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
2020-04-16 15:33:44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二)

  母亲和孩子们都仍在沉睡,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声音。
  傅红雪又亮起火折子,就看见几条蛇从石柜中窜出来,窜向左角的阴暗处。
  他们受不了这雄黄的气味。
  地窖里已没有通风处,空气渐渐沉浊,雄黄的气味显得分外强烈。
  傅红雪立刻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也许还用不着等到饥渴难耐时,他们就要窒息而死。
  尤其是孩子。
  孩子们还没有适应环境的能力。
  就在这时,他又发现了另一件事,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几条蛇一窜入那阴暗的角落里,就不见了。
  那里一定有出路。
  角落里的石壁上果然有道裂隙,也不知道早巳存在,还是被他上一次震裂的?
  虽然他不是蛇,虽然他不知道这面石壁外面在地上,还是在地下。
  可是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决不能错过。
  他拔出了他的刀!

  (三)

  卓玉贞醒来时,傅红雪已在石壁上挖掘了很久,石壁上的裂隙已渐渐大了,甚至连最胖的老鼠,都已可出入。
  只可惜他们不是老鼠。
  孩子们醒了又哭,哭了又睡。
  卓玉贞解下外衣,铺在地上,悄悄地放下沉睡中的孩子,挣扎着悄悄站起。
  傅红雪在喘息,身上的衣衫已湿透,睡着了的人也许还不觉得,可是他的体力消耗太多,空气的沉浊几乎已令他无法忍受。
  他必须立刻脱身,他更用力,忽然间,“崩”的一响,刀锋上已被崩出个缺口。
  这柄刀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甚至也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可是他的手没有停。
  卓玉贞咬下一口人参,默默地递过去。
  傅红雪摇头:“孩子们要吃奶,你比我更需要体力。”
  卓玉贞凄然道:“可是你若倒了下去,还有谁能活?”
  傅红雪咬了咬牙,刀锋上又崩出个缺口。
  卓玉贞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本是天下无双的利器,足以令风云变色,群雄丧胆,可是现在却比不上一把铁锹有用。
  这是多么残酷,多么悲哀的事!
  这种感觉傅红雪自己当然也能体会到,他几乎已真的要倒下去了。
  卓玉贞的手忽然悄悄伸过来,手里满捧着一掌甘泉。
  傅红雪刚开口,甘泉就已流入他嘴里,一种无法描叙的甘美芬芳直沁入他的心。
  这是她的奶汁。
  傅红雪本已发誓不再流泪的,可是此时此刻,热泪还是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石壁的裂隙中忽然有样东西伸了进来,赫然竟是一把剑。
  鲜红的剑!
  剑上缚着条衣襟,上面有十个字,是用血写出来的:“我还没有死,你也死不得!”

×      ×      ×

  孩子们又哭了。
  洪亮的啼声,象征着活跃的生命!

  (四)

  阳光满天。
  孩子们终于看见了阳光。
  傅红雪只希望世上所有生于黑暗中的孩子,都能活在阳光下。

×      ×      ×

  “我本来已走了,我已走了三次。”
  “可是你又回来三次。”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来。我本来以为你们决不会在里面的。”燕南飞在笑,“因为我本来做梦也想不到傅红雪也有被人活埋的一天。”
  他的笑并没有丝毫恶意,他真的是满心欢愉:“最后一次我本来又准备走了。”
  “你为什么没有走?”
  “因为我忽然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吃蚕豆一样。”
  “那是刀口崩缺的声音。”
  “是谁的刀?”
  “我的。”
  燕南飞的眉挑起,嘴张大,吃惊地看着傅红雪,甚至比听见大地缺了个口还吃惊。
  傅红雪却笑了笑,道:“我的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
  燕南飞道:“你的手呢?”
  傅红雪道:“我的手还在。”
  燕南飞道:“只要你的手还在,缺了口的刀也一样可以杀人。”
  傅红雪笑容忽然消失:“人呢?”
  燕南飞叹了口气,苦笑道:“人还在,只可惜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      ×      ×

  远处有车马,却没有人。
  傅红雪道:“你是坐车来的?”
  燕南飞笑了笑,道:“三次都是坐车来的。我厌恶走路,能坐车的时候,我决不走路。”
  傅红雪看着他,道:“只因为厌恶走路?不是因为你的腿?”
  燕南飞也在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我一点事都瞒不过你?”
  孩子是用傅红雪的外衣包着的,燕南飞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惊奇,没有问这件事。
  因为傅红雪也一直没有提起。
  他知道傅红雪这个人若是不愿提起一件事,你最好装不知道!
  卓玉贞却已带着笑向他招呼:“燕叔叔,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的孩子?”
  燕南飞实在有点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你们的孩子?”
  卓玉贞用眼角瞟着傅红雪,道:“他难道没有告诉你?”
  燕南飞道:“告诉我什么?”
  卓玉贞嫣然笑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姓秋,一个姓傅。男孩子承继秋家的血脉,叫秋小清;女孩子先生出来,叫傅小红。”
  她眼睛里充满了骄傲和满足:“这是我跟他商量好的,我们已经……”
  她红着脸,垂下头。
  燕南飞看着她,再看看傅红雪,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听见刀缺口时更吃惊。
  傅红雪却已转过头,将孩子的衣包拉紧,道:“你们为什么不先上车去?”

×      ×      ×

  卓玉贞已在车厢中坐下,燕南飞和傅红雪才慢慢地走过去。
  他们一直都没有开口,过了很久,傅红雪忽然问:“你想不到?”
  燕南飞勉强笑了笑,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令人想不到的事。”
  傅红雪道:“你反对?”
  燕南飞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也许……”
  傅红雪打断了他的话,道:“如果时光能倒流,我还是会这样做。孩子们不能没有父亲,总有一个人要做他们的父亲。”
  燕南飞笑容已开朗,道:“除了你,我实在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做他们的父亲。”
  他走路很慢,走路的姿势竟似已和傅红雪变得差不多,而且还在不停地咳嗽。
  傅红雪忽然停下来,盯着他,道:“你受了几处伤?”
  燕南飞道:“不多。”
  傅红雪忽然出手,拉开了他的衣襟,坚实的胸膛上,赫然有两条指痕。
  紫色的指痕,就好像是用颜料画上去的。
  傅红雪瞳孔立刻收缩,道:“这是天绝地灭大紫阳手?”
  燕南飞道:“嗯。”
  傅红雪道:“你腿上中的是透骨钉还是搜魂针?”
  燕南飞苦笑道:“若是搜魂针,现在我哪里还站得住?”
  傅红雪道:“西方星宿海有人来了?”
  燕南飞道:“只来了一个!”
  傅红雪道:“来的是多情子,还是无情子?”
  燕南飞叹了口气,道:“多情子的手下也一样不留情的。”
  傅红雪道:“透骨钉还在你腿上?”
  燕南飞道:“现在我腿上只有一个洞。”
  他的手从怀里伸出来,掌心已多了件寒光闪闪的暗器。
  若将天下所有的暗器选出十种最可怕的来,透骨钉无疑是其中之一。
    燕南飞忽又笑了笑,道:“幸好我的运气还不错,他打出了十三枚透骨钉,我只挨了一枚,而且还没有打在我关节上,所以我跑得还比他们快一点,否则多情子不杀我,杨无忌也要了我的命。”
  他笑得居然还很愉快:“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杀人的本事我虽不如你,逃命的本事我却绝对是天下第一。”
  傅红雪的手也在怀里,等他说完了才拿出来,指尖夹着一封信:“坐上车再看。”
  “谁赶车?”
  “我。”
  燕南飞笑了:“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会赶车的。”
  傅红雪道:“现在我会了。”
  燕南飞道:“你几时学会的?”
  傅红雪凝视着他,忽然反问:“你以前就会逃命?”
  燕南飞想了想,摇了摇头。
  傅红雪道:“你几时学会逃命的?”
  燕南飞道:“到了非逃命不可的时候。”
  傅红雪又闭上嘴,他相信燕南飞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到了非去做那件事不可的时候,就一定会做的。

×      ×      ×

  信写得很长,居然有三张纸,还没有上车,燕南飞就已开始看了。
  他一向性子急。
  傅红雪却很沉得住气,没有问他信上写的是什么。
  看来那仿佛是封很有趣的信,因为燕南飞眼睛里带着笑意。
  一种充满了讥诮的笑意。
  他忽然道:“看来公子羽真是个好人,对我真是关心得要命。”
  傅红雪道:“哦?”
  燕南飞笑道:“他劝我快快离开你,因为你现在已变成种好像瘟疫一样的东西,无论谁沾着你都会倒霉。”
  他大笑,又道:“他甚至还列了一张表。”
  傅红雪道:“一张表?”
  燕南飞道:“表上将要杀我们的人都列了出来,要杀你的人比想杀我的人还多一个。”
  傅红雪冷冷道:“一个不算多。”
  燕南飞道:“有时不算多,有时也不算少,只看这个人是谁了。”
  他的笑容很不愉快:“严格说来,要杀你的这个人根本不能算一个人。”
  傅红雪道:“算什么?”
  燕南飞道:“至少也该算十个人。”
  傅红雪道:“是不是星宿海的无情子?”
  燕南飞道:“跟这个人比起来,无情子最多也只能算是个刚学会杀人的孩子。”
  傅红雪道:“这个人是谁?”
  燕南飞上了车,关上车门,好像生怕自己会跌下来:“这个人也是用刀的,用的是把很特别的刀。”
  傅红雪道:“什么刀?”
  燕南飞又将车门拉紧了些,然后才一字字道:“天王斩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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