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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娇娆女盔濒死忏情 永久仇家临危援手          双击滚屏阅读

第十七回 娇娆女盔濒死忏情 永久仇家临危援手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7/12
外面雨声夹着雷声,室内十分昏暗,红蝎子低微呻吟也被掩盖住了。这娇烧的女盗魁,面容苍白,瘦了许多,眼晴也像睁不大;但她的发髻还叫人梳得很整齐,炕前还放着梳头匣。她见了张云杰,只微微地一笑,全无恶意,低微着说了几句话。

  翠环蹲在炕边用耳去听,半天才把话听完。站起来忿忿地转告了张云杰,说:“我们九奶奶跟你说,那天她自北京走后,走不远就遇见了袁一帆的手下人带着很多的官兵,把她们围住。她因为伤了心,所以无力气再与人争斗。身上就受了四处重伤,逃到这里,怕也不能好了。她后悔当初失身嫁了于九,以至为盗,后来想要洗手也不能了。她有个孩子今年已五岁了,在南阳府韩秀才家里寄养。她早先救过韩秀才的性命,她知道韩秀才不能把她的孩子错待;可是听说那秀才的婆子人很恶毒,她不放心。她叫你将来把那孩子抱了去,叫你那杀了你爸爸的婆子去抚养。九奶奶吩咐了你们,就看你们的良心啦!”

  张云杰听了,不禁低头落泪,说:“我一定尽心尽力,陈家的秀侠,已与我情尽义绝。她的叔父残忍凶暴,杀死了我的父亲,我誓必报仇!”红蝎子却微笑着,说:“你来……”

  张云杰把耳贴在她的枕边,就听红蝎子的声极低微,伴着呻吟说道:“自从作强盗以来,杀死过不知有多少人。早先我并不觉得忏悔,因为我不知道被杀的人是多么痛苦。现在……我知道了!……假若我还能活,我一定要出家修行!我劝人无论是谁,千万不可杀人,不可结仇。你们跟陈家已经抵过来了,已经一报还一报,够了!何必再往下结仇?你要是不肯忘掉了父仇,那翠环也就应当立时把你杀死。你想一想,你对翠环的手段比陈仲炎对你家的手段辣不辣?”

  红蝎子说的这话,翠环也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禁又流泪又顿脚。张云杰却羞惭、悲痛、感激,真觉得无地自容。红蝎子似乎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训诫完了张云杰之后,她闭目静静地躺着,呼吸都不沉重,只是有时因伤疼微微地使她蹙眉。窗外的雷雨声还很大,仿佛天地都震怒了。张云杰直起腰来,拉了翠环一把。翠环赶紧夺手走开,含着泪指指门帘,说:“外屋有人!”

  张云杰低着头垂着泪说:“我实在对不起你们,我想不到你们都是这样的好!”翠环冷笑说:“你知道我们好了,可是晚啦!我已经嫁了他……”指指门帘外,张云杰说:“他是作什么的?”

  翠环说:“他也是我们一块儿的。那天我跟你走了,他觉得可疑,他就在后面暗中跟着咱们。你把我推落在河中,你跑了,他就赶过来救我。他虽也是个盗贼,而且武艺不高,人也粗鲁,年纪又比我大得多,但因为他救了我的命,我只好嫁他。可是我觉得他比你还好!”

  张云杰暗叹了一声。翠环就说:“你就在这屋里吧!等着九奶奶或死或好,才许你走。可是你放心,我们决不能伤你!”说毕,冷冷地掀帘出屋去了。这里张云杰就坐在炕边,抚摸着红蝎子的手,他心中极为悲痛。想起红蝎子与翠环都是极为可冷的女人,而秀侠此时又不知飘零于何地?自己涉世未久,便遇了这许多来了的情劫、难消的仇恨,也实在是不幸已极。他此时身上的衣服尽湿,雨水也浸进他左臂未愈的伤处,十分疼痛。窗外的雷雨又咆哮着,搅得他头昏,他也就一歪身躺在炕上。

  红蝎子却微微地睁眼,握着他的手,说;“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翠环虽然恨你,可是我劝得她已不至于杀你,等雨住了你就可以走。陈秀侠是很好的孩子,她是我第一个徒弟,至今我仍喜欢她,她也不会忘我。你还是赶紧找她,去与她结为夫妇,只盼你们将来不要忘记了我。”

  张云杰却一声冷笑说:“那件事还提什么?当初我赚你们绿林中人,不肯娶你们,可是我又怎能娶个仇家的女子,我张云杰以后要作堂堂正正的人,不再迷于儿女柔情,也不再作那卑鄙狠毒欺人自欺的事。”张云杰就在这里住下。到次日雨才停止,红蝎子催他走,但他却不愿走开。

  这里没有多少人,只是翠环夫妇,他们每天要到田地间去操作,所以这里红蝎子的汤药全赖张云杰服侍。张云杰在这虽住了几天,他见翠环和她那丈夫全都跟安善的农民一般,并没有什么匪人与他们来往,村中的住户也全都勤俭没有什么坏人。而红蝎子在此养伤更是极为严密安稳,张云杰的臂伤也渐愈,同时与红蝎子彼此真情相见,越发难以割舍。

  张云杰很想在这里隐居,与红蝎子结成夫妻;将来再把母亲请来,把红蝎子那儿子也找着。红蝎子也未尝不如此想着,可惜她的伤势一天比一天重,在一天的黄昏时她呻吟了一阵,流了些眼泪,竟然气绝。这横行一时的女盗魁落得这样的结果,虽然不足惜,可是张云杰与翠环及翠环的丈夫全都嚎陶大哭。本村又没有棺材匠,只好由翠环的丈夫带着几个村人,到离此很远的镇上去买了棺材。

  这里只剩下翠环和张云杰,翠环就拭着泪说:“她已死了,把她埋葬之后你就走吧!在南阳的她那孩子你若能管就管,不管,将来我们自会把他接来。”张云杰长叹无语。正在这时,忽听一阵马蹄杂沓之声闯进村里来了,翠环和张云杰齐都大惊,一齐由壁间抽刀取剑。这时就听得外面急急的敲打柴扉门,翠环向张云杰摆手,说:“你不要动!我出去看看!”说着她背了手儿,拿着刀走出屋门。

  张云杰眼前就是僵卧着的、颜色如生的红蝎子的尸身;他心战手摇,侧耳听见外面的柴扉开了,就听翠环和另一个女子说话说;“你来了正好,九奶奶死了!”随着就听见一片哭啕声,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外面的马嘶,这里的脚步声音,进来了几个人,一齐哭着:“九奶奶……”为首的是个短衣女子,正是金娥。她本来满面是泪,但忽然一看见张云杰也在此处,她就怒目圆睁,“沙”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了钢刀,向张云杰就砍。

  翠环从身后托住了金娥的腕子,说:“师姊别伤他,九奶奶没断气的时候已经饶了他啦!”

  金娥忿忿地说:“九奶奶是好心人,饶了他,我不能饶!”翠环说:“你想杀死他也无用,现在他也明白一些了,知道了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他本来不姓黄,他是宝刀张三的儿子张云杰。”

  金娥听了这话,不由哼哼一声冷笑,说:“原来你就是张云杰,你爸爸被陈仲炎和袁一帆杀死在路途,你却跑到我们这里来藏躲?”

  张云杰昂然说:“我不是来此藏躲,我原是要往襄阳找我的师父,好助我报仇。走在此地遇见你师妹,我为向她谢罪才到这里。又因九奶奶在此养伤,我帮助服侍,才住到今日。现在九奶奶已经死了,我也就要走了,过去的事我全都后悔,但都已无法挽回,九奶奶和翠环她们都已宽恕了我,你若仍不肯饶,就请你挥刀。我张云杰若躲一躲,或是挡一挡,就不是丈夫!”

  金娥冷笑道:“你是谁的丈夫?”翠环问说:“今天你们为什么来到这儿?”金娥说:“我们才从大名府来,现在袁一帆和他的师弟万兆山、陈仲炎、杨大壮、陈正仁等人,都已到大名府。……”张云杰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金娥又说:“他们的人虽不多,可是我们已探出他们有两口削钢剁铁的宝剑,我才来。现在九奶奶既然死了,只有师妹你去帮一帮我吧,咱们俩好为九奶奶报仇!”

  翠环听了这话,却一点也鼓不起她的勇气,并且很犹豫的。张云杰就说:“我同你们去!袁一帆、陈仲炎是你们的仇人,更是我的仇人,我同你们去报仇!”金娥点头说:“好!咱们即刻就走!”又向翠环说:“你在这里!棺材来了将九奶奶盛殓起先别埋,等我去把通得我们东走西窜,五零四散的仇人袁一帆捉住;再把害死于九爷的陈仲炎杀死,然后我们祭完了九奶奶,再掩埋!”

  当下这金峨抡着刀指挥着张云杰一同出去。天色虽然黑了,可是还有朦胧的月色,那颜色十分愁惨。这村前却马蹄杂沓,人影幢幢,原来红蝎子手下的强盗现时还有三十多名,都归金娥统辖了。金娥骑着大马,一手摇鞭,一手抡刀,高声说:“走……”于是许多匹马都随她走去。张云杰也骑马携剑,紧紧随她去走。金娥却还嫌他的马慢,回过鞭子来抽他。

  张云杰的脸上被抽了两鞭子,一流汗就浸得很疼;他本来很生气,但现在四边全是金娥的手下人,而且前嫌并未全消。倘若把这女盗惹恼,自己立时就要被他们置于死地。他忍住气,夹在马群里随金娥紧走。金娥用黑话指挥着众盗鞭子“吧吧”地响,钢刀时时举起,在月下闪着光芒。她的头发已不是两个抓髻了,而是随便挽的,乱蓬蓬,简直像个女鬼。

  马群顺着曲折的路径去走。走了许多时,金娥带领他们就上了一座高山。山路极陡,崎岖难行,树木又多,但是转过了一个山盘,就看见了一个平谷。金娥那尖厉的嗓音高喊了一声,众盗就齐都收住马。金娥用黑话指挥着,众盗就一齐下马,有几个就走下山探听去了。其余的人有的寻找草坡去喂马;有的坐在山石上歇息、谈话,并拿出他们马上带着的东西大吃大喝。

  金娥却仍在马上,叫张云杰近前,把她抱下马去。张云杰无法,只得听她的吩咐去办。金娥却百般玩弄张云杰,并说:“九奶奶跟我翠环师妹全都要嫁你,你全都不要,现在看你怎能逃出我的手心。我可同不得她们那样贞节。现在人都归我管了,我随便叫他们伺候我,可是他们都不配作我的汉子,你还不错。以后我吩咐你怎样你便怎样,不许违背,否则我可刀下无情,我不能像她们那样好心肠!”

  张云杰微笑着,说:“什么话?我只怕你不从我,当初我独自去找你们,就为的是想娶你或翠环,可是不想被你们九奶奶把我拉住了,所以我才设法脱身。现在她们已一死一嫁,我只好叫你作我的夫人了!”张云杰于是卧在地下,身旁就是金娥。金娥由怀里掏出鱼肉,又命人拿酒来,她大口的吃着喝着。张云杰心说:这才是真正的强盗!

  金娥把酒往张云杰的嘴里灌,把肉往张云杰的脸上扔,大声说笑。说她杀完了袁一帆就要率众回凹子峪,从此她就是大王了。她要招几千人,她要收多少男女徒弟,她要使手下人都有马,都会使袖箭。她并说要造起一面大旗,绣上“替天行道”四字。她要举大事,封军师,任宰相。但她说了一阵就醉倒了,睡熟了,四旁的贼众也都发出了鼾声,只有几个人提刀往来着巡逻。

  天空的月色已由云中挣出来,十分清朗,树根草底都有虫声唧唧,伴著那潮水似的众盗鼾声。张云杰坐起身来,仰观著明月,看看眼前,想想过去,再想想以后,他的心中忽然又变了主意,由那主意他又细细的计划。不觉就到了天明,众盗也齐都爬了起来。金峨也醒了,她一面挽著头发,一面又派了两个人下山去踩探。

  张云杰却自告奋勇说:“我来是为报仇,你也得让我办点儿事呀?”金娥说:“好!你也出去帮他们踩探踩探。陈仲炎、袁一帆他们昨天宿在大名府南关,今天他们要起身,一定从山下经过,看见了他们不要动手,报告我来,咱们再一齐下山去截杀他们。”又说:“你若骑马带刀就很容易被他们看出来。他们若看出咱们在此等着了,他们就许拨马回去找官人,那可就坏了。今天就是谁的人多谁得胜!我给你两只镖,你会使吗?”

  接著金娥由旁边的盗贼手中要过来两只钢镖,张云杰就下山而去。

  他到了山口,却止住了脚步,向外一看,原来眼前就是黄河。浊水滚滚,上面飘浮着一两只小船,两岸全是黄沙,连树木草根都很少,别说村落。这里的山就像一只猛兽似的蹲踞在这里,一望,就可以看见周围二三十里之内有无人踪。张云杰并不往山下面走,他反倒攀树登石,往山上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身隐住。

  张云杰所藏身的这处所是在一个悬崖上,说是悬崖,其实距平地不过三丈多高,下面正是大道。大道上有被马踢车轧得很深的印,虽然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可是早就又被太阳给晒干了。松松地像是个大香炉,被风一刮,就瀰漫起万丈的黄尘,能使人的眼睛都睁不开。张云杰在上边却有两旁的丛树遮着,连沙子都触不到他的脸上,真是个好处所。

  他坐一会儿、站一会儿的向下去望。就见黄河越来越黄,两岸的沙子越来越亮。因为太阳渐渐升高了,天很亮,简直看不见下面有个人往来。张云杰都等得心焦了,才见远远跑来两个黑点,越来越近;及至来到了北岸,才看出原是五匹马,是两匹黑的三匹白的,马上的人仿佛都戴着大草帽。这时山脚下已有两个光着脊梁的贼人,跑上去报告金娥去了。张云杰在这儿看得很清楚,只见那五匹马涉水过河往这边走来,少时就都登上了北岸。两马在前,三马在后,马蹄扬着沙尘走得很快,马上的人衣帽看得很清楚。渐渐地离着山不远,连模样都可以看出来了。其中一个穿着白褂黑裤子,骑黑马,头戴大草帽,颊下有黑胡子的人正是陈仲炎。在他旁边骑着白马,绸袍子飘飘的人正是袁一帆。

  张云杰看见了这两个人,不禁胸中燃烧起了怒恨。但又想:现在报仇是很容易,量小手辣的陈仲炎本来该杀:但是以后又将如何,我就永远与他家结仇,抛了秀侠永不相见,而甘作那金娥女强盗的压寨丈夫吗?……不容他想,这时金娥已率领三十多名强盗冲下山去。金娥下身穿着红裤子,上身只穿着个背心,头发在后挽成个乱团,真如同一个女妖。抡动着一对双剑,带领众盗,如同一窝蜂似的,就把那边的五匹马围上了。

  似乎他们彼此并未怎样说话,都抽刀动剑拚斗起未。杀得真凶,只见白光闪眼,人马翻腾,扬起来数十丈高的尘土。有的人也中了伤,纷纷落马,马匹就踏着人窜逃。张云杰站在悬崖上瞪着大眼,精神紧张到极点,忽见那边越杀越紧,落马的人越多,争战的人越少,只见陈仲炎双手擎着双剑破出了重围而逃,金娥也舞剑来追。

  陈仲炎将走过张云杰的眼底,金娥就从后面发了几支袖箭,陈仲炎就中了箭向马下一扑,那匹黑马把他抛下就跑了。他的双龙剑也撤了手,才要爬起来,不料金娥又是一箭,他又趴下了,同时金娥已催马来到,陈仲炎的命在倾刻之间,忽然金娥“哎哟”了一声,也翻身落马,她的头顶中了一镖,立即死去。

  张云杰如飞鹰似的,从崖上跳下去,先过去将金娥那匹马揪住,又把陈仲炎抱起放在马上,急急的说:“快走吧!”后面有个强盗骑马赶来,张云杰又一镖,将那强盗打落下马。

  此时,陈仲炎浑身是土,身中数箭,趴在马上说:“啊呀!你为什么来救我?”张云杰挥手说:“快逃!快逃!”他匆忙由地下拣起两口宝剑,交给陈仲炎一口,他就舞着一口奔过去与群贼交战,想再救陈正仁等人。可是此时陈正仁、杨大壮、袁一帆,都已负伤落马而死,只有那姓万的是早就涉水逃走了。贼人也死伤了二十多,只剩下九个,张云杰又斩断了他们几件兵器,就高喊叫说;“红蝎子跟金娥都已死了!你们还不散伙?”

  这余下的贼人里就有那个何石头,他止住了他的伙伴,又彼此打了几句黑话,就一同骑着马向东去了。张云杰也赶紧抓了匹马往南去跑。这里黄沙上抛下些断刀折剑,死的人卧在血泊中,伤的人在沙里呻吟的乱滚,天上的鹰鹞旋飞,如收兵后的战场一般,河中飘着的渔船也早就都远避了。张云杰催马紧走,走了三十多里并没看见陈仲炎是逃往那里去了,他就进了偏道。

  这里两旁都种的是高粱,四顾无人,张云杰就下了马,喘吁吁地坐在地下,心里很气恼,仿佛把事作错了似的,又把手中得来的这口宝剑一看,倒霉!原来还是那口“苍龙”。张云杰在这里休息了半天,渐渐有了精神,也高兴起来,就说:“好!好!现在两家冤仇还不算解开吗?只有陈仲炎负疚于我,我却对他们没有什么亏心了。好!我去找找秀侠,把这些事告诉她!”

  于是张云杰就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就上马走出了田地,寻着大道,一直往南,同时两眼向东西去望,走了不远,便找着了翠环住的那个村子,便拨马顺着小径向那绿树森森的小村中走去。少时进了村,却见村中有几个人都怒目狂喝,说:“小子!你还敢回来?”张云杰一看,原来正是刚才河边逃走的那几个贼人,其中就有这何石头。

  张云杰收住马,连连摆手,说:“诸位不要急躁,陈仲炎是我的仇人,你们全是我的好友,但刚才我放走了仇人,可把你们全拦住;这并不是我的主意,是九奶奶临死之前她嘱咐我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翠环。她临死时嘱咐我,第一叫我去照顾她寄养在别家的孩子,第二叫我把你们打发走,因为她早就不愿再干这强盗的营生,也不忍叫你们将来都被官捕去正法。”旁边还有人向张云杰怒骂,握着拳,仿佛要过来打他似的。

  何石头却把那几个都拦住,他就向张云杰说:“张大爷,你说的话对!我们也早就想洗手,跟着九奶奶时还有点高兴、痛快,这些日跟着金娥,他娘的,不如跟个母狗,我们也觉得干绿林的太丢人了,可是,不干这个干什么去呀?腰里分文无有,到处有人捉拿!”张云杰说:“这个好办!九奶奶她早替你们想好了法子了,来……”

  这时那翠环已出了柴扉,她向张云杰点手说:“有什么话不会进来说吗?在外边吵嚷,是怕别人不知道吗?”张云杰就下了马,一手提着苍龙腾雨剑,一手点着说:“来!来!咱们进门去谈!”当时何石头等几个人就随着张云杰进了柴扉,此时红蝎子的棺材正停在院中的地上,前边还供着两盘炒菜,有一堆纸灰,张云杰见了,心中不由又有些悲痛。

  张云杰先到了屋内,将自己带来的包裹打开,这里边就有他父亲宝刀张三遗下的一半财产,并有在太行山时红蝎子给他的那缎子小包,里面珠翠累累,尽是红蝎子多年所劫的贵重之物,张云杰把这缎包就拿出来,向众人说;“这是九奶奶若干年来的积蓄,她临死时嘱咐我分配给你们,东西虽然细微,可是你们的人数不多,每人至少也可以分上几百两银子的东西,拿了去秘密变卖,往远处去隐名改姓,从今都洗手作个良善的人。庶不愧九奶奶对你们这番好心!”

  说着,他按照人数把珠宝平分了几份,都放在地下,又说:“诸位随便去拿吧。拿了赶紧走,在这里时间若长了,也给翠环招事,诸位若嫌不够,我还有点银钱,也可以借给众位,咱们交个朋友,将来后会有期。”

  众人却齐都摇头,没有一个人来弯腰拿,都说:“九奶奶还有后人,这些东西还是给她的后人留着吧,我们走就是啦,用不着要这些劳什子!”

  张云杰却说:“这是九奶奶的东西,也是诸位多年替她挣了来的,她那儿子还小,而且有我去照管,这些东西若给了他不但无用,还许由此惹祸,诸位全是好汉,此后都要改邪归正,没点谋生的本钱也不行,还是请拿去吧!”何石头和翠环全都在旁劝说,这些良心发现的强盗才各自把珠宝收了,并不争竞多少。

  此时张云杰含着悲痛,在红蝎子的灵柩之前焚化了一些烧纸,然后这些人就帮助把灵柩埋在村后的山坡下。翠环与何石头等人都放声大哭,张云杰也落了些眼泪。诸事已毕,何石头等人齐都向张云杰拱了拱手就走了,张云杰仍然回到翠环家中,他也动手收束自己的行李,便取出些金银珠玉,约值一千两银子的东西,请翠环到屋中,就把这些东西给她。

  不料翠环却用手一推,瞪起眼睛来说:“你给我这些值钱的东西,是为偿补我被你推落水去的那条命吗?快收回去!快走!”张云杰感叹着说:“到此时你还忘不了过去的事!这些东西我并不是送给了你,就弥补了我早先的过错。我是也愿你们拿它置上田产,从今就在这里享福!”翠环说:“享福也用不着享你的福,我们会在此安分居住,吃喝也用不着你!”

  张云杰长长叹息,说:“那么把这些东西暂时存放在你们这里,将来我把九奶奶那儿子接来,也许送到你们这里来,那时就可以拿这些钱养活他,咳!你不知道,将来我仍是孤身一人,携带那孩子也不便!”翠环问说:“你不是要娶亲去吗?娶那会使宝剑的陈家女儿,听说那女的长得比我们九奶奶还美,她又会迷你!”

  张云杰摇头说:“我们二人虽没有什么怨恨,但我的父亲杀死了她的父亲,她的叔父又把我的父亲杀死,要想成亲,就得先算清这笔帐,但是那能一时就算清呢?”

  此时窗外翠环那丈夫粗暴的喊着说:“快打水来!在屋里嘀咕什么?姓张的你快走!别招老子翻脸!”翠环突然流下泪来,低声说;“东西我收下了,你快些走吧!”她随把张云杰给她的东西都收在箱子里,她赶紧出屋帮助她丈夫去打水。

  张云杰忧郁地提着包裹及苍龙剑出屋,在院中备马,就见翠环摇着辘轳打水,她那粗暴的丈夫提着大水桶去浇菜,全都不理他。张云杰就牵马出了柴扉,抑郁地往村外走去。此时天色已过中午,十分炎热,张云杰上马走去,当日行了四十多里路,便找了个镇市投店歇宿。

  晚间,屋中闷热,蚊子成群,许多旅客全都在院中乘凉,张云杰就听他们说:“今天早晨旧黄河的东边出了一件事,死了七八个人,受伤的有十几个,看那样子是盗贼打劫客人,可是官方把受伤的人带到衙门,又问不出来口供,不过听说死的人里,有帮助官人打破红蝎子的袁一帆,还有两人,听说是陈仲炎的儿子跟徒弟。”张云杰听店里的人这样谈说着,他自己一声也没敢言语,心中只是调怅。

  次日离店策马南去,直奔许州,但一到了许州他却又勒马徬徨,不知往那里去才好。因为虽听陈秀侠说过,她学艺的地点是在许州附近的一座山里,山里的尼姑庙名叫“海潮庵”,可是山的名称、方向,自己却没有详细打听。于是张云杰就进城先拜访了两家镖行,询问侠客法老尼所住持的海潮庵是在何处,可是没有人说得出来,他又问几家店房,和一处尼姑庙去打听,结果是全都没有人知道。

  张云杰心中十分纳闷,出了城,望着山他就走,见着人他就打听,走出了很远,居然有一个赶着大车的庄稼人告诉他了,这人指着西边远远的一座青山,说:“看见了没有?那山后有个李家村,住着位李员外,这员外前些日可把山里的一座尼姑庙重修了,那尼姑庙很小,是叫海潮庵不叫,我可也不知道。”张云杰道了谢,于是催马向山走去。

  走了半天,方才来到山的近前.他寻着了山口进去,但见遍地是绿草苍松,野花茂盛,寻找了多时,却没看见一处人家,更没看见什么红墙寺宇,绕了多半天,连方向都走迷了,才寻了山路出去,就望见了一个很大的村落,有人在田里工作。张云杰下了马,向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里就是李家村,村人并说,前些日子有一位骑着马的姑娘前来,见了这里的李员外,后来那位姑娘就进山当尼姑去了,出家的地方是山中的海潮庵,李员外并且将那座庙重修了一下,现在已然修完了。

  张云杰吃了一惊,并且心中十分难过,就赶紧求个人带他去见李员外。原来这个李员外。就是海潮庵的尼姑智圆的情人,秀侠曾于半月前来此,将智圆托付的那一对金耳坠交给了李员外,李员外思念旧情,才修了山中的那座庙。当下李员外见了张云杰,明白了他的来意,就说:“陈姑娘现在山中庙内居住,潜心修行,可是她尚未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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