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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云媚儿酒店发雌威 于铁鷓率众为师兄报仇          双击滚屏阅读

第七章 云媚儿酒店发雌威 于铁鷓率众为师兄报仇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7/12
这黄脸汉子听了这话却一笑,就鞭着马往前面去了,倒使得楚江涯有点失望。他拉着马也往东走去,却见东边就有一家店房,那云媚儿早已在那里下了马,等着黄脸汉子也下了马,他们还笑着,又向楚江涯这边指了一指,表示出不屑于理的样子。他们把马交给了店门前的一个闲汉,就一同进去了。楚江涯却微微地笑,也走到那店门前,一看字号是“兴远”,里边的房间颇为不少,楚江涯遂就牵着马怔走进去,大声叫着:“店家!”有个伙计由柜房中出来,楚江涯就说:“你给我找个单间的房子!”就自己去解鞍旁的包袱,摘宝剑。伙计说:“外院可没有房子啦,里院倒还有两间,只是窄一点。”楚江涯就说:“什么房子都行,我只是要在你们这里住。”伙计听了这话,不由得有点发怔,接过了马去。这时外院的北房里却有很多人说话,并且听见娘们的声,大声的嚷嚷并笑着,可也没有人来理楚江涯。那伙计先将马拴在棚下,然后接过那只包袱来,才领着楚江涯往里院去。楚江涯如今是振起来胆气,他想:“虽然在家中向妻子答应的是能不斗便不斗,以免出舛错,但这既是我走江湖的末一回了,若不轰轰烈烈地干一场,我就枉在武当山学过武!”于是他就意气激昂,向店伙问说:“你们外院住的那个小娘们,是个干什么的?”伙计却望着他只笑,说:“那是个江湖卖艺的,他们来了一大帮呢,外院的那几间北房都叫他们给占满了,他们是昨天来到这里的。据说是要在此等朋友,得住三四天才走呢。怎么?大爷你把她看上啦?”楚江涯连笑也不笑,又问说:“那黄脸汉子是谁?”伙计听了,却面含点惧意说:“那个人可是我们这里的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由此往西五里之外,有个巩家庄,巩家的人在京里作高官,那个人就是他们庄上护院的,姓童,叫童如虎,我们背地叫他黄老虎,当面叫他童八爷。今天是那娘们找的他,大概他们是素日就有点儿交情。”楚江涯听了这话,倒不由有点发愁,就想:“他们那些个人就够多的了,再加上个童如虎,在四天之内还不定要来什么人,诚恐自己孤掌难鸣,就要吃亏!”细想了想,自己就决定暂时不惹他们,还是得不斗就不斗,可是也得探查出来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当时他在屋中仿佛倒不敢出门了,但是前院的那些人也没到里院来。到了晚饭后,天已黑了,他叫来店伙,说是:“屋里先不必点灯,你们这两扇屋门能锁上不能?”店伙说;‘门上有窟窿,穿过去铁链,就能够销上了。”楚江涯就说:“烦你把锁头给我找来!我要出去看看朋友,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得把这屋门锁上。”伙计依着他的话办了,他就锁好了屋门,也不带着宝剑,就往前院走去。因为天很炎热,店里的人都在院中或坐或卧着纳凉,但是院中并没有灯,楚江涯虽从许多人的面前经过,却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他一出了店门,就见斜对过有一家店铺,里边灯火辉煌,乱纷纷的有很多的人,原来是一家酒店。楚江涯心里说:“好!我到酒店里去坐坐,听有没有人谈说关于他们的话。”遂过了街,刚要进那酒店的门,不料身后就有一个人使劲向他一撞,可是他的脚步站得很稳,身子一点也没动,回头看了看,原来就是曾在中牟县的店房里见过面的那个圓眼睛的小伙子。他冷笑了一声,并没还手。那小伙子由他的身旁先进去了,楚江涯看见他的裤腰带插着一口短刀,又知道这个人性情极为粗暴,就想自己要是走进去,就难免要大闹酒楼,可是时至现在,自己又如何能够畏缩呢?遂一迈大步走了进去,只觉得热气烘烘,酒味刺人,汗臭横溢,人语喧杂,灯光耀耀,就见那才进去的小伙子,瞪起了两只圆眼,左手的拳头向桌上一砸,“咚”的一声,右手却拔出来闪闪的短刀向桌上一插,他跳起来大骂道:“妈的!老虎不伤人,人倒要骑老虎!太爷今天跟他拚了!”楚江涯却微微地笑,找了一个离着他很近的座位坐下。四面的人虽都发呆,但不晓得是那圆眼睛的小伙子要跟谁拚命。楚江涯从容镇定,一点也不象人家是为他才拔出来刀的样子,他点手把酒保叫过来,轻轻的声音说着:“来一壶白干,有什么好吃的酒菜,给我拿几样来!”他就不往那边的桌上去看。那边却也有人将那小伙子拦住了,分明听他们在说:“干吗?干吗?理他干吗?咱们的正事还都没办呢!怄这些闲气,合不着!”楚江涯这才斜着眼睛向那边望了望,只见那边一共坐的是五个人,圆眼睛的小伙子以外,就是那个秃头,那个撅嘴,那黄脸,——这个人可没有今天所遇的黄老虎的脸黄,这可以说是一张苍白的脸。最熟识的是那个姓姜的黑大汉,此人站起来望了望楚江涯,却又坐下了。此时酒跟酒菜都已送了来,楚江涯就慢慢地往杯里斟酒,慢慢地往嘴里夹菜。半天,那边的五个人交头接耳地谈着,越谈仿佛情绪越见紧张。那小伙子的两只圆眼睛瞪得更大,由桌上拔起刀来,就在手中紧握着,并扭头瞪了楚江涯一眼,楚江涯却预备着身旁一条没人坐的破板凳。这时,旁边的人有的还谈着闲话,有的却暗暗地走了。有的刚要走,忽然看见外边又来了一人,就又怔住了,又不想走啦。外边进来的这个人,正是小魔女云媚儿,她另换了一身衣裳,下穿白纺绸的裤子,上身是红罗小衣,因为天热,衣纽儿简直多半没扣,风流嬝娜地走进来,一眼就望见那边的五个人,她眯着眼睛一笑,发着尖声儿说:“喝!我说偏处都找不着你们,原来你们这五个小子,在这儿灌上烧刀子啦,倒真得意呀!有什么好吃的?请请姑姑我吧!”那五个人都笑了,连那小伙子的眼睛也不圆了,也眯眯地直笑。他让了坐,云媚儿过来把身子一扭就坐在他的凳上儿。秃头的就要斟酒,云媚儿却摆手说:“你那手刚抓完你头上的秃疮,我嫌你脏,别给我斟!”撅嘴的却接过酒壶来说:“我来吧!”他斟了半天,原来壶里已连一滴也没有了。云媚儿就笑着说:“他妈的!干壶,你们还他妈的请客呢?”说着话,她忽然一扭头,看见了楚江涯,她就“哈哈”地一笑,说:“真行呀!咱们这把子玩艺儿准能够发财,真有捧场的么,走在哪儿有人跟在哪儿,这才叫作主顾呢!”那姓姜的黑大汉却向她直摆手说:“咱们且喝咱们的,管他鸟主顾?”又大喊着:“伙计!再来两壶酒!妈的快一点!”云媚儿却一拍桌子站起了身说:“你们都怕凌霄剑客,姑奶奶我可不怕!”拍着她鼓鼓的胸脯,走了几步,一只手叉在腰间,风流地一站,说:“我不单是卖艺的,还是卖脸的,走江湖作买卖,遇着小白脸跟有钱的大少爷,我什么都能够卖,价钱还不贵,可是他妈的得站起来明说,那才叫真主顾,要是他妈的吞头缩脑,忘八脖子兔子胆,还想要吃天鹅肉,那可就是他妈的瞎了眼啦!我认得他,我听说他是什么凌霄剑客;武当山传下来的泄气的门人,他可也得打听打听姑奶奶栽是谁?”说到这里,忽见那边的楚江涯昂然站起身来。她也神色骤变,瞪直了眼睛,预备好了拳势,就要厮打。那黑大汉姓姜的却急忙跑了过来,拉着她说:“干吗?你是没喝酒就醉了吗?合不着!咱们还得干咱们的正事呢!来,酒来了,喝酒来吧,”他硬挽着云媚儿回到位子上,楚江涯却仰面哈哈一阵大笑,云媚儿突也跳起,厉声说:“你笑什么?”泼辣地向前就扑,邵四个人也都握拳站起,楚江涯挽挽袖子冷笑着说:“来吧!你们当时就要练鸣?那算是我没有白来!:我奉陪,小子们跟云媚儿!就怕你们有点怔阵!”那黑大汉是又气恼又惊慌,赶紧将云媚而抱住,说:“别打!别打!”一面又向楚江涯说:“朋友!咱们既是谁都知道谁,何必要伤了和气,我们也知道你的名头高大,过中牟县时,我们忘了去拜访,可是你竟不能海涵一些吗?往日我们对你没有得罪过,你何苦这样?”云媚儿却蓦然脱开了身子,先把黑大汉一推,说:“你们真叫他凌霄剑客吓怕了吗?至于说软话,来央求他?你们都躲开!让我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踢山捣海了不得的本领,敢来云姑奶奶的眼前发威!

  她又跳起来,黑大汉也拦她不住,旁边坐的酒客一见此情状,都惊得纷乱逃藏。那四个汉子都亮出来明晃晃的短刀。云媚儿向前一奔,抡着粉团儿似的拳头,向着楚江涯的胸前说打,楚江涯“吧”地就握住了她的腕子,五个手指跟铁箍似的,拧得云媚儿“哎哟”地一声尖叫。她疾忙伸左手要去抠楚江涯的脸,楚江涯却用力一推,同时撒手,原想叫这个小娘们摔倒在地,却不料她只退了一步,便立定了身子。同时莲钩飞起,要踹楚江涯的小腹,楚江涯早已抄起来板凳一挡,又不料这小娘儿身轻如燕,一耸,就上了那张桌子,拿脚更向楚江涯的脸上踢去。楚江涯疾往旁躲,可是那边的酒壶跟瓷碟子全都“吧克吧克”地飞来,虽都被楚江涯躲开,旁边受了误伤的人全都“哎哟哎哟”直叫。酒保吓得往外跑,掌柜钻在桌底下。那站在桌上的云媚儿,“嗖”地跳下来,由那撅嘴的人手中要过了刀,狠狠地扑去去,向着楚江涯就砍。楚江涯的板凳又叫黑大汉给揪住了,正在甩力争夺。刀一来了,他就抬脚一踢,云媚儿又“哎哟”一声,摸着肚子向后退去,可依然没有倒下,依然一挺身握刀重上前来拚命。那圆眼的小伙子,短刀也自楚江涯的背后扎来,楚江涯闪身,推凳,一脚又向小伙子踹去,一手又抄住了云媚儿的右腕。这时,那个秃头的家伙由墙上摘下一盏灌满了豆油的大灯,站在桌上向着楚江涯一砸,只听“叹”的一声,砸得说准可也不准,却砸在那姓姜的黑大汉头上了。他“啊”地一声大叫,脖子里灌进了油,头发起了火!火光熊熊,晃摇着头乱跑。那撅嘴的急中生智,忙抄起一盆洗家伙的水,就往他的头上泼去,不料又正泼在云媚儿的白裤子和红衣裳上,云媚儿怒骂了一声:“瞎眼啦!”楚江涯夺过了一把刀,并抡动了板凳腿,打得那秃头的人也整个由桌上摔下。云媚儿却妖怪一般地喊叫说,“拚!豁出来啦!哪个小子要是跑,就是姑奶奶我屁崩出来的儿子!”正乱之间,忽有人闯门而入。 

  外面进來的这个人,就是那身着黑色暑凉绸裤褂,微有髭须,年龄较长,曾与楚江涯在牛牟县魁元店会过面的那人,似是这些人的长辈。他手持一口寒光闪闪的厚背扑刃,大声喊叫:“不要动手!楚少当家的请你息息气!抬抬手,我于铁鷓今天先在你的跟前,替他们认输了!”他一喊出来,一般人都住了手向旁去躲,只有云媚儿还不服气,顿脚大骂:“姓于的!你愿意丢这人,姑奶奶我可不能丢这个人!不拚就不是好小子!”这于铁鷓却过去伸大手就把她揪到了一边。此时楚江涯反倒愕然住了,尤其是听于铁鵬悄悄地说:“这是小事!大事现在牛家店,你的事……冤家路狭……”云媚儿一听,忽然惊问说:“真的?……好!”又回身指着楚江涯,狠狠地说:“凌霄剑客狗杂种!你等着姑奶奶,明天叫你另投胎,今天先叫你多活一晚!”她身上全是脏水,髻发蓬松,蹿出酒店就走了。旁边那几个人虽都样子十分狼狈,可还都站着,向楚江涯怒目而视。楚江涯是冷笑着,心里又气又疑惑。只见于铁鷓提着刃向他拱了拱手,说:“都是自家人,不必因斗气伤了和气,这几个都是我的师侄……”指着圓眼睛的小伙子说:“他叫豹子李承。”又指着那黑大汉说:“他叫黑牛姜勇。”第三指那秃头,说:“他叫没顶儿塔冯七。”更指那撅嘴唇的说:“这人是吹倒了山洪二。”第五是指着那淡黄脸儿的人说:“他叫病太岁吕信。”又喊着说:“来!都跟凌霄剑客楚老师见个礼儿吧!”这些人都负着气,可又不敢不听话,就除了那个头发都烧得剩了不多的姜勇之外,全都向楚江涯来抱拳。楚江涯也扔下了板凳腿,拱手还礼。于铁鷓又说:“他们都是万里飞侠的徒弟;我却跟高炯一门从师。我们在中牟县听人说;你也是武当派,咱们还能不算是一家人吗?”楚江涯听了,不由得倒是一惊,因为晓得“万里飞侠”是江湖无双的好汉,今年才在安庆被人害死。

  那于铁鷓此时又向五个师侄使眼色,说:“都快去!先去拦住媚儿,叫她等着我回去再办,那事情万不能急!”那五个人都又向楚江涯怒瞪了一下,就一齐走了。于铁鷓又向旁边受误伤的人拱手道歉,,向着由桌底下才出来的酒店掌恒说:“别怕!摔毁了什么东西,都由我赔。”随后,才又满脸带笑地向着楚江涯说:“我们都把事办错了,早就应该跟你老兄拉个近,请你指教指教。现在,想你老兄是度量宽宏,不见小辈们之怪。我们既住在一家店里,那么就请你老兄跟我一同回去,到我们的房里细谈谈。你老兄也就明白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还,还有一点小事,要请你老兄看重了江湖义气,来帮我们一个小忙。”楚江涯点点头说:“好!帮什么忙我倒不敢。可是我愿听听你们来到河南,到底是为着什么事?”于铁鷓在前面叹气,楚江涯在后面跟随,一同出了这酒店,就过了斜对门的兴远店之内。此时他们住的那北屋,已经都点上了灯,于铁鷓将楚江涯让进一间屋内。这里有那个像貌很威武的少年,正在服侍躺在床上的一个病人。于铁鷓又给引见,说:“这也是我的师侄,白面瘟神洪锦,躺着的那个是万里飞侠的长子,小飞侠高彪。只因他孝心过重,急于要杀死仇人为父报仇,心中忧烦,又加中了暑,所以我们才在中牟县你宝地上歇歇,不料言语之间又得罪了你老兄,我们避免争殴,才又来到这里。一半天我的师弟金鞭岳大雄来到,我们就也走了。”楚江涯被让得落了座,他将夺过来的刀也放在桌上了,只是不胜惊讶,就问说:“你们既全是万里飞侠高前辈的人,那算我今天冒失了!我这样跟随你们,也非想争殴拚斗,只因在中牟县,你们给我一个大没面子,我才不得不如此。今天,话既说开了,都是一家人。可是我还要打听打听,万里飞侠高前辈乃是江湖无敌的英雄,他为何竟遭人惨害?那害他的人又凭仗什么超人的本领,包天的胆?你们可知道他是谁吗?”于铁鷓却又长叹了一声。

  此时床上的病人就放声哭了,白面瘟神洪锦赶紧转身说:“楚兄你要问,你可得仗义帮我们这个忙!此人名叫李……”于铁鷓又把他拦住,就又拱手,说:“我求你老兄,也不必细问了,那人是一个江湖小辈,武艺自然不错。他姓李,他的爸爸倒略略有名,可是与你老兄一定素无往来。我们为师兄,为师父,为父,都是心肝痛碎,由安庆到湖广,遍地寻访仇人,真是不容易!如今才算稍稍有了一点头绪。”楚江涯说:“那人现在什么地方?”于铁鷓说:“多半是在山西平阳府,反正我们,连一半天就从铜山县来到的金鞭岳大雄,一共是九个人。我们若不访着仇人,不剁出仇人的心,肝,肺,肠子,五脏,我们是决不甘休!”床上躺着的病人又放声大哭,并泼口大骂,“李剑豪!狗贼子!你还我爸爸的头吧!”楚江涯受刺激地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中暗叹着说:“李剑豪!李剑豪!你这个人很不错,英勇胆大,身手高超,堪称得起是一位少年侠士。但你如今结下的若干仇人,可也够你一人应付的呀!”他怔了一会儿就又问说:“奇怪,你们现在已经是九个人了,连那黄老虎童八算上,已经是十个人了,再来一个岳大雄,你们是十一位了!李剑豪又有什么不好惹的?”于铁鷓摇头说:“那云媚儿不是我们一块的,她是在襄阳才与我们相遇。因她,我们才晓得那李剑豪有三个隐藏之处。”楚江涯又赶紧问:“都是哪里?”于铁鷓说:“告诉你兄弟,也不要紧,一是铜山县,一是平阳府,一就是洛阳。”楚江涯不由惊讶地脱口说:“洛阳?”于铁鷓摇头说:“我们料到此人必不能往洛阳去,山西平阳府是他的老师家里,他必定是到那里托求保护去了。”楚江涯又问说:“他的老师是谁呢?”于铁鷓的面上立时露出来不悦之色,就说:“楚兄,我们跟你说得这么详细,也就足够交情了,你也不必再问了。我们如今只拜求你一件事,就是你别管!”楚江涯笑了笑;忽然一转脸,见那小魔女云媚儿又走进了屋,而且双手都持着光闪闪的宝剑。

  楚江涯霍地立起,准备要徒手迎敌。但是云媚儿却一笑,她已经换了衣裳,是一身青,青丝发也在头顶挽了个髻儿,倒象是一个古装的美人。她笑得很媚,说,“算啦!算啦!刚才咱们打起来,都是我的错儿。我骂的话也就算都骂了我的哥哥,我的亲哥哥,我的汉子男人啦!你说是什么都行!”楚江涯真觉得奇怪,自己都替她害羞。云媚儿把双剑归于一手,腾出一只手来拍她的鼓胸脯,又扭动着身子,满脸是笑,可一点也不红,也不害臊。扯开了母鸡的嗓子,说:“我都不在乎!”吧”的又拍了那白面瘟神一下,说:“跟我们这个小侄子,我更是什么也不在乎。死的那个万里飞侠,我本是叫他干爹,可是后来,我又叫他老干哥哥。我妈妈就是这么传授我的,占山为王,走江湖卖艺,盗马劫镖,我们娘儿们全都干过,大概这些事,也都瞒不了你凌霄剑客楚少当家的。现在你既肯到这屋里坐,我们就是一家子了。刚才于铁鷓把事情大概也都给你说了。那件事倒不必你给帮忙,只是今夜,我就有一件很为难的事,既然遇着你吗,就放不了你。讲交情,卖面子,你也得帮一帮儿我……”扭扭地走过来,双剑都放在桌上,按着楚江涯坐下,说:“非你呀!简直的……”她比狐狸还会迷人,笑着说:“简直的怕不行!”楚江涯不由倒满面通红,赶紧推开她说:“坐下,坐下!什么事,什么事?你说明白了,我好能够答应你!”云媚儿一顿脚说,“好啦!你可已经答应了,就不准再变心!我告诉你吧,这次我到河南来,第二才是为帮他们的忙,第一却是要办我的事,报我的仇!我的妈妈黑魔王云二寡妇,生前有一个大仇人,此人,恰巧……”指着于铁鷓说:“刚才他告诉我的便是这件事,我那个仇人原来现就住在西边牛家店,他是一个老头子,好佛,可是心肠毒狠,当年我妈妈……咳!不是为他还不能够死呢!冤家路狭,他就在眼前,可是他的武艺高,我们这些人都有点胆怯。这,只有……少当家的,我的亲人哪!你帮个忙儿吧!”

  楚江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叫我帮助你们去暗算那老人。你们真想错了!我与那人无冤无仇,我如何能去帮你办这事?”云媚儿把脸儿微微沉下,说,“走江湖交朋友么!”楚江涯却笑着说:“我走江湖作的都是侠义之事,绝不欺老凌弱,我交的也都是重道义,推肝胆的朋友,却非同你们……”云媚儿又伸手抄起了双剑,瞪起眼睛来说:“可不许你骂!你不帮就不帮好了,也不许你管!”楚江涯说:“这倒行,说实话,我此次随你们前来,也非为同你们争斗,不过是为赌一口气。要知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如今已经知道了,明天我就要归家了。”云媚儿把嘴一撇说:“你趁早儿回家,看着你媳妇去吧!”这句话倒正戳中了楚江涯的心。他不由冷冷地一笑。云媚儿又哼了一声说:“谅你也大概是不敢去?”楚江涯忿然问说:“你说!那人叫什么名字,是哪一路的英雄?”云媚儿拿剑指着说:“你可要坐稳了些!你要打听这个人,他是三十年前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名字叫单剑小霸王苏黑虎。”楚江涯听到这里,就立时惊讶的变色。云媚儿又说:“这些年,他在家乡洛阳住着,他的儿子作了知县,他也竟成了苏老太爷。今天我听本地的一位朋友说,他有一个女儿美剑侠苏小琴,打败了鲁家五虎,名头真了不得!”楚江涯又皱起了双眉。云媚儿又傲然地说:“我原想到洛阳去斗一斗那个丫头,顺便杀了苏老头子,给我妈妈报仇。不想神差鬼使,刚才苏老头子就从普陀山那么远回来,恰巧住在这儿。我今天就要下手,你要是帮助,我给你好处,你要是不帮,可就别在里边搅。如若你敢多管一点闲事,那,你也明白,你也看见啦,我手中现在两口宝剑,一剑割了那老东西的脑袋,另一剑就……你小心点你的脖子吧!”楚江涯又哈哈大笑,笑完了,却沉着脸发了半天呆。云媚儿逼问着讲:“管不管,帮不帮,你就快说一声吧?”楚江涯却不回答,仍然哈哈大笑。

  当下楚江涯摇了摇头,敛住了笑声,就一句话也不说了。那于铁鷓说:“楚兄为人慷慨,谅你也不能搅我们的事。”楚江涯说:“本来都与我不相干。”云媚儿说:“好!有你这句话就行啦!说实话吧!我们本来就没意叫你帮忙。不过,我们走在哪儿你就跟在哪儿,真是讨人嫌!”急忙又改口笑说:“也许是你为我才这么不辞辛苦。那么这样办吧!我们怕的就是你在中间打搅,一半天金鞭岳大雄他来到,你就是再搅我们也不怕了。现在就请你千万讲点交情,我记住了你就是。将来……”这时忽然那没顶儿塔冯七站在门外说:“媚儿,童如虎来找你。”云媚儿又笑向楚江涯说:“后会有期吧!”她转身,手提着双剑,扭出屋去,会她的朋友相商害人的密计去了。这里楚江涯发了半天的呆,于铁鷓,洪锦二人跟他又很客气地说了许多句话,那小飞侠卧在床上又呻吟了半天。他全似乎没有听见,他只是发着呆,心中本想劝解他们一番,不要如此地做,但看着这帮人与那李剑豪的。深仇,云媚儿与苏老太爷的大恨,全是不能解的了,劝也是白费唇舌。他就坐了一会,便告辞回往里院,开锁进了屋,抽出了自己的宝剑,决心要往牛家店去救那位老人,以尽义侠之心,兼替那行李包中汗巾绣鞋的主人作一件事。他不禁义愤勃勃而又慨然生欢。此时街上已交过了二鼓,夜风已经吹起,倒比白昼觉着凉爽一些。那外院北屋已灯光全灭。不知那些人是在屋里,还是都出去了:院中躺着的人都已“呼噜呼噜”地睡熟了:西边不远之处的牛家密与这里是一样,里外院都有不少的人露宿着,只在一间小屋之内,尚有灯光,并且“梆梆梆,梆梆梆”发出一阵木鱼之声,还有一种苍老的声音在哑着嗓子“哇啦哇啦”念经,如同黄河的水似的滚涌着。月亮在天边如同一把尖刀,天色黑沉沉如恶人的脸,那一颗颗的星光又似许多只凶眼睛,都偷窥着这屋内。屋中只有一张桌子,一盏油灯,在桌旁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紫红脸,扫帚眉,豹子眼,虎背熊腰,白髯长约二尺的老人,却正在阖着眼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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