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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打女人的男人
作者:温瑞安  文章来源:温瑞安全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11/6 16:16:46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因仰望而受伤的鞋子

  打王小石的是温柔。
  她故意的。
  蓄意伤人是犯罪的——不管在哪个时代,只要有法律的地方,都一样。
  可是女人则不一定。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有时候女人的嗔,是另一种喜;有时候她的怨,是表示了亲;有时候她骂你,可能只是为了关心你:她掴你,说不定就只为了她喜欢你。
  女人的嗔怒喜悲,都是说不准的:
  她不高兴的时候,可能表现得很忧郁;她悲伤的时候,却笑得比一朵花还灿烂。
  那是没办法的事:
  男人遇上不开心的事,可以酗酒、赌博、找女人,遇上不喜欢的人,可以饱以老拳、恶言相向,然后又大可一笑泯恩仇。女人呢?难道叫她去打她的男人?
  虚饰,本来就是女人的武器,也是一种必要之恶。
  一个动辄就把喜怒哀乐都七情上脸的女人,一是特别天真、纯真,二是幼稚、白痴,三是一个不够资格的女人。
  女人的喜怒是说一套、做一套的,所以,当邻家的王大娘对敦煌饭店的陈老板说:“你家的囡囡比我家的仔仔聪明、可爱得太多太多了。”——陈老板可千万不要以为王大娘真的想把她仔仔交换你的囡囡。
  女人如是,漂亮的女人尤是。
  漂亮的女人也是人,伤人杀人也是一样触犯法律的,但漂亮的女人往往却很有办法:
  有办法让人为她死为她受苦也毫无怨言!
  温柔漂亮,而且很真。
  她既天真也纯真,可是,她毕竟在江湖上也闯荡了些岁月了,以这儿口没遮拦、故意挖苦的说法是:
  ——天真得接近幼稚。
  或是:
  ——不是天真,而是幼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年头,人们竟相表达自己的冷酷、犀利、见解独特,总喜欢把自己不能拥有的、存心排斥的事物冠以恶劣的名义,例如:
  ——把清脆的、银铃般的语音称作是:“鸡仔声”。
  ——把有理想的、有志气的年轻人说成:“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把写诗的称作“无病呻吟的人”、把行侠仗义的称为“好勇斗狠、成天只知打打杀杀的人”、把美丽而成功的女人说为:“有老板后台把她包了”,把热衷行善的人当做:“假仁假义伪君子”,把勇于将过去秩序、传统架构重整,补充的人斥为:“离经叛道、欺师灭祖的无耻之徒”……
  总之,一切他们所无之美德,见别人有了,他们都会将之曲解、丑化、蹂躏、践踏、讥刺、鄙薄不已。
  所以在他们眼里,温柔是“幼稚”的,而不是天真。
  可是温柔不管。
  她天生就不管这些。
  她可不是为他们而活的。
  那么,她是为谁而活呢?
  她也不知道。
  至少,对她而言,目前还缺乏一种“为什么而活”的目标。
  不能为了一件什么值得的大事而活下去,心中便没有了依凭。
  她很想有。
  她至少想有一样:
  那便是爱。
  爱人的感觉很好。
  啊。
  被爱的感觉更加好。
  她还没这种感觉。
  ——或者她一早已拥有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人生总是这样,你已拥有了的事物却不一定知道,也不会珍惜,一旦失去了,才发觉已经没有了,悔之不及。
  太阳天天普照,你不会感谢,一旦阴雨绵延,你才发觉没了它可真不行;就算养一头驴子,天天替你拉车载货,人只嫌它烦嫌它脏,一旦它病了死了,才发现没它可真才够烦才够脏!
  她去寻找这种感觉。
  青春是不经用的东西。
  爱却是不好找的事物:
  ——通常,它不召自来,一找它,它就不来了,甚至还躲起来了。
  感情呢?
  ——它又经不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不找犹可。
  一找,温柔可真是烦躁起来:
  她怎么没遇到?
  谁把爱藏起来?
  ——像她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居然会没有爱?
  没有爱情滋润的女子,还美不美得起来?漂不漂亮得下去?
  这可不由得她不急。
  一急脾气就更不好了。
  这一阵子,她脾气不知怎的,十分浮躁,动辄与人相骂,跟梁阿牛也指鼻子戳额角地骂了三次,本来她不想伤害心情还未完全复原的方恨少,但也禁不住与他冲突了两次,至于平时她就没当是什么人物的罗白乃,更给她奚落、抢白得不复人形,见了她几乎吓得倒头走,连她一向不太敢招惹、予人阴沉不定的唐七昧,她也顶撞了几次。
  以前她在家里,心情不好的时候,顶多去拔她家里那只鹦鹉的毛,唬醒睡熟了的狗,把房里砸破的瓶杯碟镜乒乒乓乓的当暗器发出去射鸟掷鱼扔家丁,大不了还把她老爹珍藏的寿山墨注入中庭的甘水泉井里全染成了黑水;就算在“金风细雨楼”的那段日子里,她大小姐一个不高兴,也会追方恨少扯掉他头上方巾(因为她觉得“酸”)、追唐宝牛要咬掉他的耳朵(因为她不喜欢它太“厚”、甚至追王小石扔他石头(谁叫他叫做“小石头”!);可是,这一次,她却不了。
  过去,她看一株花只有苞,还没开花,她会想:花开起来的时候一定很美的。
  花开的时候,她看了,又想,花开得真美;它开得那么美,已经什么都值得了。
  花谢的时候,她看了,也一样开心:花凋了,时候到了,快快凋谢了以便他日再开一次更盛。
  花落的时候,她更笑吟吟地等另一次花开。
  所以她不喜欢人送花:断掉茎的花是活不长的,不如种在那儿,任它花开花落,这才是美。
  就算是一株花却不开花,只有叶子,她也同样高兴,同样为它高兴:
  因为光是叶子已这么美了,又何必开花呢!
  她只看到花树上只有果子,却看不到花的时候,非但没有感叹,反而想到:因为有果子、种子,不多久,遍山遍地都是花开了。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天大的事,她总会往好的一边去想。
  这样想会令人开心,也能自得其乐。
  她看到下雨就想到淋雨的欢快,遇上下雪就用雪球抚脸,就算指尖破了她在欣赏自己挤出来的血好鲜好艳好美,鞋子破了她也觉得露出来的趾头好白好圆好可爱。
  那是以前的事。
  而今不了。
  ——为什么不?
  而今,她见着花开想到花谢,看到叶茂就想到没有花开的寂寞,她既不顽皮地拔鸡毛、鸭毛、狗毛,也不俏皮地掷人、绊人、作弄人了,她只是烦躁,跟人顶嘴不休。
  她是真的心情不好。
  现刻的她,遇上雨天她就闻到霉气,看到下雪她就由足心冷到手心,晚上有时梦见自己腿侧淌着鲜血,还淌个不休,仿佛还有个婴儿的哭声;就算垂眸看自己因走千里路而翘起了的鞋尖,她也生起了对自己足尖因仰望而受伤的感慨。
  总之,她不开心。
  除了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场恋爱之外、她心里还有一个郁结,一个阴影:
  她的月事,已逾期半月没来了。

  我是不是已有点老

  月事没来,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每个女人的月事都那么准时、准确的。
  月事来潮毕竟不是清晨的鸡鸣,就算是鸡啼也有不准的时候。
  对温柔而言,这也不算是破题儿第一遭的事。
  但她现在却很担心。
  为这件事,她十分烦躁,特别担心。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人什么了。
  “人”:
  系指白愁飞。
  “什么了”:
  是指——
  哎。
  这教她怎么说呢!
  她甚至想着了也一阵脸热、心跳。
  ——到底“什么了”?
  都是那个晚上。
  都是那个害人的晚上。
  那个充满了杀伐、情欲的血腥之夜。
  那个她特别装扮自己的黄昏之后……
  ——白愁飞到底有没有“什么”了她呢?
  她不知道。
  她也不清楚。
  那晚,她给制住了穴道,昏迷过去了。
  醒来之后,自己是赤条条的,蔡水择浴血身亡,待她知道那是白愁飞干的好事后,白愁飞也死了。
  张炭支支吾吾,一直没跟她明说。
  她也不好直问。
  ——她是女儿家,教她怎么问得出口!
  可是,她一直疑惧:
  那个死大白菜、臭“鬼见愁”,到底有没有把她什么了?!
  她自小没了娘,虽然父亲温晚特别疼她,但也解决不了许多十分个人的事:
  例如她第一次月事来潮,她摸得一手是血,初还以为自己吃坏肚子了,之后又以为会流血不止,一直哭个不休。
  她好害怕。
  她甚至去问爹爹自己会不会死。
  她父亲也不知如何跟她解说,怎么安慰她,只好搂实了她一直说:
  “柔儿不死,柔儿不会死的。就算爹死,柔儿也不会死。就算万一有事,爹愿代柔儿死。”
  幸好爹有个女亲信,叫“陈三姑”(人在背后叫她“管家婆”),她一向替温柔“收拾残局”。
  那次之后,温柔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个女子——而女子和男子毕竟是不一样的。
  “三姑”也陆陆续续、断断续续教她很多事,很多女儿家的事。
  可是她不喜欢知道。
  更不喜欢学。
  她根本十分抗拒自己是个女子这事实。
  她不明白人为何要分男女。
  她希望自己是个男子。
  ——是个男人有多好!
  可以这儿去、那儿去!
  可以不怕给男子占便宜!
  可以跟父亲一样,就算没了夫人,也有百数十个红颜知己!
  可以不必学女红、烹饪、什么三从四德、家头细务!
  可以不必生孩子!
  可以免去怀孕之苦!
  ——对了,怀孕。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时,三姑是要跟她细诉的。
  但她一听就抗拒。
  她一听就说:“讨厌死了。”
  然后就是双手掩住耳朵,一迭声地说:“下流!下流!我不听我不听……”
  “管家婆”三姑很好心,委婉曲折地告诉她细节,她却眨着眼睛两手拧着三姑胖嘟嘟的双颊,认真地问:
  “你说,你是不是跟我爹爹有这个那个的,才那么熟悉这些那些……”
  气得三姑脸上陡变了色。
  转身就走。
  以后,三姑就不跟她提这个了。
  那一次,她想起来,还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她终于唬住了陈三姑了!
  那时候,她还小。
  到她长大了,想知道时,却不知找谁问是好。
  她没有娘。
  ——她找谁问?
  问人,她脸皮薄,怕人笑。
  所以,那桩得意事儿,她是越想越悔,越想越不是滋味;殊不知人生里的得意事,所带予人的,到头来,总是懊恼大于欢乐的。
  所以,她迄今仍不知道:一男一女,怎么个什么法、会怀孕、会成夫妻、会生孩子。
  ——是嘴巴对嘴巴?鼻子对鼻子?那儿对这儿?这里对那里?……孩子却是从哪来的呢?
  因此,她也不知道,白愁飞有没有什么了她?她会不会珠胎暗结?
  听张炭的语气,好像那只死阿飞还没有玷污了她的清白,可是,要是她还没有失身,为何又月事停来?
  她的月事没来,虽不是首次,有时也曾发生过,但怎么偏生在这要命时节?要害关头?而且这次还迟了这么许久!要是真有了那死鬼白无常的孩子,那自己该怎么办?
  她可还要浪迹江湖,要打天下、当女侠的呀!
  可惜,那只死黑炭头却不在。
  她找不到现场的人来问个清楚。
  她只想找个人来问问,就算不是在现场的人也无妨。
  她闷。
  躁。
  郁!
  幸好,这逃亡的行列中,还有一个女子:何小河!
  何小河一直有留意温柔在逃亡过程中从好玩、好奇到躁郁、愠憎的情绪。
  她毕竟是“过来人”。
  她也曾是在“孔雀楼”里号称为“老天爷”的名妓。
  她发现温柔两腮浮肿、动辄发火、眼圈又黑又大,而且常有作闷欲吐的现象,她就留了心。
  许是因为她关心温柔,或是因大家已囚在一条逃亡的船上,也都是女儿身,她诚不欲温柔一直跟自己过不去、折磨自己,所以,她设法去了解是怎么一回事,然后试图去开解她。
  ——只有先了解了,才能开解。
  要了解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因为人无论多需要人的了解,但仍一定防卫自己,不让人了解。
  ——有时候,解不了,还把原来的结结成了死结。
  一旦成了死结,就不好解了。
  你呢?
  你心里有没有结?让不让人解?可不可以让人了解?
  ——谁的心中无结?
  谁不希望有人了解?
  到底几时才可以了结?
  除了何小河,同行中至少还有一个人,很想去解温柔的心结。
  可是他不方便。
  因为他是男子。
  ——一个男子,如果硬要去解女子心中的结,有时候,反而不如去解她裤头上的结来得容易。
  他无奈。
  他只能关心。
  也只能逗温柔开心。
  ——可是最近温柔总开心不起来。
  他当然就是“鸳鸯蝴蝶派”的罗白乃。
  问候一个人,用嘴巴。
  看一个人,用眼睛。
  爱一个人,用心。
  罗白乃对温柔可是眼耳鼻舌身意心都用了,就连触觉、灵感、元神也不闲着。
  不过,就算他再用心,也无法像何小河那么方便。
  大家都是女儿身,要说便说,要问便问。
  何小河知道(至少感觉得出来)温柔很毛躁,所以她跟温柔谈话的方式也很特别,进入的角度诡异,看似直截了当,但又出语堪称古怪。
  她第一句就问:
  “我是不是看来已有点老?”
  别的话,温柔也还真可以不答。
  可是这一句则不。
  一下子,何小河变成了一个需要她安慰的人——至少,处境比她还不如的人。
  所以,侠气的温柔使她油然生起要慰藉这位同舟共济的姊妹之心。
  因此,她说:“你老?那这儿没有年轻人了。”
  就这样,两人就展开了话题。
  人,一旦有了对话,就会相互了解,心里的结,就有可解之机。

  我的心情不好

  “我说的是心,心老,不是人。”何小河笑说下去,“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温柔大奇。
  “羡慕你永远天真、活泼、快乐,”何小河善意地说,“这样的人,情怀永远不老。”
  温柔眸子亮了。
  像点燃了两盏灯——可是亮不多久,又黯淡了下去。
  “我的心情也不好……”温柔长睫毛垂下了、剪动着许多彩梦的遗痕。
  “为什么不好?”
  “我……”温柔欲言又止,“也没什么。”
  何小河用眼角瞄着温柔把她自己的衫裾搡了又揉,揉了又搡,她心中意会了几件事:
  一、在这本来快活不知时日过的小姑娘身上心里,只怕确是发生了些事。
  二、这些事对别人是否重要,不得而知,但对温柔而言必然十分要紧。
  三、事情若对温柔很要紧,就一定会影响这大姑娘的心情,一旦这位大小姐脾气欠佳,同行的人都一定会受影响。
  四、所以,她要对温柔“究竟有什么心事?”要弄清楚。
  五、如果要搞清楚温柔到底有什么心事,只怕得要费些周章。
  所以她没问只说:“心情不好也没啥大不了的。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常常情绪坏,心情不好。可是王小石教了三个方法,倒蛮管用的,我试过了,倒真可解一时之烦忧。”
  “那颗小石头总是理论多多!”温柔啐道,“他有什么好办法?”
  何小河说:“第一个:他认为快乐和悲伤只是自己的想法,而想法是可以由自己控制的。假如现在你很悲伤,只要你不要去想那件悲伤的事,改而去想你一件觉得很快乐的事,你自然就会快乐,不会悲伤。所以他说:人要自寻快乐,不寻烦恼。做人要多想开心的事,少拿忧伤来折磨自己。”
  她捣过去跟温柔悄声说:“假如,你家死了一只猫,你很怀念它,那不如去多爱惜家里另一只狗。”
  温柔仍在苦恼,“可是,如果我看到那只狗,一定会更怀念我的猫了。”
  何小河莞尔道:“不过,要是你忘不了,他还有别种方法,你不妨把困难、麻烦、挫折、乃至生离死别,全往好里想,那就自能开解了。”
  “什么?”温柔一听就不服气,“那有这般一厢情愿的事!困难就是困难,挫折就是挫折,麻烦死了,还当好事!”
  “他就是这么说:不经困难艰苦,哪能成就大事?不妨当挫折、难题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如此方能磨炼出一个人的魄力心志。挫折愈大,日后成功的机会越大;阻力愈大,日后的成就更高。他是这个意思:没有挫折,就没有成功;越多挫折,只要你不屈不挠,就越有机会成功。你只要换一个态度和心境去看同一件事,自然有不同的看法。”
  温柔咕哝着说,“我可不要什么成不成功的。就算他说得对,那么,就算生离死别这等人间惨事,也可以说忘就忘,要抛开便抛开的吗?”
  何小河笑说:“王小石的意思是:生离所产生的思念,反而是使日后相聚更欢悦;至于死别,如果把它当做一种:‘不必再在人生里受苦受难受折磨了’,也算是好事吧!王小石自己也笑说:他只是想到,未必也能做到。”
  温柔倒是听出了兴味儿,反问道:“还有一种法儿呢?”
  何小河顺水推舟,说了下去,“他说:人之所以会沉沦,是因为他要沉沦;人之所以会堕落,是他自己要堕落……”
  温柔一听便不入耳:“胡说!哪有人希望自己沉沦堕落的!”
  何小河开释道:“我初时也大不同意,但王小石的看法是:除了天灾人祸、完全无法挣扎、反抗的命运因素之外,大部分人的失败、变坏,都是自找的。也许他是耽于享乐,也许他是野心勃勃,也或许是因为做错了事,自己无法赎罪,所以一错再错,索性沉沦下去,成了大奸大坏之徒。而人的行为受心思、习性所影响。也就是说,如果你常常告诉自己:我很开心,我很愉快,我是个善良的人,然后天天欢笑,日日行善,时时帮人,那么,你所作所为,自然就使你变成一个真正快乐、良善的好人。”
  温柔瞠目道:“他是说:只要自己以为自己开心快乐,就会得到快乐开心?”
  何小河舒了一口气,说:“对,这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完全一样。”
  温柔咋舌道:“小石头实在……实在太天真了。这么说,世上有谁不希望自己欢乐的?那世间再没苦命人了!”
  何小河道:“话不是那么说。世上确有不少人是自寻烦恼,杞人忧天的。尽管失败的事只是人生里的一成不到,但他们可以为这一成不如意事而忧忧伤伤的过完了他们的一生。”
  温柔禁不住说:“平常的事,可以改变、调整一下心境便应付过去了,可是,要是身体受了伤,你能不想它去想别的它就不痛吗?如果你给人斫断了一条腿,你能张口笑笑就可以健步如飞吗!小石头,真是石头脑袋,异想天开,结果想崩了头!”
  何小河噗地一笑,说:“王塔主聪明一世,谁见过他都佩服他年纪虽轻,但料事如神,想法眼光过人深远,但在你的嘴里,他好像成了大笨瓜蛋!”
  她口里说着,耳里听温柔说那番话,眼里见温柔情急气急,心里已有了分数,敢情八成问题就出在这小妮子的身体上。
  ——话,算是开始契题了。
  可是仍然急不得。
  何小河在青楼里待久了,知道什么事是最急可是急不得的,她可不是个很有耐心的女子,但却是个很知道什么时候非得要耐心不可的女人。
  温柔仍在咕噜:“本来就是嘛,天下最笨小石头——我一早就说过了。”
  “对,”何小河一句顺水推舟就过了去:“要不然,他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事。”
  温柔啊了一声,用一双凤目盯着何小河,“他知道我什么事?”
  何小河索性来一记投石问路,外加开门见山,“你身体上的事啊!”
  温柔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何小河知已一语中的,即道:“我怎么不知道!”
  却不料温柔嘴儿一扁,眼一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连你都看得出来了!连你都这样说了!那是真的了!那是真的了!”
  何小河没想到会那么严重,温柔这一哭,她倒慌了手脚,忙揽着她劝慰道:
  “你别哭,你别哭,有什么事好商量,有商量……”
  温柔一面把口水、鼻涕,全擤到何小河衫上、袖上,一面抽抽搭搭地说:
  “……这种事,这么羞家,还有什么好商量、可以商量的!这下我是死定的了!”
  何小河狐疑地道:“你莫不是……是王小石欺侮了你?!”
  温柔挺身坐起,一把推开了她,抹掉泪痕,微嗔戟指道:
  “哦……原来你并不清楚!”

  给你看的温柔

  清楚什么?
  ——何小河这下可真的有点迷糊了。
  “到底是什么事呀?妹子,”何小河只好委委婉婉地问:“不妨告诉我,让这做姊姊的跟你拿主意。”
  “没什么……”温柔有点忸怩地道,“……我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
  欲言又止。
  嘿。
  仍是急不得。
  ——刚才自己一急,就泄了底,事儿又得兜圈子了。
  “好,好。”何小河笑道:“你不说,也无妨,咱们就只聊聊……”
  她心里也有了盘算:事情一定跟温柔的身体健康有关,但又耻于向人言的,嗯,莫非……
  她马上转了语锋,抓住了一个话题,“姊姊我是过来人,男人哪,都是坏东西,妹妹你千万不要给坏人欺负了的好。”
  温柔那又长又黑又翘的眼睫颤了颤,何小河心里也震了震。
  “何姐,我……我想问你……”
  “你问,我知无不答。”何小河轻柔地拍拍她的手背,“姊姊我身世飘零,别的阅历不算如何,但男人的风风火火,我懂得比江湖上的风风浪浪还多。”
  ——你问吧!
  ——这时候问出口的话,当然是症结所在。
  ——你只要伸出手腕,给我把脉,大夫就会知道你病灶在哪里。
  ——只要你问,我就知道你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温柔果然问了。
  看来,她是鼓起勇气问的。
  “何姊,男人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
  语音比蚊子还小。
  听来,温柔的勇气也太有头威而无尾阵了。
  “这样好了,”何小河清而亮的眼儿一转,双手捏住温柔的手儿笑说,“姊姊告诉你一些在楼子里那些坏男人的事儿,你就当笑话听,好不好?”
  温柔迷惑地道:“……楼子里的……坏男人?”
  何小河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我们‘金风细雨楼’里的,而是我以前耽在那儿候客混世的留香园、潇湘阁、如意馆的孔雀楼!”
  这会儿温柔倒是生起了兴趣,“对了,我一直都很想问你,那么下流的地方,你还待在那儿做什么?”
  何小河脸色一沉。
  温柔这才意会,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我……我只是……只是不明白,所以,就好奇地问一问……而已……”
  何小河的脸色这才稍微舒缓,只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无奈地说:
  “都是为了生活呀,妹子。”
  “生活?”
  温柔这可听不懂了。
  ——为了生活,怎么要委身入青楼烟花之地?
  何小河见她样子,知她并不明白,便说:“你跟我是不一样的人。我们原在两个不同的世间。你不必担心的,我全要担心。例如:你从不必担忧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得全要忧虑,自食其力。一日不作,一日无食。你不一样。你饿时饭到,渴时水至,有求必应,无所事事。你天生不必担忧这个,你姊姊我可没这个福气。”
  温柔扁着嘴儿委委屈屈地说:“可是,我可宁愿像你们那样……你们有的,我都没有。”
  何小河即用手轻掩她的唇,殊声道:“别这么说,小心折了自家的福!你天生就像含着金钥匙出世,无忧无虑。你什么都有了,所以反而不珍惜这一种福气,所以你才离家出走,所以你才会这不喜欢、那不满意。”
  温柔仍不开心、不愉悦地说:“可是我宁愿像你们哪。”
  “像我们有什么好?”
  “至少,可以……”温柔扁了扁头,终于找到了核心的字眼,“比较像在做一个人。”
  何小河长吁了一口气,轻拍了拍温柔的柔膊:
  “这也对的。我们没你这身娇玉贵,是以可以到滚滚尘世中翻翻滚滚,七情六欲、悲喜苦乐,无一不尝,无一不悉,也算没白来这一遭,白活这一趟。”
  温柔扁着嘴说:“对嘛……我就是觉得你们活得有声有色,有血有泪,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跑了出来,跟我们这些当流氓地痞的混在一道,对吧?”
  说着,何小河笑了起来。
  温柔也笑了起来。
  她一笑,酒窝深深,两个腮帮子胀绷绷,粉致致,一下子好像整个寺院都为她那一笑惊艳得菩提也变作烦恼、烦恼亦尽成了菩提来了。
  何小河禁不住用手指去拧了拧温柔那胀绷绷的腮帮子,调笑道:
  “好可爱呀,你!别教人给吃了你这对弹手包子!我心疼。”
  温柔一听,乍红了脸。
  何小河看在眼里,也觉怜惜:她想起自己脸红的日子,已不知失落到什么时候了,不禁很有些感慨。
  温柔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忸捏地说:“何姊,那你在那儿那么久,对男人,岂不是……很那个了?”
  何小河眉尖一挑:“很什么哇?”
  温柔低首道:“那个哪!”
  何小河仍是不明:“那个?什么那个?哪一个?”
  温柔蚊子似的小声:“那个……”终于鼓起了勇气:
  “你对男人,一定很通晓了吧?”
  “哦——通晓?”何小河失笑了起来:这小妮子,敢情是想多知道异性的一些事,偏又脸皮子薄,不好问。“在那样龙蛇混杂的地方,姊姊我自然多少都了解一些的了。你要不要听?”
  “要呢。”
  温柔仍蚊声蚊气地答。
  她真是难得如此温柔。
  “你不怕听污了耳朵?”
  温柔好可爱地捂住双耳,抬头笑靥可可的,笑得皱起了鼻子地说:
  “我不怕。不好听的,我会洗耳。”
  何小河也忍俊不禁,轻抚温柔耳鬓些微的乱发,怜惜地道:
  “真是我见犹怜的温柔。”
  “什么温柔,那是给姊姊你看的温柔。”温柔不甘雌伏地说,“对别人,尤其坏男人,我可凶得紧了。”
  “这个姊姊倒素仰了。”何小河也展颜笑道,“姊姊倒谢谢你那特别给我看的温柔——别人,可不一定有这个福气哪——这叫最难消受美人恩吧!”
  温柔眄向何小河,见她明眸皓齿,笑时嘴角弯弯地向上翘,忽然联想起中秋吃的菱角,不由得痴痴地道:
  “何姊,你笑得也真好看。”
  何小河怔了一怔,似没想到温柔也会赞她好看,随之幽幽一叹:
  “你少逗姊姊开心了。姊姊别的没什么学得,就这笑讲究行头。别忘了,姊姊我可是卖笑的哩。”
  温柔倒好生好笑:“笑也讲究?不是要笑就笑吗!笑也可卖?多少钱一斤?”
  “一个人能想笑就笑、要哭便哭,已是一种幸福,你以为一般人有这般惬意、快意吗!有些地方,你想不强笑都不可以;有时候,你连一滴泪都不可流。我们是笑给人看也哭给人看的女子,哪像你!”
  温柔只眨着眯眯眼,听得入神,竟似无限向往。她一向爱笑便笑,想哭就哭,却反而向往哭笑不得的情景。
  何小河见她如此稚气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又笑着叹了一口气,拂了拂她额前的刘海,当做是讲故事给小孩儿听:
  “我们笑,是笑给男人看的,目的是让他们销魂,而女人的笑是勾他们的魂的幡子。怎么勾他们的魂呢?这就要讲行头了。”
  温柔催促道:“对呀,对呀,怎么笑、怎样笑才可以勾男人的魂嘛?”她扯着何小河的衣袖一阵乱摇。
  何小河笑着甩开了她,啐道:“你看!心急得你!赶着去勾男人吗!”
  却眼见温柔又讪讪然地嘟起了嘴,忙接道,“这勾人魂么,法门可多得很。男人看女人,可跟我们看的不同。他们要的是色授魂销,你就得笑个销一销他们的魂。”
  “怎么个销魂法?”温柔睁大了眼睛,“笑可不就只是笑吗?”
  “不。你要笑得十分艳丽,让他们想入非非,但不能失诸于轻浮。一旦轻了浮了,那就贱了。贱了就不值钱了。男人就是这样贱。你要冷若冰霜,也有的反而性起,千方百计地硬要你对他破嗔为笑不可。那是他们犯贱。不犯贱的也贱。他们就爱你笑,管你真笑假笑虚伪笑,他们也不管你笑是不是只为他们的钱。你要笑得让他们以为你傻乎乎、情痴痴的,他们就会傻乎乎、情痴痴地甘心抵命为你掏空了钱囊银包。你可以笑得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甚至可笑得似笑非笑,艳若桃李,但千万不要笑得太冷太傲。”
  说到这里,何小河忽顿了一顿,在身后院落间冬时加炭火保暖的炕穴里瞄了眼。
  温柔正听得津津有味,但也刚刚听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笑得高傲?”
  “因为傲了男人就会怕。他们一旦自卑起来,那就无可药救了。越自卑的男人,越充自大得可恶可厌!他们一旦觉得匹配你不起,就会宁愿找些让他们大发雄风,也不找让他自形秽陋的。那你只好坐冷板凳了。男人就是那样的鬼东西!”何小河悻悻骂道,“你要知道,上我们那儿的男人,都没啥好东西,五花八门,黑白二道,飞禽走兽,无奇不有!”
  温柔忍不住又问:“五花八门?其实是什么花?什么门呀?”
  何小河呆了一呆:“你不懂?”
  温柔用白生生的贝齿轻咬下唇。
  何小河见她可怜兮兮的,笑了:“哎呀,这也没啥的。其实人人都说的话儿,大都人人不懂。所谓五花八门,是古代兵法中的‘五花阵’和‘八门阵’,也是各行各业的一种比喻。五花是:金菊花,比喻卖茶的女子。大棉花,喻上街为人治病的郎中。水仙花,所谓酒楼上的歌女。火棘花:即是玩杂耍的技人。土牛花:暗指一些挑夫、轿夫。八门就是:一门中,是些算命占卦的。二门皮,卖草药的。三门彩,变戏法的。四门挂,江湖卖艺的。五门团:说书评弹的。六门手,街头卖唱的。七门调:搭蓬扎纸的。八门聊:高台唱戏的。这叫五花八门。”
  温柔喃喃重复了一遍,听得甚是用心:“我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五花八门——那么说,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你都能一一见到,岂不是很好玩啰?”
  何小河一听,为之气结:“你当我在青楼沦落为妓,是好玩的事儿哪?”
  话说到这儿,回心一想,倒也是的。若换个看法,不那么个清高自洁的话,当青楼艺妓,也有它好玩的一面——它不正是供人玩乐、狎戏的所在吗?妓女正是受人狎玩的灵魂人物。只不过,只在乎自己是不是甘心供人玩乐?既已受人淫乐,是不是能看得开去、调过来反而当是狎弄客人而已!
  也许这般想法,对已身在风尘不能自拔的人,未尝不是一种开脱之法。
  只听温柔幽幽地道:“我知道她们苦。但大多数人只鄙视她们贱,却不去明白她们为什么会贱?为什么会苦?只不过,青楼女子,总比我知道多些事儿……”
  何小河一笑道:“那些事,你不知道也罢。”
  温柔却道:“但有些事,我是不可不知的。”
  何小河奇道:“例如?”
  温柔又蚊子一般地说:“男女的事……我都弄不清楚……”
  何小河哈哈一笑,“这事好说。这世上啥男人都有,外强中干的有,银样蜡枪头的有,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偷听女人说话的也有!”
  她双眉一扬,手已探入襟内,叱道:“再不滚出来,我就要你死在那儿!”

  逢人都叫大哥

  却听暖炕里一人慌忙喊道:“别动手,是罗英雄我,有话好说。”
  接着,冒出头来的,是一双骨溜溜的眼睛,既长得眉精眼企,但也嬉皮笑脸的样子。
  温柔一见,叫道:“罗白乃,又是你!你不是蹲在草丛里,就是窝在炕里,老是偷听人说话!”
  何小河冷哼一声道,“我跟鼠摸狗窃,忒没啥话可说的。”
  罗白乃道:“我不是偷听,我只是没塞住耳朵而已。世上看的、听的,都不由己,给你什么便得看什么、听什么。难道你现在偷了冬天的冷、春天的风不成?没办法。是冬天就得过冬,是春天就有春风。”
  “什么冬天春天!”何小河鄙夷地斥道,“你不是偷听,窝在暖炕干啥!偷听又不认,是男子汉吗!”
  罗白乃分辩道:“我在暖炕,当然是取暖呀!那炭火刚刚给取走了,余暖还在,我窝在那儿好暖暖身子。”
  “暖身?”何小河嗤道,“我看你病得不轻哩,这冬天都未尝冷过!”
  “你不冷,我可冷!我最怕冷。”罗白乃说来还洋洋得意,“冬天最好做的三件事,一是吃饭,二是睡觉,三是揽着……”忽像吞了一只带壳的鸡蛋一样,说不下去了。
  温柔问:“揽着什么?”
  罗白乃呆住了,好一会才道:“没有什么。”
  越是没听着的,温柔越是想知道:“什么嘛?怎么说着便没了下文!你真讨人厌!”
  罗白乃仍呆在那儿,他一向耍嘴皮子的急才不知哪儿去了。
  何小河劝温柔,“那是下流话,不要听,听了要洗耳。”
  温柔幽幽怨怨地跟何小河说,“我都说了,你比我懂得多。男人没说的你都听到了,怎么就我没听到。”
  罗白乃禁不住说:“你人好,所以听不懂。”
  何小河嗔道:“小兔崽子!拐着弯儿骂起老姊姊来了!”
  罗白乃吐了吐舌头,“我哪敢!何况,姊姊你也不老!看来还比我罗英雄年轻呢!”
  何小河嘿声道:“你罗少侠今年贵庚?”
  罗白乃挺了挺瘦小的胸膊道:“不多不少,双十年华,风华正茂!”
  何小河“啐”了一声:“你算老几?在我面前认小认老?!吃什么老娘的豆腐!你还是回家抱娃娃取暖吧!冬天来了,春天还远着呢!”
  罗白乃听了倒很认真地道:“我倒不是这么想。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才是我的想法。”
  何小河跟他可没几句好话:“我看你还是改一改吧!对你而言,应该是:冬天来了,下个冬天还会远吗?这才对。”
  罗白乃叹道:“你这样想,就开心不起来了。”
  温柔却说:“我看都不对。”
  罗白乃、何小河一齐望向温柔。
  温柔坦坦荡荡地说,“我都不知道有冬天来过——不是一直都是春天吗?”
  两人一时为之语塞。
  何小河哼哼嘿嘿地说:“冬天春天,那是天的事,但谁要是再在我们聊天时偷听,下回见着,我宰了他。”
  罗白乃笑着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刚好……”
  何小河冷然道:“故不故意,下场都一样;人品都一样卑下!”
  罗白乃赔笑道:“姑奶奶,话可说重了,我要是没听着,可走宝了,姑奶奶说的那段话,可让我得益不浅呢!我真能有幸恭聆下去呢!”
  何小河寒着脸道,“少捧人卖乖!本姑娘可不喜欢嬉皮笑脸的男人!”
  罗白乃四顾左右而道:“嬉皮笑脸?谁?我?你别错看我笑容满脸,我可是笑颜苦心人哪!”
  何小河冷峻地道:“你还苦命哪!不过那可是你家的事。你别再偷听我们女儿家聊天。”
  罗白乃委屈地道,“可是你们的话好听呀——”
  何小河没好气地叱道:“好听也没你的份!梁阿牛、唐七昧、还有这‘六龙寺’的大师们都在忙着,你却窝着偷听,穷着蘑菇些啥呀!”
  这次罗白乃居然也反言相讥,“他们忙着,你们也还不是在这儿咕哝老半天呢!”
  这次到温柔没好气,说话了:“萝卜,你是女人不?”
  温柔一开口,罗白乃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
  温柔道:“既知不是,可知女人有很多事可做,但男人却做不得的。”
  罗白乃乖乖地答:“知道。”但补充了一句,“有许多事,男的可做女的却做不得。”
  温柔这回很讲理,“你知道就好。谈天说地,东家长西家短南北两家不长也不短,这话题就是我们的正事,却不关你的事。知不知道?”
  罗白乃毕恭毕敬地答:“知道。”
  温柔点点头,吩咐里带点恫吓,“知道就好。大方那儿正要人替他找柚子叶呢!你闲着没事,少来听我们的,多去帮他们的。”
  罗白乃恭恭敬敬地答:“是。方大哥人好又有学问,用得着我处,我一定尽力。”
  温柔一怔,喃喃道:“方恨少有学问?这倒第一次听到。”
  何小河也催促地道:“快走吧。唐七昧火气大,可不好惹,你躲懒让他知道了,当心钉你一屁股铁蒺藜!”
  罗白乃一耸肩,道:“才不会呢!唐大哥对我识英雄者重英雄,惺惺相惜得很哩!”
  “惺惺相惜?猩猩才两惜!你们两号大猩猩!”温柔噗嗤一笑,然后有点忧心地道,“唐宝牛那儿,要多看着点……他这几天,神志恍惚,不大对劲呢!”
  罗白乃一拍胸膛,“唐巨侠大哥那儿,交给我吧,我一定会保护他的。”
  “你保护他?”何小河讥诮地道,“难怪梁阿牛说:要是唐宝牛未闹得个这失魂落魄,跟你倒是大的小的一对儿。”
  “一对儿?梁大哥可真风趣!”罗白乃眼睛骨溜溜一转,溜了温柔一眼,“我跟男的可没兴味作对儿哪!”
  “这又大哥,那又大哥的!”何小河又来啐他,“你可是逢人都叫大哥!”
  罗白乃脸上毫无惭色,“那也没办法,为生活嘛!我派人丁单薄,背无靠山,当然要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有面,自然天下去得了!”
  何小河嘿然道:“天下去得?你这回若不是跟王塔主走,只怕早栽在不知哪条路上了。”
  “王小石?我跟他?门都没有!”罗白乃忽然抗议起来,语音慷慨:“我今天能顶天立地地活着,完全是幸赖温姑娘女侠姑奶奶及时在刑场搭救,关小石头什么事!”
  何小河这倒奇了:“哈!你逢人都叫大哥,偏是最该叫的不叫,你也真逗趣呀!”
  “我不服他,”罗白乃鼓着腮,“所以不叫。”
  何小河偏首“研究”、“审视”着他:“服才叫?他不值得你服?”
  罗白乃毅然摇首:“不服。”
  何小河试探道:“一声也不叫?”
  罗白乃坚决道:“不叫。”
  何小河道:“真的不叫?”
  罗白乃道:“不。”
  何小河忽而一笑,“叫啦,不叫,信不信我掴你耳光,赏你嘴巴子?”
  罗白乃退了一步,目中已有惧色,但还是说:“不叫。”
  但忽然涎着脸道:“这样吧,如果你一定要我叫,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只是有个条件……”
  何小河本来就没意思要强迫罗白乃叫王小石为“大哥”——反正,叫不叫“大哥”,既不关她事,也不见得王小石会在乎——她只是对罗白乃偏不肯叫王小石为“大哥”甚觉好奇而已。
  所以她问:“什么?条件?什么条件?”
  罗白乃笑嘻嘻地道:“如果,你肯给我二十文一次,我叫十次八次都无所谓……”
  何小河笑骂道:“去你的狗屎垃圾!你叫不叫,关我屁事,我干啥要给你银子?”
  罗白乃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退求其次地说,“好,好,不要你付钱也行,只要……”
  何小河凑过去问:“只要什么?”
  罗白乃倒吸了一口凉气,欲言又止。
  何小河反而更生兴味,“怎么不说?”
  罗白乃吞吞吐吐:“我怕不好说。”
  这回连温柔也趋了过来:“有什么不好说的?”
  罗白乃仍在犹豫:“我说了,怕你们见怪。”
  “哦,不。”温柔、何小河都异口同声保证:“我们绝不会见怪的。”
  “你们不会打我?”
  “打你?当然不。我们都是温柔女子,才不会打人。”
  “绝对不打。你只要坦坦白白乖乖地说,我保证我们都不打你。”
  “好,我说了——”
  罗白乃舔舔干唇:“我叫王小石做王大哥也可以,只要叫一声,温女侠姑娘就让我亲一下……”
  话没说完。
  也说不下去。
  温柔、何小河一齐动手。
  打人。
  罗白乃掉头就走。
  两位女侠边打边骂:
  “混帐东西!丧心病狂!”
  “这都说得出口,我杀!”
  罗白乃走死不要命,抱头鼠窜之余,边大叫道:
  “哇,我早就知道,女人是不守信约的东西,你们说不打又打——”
  “哗呀,你们这两个打男人的女人!”
  他尖叫并不碍他逃跑的速度。
  “逃?!”温柔意犹未足,恨恨地道,“逃慢一点,让你知道杀男人的女人的厉害!”
  却听罗白乃跑得个没鞋挽屐走,却仍边走边唱:
  “小河弯弯呀似刀哪
  河小淹死人不要命唵嘛哩!
  温柔一点也不温柔呀——
  温柔乡杀人也不把命偿吭呀喂哪吭呀喂嗬嗬咚咚将!”

  善意的淫秽

  “这无赖!”何小河望着罗白乃,悻悻地道:“他迟走一步,看我不打死他!耍赖皮!”
  “男人真烦!”温柔也纳闷地道:“这个、那个,各个人都不一样。”
  她这样嫌烦的时候,倒不去想女人还不是一样:哪有这个和那个都一模一样的事;相貌像到十足已绝无仅有,更何况是性情、心情?
  何小河倒笑了起来:“这个、那个?到底是哪一个了?”
  温柔懊恼地说:“像小石头就很不同。有次那梁走路跟那班门弄斧的两口子在隔壁喁喁细语,我就奇怪:这两个九不搭八的家伙几时变得如此熟络了?于是要捣过去听个究竟。谁知那吃古不化的石头脑袋说:‘别偷听。那样不好。’我不服气,就说:‘听一下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可以听到什么秘密呢!’你道他怎么说?他居然把脸一沉,说我:‘要听,就光明正大地过去听个明白。偷听不好。万一真有秘密,你听去了,就对不起朋友;如果没有,又何必偷听!’嘿!义正辞严,没想到他平时傻里乎乎的,一绷起脸板得比我老爹那张还黑!”
  何小河笑道:“男人像小石头那种,已算君子。有的男人,可不堪入目呢!”
  温柔却有异议:“君子?那颗石头倒常跟我说明、明说了:‘我不要当君子。我不喜欢君子。充其量,当条汉子余愿足矣,不然,就只算粒石子好了。’其实,君子、汉子、男子、耗子,我都弄不明白,分别在哪里!”
  何小河忍笑道:“君子、汉子都是有担当、敢担当,有风度、有气概的男人,但君子闷些,汉子好玩些。”
  温柔憨憨地问:“那么,你说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男人呢?他们又是怎样的?”
  何小河夷然一笑:“也不堪言表。说了怕污了你的耳朵!”
  温柔兴致来了:“说来听听嘛,姊姊,怕什么,那姓罗的八卦公也给赶跑了!”
  何小河想了一想,道:“好吧,你可知道,姊姊我为何沦落到在那青楼红尘里陪客迎宾?”
  温柔老老实实地答,“不是为了生活吗?”
  何小河叹道,“姊姊本也是名门之后,原是良家女,但教以蔡京为首的朝中六贼所害,家破人亡,卖入妓院,过了一段活不如死的岁月。”
  温柔忍不住插嘴:“可是……”
  何小河见她欲言又止,便问:“可是什么?”
  温柔问:“姊姊有这一身好武功,很多事都可以做,何必要在那儿受苦?”
  何小河道:“我本是不会武功的一名弱女子,所以才致受欺。我混在孔雀楼三年,才因‘六分半堂’雷纯要扩展她个人在江湖上的势力,以及暗中部署她安插在武林中的人手,见我伶俐,而且人在青楼这等烟花之地,刺探秘密更加方便,所以就收买了我,着人教我武功——我就把握这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的良机,把我的功夫学好,也把自己的功夫做好,于是,在孔雀楼这等乌烟瘴气之地的‘老天爷’之名堂,就此打出来的。”
  温柔向往、羡慕地说:“姊姊真厉害!”
  何小河莞尔一笑:“这也算厉害?这只算我命苦!”
  温柔道:“上孔雀楼那种地方的男人,三教九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姊姊也一一应付得来,还不厉害!”
  何小河道:“这叫厉害?这是悲哀。你可知道男人上楼来,为的是什么?”
  温柔想了一会儿,“……不就为了那回事?”
  何小河:“就那回事。但每个男人都不一样,好的、坏的、禽兽一样的、禽兽不如的,应有尽有,不应有的也一样有。”
  温柔:“姊姊日后晓得武艺之后,有没有一个个杀光他们来报复?”
  小河道:“那也不至于。其实,他们来花银子,你让他们享受身子,各取所需,两不欠贷而已。哪个姑娘天生想犯贱,做这码子事儿?既然沾上荤腥,也讨了着数,只要不是硬着强着欺人,那也不必要杀人伤人、报复报仇。”
  温说:“那些臭、坏、衰、死男人,见到女人就可以……那样吗?真是不要脸!”
  何道:“这也不必怪他们。男人女人,原生来就不一样。他们只要性起,跟谁来都可以。我们女人就不一样,不喜欢的就没兴儿。不过,你别看他们好像威风八面、饥不择食,有的可稀奇古怪、笑话百出、丑态毕露、可笑可悯呢!”
  温柔趣味盎然地问着何小河。
  何小河也遂她所愿,“有一种男人,看是男人,其实却不然。”
  温柔不解,满目都是疑问。
  何小河道:“他们根本当不了男人。”
  温柔大奇:“他们是女扮男装?”
  何小河笑了起来:“哪有这般傻想!男人倒是男人,只不过不是真男人。”
  温柔迷茫地道:“怎么男人不是男人?那是什么样的男人?”
  何小河只好说明了:“那是不能干那回事的男人。”
  温柔更迷惑了。
  何小河只好进一步明说:“就是干那回事的时候,那话儿硬不起,或硬起来却不及争气又软成一摊的那种男人。”
  温柔可脸红了,好一会才嗫嚅道:“……那他们不行又要上来?”
  何小河道:“怎不上来?越是这样的男人,越要上来,越是要多上来几次呢!唯有这样,才能证实他们仍能。他要其他的男人知道他行,便只好在女人面前不行了一次又一次。有时候看他们脸红耳赤,气喘咻咻,仍要努力个不休,但都没好结果,看了也为他们难受。”
  温柔可听得目瞪口呆。
  何小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对这种人,千万别讥笑他们,他们原也是可怜人。最好尽为他们开解,说些:‘哎,你一定是酒喝多了,才会这样子。’‘大爷刚才一定在别个姊妹上太用功了,可没留给我,我可不依。’‘官人为老百姓的事可忙坏了,敢情是几天没好睡,下次不给奴家欢心的,奴家都要生气了。’……他们一定听了舒坦,就算没真个,但银子照给,还多给呢!就算在你面前失威,但下次一样会来,这种人银子可好赚哩!可千万不能跟他们说、向他说什么:‘嘿,你怎么不行?’‘真是的,怎么才硬便软得像条抽了筋、蜕了壳的蛇?’、‘我看你是淘空了,还是别硬来了,认了吧。’……这种话,只招怒结怨,又伤人伤己,是万万说不得的。”
  温柔可听傻了眼。
  其实何小河故意说这些,也只是一种善意的淫秽。
  她是希望温柔能多了解一些事儿:人不能永远长不大,没长大时无知是天真,该长大时仍然无知则是幼稚。
  她口里没说,眼里可看得出来:王小石、方恨少、罗白乃……还有一个不确定的,对温柔可都有些“异样”的感情。
  ——可这位大姑娘好像明白,又似什么都不懂,这可伤脑筋呀。
  而今却还不知她最近在苦恼什么呢?
  这可不行呀。
  只好,她这做姊姊的,跟她说说男人的事:且不管好事、坏事、还是带点淫秽的事,反正,都是女人该知道男人的三五事。
  她可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做点好事。

  一个变成三个的女子

  听傻了眼的温柔,只好傻乎乎地说:“真可怕。”
  何小河不明所指:“什么可怕?”
  温柔吐了吐舌头:“原来有那样的男人。”
  何小河笑道:“一点都不可怕,有时候,更可怕的有的是呢。有的男人,付了钱就以为自己是皇帝,非要在女人身上捞回够本不收手。他们强灌人喝酒,掴女人耳光,干那回事的时候,从狗趴一般的,到禽兽式的,还要你舐弄狎玩他们最脏最不堪的地方,而他就不让你舒服,非要把你整治得死去活来不可……”
  她遂而苦笑道:“再不堪的,姊姊我可对妹子你说不出口呢。我真不明白,这样胡搞一通,他也是人,会痛的吧?那有什么欢乐可言?要是这样都是乐子,迟早都会麻木得只有杀了自己的那一场痛才解决得了他的问题。”
  温柔吓得整个人都傻了。
  她愣愣地看着何小河,连眼也不眨,眼珠子也没转。
  何小河原觉得该好好地让这小姑娘体悟些事,才故意说些较为“凄厉”的让她听听,好历些世面,长些见识,不料把她听成这样子:莫不是吓傻了?忙用手在伊之眼前晃了几晃,温柔却还是那副口张目呆的样子。
  何小河忙用手去摇她:“你怎么了?喂,你干啥?”
  温柔这才从神游太虚中回过神来,才吁了一口气,不禁飞红了脸,忙着扔出一句话:“真好玩。”
  “好玩?刚才不还是可怕的吗?”何小河这可不懂了,后回心一想,大概这小妮子不得已只好强充吧?于是决心再说一个轻松些的好让她能就此转折下台:“也有好玩的。有的年轻小伙儿,给人搡了上来,期期艾艾,扭扭捏捏的,有的还红了脸,不肯脱裤子呢!”
  温柔仍目瞪口滞地说:“哈哈。”
  何小河笑得甜甜:“他们这些人,大都未尝过正甜儿,又跃跃欲试,又扮正人君子。他们到头来还是保住了裤子,真以为穿上了也可以真格呢。有的还卖熟,到头来三扒四拨的,门都未入就了了糊涂账,遇上老娘我,嘿,充得了还真当神仙呗!”
  何小河这回说上了瘾。
  温柔也听上了瘾,不禁问道:“我听说……初次那回事的,上花楼头一遭,你们……得要封个红给他呢。”
  何小河笑得吱咯吱咯的,像只小母鸡,“是啊。这叫千载难逢。但一般这没经历的人儿哪,准不认出口是初哥儿。有的裤儿未脱,就夹着蹓了,没上过场面,没办法。有的还三十多四十来着,看样儿大款大户的,样儿也好,哪想到也是初回,大家袒裸相对,他手颤脚哆话儿冰冷的,居然不知道姐儿的宄儿在哪?还真没提着灯到处照!那次几没把姊姊我笑得一滩水也似的。”
  何小河说着仍觉好笑,咯咯咯咯咯咯地笑不停。
  温柔又为之咋舌:“哇,不行的有,禽兽也有,连路也不识得的都有……姊姊你好本事,岂不是一个女子变作三个应对着办?”
  何小河没料到温柔这般晓得夸人,这一赞可真贴心,当下轻佻地笑不掩嘴:“岂止三个?有时,真是千手千臂千乳还千那个……才行。”
  忽想到要收敛,这才正色敛容地说:“妹妹你白似纸儿,纯似花儿,姊姊我这浪荡人,口没遮拦,有什么说什么。我在没学得武艺之前,客人要我作什么我作什么;有武功之后,我喜欢的,就来者不拒;不喜欢的,或也应酬敷衍;真恶心的,就给他们好看。由于姊姊我还当红,服侍男人有一套,来求我的还真要看我脸色,所以才有‘老天爷’这外号。姊姊不比你,大家出身不一样。说说这些拔舌根的事儿,是楼子里姊妹们的兴乐,你不见怪、嫌烦才好。”
  温柔笑着垂下了眼皮,看着自己手指,低声道:“总得要有人跟我说说这些,要不然,我不仅不像个女人,连人都不大像了。”
  何小河立即打蛇随棍上,挨近点、凑合说,“所以,妹妹有心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但姊姊啥都肯跟妹妹贴心地说,但妹妹就什么都不愿与姊姊知心地讲。姊妹姊妹,你情我愿,哪有这等一厢情愿法。”
  温柔忙道:“不是,何姊不要这样说。我一直想问……”
  何小河趋近细聆:“问什么?”
  温柔垂下了头,几乎已缩入领襟里去了,“我要问你……”
  何小河用手揽着温柔肩膀,“问吧,无碍。”
  温柔的手指一直搡揉着衣裾,终于用一种蚊子才听得见的语音道:
  “我担心……”
  何小河道:“哦……”
  温柔道:“……”
  何小河:“那样啊……”
  温柔道:“……”
  何小河:“那样啊……”
  温柔:“……”
  何:“那你到底有没有……”
  温:“我……”
  她们语音极低,就算走近她们身边,只怕也不会听得清楚谈话内容,只知何小河先是在听,温柔在倾诉;然后是何小河在教导,轮到温柔好好地聆听。
  那是女人的话。
  也是女人的事。
  过半晌,好一会,温柔才不那么害臊、紧张了,整个人都似轻松了下来。
  说到后头,两人都很知心知情,体己知己起来,何小河就笑着安慰她:“你既事后没有……那就不必担忧了。要是来了,可要跟姊姊我说,省得担怕。”
  温柔似乎也很受慰藉,整个人都笑口常开了起来:“听姊这么说,我就宽心多了。”
  何小河眯眯眼睛说,“你要担心,还是担心王小石吧。”
  “他?”温柔似从来不觉得这人有啥好担心似的,“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何小河抿嘴笑道,“你不怕他给人抢去了吗?他可对你好着呢!”
  温柔轻笑啐道:“他有什么好?七八个呆子加起来不及他一个傻。你喜欢他你去喜欢好了,我才不怕呢,他老缠着烦着,我还怕赶苍蝇也赶不跑他。你们当他大哥,我只当他小石头!”
  然后她双手撂在发尾上,挺着胸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那姿态十分撩人,不但令人想入非非,也足以令人想出非非:
  “哦,我真快乐。我觉得我自己还可以快乐上十年八年。就算日后我堕入空门,也值得了,因为我还是比别人快活十倍八倍!”
  何小河看到她的陶醉,想到自己同在这个年龄的辛酸血泪,不觉舌间有点酸味,本想劝她好好对待王小石,忽然想到:也许就是王小石待温柔太好太周到太无微不至也太注重关切了,她才会对他那么不在意、不在乎。
  ——这样也罢,如果自己再说王小石好话,这大姑娘反而更不把王小石放在眼里了。
  所以她问:“你已经那么幸福,又何必再浪荡江湖跟大家吃苦?就算官府通缉你,你只要回洛阳去,令尊有蔡京对头大官作靠山,也多半不能奈何你。出了家,才四大皆空;在家的,还是四大不空的好,爱情,四大无一可空,甜酸苦辣都要尝,镜花水月才是真。”
  温柔却听不出何小河语调中的调侃意味,只洋洋陶陶地说:“我才不回去。我跟你们东奔西跑,不知多逍遥自在,仿佛这样更可以幸福十倍百倍。”
  ——既然你那么幸福,我也不便置喙了。
  何小河心里只有叹息。
  温柔却突然问:“怎么才能试出一个男人对你是不是真心?”
  何小河给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没想到如何回答,但又不能不答,所以不答反问,“是什么样的男人?”
  温柔偏头想了想:“很以为自己是大男人、大英雄的那种男人。”
  何小河这时仍在感伤身世(但温柔却偏生看不出来),只漫不经心地说:“办法有很多种,你若要试他对你——”
  温柔兴致勃勃地道:“我要最随便,方便的一种:我想试他是不是对我服服贴贴、千依百顺。”
  何小河心忖:千依百顺?服服贴贴?天下焉有他为你舍死忘生你对他生死不理的事!又不是上楼子馆子,随便挑一道菜,拣一个货色!不过温柔既问了,她也就随意地给了个答案:“打他一记耳光,不就得了。”
  “打他耳光?”温柔眨着明丽得带点艳的明眸,“为什么?”
  “就是不为什么,没有原因,没有名堂,”何小河说话像话地说明了明说了,“你就这样打他一记,他都不还手,不生气,不躲开,这才是真的喜爱你,迁就你。”
  她是随便说的。
  因为她已有点不耐烦。
  一方面,她已解决了温柔的问题:另方面,她有自己的问题。
  所以她随便说说应付了过去。
  她不知道温柔是真干的。
  温柔是真的打了人一记耳光。
  打的是:
  王小石。
  何小河结束了谈话,要找梁阿牛配合部署如何对付追踪、追杀的事后,王小石却来找温柔,问她几种特殊解毒药草:“鸡骨草”、“火茯苓”和“银狗脊”的特性,之后便问她冷吗?怕她在庙里觉得闷,塞给了她几响鞭炮,另还送上了一些温柔素来喜欢的甜食蜜饯。
  却不料,温柔咬咬嘴唇,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他没料到。
  也没有避。
  啪地一声,打个正着。
  王小石摸着火辣辣的面颊:他竟成了一个给女人打的男人。
  而温柔是一个打男人的女人。

  稿于一九九三年八月十一日:《杀人者唐斩》电影宣传伊始,“东周”评价;伟刊启事针对蔡剧本事;温大、三姑、润肠、尾巴姊姊、西装麒欢聚公布“棍”之手稿;W事已作惨痛决定;绿发缘;K靓。十二日:收到张缮寄来内地盗印书及冒名假书:(一)《吉祥如意跑了仙》上下二册;(二)《好小子:狂癫》上下二集;(三)《剑归何处》上下二集;(四)《红灯邪盗》上中下集,并有引言附录;(五)《情魔剑》三集;(六)《江湖至尊》四册,并有图文简介。六种合共出书(不包括再印)廿三万册以上,损失逾三十五万元;铭仔入Fax;何甩雅读“棍”大呼小叫不已;全面清洗水晶母体;罗立群兄来传真要授权书。
  校于一九九三年八月十三日:真佛宗现奇迹;冷冻S;T交恶激气。十四日:沈寄来发表于《新书周报》十“热风”有《温瑞安武侠热,继续升温》文;电视制作中心将拍“布衣神相”;庆均函:七套书款九月汇出;怡回港。十七日:方凌来港正式发展;练功运动已逾日程;接待康来港,召“一团春”、“棋子”、梁瓜田、何夹万同接风。十八日:七子欢聚畅谈;林志祥来信诚挚;得绿佛珠“缘”、大绿幽灵“绿洲”;喜获玫瑰石:“心”+“情”;心台赠“水深火热笔”;与孙姜、方睛、淑仪、陈不澳、伟雄、俊凌、余尾、何家公、梁李下欢聚公布翻版书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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