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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溪畔痛分离,频叮海誓 竹间怜只影,错卜佳期            双击滚屏阅读

第五章 溪畔痛分离,频叮海誓 竹间怜只影,错卜佳期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7/12
  第二日晨起,她流着泪对白面侠说:“你可不要再寻死,昨天都是我的错,你脖子上的伤到底还觉着疼不疼呀?”白面侠岑山玉说:“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得急速回凤阳,跟我的父亲说明,然后就去娶你,你妈妈要是愿意跟我们去享福,那我就多派一顶轿子去,连她老人家也接了去。”飞环女又擦着眼泪说:“你是不知道我妈妈那脾气,咱们这些事,回去了,暂时还不能对她老人家说,得慢慢地,或是等你跟着轿子去接我,那时候才能够把实话告诉她老人家……”

  白面侠说:“那么,我倒有一个主意,你把你那钢飞环,连刀,全都交给我拿走,你空着手回去,就说你倒是见着我了,可是我既是一个男子,并且武艺高强,你打不过我并且叫我抢走了飞环跟刀,可是我又对你很好,不但不侮辱你,反倒送给你一匹马,叫你回去。你并且得说我为人是怎样的慷慨豪侠,有许多人都说我好,我的父亲且是一位清官,家中有钱,无妻,那样一来,我想你妈妈一定反倒要感念我,钦佩我,我即时就派人去送厚礼求亲,她一定就答应了。”飞环女擦着眼睛点头说:“你想怎么好,你就怎么办,反正我现在也没主意了!”

  她诚心挚意地与白面侠订下了“白首之盟”,她知道男女婚配,这件事是很重要了,如今无意地找到了这一个“夫婿”,她很满足,但是这算是如妈妈所说的“私情”,并非由于“母命”,而且把妈妈的“戒条”已经完全违背了,如若被妈妈知道了,她可就要先一刀割断了母女之情,再一刀就割下来我的首级,所以为这事,就非常忧愁,害怕。白面侠说:“要不然,你现在就跟着我走,好不好?永远不必去见那不明白你的心,而又十分残忍的赛隐娘了。”她却又连连地摇头,因为她觉着那更不对了!而且她与她妈妈也有一种感情,十分地难舍,所以她决定是暂时先回去。

  她们在这里又用过了极美味的素餐,道姑又用银壶斟着百花酒,请他们再饮一对双杯,她可不敢再多喝了,只脸红红地笑着,将酒在唇边沾了一点,便觉着非常浓烈,吃过了饭,白面侠岑山玉就在院中备马,马牵出庙门,白面侠不但他自己的刀在鞍下挂着,并将飞环女的刀也归了他,他的胳臂上还挂了钢铁飞环。这,飞环女一点也不心痛,因为现在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她所需要的是爱情,是希望将来被白面侠娶过去,脱去这一身穿腻了的绿衣,而换上那娇红的衣裙,新娘的装束。出了庙门,道姑偎月把他们送出来,还笑向她说:“岑小娘子!再会!再会!”她是既觉羞赧,又仿佛觉着光荣,她要走了,白面侠送了她一段路,约有五六里,在小溪旁,柳荫下,二人依恋不舍地又谈叙了半天,她又流了几点不知是喜还是悲的热泪,她细声地叮咛,说:“你回去可千万要快着一点,用好轿子,我想我妈妈就是原本不愿意,可是看见了一高兴,一喜欢,她也许就愿意了。”白面侠岑山玉把头连连地点,说:“那是一定的了!凤阳府有的是那好的喜轿铺,我叫他们预备最好最新的龙凤彩轿,用全新的执事,金瓜、钺斧、朝天镫、旗、牌、伞、扇,自凤阳府一路敲着锣,打着鼓,吹着锁呐,和笙管笛箫,到竹香岭去迎娶,我准备着还要聘请几位有名的绰士和绅士太太,做咱们的大媒。你放心!我全都懂得,决不能叫你显着寒仓,惹别人笑话的!并且,还准保到你那里一吹,一打,这有多么荣耀,大媒们再跟你妈妈一详细地解说,我想赛隐娘也是久走江湖的,不是没有见过世面,这个面子她还能不给?她的女儿要去作少奶奶了,她还能够拦阻?不过你现在回去,先别实说,还得把谎话说得像真的,你暂且安心等待,到时候必叫你如愿以偿,叫你妈妈是又惊又喜。”飞环女不由得笑了,说:“那么,得多少日子呢?”白面侠岑山玉伸着手指头算了一算,说:“现在才过五月节,至多一个月吧?”飞环女皱着眉说:“那日子太多了!能不能够再快一点?”岑山玉说:“不能再快,我回去,先得赶紧替你做衣裳,裙子,打首饰,做鞋等等,那衣裙和鞋,必须要定绣,因为得像个样子,若像你这样一身绿,怎能够上轿,我家里有那些戚友,也都得笑话我,笑话你,再说我还得给咱们布置新房呢,那也不是一两天能够布置好的,一个月是最快最快的了!”飞环女却在马上转百,低着脸儿望着溪中满浮着绿萍的水,她黯然地摇一摇头说:“一个月我总觉太长,不是我不能等,是我怕我妈妈又想别的主意,她假若更是生气了,要再去找你,去惩戒你,那可怎么好?”白面侠岑山玉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怔了一怔。飞环女又说:“可是她老人家的年纪太大了,要叫她亲自到凤阳府去找你麻烦,恐怕她也没那精神了。”白面侠岑山玉又说:“凤阳府是大地方,她未必敢去,再说去了又能奈我何?假若她去找我,跟我翻脸,我也决不惹她,我托出人去求她,结果还得是她点头叫你嫁给我!这件事,你倒放心吧!不必忧愁,反正至多一个月。”飞环女忽又流着泪说:“可是你一定得有良心?”白面侠岑山玉说:“我还能够骗你吗?无论如何我也是知府的儿子,不是没来由的人,在凤阳,我有家,在芜湖,我有买卖,我若有半点欺骗,叫我死在乱刀之下,当了鬼都永不能脱生!”飞环女赶紧收住眼泪笑着说:“得啦!你别再这么说啦!就是这样办,只要你能够快去娶我就行!”白面侠岑山玉决然地说:“至多二十天!”飞环女一听,就更是喜欢,白面侠岑山玉又说:“由这里偏东往南,一直地走,就可以回你的家了,我因为得赶快回凤阳备办咱们的喜事,我不能再往南去送你了,你记住吧!”

  这里飞环女倒不禁十分留恋,十分悲伤,她依旧用柳枝轻轻地策马,就离开了这溪旁,且走且回头,直到望不见了白面侠岑山玉和那匹马的影子了,她这才急急地催马走去。

  飞环女去的时候是心怀忿忿,如同一把烈火,现在回来了,却是柔情缠绵,并带有十分沉重的离愁,她的嘴边还回味着百花酒的余香,脑中未忘昨夜庙中的绮梦,是甜蜜而迷惘的,是奇离而可爱的,白面侠仍似站在她的眼前,招她欢喜,她又发痴地想:这绿的衣服要是换了红的新娘子的衣服,固然好看,但是叫那岭上,江边许许多多的人都看,看我坐上了轿子被他娶走了,也有点难为情呀?……随走随想,直到天晚,方才回到了江边。

  江边上本来有不少打鱼的船,她叫了半天,才有一只较大的渔船,船上的人来招呼她,因为看见她的绿衣裳了,认识她,所以才过来,但是又诧异,问说:“徐姑娘!你的这一匹马,是那儿得来的呀?”飞环女说:“不必问了,你们把我快送回家去吧,我是被我妈妈派的去办事去了,现在是刚回来,想不到,天都怎么晚了!”

  当下,这只渔船上的三个人,就请她上了船,马都牵到了船上,慢慢地鼓浆,悠悠地行驶,直到二更时分,方才返回了竹香岭,这匹马可牵不到岭上去,因为那山路太窄,太陡,而且没有地方放活牲口,只就暂存在岭下的渔户家里,这三个渔人,牵马的,背着鱼网的,提着竹篓的,齐都高声地大笑,说:“今天没网了多少鱼,可网了一匹马,快来看哪!……”当时深夜岑寂的岭下江村,为来了这么一匹马,许多人又都从睡梦中起来了,而争着看,顿然地又热闹起来,飞环女却独自地回到了岭上。

  她不敢一直就回家,她先走到胡阿二的那酒店,这里照旧点着很亮的灯,有不少的渔人都在这里饮酒,也都是为等着她回采听消息的,如今她回来了,就一齐抢着来问:“怎么样了?把白面侠那小子杀了没有?”尤其是庞大凯,他原来也在这儿了,当时他仿佛连伤全都忘了,疯了似的跑过来,追着问说:“姑娘!姑娘!怎么样了?你去了两天一夜,把那小白脸结果了没有……”

  飞环女却一句话也不说,她只向胡阿二问:“我的妈妈今大没来这儿吗?”胡阿二说:“她老人家自己倒没来,可是叫丫头来问了好多次,刚才还来问了一趟呢,又因昨天听老水鸟跟小虾米回来说,姑娘是在江边抢了官人的马,往北追下白面侠去啦!……所以更不放心了!”才说到这里,飞环女就没功夫往下再听了,她遂就赶紧转身跑去,这里的庞大凯还高声问说:“到底怎样啦?姑娘你快告诉我呀!砍了白面侠几刀呀?我听了好心里消消气儿呀?”他还一瘸一点地要追到姑娘家里去,却被别人给拦住了,说:“那可去不得!你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脾气!”同时,这里有很多的人却感觉着诧异,说:“奇怪!马也许是她没骑回来,或是放在岭下了,可是她的刀跟她那付钢环,应当带回来呀?怎么也没啦?这一定是有别的事,不好!姑娘家办事情到底不行。一定是砸啦!……”许多人在这里纷纷地谈论,飞环女这时那一身绿的衣裳,一只绿的影子,却又走进了绿的竹林,竹林里很黑,但,她的家却有灯光,她看见了这一点灯光,她当时就害起怕来,并觉着十分地羞愧,回到家中先见着的是她家用的那豁嘴唇大脚的使女,向她摆了摆手,指了指里屋,又声音不大清楚地说:“老太太正在生气哩!”她又吃了一惊,腿觉着发软,但她究竟不能不进里屋,就走进去了,见她的妈妈赛隐娘坐在竹床上,那满是皱纹的脸,确带怒气,见了飞环女回来,就问说:“你怎么去了两天,到这时候才回来?都上那儿去啦?”说着,把那使她生畏的一双厉害的眼睛,向她来瞪,飞环女就哭了,说:“妈妈!咱们打不过那白面侠!……”赛隐娘老侠女惊问着说:“你是怎么败在他手里的,他到底有什么本事?”飞环女更哭着说:“他也没有别的本事,他就是刀法好!……”赛隐娘听了,却更生气,说:“他的刀法好,你不会就用你那钢飞环吗?”飞环女撅着嘴,擦着眼泪说:“我用啦!可是我刚一抡……”说到这里她还拿手譬方了譬方,接着说:“没想到就被他把钢环跟锁练,连那棉布的套都给抢了去啦!”

  赛隐娘摇头说:“我不能信,从你九岁,我就教给你使用飞环,所以我把你的名字也就叫作飞环,我自信把我使用飞环的绝技,全都传给了你,你也在我的眼前试过,我见你打什么都准确,套什么,都能套得着,所以我才知道你的武艺已经学成了,我才敢放你下山给我去办事,怎么你才一使用飞环,就叫他连东西都给夺去了?你可太没有用,想不到我教你武艺教了十年,满以为你能够接续我啦,谁料你竟是这样的没有用?你可真叫我太伤心了!太生气了!”飞环女又擦着眼泪说:“妈妈您是不知道那人的武艺有多高?”赛隐娘气得浑身都颤说:“我就不信一个凤阳府赃官的儿子竟还有好武艺,你不用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现在就找他去!”飞环女赶紧把她的妈妈拦住,她更哭着说:“妈妈您千万别去!我也听说了,他的爸爸确实是个好人,爱民如子,不是赃官!……”赛隐娘说:“那我也得亲自去到一趟凤阳,问一问去,无论如何,我也得要回来咱们的飞环,那飞钢环我从十八岁时候就使用,用它作过的侠义之事,不计得有多少了,在江南还没有什么人知道,但到了黄河迤北,江湖、绿林、各处的豪强、老辈、新辈,谁不知道赛隐娘飞环的名声,我养活你,就为的是我这飞环的绝技不致中断,却没想到我白费心了!等我去向白面侠要回来飞环,先用环结果了他,然后回来再结果你,我不要你这没有用的东西!”飞环女却跪下央求了,并说:“妈妈要是一定要到凤阳府去找他,可是请妈妈过二十天之后再走!……”赛隐娘听了不由得一怔,就严厉地问说:“你要凭良心!要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昨天在江边夺了官人的马,追下了白面侠,后来怎么样了?飞环是你送给他的不是?昨夜你住在那里?你要实说!实说了,我还许能饶了你的性命!”飞环女却决不承认,依旧跪着痛哭,摇着头说:“没有!妈妈你是错疑了,我实因为武艺敌不过白面侠,飞环被他抢着了,他就跟我解释,说他的父亲原是清官,他自己也是一个侠义之人,咱们大概是听了庞大凯的坏话……”赛隐娘气得喘气说:“我走了一辈子江湖,我还看不出人来?那庞大凯是一个莽汉,他绝不会说假话,我叫你去惩治他,也不是为给庞大凯报仇,因为我早就知道他的父亲岑强是个赃官!”飞环女低着头说:“可是岑山玉说话倒还讲理!……”赛隐娘又问:“岑山玉是谁?”飞环女低着头,脸红红地说:“岑山玉就是白面侠的名字,他并没杀我,也没有污辱我,只将我的飞环跟刀拿走了……”赛隐娘气得身上更抖,大声地问说:“怎么?连你的刀都被他夺过去了?”飞环女匍匐在地说:“我的武艺真比他太差,所以,什么什么的家伙都被他拿了去了,他走了,我没有脸面再回来,我站在水边发怔,我寻死,可是我又舍不得妈妈,那时天已黑了!……赛隐娘又问:“你在那里住的?”飞环女说:“在龙王庙……”赛隐娘又惊讶地问说:“你怎会走到巢湖边去了,揽湖镇上的那座龙王庙,那里的道姑可不是好人,在二十年前,她们就专巴结有钱的人,而引诱良家妇女,我早就想要去惩戒她们,可是因为未得功夫,又被你那死去的爸爸将我拦住了,难道,昨夜你是在那里住的?”飞环女一听,身上更是不住的打哆嗦,心说:原来妈妈什么事情全都知道!……于是赶紧又编谎,摇着头。说:“不是,我就在一个很小很破的龙王庙,不是在巢湖边,这庙里也没有道姑,没有和尚,我就在那里坐了一宵……”赛隐娘又问:“昨天你倒是在那里吃的饭呢?”飞环女痛哭着说;“我由昨天到现在,一点什么也没吃,没喝……”她哭着,又羞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赛隐娘也没向下再问,就闭上了眼睛,可是不住地气喘,就这样喘息了一夜,飞环女也在地下直跪了一夜。

  到了次日,赛隐娘就不能够下床了,因为她虽有一腔雄心,十分怒气,怎奈她太老了,她又有这喘息的老病,所以她虽然忍不住这口怒气,但究竟是没有办法,她不能够往凤阳找白面侠二决高低,而夺回来与她一生相依为命,且与她英名有关的钢飞环。飞环女起来,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就服侍她妈妈的疾病,她的心里是万分地忏悔,但到了现在,她更不能够把实话说出来了,而她更时时地恋想着白面侠岑山玉,她又忧又盼,既怕可又愿,到二十天,白面侠快点来娶我吧!即使妈妈还不愿意,还生气,那我可只有寻死了!……她时时在暗中落着泪,却又有时很是欣喜。一连过了十余日,赛隐娘的喘病儿虽是好一点了,因为这些日来,就没有怎么吃东西,所以身体越发地无力,还是不能够下床,现在常到这里来的,就是胡阿二跟庞大凯,庞大凯是能说,他常提一些江湖上的旧事,所以很受老侠女的欢迎,使老侠女虽在病床上,却更回忆起来当年的侠行,列举,及一往无敌的锐气,但是老女也很是悲哀,这一天,就叹着气对庞大凯说:“我是年老了,这些年来,也许江湖上出了不少的后起之秀,也许那白面侠岑山玉是受过名人的传授,他的武艺是真高!非我女儿所能敌得过!”

  这话,庞大凯倒是不能够否认,他是在白面侠手里吃过大亏的,至今那缺少的三个手指,再也不能够长上啦,我这么一个“铁棍金刀钢手腕”,撞山牛一般的大汉子,尚且打不过那个小白脸,徐飞环是一个姑娘,也难怪她“赔了钢环又丢刀”,没叫那小白脸给捉了去硬纳为老婆,就算是还有本事,白面侠也还有点儿良心!……他点头长叹口气,说:“完了!我的那口气是不能够出啦!我身上受的内伤还没有好,我还是走不了远路,我想再在胡阿二的酒店里住几天,我只好就走啦,回到华山找着我的师父金爪张老爷,求他老人家再给我想办法吧!可是我那个师父也老啦,跟您的年纪差不多了,我又是个没学会武艺就跑出来的不成材的徒弟,他也未必就肯为我去找白面侠,拿他一世的英名跟白面侠去拼?”赛隐娘说:“但我的飞环决不能这样落在他人的手里,欺负我女儿这个仇,我也一定要报!”飞环女在旁,本想要说:“妈妈!他还能够把环给咱们送回来!人家也没有欺负我……”但这话究竟是不敢说出来。赛隐娘又说:“我的那环,名曰‘白虎环’另外还有一只名曰‘青龙环’,两只环,原是一对儿,名曰‘龙虎铁连环’,我只得到了这一只,五十年来便横行江湖,那青龙环是在山西省龙门绛州,那里是我的娘家,到了那里,如打听龙门女侠的家,还有不少的人知道,我现在也这么大的年岁了,早先的事情,我也不必瞒你,当初我是为这只白虎环,还有一点别的事,与家中的人反目,而走出来的,所以我的家,已有五十年没有回去了,我的父亲自然早已不在人世了,我的大哥,我还有几个兄弟,他们一定还全都活着,他们全都武艺超群,家里又有不少的田产,现今一定还在那儿住……”旁边飞环女听得都出神了,到此时,她就忽然插问说:“姓什么呀?”赛隐娘说:“我的娘家姓彭,你们到了绛州一打听,必定有人知道,而且他们若听说白虎环到了别人的手里,就是登刀山,踏火海,下油锅,他们也一定要把那环找回去,因为那环本是我们祖传之物,我私自拿出来一只,我哥哥,我那三个兄弟就追了我好多次,因此跟我结的怨更深,我们来到这竹香岭上住,也为是叫他们找不到环,往事他们一定也都不计较了,但你们去了,尤其我的女儿也去了,她是我娘家兄弟的外甥女呀!一定不记前仇,一定去到凤阳找那白虎环,还许能够来这里看我……如今白虎环一丢,我也想起当初为这东西我不认了娘家,那实在是不该,所以我现在也盼着跟他们见一面,环儿!你跟着庞大哥这就走吧……”说到这里,这老侠女不由得哽不成声。

  庞大凯跟飞环女听了这话,两人全都不言语,飞环女是要等到了日子叫白面侠来娶,要换绣红花的衣裙,坐轿当新娘子,她岂愿离开这里去往山西,再说那“白虎环”根本就不是丢啦,到时候,白面侠连那环,带给我做的新衣裳,厚礼、金银、鹅酒一定就都送来了,用得着去远路求人再去找吗?妈妈娘家的那些人还能够惹得吗?还不都跟老虎一样,要叫老虎去吃了岑山玉,我的心可怎么受呀?”

  所以她更发起愁来了,只是心里的话,仍然是一句也不敢说,只是低着头皱着眉。

  庞大凯是一听赛隐娘说的那哥哥兄弟,就绝不是好说话的人,青龙环,白虎环,自己虽没有见过,可是一定厉害无比,我的老天爷!赛隐娘跟她的娘家在五十年前就打了架,盗出了环,结下的仇恨不定有多么大?如今忽叫我带她的女儿去,她这女儿是个废物,人家一定找我说话,倘若不但不去找环,就揪住我要环,我拿什么给他们?他们要是不讲理,我这个七个手指头,连脑袋都许一块儿掉……所以他也犹疑,而愁得了不得,结果就说:“反正我的内伤还没好,现在也走不了,容我再斟酌斟酌吧!这件事我看到不必着急,白面侠那小子有钱,他决不能把那环卖了,咱们早晚找得回来,老大娘就不用着急生气啦!”他现在学得嘴儿很是甜甘,并且他也学得仔细啦,心说:上什么绛州找老太太娘家的那事,可真别怔来,老太太办事太急,说的话也靠不住,这次叫女儿莽楞的就去找白面侠,所以丢了脸。到了绛州,万一人家要是不认,不认还是好的,万一再跟我要环,拿我开刀,那我庞大凯可太冤枉了!因此,差不多他就要摇头,只是还得做出点英雄气儿,先推脱几日,别叫老侠女一下就瞧不起,更别叫飞环女瞧不起,叫她觉着我还不如她,因为她无论如何倒还去了一趟呀!我,还没有叫我去找白面侠,我就先缩头。他又绷起脸来,说:“我就是因为受了伤,要不然,我当时就再去找那白面侠,不但要回来老大娘的环,我还得叫他头点地!”

  庞大凯这个样子地支吾,发怯,飞环女可暗地里喜欢,赛隐娘老侠女因为精神不济,就没再说什么,庞大凯又一点一瘸,走半步要歇半天,就又回胡阿二酒店去了。这里,飞环女是暂时放了心,她又安静地坐着,想着这时候白面侠岑山玉足怎样地在凤阳府那大城里,那豪富的公馆里忙着预备喜事,是娶少奶奶呀!这绝不是一件小事,而那里的一些婆子,丫环们,一定更是忙得很,她们还不急盼着快看新少奶奶长得是多么好看吗?他亲戚家里必有不少的姑娘媳妇,能不妒嫉吗?这时裁缝一定为我在剪裁着新衣了,绣工一定在那里赶着做那些为迎娶我而用的活计了,只可惜,我这里是一点什么嫁妆也没有,然而这可有什么法子呀?不但一句话也不能向妈妈说,说出来即使妈妈不生气,也是没有用,她还能够为我置什么嫁妆吗?就是置个洗脸盆,做一身绿衣裳,那也拿不到我婆婆家去呀?拿了去得招人笑话!

  飞环女心事纷纭,在家里简直待不住,时常到竹林里去一个人儿默默地沉思,她惭愧这身绿衣,不爱这无花五香的竹林,她幻想着华艳的装饰,她愿有许多红紫盛开的芬芳花朵,在她的身畔围绕,还需有一个风流英俊,多情多义的白面侠,她愿意化身为那只白虎钢飞环,因为那环,现在正在白面侠的身畔了。她有时也顺着山崖间的石磴儿下了竹香岭,见江边,滩上,那些渔人,把那匹马当作个稀奇物儿的争着抢着地骑。她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类东西了,她期盼的就是轿子,她在江边看,只有渔船来,没有喜轿来,她在岭上看,也只有渔人,樵夫,没有个迎亲的客,她去听,只有使人心烦的山鸟叫,没有锁呐,笙管笛箫之声,她常去向胡阿二的酒店去问:“今天十几啦?今天二十几啦……”光阴如箭,日子一连过了二十天,她等得一天比一天心急,一天比一天熬煎,难受,她不知包削瘦了她的芳颜,连三十天也过了,四十天也快到了,而白面侠竟是了无踪影,她的喜讯儿竟是如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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