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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打男人的女人
作者:温瑞安  文章来源:温瑞安全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11/6 16:16:41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血腥男子

  打从他呱呱坠地始,听说产婆在他光秃秃的屁股打了一掌,他才哇地哭出了声之时,接生妇已经是这样对他下了断论:
  “这孩子血腥味很重。”
  大家今天看到他那躁郁的样子,也听说过他身经百战(他不能够算是个战无不胜的人,所以一层一层地打上来,一种功夫一种功夫地习有所成,更是艰辛不易,实力非凡),当然都无有不同意这句话的。
  就连武林中人也认为他是一个血腥味过重的男子。
  其实不然。
  至少他自己就不认同。
  他是常常与人战斗。他只能在战斗中求长进、精进,他当然也杀过人,但实际上,他杀人不算多。
  ——比起一般杀人为乐、嗜血为雄的武林人,他杀人已算是极少的了。
  他相貌虽然凶悍,但却很少把人恨到要杀了的地步。一般敌人,他只要把对方打倒了、击败了,就已泄了愤。
  他脾气虽然暴躁,但他很少躁烈得非要夺去一个活生生的人之性命不可。一般他不喜欢、憎恶的人,他只把对方教训一顿、吃点苦头,只要对方知道害怕、或向他认输,他通常就此算了。
  他不算太血腥。
  他好战。
  好胜。
  好斗——但不算嗜血。
  终归一句:他是好出风头。
  不过,可能人人都认为他身上“血腥味很重”,而他也以浑身能逼出一股“侵人的杀气”为荣,所以,也觉得自己是个“血腥汉子”。
  ——这样想,可以使他觉得自重,至少很威风。
  他喜欢威风。
  他做人的目的,不外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威威风风。
  威风八面,就是他人生目标和取向。
  其实,近年来,尤其是与惊涛书生一战后,他身上的“天竺神油”味,远浓于血腥味。
  是以,他也给人称作“神油爷爷”,而不是“血腥汉子”。
  但他仍希望自己是个“血腥汉子”。
  ——仿佛,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男人,才能算是个真正的汉子。
  一个真正的汉子,自己得要流汗,敌人得要流血。
  是的。
  敌人得要流血。
  一定要流血。
  他要杀死他(们)。
  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他一定要杀死他。
  他一定要他流血。
  他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好不容易才因“大四喜”提供情报而捎上了这行人,这次,他决不放过。
  他年纪已大。
  他不能功败垂成。
  他再也不能让挡着他光明前程的人活下去碍着他的路。
  他一定要消除这个障碍,博取相爷的信重。
  这是他的头号大敌。
  他虽然跟他并没有私仇,但他非杀他不可,他跟他好像天生就不能并存似的。
  ——不然,就是生死之交。
  ——否则,便是死敌。
  你死我亡之敌。
  叶云灭心目中的敌人,当然就是王小石。
  可是,他该怎样格杀王小石呢?
  他亲眼目睹过王小石在“别野别墅”胁持蔡京直至闯出“西苑”那一幕。
  他虽然没有真正跟这个人交过手,但已可从而揣测对方的实力。
  但他没有因此而害怕。
  他反而觉得奋亢。
  每次要遇上大事、高手和重大决战的时候,他都会奋亢莫名。
  这种时候,通常他都会特别需要女人。
  可是他每逢这种重大关头,他都特别自制,其原因有三:
  一、他不大成,也不大能。“成”和“能”,对一个男人是很重要的事。他虽然武功高强,而且还非常血腥,但做那种事儿,他只十分药油,有时不成,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能够。
  二、他坚信:精气一洩,他的元气就会打了折扣,而且,杀气顿消,功力也不够精纯了。在这种节骨眼上,遇上高手,他的精神元气,总要省着点用。
  三、他不大愿意去勉强女人和他干那种事,因为勉强也没用,他一急就更用不上了;女人也不大愿意主动跟他干那回事,这样一来,只好召妓,那就更力不从心了;妓女嫌他没好样的,也不算多金,身上且有药油味,刺鼻呛喉得紧;他也嫌妓女脏:往一个洞里就塞进去,抽抽送送就了事,事后他也觉呕心,何况多也无能为力。
  是以,他兴奋归兴奋,多只在心里私下宣泄解决了事。
  故此,他就郁在心头,更加烦躁了。
  他一烦躁,就牙痛。
  所以,恶性循环,他长了一副十分愠憎愠僧的样子:相由心生,又是一例。
  ——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血腥男子、江湖杀手,竟然少杀人、少玩女人,甚至连对妓院也畏如蛇蠍,避之则吉。
  有时他自己也感叹:
  血腥汉子,怎可如此!
  他是这样子,但表面上,他更要夸夸其谈,说他当日曾在夏兰阁如何金枪不倒,所向无敌,昨天已在春牛小筑如何独占花魁,今晚还打算在秋菊楼包起四位红牌姑娘,一副威风威得马上中风也在所不惜的样儿。
  他是这样,他的四个拍档可不然。
  这四人是:
  泰感动
  郝阴功
  白高兴
  吴开心
  他们都是童贯的心腹手下,外号“大四喜”。

  除齿无他

  为了要替蔡京泄心头之忿,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等在朝中沆瀣一气、互为勾结的权臣宦官,都调动了自己豢养的打手、杀手,要取王小石的性命,来讨蔡元长的欢心。
  他们都派出了各路人马,有的已出了手,有的已回了头,有的根本截不着王小石,有的——像这四人,就盯上了王小石这一行人:尽管王小石等人各已作乔装打扮,但这四人仍然断定自己没认错:
  这是正点子。
  因为这四人都是捕快出身的,相当精明,善于侦察追踪。
  他们原隶于刑部,早期是朱月明一手栽培出来的精英,后给童贯看中,收编为近身部属。
  正如其他人一样,能成功地促使他们参与追杀王小石及其同伙这种艰巨任务,自然都有让这些武林精英(或败类)必然动心、动意的诱惑。
  他们给打动的奖赏或许并不一样,但亦有相近处。
  像叶云灭,蔡京给他的许诺便是:
  “你若杀了王小石,以前元十三限的地位就由你来主事,你这位子坐得好,连诸葛正我也得让你七分。”
  这就够了。
  那形同是天下武林第一人了——而且还是皇上认可、御准、诏封的。
  至于这“大四喜”,童贯的允诺是:
  “你们杀了王小石,你们就是四大名捕。相爷一定成全,我也一定保荐。”
  足够了。
  对吴开心、白高兴、郝阴功、泰感动四人而言,这是他们毕生梦寐以求的事儿。
  ——四大名捕,名震天下,黑白两道,莫不称颂!
  能当四大名捕该多好!
  可惜他们想当四大名捕,却不是去学四大名捕一样:不谀上虐下,不循私弊法,只为民兴利,彰善惩恶,抑制豪强,严刑贪恶,反而去走一条讨好权贵,当杀手、打手、刽子手的路。
  他们细心研究过王小石可能逃亡的路线后,再细加追寻,终于找到了线索,之后,他们再三研讨,也很清晰、理智地反省过,单凭他们的实力,还未必能收拾得了王小石和他的同党们,是以,他们还需召揽强助。
  ——强助是要,但不宜太多。
  太多人,功就薄了。
  所以他们只找一个。
  一个真正的强人。
  他们选对了:
  他们选了叶云灭。
  郝、白、吴、泰四人在盯上了目标之后,都很能忍。
  他们不找女人,不争吵,不喝酒,没有异动,是四名标准的猎人。
  好猎人是沉得住气的。
  这使得连神油爷爷都有点佩服他们。
  这四人毕竟还年轻,居然能这般沉着自制,不毛不躁。
  他自己至少就很奋亢。
  而且躁郁。
  所以牙很痛。
  ——痛得使他恨不得把嘴里的牙齿都拔光算了。
  有时一旦牙痛起来,头跟着也痛,真是心无大志,心灰意懒,除齿无他。
  他却不知道:眼前这四个人,早在做这件事之前,已糟蹋、蹂躏、轮奸、凌辱了不少女人——而且还是童贯示意让他们胡搞的,而女人大都是朱勔给他们献上的、送来的。
  有这种叱吒天下、当权蠹同的人物为他们撑腰,以壮行色,他们当然无所不为,无恶不作。
  实际上,就算是一路上,他们也做了不少这种勾当:
  白高兴喜欢处子。
  他强奸她们。
  吴开心喜欢妇人。
  他以杀掉她们丈夫为胁,莫不相从。
  泰感动不太喜欢女子。
  变童就成了他的禁胬。
  郝阴功则什么女人都喜欢。
  他喜欢折磨她们。
  很少(女)人能在他们躁躏之后得保性命的——就连她们的亲属家人亦然。
  不过,当他们一旦要办事(正事)的时候,就可以暂时抑制、辟除这一切恶习:
  他们要专心把事情办好、办完再说。
  ——只要把事办好,何愁没有女人?再荒唐、纵欲、宣淫的事都在所多有。
  所以他们的压抑不是为了自制,而是为了储备日后可以更纵情恣欲的实力。
  这使叶云灭误认为几个年轻人很沉得住气,难得不酒、不声、不色。
  只办事。
  与人合作办事,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对合伙的了解。
  不能了解就谈不上信任。
  无法信任就办不了事。
  可是,大伙一起合作办事中最困难的一个环节就是人的问题:
  ——人事,永远比做事更费事。
  决斗?来吧!
  ——如何杀死王小石?
  五个人,有五种不同的意见。
  “把他引出来,单对单,”叶云灭觉得自己辈分比较高,武功也绝对比那四个才破壳的高明多了,所以他发言时所采取的姿势也相当高:“我一个就可以收拾他。”
  郝阴功不同意。
  “你要杀一个人,目的只是要他死;你要一个人死,一对一的决斗是最坏的方法。”
  他话说到嘴边,已把“笨”字改成“坏”字,但还是令叶神油低吼了一声,那药油味可就更呛鼻了。
  “大四喜”毕竟都是江湖人,他们都曾受过伤,乍闻到那药酒的味道,使他们曾经受过伤的骨骼都禁不住呻吟了半声。
  ——至少,他们心里已然听见,一清二楚。
  泰感动也表示了意见。
  “叶前辈的英雄风范,是我辈望尘莫及的。只不过,对付王小石这种卑鄙的小人,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反而容易为他所趁,咱们在暗他在明,若不图这个方便,万一误了相爷、将军的任命,那可真是天理不容。”
  叶云灭沉默了下来。
  也沉下了脸。
  话是中听了些,而且后半段的话说得格局太大,他不想背这个锅。
  吴开心适时地说:
  “跟王小石在一起的,都是为非作歹之徒,而且穷凶极恶,不好对付。咱们用毒,在他们食物、饮水里下毒,全毒死了省事。”
  叶云灭浓眉耸动了一下。
  白高兴则认为:
  “该用迷药。趁他们歇下了,我用迷魂药吹进去,他们一个个软趴趴地趴下了,那就任我们收拾了。”
  郝阴功刚才只批评了叶云灭的主张,他可还没提出方法,现在作出补充:
  “炸死他们。”他阴咧咧地说,“把炸药埋在路上他们必经之地。我有办法弄到炸药。”
  泰感动另有妙计:
  “他们在眼前七八天内至少要渡三次河。我熟水性,凿穿他们的船底,看他们死也不死!”
  办法是有了。
  一、毒药。
  二、迷药。
  三、炸药。
  四、沉船。
  四个都是好方法,也是最歹毒的方法。
  他们都望向叶云灭——毕竟,他是前辈,他们希望他能在其中选一个,或者选四个,最好,把选择的权力交回他们四人。
  “用毒的、使迷药的、炸得人粉身碎骨的、凿船溺水的,什么都用上了,”叶神油在这四个人面前,忽然生起了一种自己不曾有过的感觉:那是一种神圣的荣光,使他感觉到原来自己是个人物、是条好汉,不觉很有些陶陶然:
  “我也知道王小石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要杀他,便是杀他,绝不做偷偷摸摸的事——那种事,比较适合你们来干!我只适合决战。”
  “大四喜”面面相觑。
  白高兴试探地说:“前辈何必争这口气?杀了王小石就是了。”
  叶神油道:“不是争气。要杀人就得要有杀气,偷偷摸摸地,只能偷鸡摸狗,凭什么杀人?”
  吴开心试图劝服:“叶爷,反正达成任务就是了,管他用什么手段呢!”
  叶云灭反问:“若你为了要银子,叫你妈去当娼,可不可以?”
  泰感动笑着把话题岔开:
  “他们人多……我们是以寡击众,自然要用点取巧之法。”
  神油爷爷仍说:“一个人取巧多了,难成大师,做事取巧为主,难成大器。”
  郝阴功阴恻恻地道:“王小石可不是个易惹的人,你算算看:元十三限、六合青龙、傅宗书……全败过在他手里,连相爷也曾为他所胁,你真的要跟他们决斗?”
  “决斗?来吧!”神油爷爷叶云灭豪气三万丈地道:
  “我只怕没有好的对手。”
  郝、泰、吴、白四人又互觑了一眼。
  他们继续跟踪王小石等一行人,并且感觉到似乎还不止他们这一路人马盯上了王小石等人。
  有一票人马他们很快便摸清了底,知道了来路。
  另一帮人(或一个人?)他们则完全一无所知。
  ——甚至不知敌友。
  他们决定要先行动手:以免给人占了功、抢了大好前程。
  对于叶云灭的“英雄对决”,他们当然也有过计议:
  “那老不死以为自己是英雄!他?我呸!连我裤子里的都不配,他只是个狗奶奶的熊!”泰感动在叶神油面前最温和,私底下却最是激烈。
  “好狗不挡路!他要死去死好了,却偏碍着咱们的财路、前路!”郝阴功也对叶云灭颇为忿慨。
  “他只是没辙,不自量力,可是没挡没拦,他去决斗他的,送他的死。咱们照旧依计行事,要王小石的命。”吴开心在说好说歹,“我们干我们的,谁先杀了王小石便是谁的功。”
  白高兴忽而反问了一句:“要是先给他得手了呢?”
  三人都怔了一怔,郝阴功阴狠狠地道:“他?老掉牙的死剩一口气的,他有这个能耐?”
  白高兴问:“要是他真能呢?”
  泰感动哂然:“咱四人联手还斗不过老乌龟吗?”
  白高兴仍问:“要是他真的比咱还来个先下手为强呢?是不是头功就让他给独占了?”
  三人静默了一会。
  还是吴开心说话:
  “要是他能,我们就把他串了,功劳,一样是我们的。”
  白高兴这才点点头:
  “我就等这句话。”
  他已等到了这句话。
  他们的议论就从这句话题上发展了下去:
  “既然老不死想自己动手,咱们不如先让他动手好了。”
  “对,他要是失手,那是他的事;他要是得手,就是咱们的功。”
  “杀王小石难,杀老乌龟却易。”
  “所以,何不让他们先行决一死战,咱们再来收拾残局?”
  他们决定让叶云灭打前锋,没想到第二天神油爷爷却来问他们:
  “你们决定好了没有?”
  “决定了什么?”
  “用哪一种方法对付王小石那干逆贼呀?你们不是商讨了整晚了吗?”
  “我们?”
  四人又互觑一眼,仍是由白高兴说:
  “我们决定遵照叶爷的意思,让两位英雄公公平平地作一次决斗。叶爷神勇盖世,必胜无败,万一失利,也有咱们四个后辈挺着、扛着。”
  “谢了,四位好意,我心领了。”叶云灭严峻而凌厉地道:“昨天我提出独战王小石的建议,只是要试试你们也有没这胆气,公开跟王小石决一死战;没想到你们年富力强,犹不敢正面交锋,我还争个什么?这样吧,照你们的意思,用毒的用毒,下药的下药,扳不倒他,我自会撑着你们,拆胁骨给你们作骨头,光明正大地给王小石好看,你们懂了吧?!”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齐声应道:
  “懂了。”
  “懂了!当真懂了!”
  四人私下跺着脚咒骂。
  “这回可当真懂了!”
  “姜还是老的辣!”
  “不!这骚爷既爱争气,又爱挣面子,回去思虑一夜,还是怕死,既要用我们之计,又自恃身份,装个圣人模样儿,比我们还歹!还不要脸!”
  “虚伪!”
  “卑鄙!”
  大家忿忿不平、大骂叶神油之际,都忘了所有的毒计、阴谋,其实都从他们脑袋瓜子里想出来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来分胜负吧

  其实,叶云灭心中也有一个计议:
  对付王小石,最好的方法,也许反而不是决斗与暗杀。
  他觉得王小石最大的破绽,便是他的朋友;更要命的是:王小石是个爱朋友而且是极爱交朋友的人。
  叶神油一向以为:一个真正的高手不应该有着太多的爱,太丰富的感情,因为那只会害了自己,心有旁骛。
  真正顶尖高手应该精专于自己的武功上,他若在别的事情上花越多心力,对自己最该做好的事便一定做得不够好。
  所以王小石是有缺点的。
  叶云灭身经百战,虽然自负自大,但决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自度自己或能打败王小石,但绝无十足的把握,所以他更要令自己坚信:他一定能打败王小石的。
  不过,王小石身边的手下、部属,却良莠不齐,甚至可以肯定:这些人里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是他之敌。
  如果是他,不管在逃亡还是闯荡,他可不愿意带着这么一干拖累自己的包袱在身上。
  所以他觉得王小石“拿得起,放不下”,顶多是个人物,不能算是顶尖高手。
  ——一个顶尖高手,是什么都可以为目标而放弃、牺牲的。
  像他自己这样,才是。
  他年轻的时候,很怕“大器晚成”四个字,但年一过三十五后到现在对这句话的感情,如同救命恩人。他觉得自己日后会更有成就,且一路成就、成功下去。
  ——尤其在成功地杀掉王小石之后,特别是在杀了王小石开始:这才是他名成利就、位高权重的岁月。
  要王小石的命,只要先去要他身边朋友的命,王小石必然疲于奔命,对他而言,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这一路上,他曾细心研究过王小石的生平资料。
  他虽然自负倨傲,但对付王小石这等人物,他可绝对不会因对方年轻而小觑了他。
  何况,他虽然跟王小石一招也尚未交手,但他亲眼目睹王小石以一弓三矢胁持蔡京,在众多高手寰伺下以一人敌千军之气之势,他羡慕得十分痛恨。
  当时,王小石才一出现,他已立意要跟他决死战。
  可是王小石没有看他,没有理他。
  叶云灭一直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天底下、天地间、大地上最特别的人,但在王小石的眼里,就算不是完全没有他,至少也是跟当其时在场的众多高手中没啥两样的人。
  ——王小石居然没特别看上他!
  ——而他是个世上最特别、最出色的人,他走每一步都有龙虎之势,他连笑容的唇角都往下拐再向上翘那么一丁点儿立即又再向额角抿紧,他就算连托下巴也比人威严而有杀气……然而王小石竟然没特别把他放在眼里!
  那天在“别野别墅”里,他在王小石一出现时就准备动手,虽然全场中他连一招都没机会真的招呼在王小石身上(出手一拳也给铁游夏挡去了,到现在,叶云灭的胃口仍然不好,常做噩梦,而且牙齿都有松脱欲落的现象),但在他心里,早已跟这个人打了七八十场大战,七八百回合了。
  可惜都只是面对他的背影。
  甚至连续过去下面交锋的机会也没有。
  他觉得这是个侮辱。
  好大的侮辱。
  他不会轻敌,更不会轻觑了王小石的年纪,事实上,也不容他再轻蔑敌手在年龄上的优势:以前,他就在远比他年轻的惊涛书生手中尝过败绩。
  他要对付那个人,自然会研读他的资料:别人以为神油爷爷叶云灭只会嚣张狂妄,目中无人,但他其实在暗底里是下了苦功、熬了不少苦头的。
  有时候,自大是对自己必要的欺骗,自负也是。因为有些人,若连这个也没有,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卑得可怜。
  自卑本身就是很可怜的事。
  对叶云灭而言,他只有整天觉得自己已经取胜了打赢了,成天认为自己已成功地击败了打垮了对方,他才会有信心以及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否则,连做人的勇气只怕也荡然无存。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他非得要想像自己已经取得胜利获得成功不可,甚至还得成天挂在口边笔下,不然,就完全失去了战志和斗志。他必须要想像自己能一拳打掉对方全部牙齿并吞回肚子里去,虽然,其结果可能是他给人一拳打落所有的牙齿并吞入自己肚子里,但要是连这幻想也没有,他的下场就一定会是给人一拳连牙齿打脱并全吞入肚里。
  的确,想像自己已取得成功,就是通往成功的一条捷径;幻想自己会得到胜利,正是最终取得胜利的快道。
  他虽然一直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赢,我一定胜,我一定能打倒王小石。可是他也很踏实地研讨王小石的性情和事迹。
  既然已下令他追杀王小石,蔡京已着人(包括管事孙收皮)提供了王小石的不少资料,何况,泰感动、郝阴功、白高兴、吴开心一路化身乔装,擒着王小石等一干人,自然有他不少最新消息、最实际的资料。
  譬如:王小石一向喜欢吃。他很讲究美食。但他的所谓美食,不是去吃山珍海味,珍馔美肴,他只是吃他喜欢吃的。只要把菜烧得好,他就喜欢吃。他喜欢吃的菜可能只是莲藕、豆芽、咸菜、韭黄、韭菜花、咸蛋、鸡肠、鸭肾,诸如此类的小菜。
  而他从不愿吃任何为他杀生的动物。明显地,王小石什么都敢吃,而且从不择食。举凡飞的、爬的、走的、跳的,有尾的、无尾的、有壳的、没壳的、动的不动的、能吃的他都能下肚,而且能把难食的东西吃出其风味来,更善于加上一些例如酱油、葱姜等调味品,就能把原来的寡、臊、无味的食品转为津津有味,把难食的东西化腐朽为滋味;更特别的是,他无论在得志、失意之时,都不浪费任何食品(且不管名贵的还是廉宜的)。
  他爱吃、好吃,身形在近年还有一点点儿发福,但更清爽俊美,可爱亲切,但他不浪费食物。
  从不浪费。
  他甚至认为浪费是一种罪过。
  ——谁在奢侈、浪费,其实都是罪行。
  所以他瞧不起蔡京、王黼、童贯这些人穷侈极奢,尽空国力。
  就算对方是九五之尊、宰相皇帝,他都如此看法——或许因此之故吧,蔡京设计他杀了诸葛先生,就会重用擢拔他,但王小石最终却反过来杀了替蔡京为虎作伥的傅宗书。
  据说:王小石不吃任何为他活杀的动物,是因为他不想造这个孽。他虽爱吃素,但并不是长年素食的人,他也吃肉,且吃得没有禁忌。只不过,只为了自己食欲,就要把活得好好的动物,用手一指,立刻,游得好好的鱼、与世无争的龟、小巧可爱的果子狸,立刻都给活杀剥皮,鲜血淋漓,只为了人的食欲——而偏偏人可食的东西多得很,却不见得施予它们一些,而它们从未伤害过人,而且它们可食的决不如人的多——谁有权力要任何生命死便死、活便活?
  王小石觉得人才是最残忍的动物,而且对生杀大权的操纵,远超于其应有应得的本分。
  叶云灭对这研读过,并且根据自己的推理联想过。
  他所选取的想法跟郝、吴、白、泰四人当然很有点不一样。
  他们四人收集王小石对食的喜恶,原因是为了便于下毒。
  叶云灭开始是为了要打败这个人,但研究研究着,他已对这年轻人产生了兴趣。
  ——这样婆婆妈妈的善心人,在这波诡云谲的江湖里,能活吗?能成功吗?能安然无恙吗?
  当然,资料的来源很广,蔡京一早已着人收集王小石的种种事迹——尤其王小石在“金风细雨楼”当事的那一段日子里,“情报”也特别好找、易得。
  他把部分资料叫人誊写一份,送给了叶云灭,并说:
  “这是极珍贵的资料,有了这些,杀王小石就像在自己家里抽屉找自己的印鉴一样,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提供这些,你好自为之。抄写的是孙总管,他也写得一手好字,费了不少时间。唏,看来真该叫人花些时间,看能不能研究出这什么奇巧的事物,能够不必抄写就自会复制一份的好玩意来!”
  这样说法,好像也有:“若如此还杀不了王小石,那就该死”的意思。
  叶云灭当时心里咕哝:找印章不难,但若要在抽屉里找些针啊纽的,有时还真不易,有时可能忘了放哪儿了,有时万一不小心还会给扎一记呢!找人研究发明?这些人不都全给你们徵用为搞些新花样让皇帝开心寻乐去了,哪有余力干别的!
  在王小石饮食习惯的情节上,比较便利于“大四喜”下毒落药,但也有其他十分有趣或可供参考的,例如:
  王小石喜欢收集石头。
  ——这可能是跟他名字有关之故吧?听说叫谢豹花、林投花的特别爱花,叫张大户、王百万的特别有钱的道理是一样的。
  不过,经过在武术上艰苦锻炼才寻觅出自己一条路向的叶云灭,很快地又思省出其间的相异之处来:
  王小石爱石头,他却从来不特意收集名贵的石头,而且也从不夺人所好,从没做过类似赵佶、蔡京、王黼那种:“哪个地方有美玉奇石,就不惜代价、不顾一切占为己有”的事。
  他爱石头。只要是罕见、少有的奇石,他都收集。
  但那不一定是名石,更未必是价格高昂的石头。
  哪怕是一块小小的、平凡的石子,只要他认为其颜色、形状、质地有任何特殊之处,他都会收拾起来,反而对那些价值连城的美玉奇石,他不屑一顾,也从不作劳民伤财去掠夺什么名石瑰宝的事。
  ——这个特性,就算在他独力主事“金风细雨楼”时,也依然故我,不侵不掠,只把他自行收集的大小“奇石”,用以铺“风雨楼”的路,而其中较为珍奇的石子,他都用来把本有七层的白楼,再多建了两层。
  他用这些收集经年的石头以铺塔,许多人都认为不值得,王小石却公开宣称:
  “值得。世上除了情义最可珍可贵之外,最重要的资产,就是资料和书。”他说:“没有了资料,前人的经验都得断丧了,那多可惜呀。人生是一条从错到对的路向。一开始什么都是错的,人用一切和一生的努力,才把它弄对了;一人弄对了几条小路,今日才能使大家有这么条康庄大道,至于书,更是人智慧的结晶。我用心爱的石子是为这些最宝贵的事物多砌两层,是最值得的。”
  听说,在场的人,除了杨无邪之外,谁都听不大明白王小石的话。
  事后,这话传到蔡京耳中,他冷哼一声对此下了判语:
  “王小石在收买人心。”
  总管事孙收皮不大听得懂蔡京的意思,不知他为了讨好蔡京还是他真的好学不倦、勇于省思,他也纪录了他向蔡京请教:王小石怎样用石子收买人心?石头如何收买人心?
  “他可不是收买一般人的心。”蔡京的回答是:“他知道历代史家都推崇尊重读书人和整理经籍的人物,而鄙薄焚书坑儒杀害读书人的人。所以读书人最小气,最无容人之量,最夸夸其言但成不了大事却又不许人批评。你看,前朝王荆公,有学问了吧?也不是一样容纳不了异议!先后宠臣司马温公,更有大学问,但也一样听不了新见。王小石聪明,他用自己收集的石头起书斋档案文库,不花几个钱,却讨好了人心,收买了书生之辈。”
  不过,据记录,王小石收集石头,是从小开始的事。
  他好读书,也是从小的习惯。
  他的出身并不算好,父母并不鼓励他读书,但他天生好练武、读书、交朋友、收集石头。他甚至还喜欢鼓励身边朋友多读书,引诱劝说他们向他“借书”:
  “借书”是有代价的。
  ——“代价”便是一颗奇特的石头。
  那样一块石子,从哪儿拾来都可以,王小石似志不在“石”,而是在他要朋友乡里以“石”换“书”的过程里,去珍惜“书”,并体悟“这是要付出代价才能换取”的态度。
  直至而今逃亡的路上,王小石看到美丽、独特的石头,仍然会为它驻足:
  仿佛他在感叹,这么块天地造化万端独有的奇石,怎么会流落在这儿?怎么无人理会?经过什么样的天机,才能教他遇上:这块石头?
  王小石也喜欢住客栈。
  他竟恋栈客栈。
  像那么个常常流浪的人,他居然很喜欢客栈——不管大的、小的、豪华的、简陋的,他都不嫌弃,不生厌倦。
  他喜欢住店。
  而且喜欢住店的那种感觉。
  ——也许,他天生就是一个流浪的人,天生就没有家,所以,客栈就成为他那么一个浪子的家了。
  他还跟他的兄弟说过:
  “每一个客栈是每一个故事,每一间房都有一段情节,其间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你看,大客栈每天晚上点亮了多少盏灯,那里边有多少故事?小客栈每日晨出暮入,有多少情节?住进去,只要是一间房,好像就跟先前的人、后来的情节,全都糅合在一起了;那就别说融会、洞透了,就算想想,也令人追回、神往。”
  那是王小石的想法。
  ——对叶云灭而言,那是相当荒谬的:
  住店就住店,有什么好想像的!
  奇的是:王小石尽管喜欢住店,却很少露营。
  在他生平里,很少有露营的记录。
  浪子可不一定在日落之间找到落脚之处的。
  浪人不一定有“家”可容的。
  ——王小石为何不餐风饮露?那样不更诗意、更自在吗?
  莫不是他以前曾在露营的时候,给一只蜜蜂飞进帐篷里去,在他鼻子上叮了一口;还是帐子沾了营火,烧着了,把他烧得一屁股焦了,他这才不喜欢露营、架帐?
  叶云灭看着看着王小石的生平资料,也不觉为这个人的种种奇趣、好玩事迹所感染,神思恍惚间,居然也神驰入冥地想到了这两个荒唐的可能。
  当然,这对一生、一直以来都很古板、火躁的叶神油而言,已算“妙想入魔”了。
  他的思潮才约略那么脱离了轨道一下,立即就告诫自己:
  怎么神思恍惚?嘿!别中了那疯疯癫癫小子的毒!
  ——到底是中毒、还是影响他生起了一种更新更有趣的想法,那就见仁见智了。
  王小石还有一个特性:
  霸气。
  这乍听是矛盾、对立的,因为谁都知道:王小石是个亲切的人。
  ——霸气与亲切,似两种相悖的特性。
  可是王小石偏生就存有这两种特性。
  他很“霸”。
  ——一种小孩子的那种“霸”。
  不伤人、带点赌气、十分聪明倔强的“霸”。
  他跟苏梦枕、白愁飞的“霸”是不一样的。
  白愁飞也霸。
  但白愁飞更彰显的是“傲气”。
  他很自负。
  他的霸气乃来自于自负。
  ——一种“人皆不如我”、“不许天下人负我”的傲慢心态。
  他的霸气凌厉如剑。
  一切两段。
  一剑夺命。
  白愁飞就是这一点“霸”,带点冷,十分傲。
  那是不让你有反攻余地的霸。
  甚至连商量余地也无。
  ——他霸,是因为你不如他。
  ——他比你优秀,所以他霸。
  如此而已。
  苏梦枕也“霸”。
  他的霸并不外炫,但浸人、也侵入。
  他不止是冷,简直是寒。
  阴寒。
  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不但没有商量余地,连置喙的机会也没有。
  尽管他说话的态度是跟你商议讨论的,但其实他说出来的,已是决定,已是总结,更是命令。
  苏梦枕的“霸”并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那种人,他只是火。
  鬼火。
  ——一种冷的、阴的火。
  他的光芒并不灼人。
  但一烧不止息,把人烧死才熄。
  所以,他与人商议时,一切心里早有了分数,早已有了计议。
  谁也难以影响他的决定——除非那是比他更好的意见。
  是的,他善用人。
  善用人材。
  所以他能雄图大举、创下“金风细雨楼”的巅峰事业。
  白愁飞太傲。
  他恃才过甚,难有人能与之共事共议,但他也确有过人之能,好像只要他在那儿一站,谁都不能与之相提,不能跟他并论,谁都只成了配角,过来陪衬他、协助他、支持他一样。
  他可不止是唯我独尊,简直还唯我独傲。
  他的霸是日丽中天、旁无他物的。
  他少与人议事。
  因为他知晓:与庸夫俗子议论,只浪费自己时间、心力,不值得。
  不如独行其事。
  他只下命令,不商议。
  他觉得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而又没有他不及的人,所以与人谋事,不如他一人扛起,更直截了当。
  王小石的霸气是好玩的。
  他大事不霸,小事却霸。
  他会为:眼前经过的女子,究竟漂不漂亮?该穿长裙的好?还是穿白衣的好?会与部属争论不休,闹得个脸红耳赤也在所不惜。
  能争论,就是当对方的意见是意见。
  ——不听意见的,根本不允许有争议。
  他凡举大事都先听各路意见,但一旦下重大决定时,他又颇能坚持己见。
  而且还多先有了定见。
  王小石如果认为自己错了,就会坦承错误;但要是觉得自己是对的,就一定会力争到底。
  他不随波逐流。
  但肯随缘亲和。
  他绝不人云亦云。
  但却一定雅纳广言。
  ——“金风细雨楼”里:王小石、白愁飞、苏梦枕三人都“霸”,但其“霸气”都更有分别,并不一致,也不一样。
  把资料阅读到这里的叶云灭,鼻子重重地哼了声:
  霸?
  ——若论到霸,这几个小毛头算老几?
  他才是真的霸。
  他明知自行独战王小石是不智的,而且很容易便会为“大四喜”那四个宵小之徒所趁,他也明白自己只要盯准了王小石的朋友(尤其温柔)便是已扣死了王小石的咽喉,但他还是想要和王小石一拼。
  他年纪大了,历挫败无算,但仍有一种“来分胜负吧”、“来定生死吧”的勇色豪情。
  他觉得自己才是真的霸。
  他是“神油爷爷”。
  他是“当世六大高手”之一。
  他可不愿做那宵小所为。
  所以,他,决定,要,找,王、小、石,决一死战!

  难道她是你大姐

  其实“大四喜”也觑出了王小石的“要害”:
  ——那就是王小石极重视他的朋友,极爱护他的朋友。
  谁跟王小石交上了朋友,都像积了八辈子的福,因为他会照顾你一辈子,你有难时他帮你,你需要温情时他温暖你,你受人冷落时他支持你,你让人误解时他了解你;他很有地位,你可以他为荣;但他又完全不自恃身份,持平相交。谁有了他这样的朋友,好像就可以永远不必担心自己会势孤力单,会孤军作战。
  可是,在泰感动、吴开心、郝阴功、白高兴而言,却是另一种看法和说法。
  白高兴认为“这是王小石的缺点。他若没有这个弱点,他现在仍稳坐‘金风细雨楼’这总瓢把子的大位,谁也不能将之动摇分毫,又何苦今日逃亡、流亡天涯!他保住了两个窝囊废,自己却成了流浪汉!”
  吴开心完全认可他的看法,所以补充:“所以我们绝不能让叶神油知道王小石这个特性;要不然,他准能制住王小石。”
  郝阴功却有不同的看法:“这虽然是王小石的缺点,却也正是他最大的优点:你没见到多少江湖汉子都甘心抵命地为王小石卖命吗!”
  泰感动也有新的观点:“别以为对付得了王小石的朋友就能对付得了他。梁阿牛是‘太平门’好手,他的轻功和脚法都极不易对付。何小河就别看她是女流之辈,她对江湖上的事物可通透、通熟,是个老江湖,手段阴狠,只怕并不排在咱们后边。方恨少像呆子,但身法、武功均十分飘忽,不易应付;唐宝牛已成了半个白痴,但这人一旦发作起来,力大如牛,敢拼不要命,也不好惹。唐七昧的暗器,已练到凭嗅觉、听觉、触觉出手,惹不得。至于那对师徒:两人都疯疯癫癫的,但长的那个确有两下绝活儿,幼的那个还真机灵狡猾,况且他们跟王小石交情不深,制住了也不见得能要挟王小石。只有……”
  四人互觑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说:
  “温柔!”
  白说:“温柔在这些人里,是最弱的一个。”
  郝说:“偏是温柔是王小石最关心的一人。”
  吴说:“所以我们正好可以针对温柔下手。”
  泰说:“而温柔也确是最易下手的一个。”可是他语音忽然一转:
  “但我觉得有更好的对象可以下手。”
  三人都问:
  “谁?”
  答案是:
  “那对师徒。”
  “为什么?”
  “他们跟王小石等人并无深交,只是一道逃亡,相濡以沬。咱们一旦能打动、收买了这两人,无论下毒还是下药,王小石这一干人如同在衣襟里塞了条毒蛇,咬不着也让他手足无措。”
  吴开心不甚同意:“班师师徒既与王小石这干人没啥交情,王小石可能也一直防着他们,咱们就算策反得了那对古怪师徒,只怕也不见得能见功收效。”
  白高兴却认为大有可为:“不管如何,让他们先来个窝里反,让咱们来一招里应外合,不是好事,也有好戏可瞧。”
  郝阴功还是觉得这对师徒留着祸害:“我看要收买这两人,只怕打草惊蛇,不如杀了干净!……倒是温柔和何小河,一旦事了,得留下来,好好享受享受。”
  泰感动脸肌一阵子搐动:“女人祸水,何小河是妓女,温柔曾害得‘金风细雨楼’好几个人都为她丧了命,更沾惹不得!”
  “谁说沾不得!谁说要她们的命?”吴开心这回可大大不开心了,“咱们就不可以先沾了玩了,当当咱们的新欢押押寨,岂不舒活得紧!她们就是我们这次行动的额外奖赏,岂有白白放过的?她难道是你大姐不成?”
  泰感动一阵激动,牙龈搐动,就要发作,白高兴劝止:“大家别闹僵了。只要杀了王小石,这两个女子,先留着,玩够了,便杀了,这样不就好了吗?”泰感动仍绷着脸,说:“你们太好色了,总有一天,咱们的交情要毁在女人的手里!”
  郝阴功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我们可不。女人可不。我就爱玩女人。我可没你那个怪味儿。”
  泰感动自喉头里低沉地吼了一声,还待争辩,吴开心忽“嘘”了一声,只低声疾道:
  “你们看!”
  看什么?
  ——不止看,还有听。
  啪的一响,有人正吃了一记耳光,在很远的地方。
  挨了一巴掌的,竟是王小石。
  打他的,竟是个女子。
  温柔。
  大家有点吃惊,有些儿意外:
  温柔竟然打人。
  她竟是一个打男人的女人。
  她打的还是王小石。
  他们是在一座外表看去仅九层,但内里实有十七层的古塔俯瞰:不远处有一座宽阔古雅的寺庙。
  温柔和王小石正在寺庙的院子里、韦驮神像前、一棵菩提树下好一阵子了,也不知是在喋喋细语,还是争论些什么。
  然后,倏地,温柔就出了手,掴了王小石一记耳光。
  那记耳光的确很响。
  大家都不知道温柔为何要打王小石的耳光,也不明白王小石到底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使得温柔要掴他耳光,更不清楚王小石为何竟避不了温柔的那记耳光:
  ——或许,王小石避不了的,就只有温柔打他的耳光。
  ——也许,温柔谁也打不着,却只有王小石她能随便就给他一记耳光。
  这使得在塔里暗处监视盯紧诸侠在那明孝寺一举一动的“大四喜”,不免诸多猜测,诸多想像:
  温柔居然是一个打男人的女人。
  王小石竟然是一个吃了女人耳光的领袖。
  ——她为什么打他?
  ——他为啥给她打?

  稿于一九九三年七月廿九至卅一日:与方蛾真、孙益华、詹汉威、何包旦、梁四应等看查“铁板神数”;联系勇,有趣;收到中国友谊版《温柔一刀》;沈兄编《四大凶徒》一书内附有介绍、书目;成AI会员;孙打包请宴于彩蝶轩;梁何大骂架,孙听咭咭咭;温方孙何余麒詹梁凌欢众于榕苑,金小名又发明“超新温派武侠斗书名人名大法”;六月回马行之耕耘迄此己全“开花结果”;陈墨君来信;武侠世界始连载“箭”;方嘻嘻此趟来港之最后一夜;与君能破嗔为喜,手拖手行街街;新潮刊出访稿《名人讲古》;得宝石“大侠传奇”、“彩衣”、“性情中人”;方小弟来港一个月平安返马;得芙蓉晶“风花雪月”、奇石“蓝牙”、“窟中秘”及三佛牌;送方兰君机;商报刊“棍”篇幅佳;三姑、七姑、四叔公等在总统为方丁丁丁丁丁饯行;小撩船;灰出事。
  校于同年八月四至五日:上海第一师范女读友陆晔来信相告:有冒我名(温瑞宗、汤瑞安等)书《情魔剑》《江湖至尊》《吉祥如意跑了仙》等;何人可查得《华文文学辞典》收入我之资料;海天版《刀巴记》收入二篇介绍我之文章;山遭问话;荣德来传真要推出《温瑞安超新微型武侠小说集》《温瑞安微型武侠精品选》《温瑞安纯文学作品集》与《温瑞安妙语录》;江苏文艺寄来《伤心小箭》;鱼尾弟寄来“天下”提我片段文字;何梁与四川成都张达扬、汪蓉霞等大致达成出版《布衣神相》《白衣方振眉》之协议;白雪雪暴毙;生活秩序大颠倒,日以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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