” 小宝又在沉思,表情显得很奇怪。 无忌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到可能是谁?” 小宝点点头,又摇摇头,喃喃道:“我不敢说,可是如果我猜的不错……” 他没有说下去。 外面的楼梯上,仿佛已有脚步声起,小宝的人已窜出窗户。 临走的时候,他还再三叮咛:“小心,珍重,莫忘记二十八以前一定要走。” 现在已经是二十三日的正午,无忌的期限已经剩下四天多了。 他只有一把剑和三个朋友,他要对付的人却不知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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