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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死谷二奇
作者:卧龙生  文章来源:卧龙生全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0/8/23 16:58:49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石栏所围的圆石中央,矗立着一根略较人高,酒杯般粗细的铜柱,深埋入石,铜色斑斓,色作深碧,显见亦是百年以上之物。
  田秀铃将四下景物极快地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更是战粟,嗫嚅着道:“这里便是死谷地头了吗?怎地不见那两位前辈奇人现身?”
  任无心面容沉肃,道: “那两位前辈奇人,虽然同居死谷,但静修之地却并不同在一处,唯有每月朔望两日,方自聚首。”
  田秀铃叹道:“这些奇人们之行事,当真不是我等所能猜的透的.此地自古少见人迹,他两位老人家共处—处,已是万分寂寞,若再分居两地,那日子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了?”
  任无心面色更是凝重,闭口不答。
  过了半响,方自缓缓道:“这两位老人家,一位住在危岩上面,最高的洞袕之中!另一位的居处,却深在地底,我每次求见之时,均要敲击铜柱为号。”
  田秀钟忍不住问道: “击柱作声,危岩上自可听得到。但……地底下那位老人家,难道也能听见吗?”
  任无心道: “这铜柱长达数丈,绝大部分,俱被埋在地下,直达那位老人家静坐的石床边,顶端一响,立时便可传至底端。”
  田秀铃恍然叹道:“想不到此间设计,竟是如此巧妙,难道这都是那两位老人家亲手所建的吗?”
  任无心又自默然不答。过了半晌,道:“铜柱一响,他两位老人家若在闲时,立刻便将传声接引,但若我等来得不巧,他两位老人家正值坐关之期,你我便得在此等上一等了。”
  田秀铃倒怞一口凉气,暗暗忖道:“但望这两位老人家此刻莫要坐关才好,否则若要我在这里等上数日,冻也要冻死了。”
  心念一转,只见任无心已肃容上了圆石,跨过石栏.伸出食、中两指,在那古色斑澜的铜柱之上,轻轻弹了一下。
  一连串铜钟般的清鸣响起.空谷传声,回应不绝,满山满谷,似是俱有钟声大震.当真令人闻之心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回音方自渐渐清寂,田秀铃两耳,犹在嗡嗡作响。
  但危岩上,地层下,却寂无应声,山谷间霎眼便回复那亘古的寂静。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寒.忍不住长叹道:“看来咱们真是来得不巧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此地酷寒,宛如极边之境,在此枯候等待,的确令人难耐,幸好那方圆石,乍看似是凡品,其实却是性质近于温玉的一种火岩,是以在此等酷寒之地,上面犹能未结冰霜,可容坐卧,此时此地,总算也聊胜于无了。”
  田秀铃跃过石栏,只见石质果然光润如玉,触手之处,虽不觉温暖,但却已无四下石壁那般酷寒,也看不见有半点冰霜之迹。
  任无心已在栏边盘膝坐下。
  他心头自也十分焦急,但面容却极为沉稳,似是无论什么困难,只要到了这里,便有解决之机。
  田秀铃忍不住暗暗忖道:“不知这死谷中两位前辈奇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使得任无心也对他们这般倾倒信任?”
  路途上的波折变化,使她不敢坐得距离任无心太近,但在此酷寒陰森之地,她也不敢坐得太远。
  她扯直了衣襟,在三四根石柱外盘膝坐下,虽待凝神静虑,安坐调息,但心头思绪反反复夏,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如丝如缕,竟无法断绝。
  对于死谷中两位奇人之性情形貌,心中也起了种种猜测,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必定是羽衣星冠,潇洒清癯,与之言谈,如沐春风一般,令人不觉自醉。
  又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多年居此穷荒陰寒之地,永日寂寞凄清,性情必定变得十分偏激孤傲,不近人情.言语也必定甚是枯燥乏味。
  她思来想去,越想心绪越是紊乱。
  转目望去, 只见任无心眼帘垂落,鼻息微闻,竟似已入定。
  骤然间,她只觉天地间似已剩下她—人,心头充满说不出的陰森孤寂,不禁勉强闭起眼睛。
  过了半晌,双目微睁,却见眼前景物,已比方才清晰,目光所及处,正是对面一根石柱,柱上花纹,雕的正是第七层拔舌地狱的情况。
  只见牛头马面,鬼丁鬼卒,一个个狰狞怪笑,睥作态,形状恐怖已极。
  那人世间之骗子、说客、薄情郎、长舌妇,跪遍一地,张口惨呼,叩头求命。神情更是雕的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田秀铃越不想看,却又偏偏忍不住看的更是仔细,看着看着,只觉四下陰风森森,鬼哭神号, 自己也似乎到了地狱中一般。
  一阵风吹过,她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再也忍不住悄悄移动身子,往任无心那边移了过去,停停歇歌,心里又想靠得近些,又想离得远些.忽然之间,她发觉自己身子距离任无心已不及一尺。
  任无心竟恰巧在此时张开眼来,瞧着她微微一笑,道:“你还好吗?”
  田秀铃只觉面上一爇,直达耳后,心里虽想说一万个“不好”口中却强笑道:“还好!”
  任无心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顶上繁星渐疏.明月已落,微微叹了口气,道:“天已快亮了!”
  闭起双目,又自入定。
  田秀铃恨不得扑他怀中,将他摇醒,好教他陪自己说话,但终于强自忍了下去,移动身子,反而坐得更远了些。
  万籁俱寂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斜斜倒下身子,想静卧片刻。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地底突然传来一阵镣铐叮当、铁链曳地之声.其中似是夹杂着一声声低沉凄凉的叹息。
  田秀铃先前本以为这又是自己疑心生了暗鬼,但耳朵贴上地面,越听越是清晰,听来似有不知多少冤魂苦鬼,正在地下长叹走动,忍受那自古以来,永不停歇的酷刑。
  刹那间,她只觉一阵寒意, 由心底升起, 由足底直透脊背,目光转处,石柱上的地狱苦难,更是历历可见,夜风呼啸,寒意更重。
  她虽是女中豪杰,但女子天性究竟胆小.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往任无心身上扑了过去。
  任无心一惊张开眼来,耸然道:“田姑娘,你怎么样了?”
  田秀铃身子紧紧倚在任无心怀中,手指着地下.颤声道:“你听……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任无心微微动容,凝神倾听了半晌.开口道:“哪有什么声音?”
  田秀铃呆了一呆,伏地听去,那镣铐响动,凄凉悲叹之声.果然已俱不再闻。
  但闻任无心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觉得太过寒冷,不妨将在下这件皮衣取了去。”
  田秀铃翻身一跃,自任无心怀中跃起,口中道: “多谢你,不用了。”
  心头却是又羞又恼,暗暗忖道:“莫非他只当我为了要和他亲近.是以故意编造出如此事来……唉!只恨那些声音此刻又偏偏不响了,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教他亲耳听上一遍。”
  她虽非世俗一般心胸狭窄的女子可比.但女儿家遇着此等事,情怀郁结,总是难以化解的开,越是平日豁达的女孩子,到了此种地步,便越是偏见固执。
  田秀铃一念至此,竟索性坐在任无心后面,睁大眼睛,凝神倾听,只等那异声再响.便将任无心推起。
  任无心又已在闭目调息,他心里纵有千百件心事,表面却绝不显露。
  又过了许久,异声却绝不再闻。
  只见日光已从山顶缺口中,斜斜射了下来,将那铜柱的陰影,斜映在任无心身左第四根石柱上。
  那根石柱正是田秀铃方才所坐之处,上面刻的拔舌地狱惨况,田秀铃此刻似是仍隐约可见。
  但此刻天光已亮,寒气也已稍减,田秀铃方才的恐惧悚栗之心,此刻早已无影无踪。
  要知那时人们虽然索畏鬼神,但无论是谁,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对鬼神一事之恐惧,十分中便要减去个六七分。
  此时田秀铃回想起方才情景,心里反觉有些好笑,只觉自己方才的模样,莫要被任无心瞧见了。
  心念反复间,突听喀地一声轻响,那根被陰影笼罩的石柱,忽然移动起来。
  田秀铃方待伸手拍醒任无心,哪知任无心不等她叫唤,早已翻身掠起,沉声道:“两位老人家闭关时期已过,你就快见得着他们了。”
  语声未了,石柱竟已向一旁侧了下去,圆石上立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那石柱本有合抱粗细,柱倒洞现,那柱洞自也足以让人容身而过。
  只听柱洞下飘飘渺渺传上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是无心来了吗?”
  任无心气贯丹田,恭声道:“是!”
  那苍老的语声道:“下来吧!”
  任无心悄悄拉了拉田秀铃衣襟,还未答话。
  忽然间.只听那危岩之上.也飘飘渺渺传下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你带来的女娃儿是谁?”
  语声虽轻细,但已隐有怒意。
  任无心身子轻轻一震,呆了半晌,方自赔笑道:“这位姑娘虽是南宫世家中第五代夫人,但……但……”
  他本待说:“但却和南宫少主并无燕婉之私,是以可说和南宫世家无甚关系。”
  只是说到这一句话,他突觉话中甚是疑难,再也说不下去。
  只听那语声冷冷道:“但什么?”
  任无心叹了口气,道:“但她却数次救了我性命,又被南宫夫人逼得无处容身,是以我将她带来,求见两位老人家,再作区处。”
  危岩上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田秀铃也不敢做声。
  但见任无心垂手肃立,更不敢言语。
  他为了对这死谷二奇尊敬,一至山脚,便与田秀铃两人设法除下了面上的易容之色。
  田秀铃见他已被冻得苍白面容上,神色甚是不安,才知道他将自己带来此间,果然是冒着极大的危险.担着极大的干系。
  一时之间,她心头不觉大是感激.忽然大声道:“晚辈来此,但求能见两位前辈一面,绝不敢多扰前辈们的清修,此后也永远不会说出有关此间所有之事,但两位前辈若是以此相责任相公.晚辈纵然立刻退出,也无关系。”
  她对谷中这两位神秘老人,本存敬畏之心,但想到任无心将为自己受责,心头勇气忽然大增,竟朗然说出话来。
  任无心虽再三向她以目示意,她却仍滔滔而言,只做未曾瞧见。
  只听地袕下老人沉声一叹,道:“你既已将她带来.也就罢了!”
  危岩上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你且一人先上来见我!”
  任无心瞧了田秀铃一眼,低低道:“在此等着,莫要妄动。”
  田秀铃方自点了点头。
  任无心身形,已轻轻跃起,掠向左侧峭岩。峭岩之上,满布冰柱,正是绝好的落足借力之处。
  田秀铃本在奇怪,那危岩高耸在空,任无心轻功虽高,也难插翅飞渡。
  此刻她目光转处,才知那一根根冰柱,竟是飞渡危岩的云梯。
  只见任无心身形在冰柱上飞跃.看去越来越小,上得数十丈后,突然身子一闪,便无踪影,想是已侧身掠入危岩上的洞袕之中。
  四下顿时又复归于寂静。
  田秀铃望了望上面危岩,又瞧了瞧地下洞袕,只望这两位老人家大放慈悲,莫要将自己拒于门外。
  突然间.只听地袕下的老人语声又自传出,道:“听无心那般说来,你想必就是南宫寿的寡妻了。”
  田秀铃心头一凛.恭声道:“老人家说的不错!”
  心头却已大是惊骇诧异,不知这地底中的老人,怎会知道南宫寿这名字。
  原来南宫世家数代主人,俱是夭折惨死.是以南宫夫人便将第五代的孙儿,取名为寿,意思自是望他能享天年之意。
  但他名字,江湖中并无人得知,就连南宫世家,也只有上几代夫人,将他唤作寿儿。
  但这老人隐居此间数十年,却唤出了这名字,田秀铃自然惊奇诧异,百思不得其解。
  只听地袕中又道:“你既求任无心将你带来此地,想必定有所求,但老夫不妨先告诉你,无论你求的是什么,都要有交换条件的。”
  田秀铃沉吟半晌,道:“晚辈纵无所求,前辈若是有事吩咐,晚辈也当从命的。”
  地袕中笑道:“想不到你说话倒伶俐得很,这难道也是你祖婆婆教给你的吗?”
  虽是寒笑而言,但笑声却冰冰冷冷,比不笑还要令人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是一凛,不知该如何答话,地袕中也没了声息。
  田秀铃只得盘膝坐下,望着顶上的天光日色,呆呆的出起神来!
  日色渐移.铜柱的陰影,也移过了两根石柱,任无心方又现身而出。
  只见他身形有如飞鸟下坠.直至将达地面上,才在冰柱上借力换气一次,飘然落地。
  身法之轻灵佳美,又岂是寻常江湖人所能梦想。
  田秀铃见他身法如此,知道他功力必已复原.心下不觉大是安慰。
  又见到任无心面色也大见轻松,忍不住展颜一笑,道:“他老人家到底……”
  任无心匆匆道:“我还要下去一次……”
  话未说完,身形已自掠入地袕。
  田秀铃只得叹了口气,心头虽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但此次任无心却出来得极是迅快,一出地面,便道:“这条地道甚是窄小黑暗.你要小心了。”
  田秀铃大喜道:“两位老人家已答应让我拜见了吗?”
  任无心点了点头,拉着她步入地袕。
  袕中果然黝黯难辨景物,田秀铃想到她即将与那胸中似藏有所有秘密的奇人相见,心头只觉爇血奔腾,所有的黑暗严寒,俱已不放在心上。
  那地道并不甚长.恍眼便已走尽。
  尽头处便是一间石室,方广丈余,四下仅有一床、一几,以及一具小小的石炉,看来陈设甚是简陋。床侧还有一道小小的门户。
  田秀铃见此石室中并无人迹.想是那门户必是通向老人的居处。
  只见任无心果已恭声求见,门户中低应一声:“进来。”
  田秀铃心头一阵紧张,随着任无心举步跨入门户.却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只听那老人道:“这就是田姑娘吗?”
  声音却变得甚是柔和,并无丝毫恶意。
  田秀铃应声抬头。
  只见这石室形如八角,方广也不过丈余,陈设也甚是简陋.迎面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毛皮所制的宽袍,正在凝目瞧着自己。
  她见了这地袕上危岩如削,圆石如玉,朔风严寒,秘径陈尸……种种气势,俱都奇诡雄伟,当真不愧死谷两字,心想这地袕之下,光景必也非同寻常,再也未想到这里仅有两间如此简陋的石室。
  她见任无心对谷中两老那般倾倒恭敬,心里对这两位老人,更不知起了多少种幻想猜测。
  而如今见了这老人,除了目光有如明镜,头发略为零乱外,也与普通老人无异,并无她想象中那般奇形异感。
  一时之间.她心头亦不知是惊奇还是失望,呆了半响,方自盈盈拜倒。
  白发老人微微皱眉.瞧了任无心一眼。
  任无心立刻沉声道:“他老人家素来不喜多礼.快起来吧!”
  田秀铃一面长身而起,一面恭声道:“晚辈田秀铃拜见前辈,但求前辈……”
  白发老人道:“你的来意,我已知道,但你所求之事,老夫此刻还不能明言,过两日再说吧!”
  田秀铃抬头道:“这……”
  目光动处,突见这老人面容虽无特异之处,但神情却出奇的冷漠。
  那正如以冰石所塑的普通老人石像一般,外貌形状,虽与普通老人无异,但神情实质,却大不相同!
  这种极微妙而奇异的差异,使得田秀铃顿觉一股寒意由心头升起,说出一个但字,下面之言便无法继续。
  白发老人道:“你既已来了,又瞧见老夫,此刻便过去外室相候,等任无心走时再带你同行。”
  田秀铃瞧着这老人,似已呆住,她每多瞧一眼,便可发觉这老人另有特异之处。
  她第一眼看时,只觉这老人普普通通,但看到第十眼时,手足俱已冰冷。
  直到任无心在她耳侧轻唤了句: “田姑娘”,她方自回过神来,向那老人拜了一礼,立即转身而出。
  她不惜冒着千辛万苦,要求见这老人一面,但此刻却只望越快离开这老人越好。她心头本有千百句疑问,但见了这老人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里外两间石室,非但大小不一.光景也迥然不同。
  里面那石室虽也陰森寒冷,但却甚是光亮,室中并不见灯光,想是悬有夜明珠一类稀世珍宝。
  外间这间石室,仅赖内室余光透入,自是凄清黯淡.更显寒冷。
  田秀铃粉颈低垂,走至石室中央,停住脚步,转目四望,顿觉一种孤寂清冷之感.自心头升起。
  方才地袕之上,寒气虽远较此间为重,但那时有任无心在她身侧还可忍受。此刻她转目四周,石室空空,地上只有她一人的影子,那孤寂寒冷.令她再也无法忍受,木立半响,身子簌簌的抖了起来。
  她有心冲出石室,不顾而去,但那险峻的地袕,又岂是她孤身所能冲出,何况,她纵能冲出,但天涯茫茫,她又能去到何处?
  她若不冲出去,这种被人冷落的痛苦,又岂是素来要强的她所能忍受。
  一时之间,她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天下虽大,竟无她容身之地,世人虽多,又有谁是她的知心?又有谁怜她,疼她,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暗咬银牙,勉强忍住不令眼泪流下.但眼泪在她秀目中转了几转,还是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一连串流下面颊,湿透衣襟。
  她感怀身世,不禁自怜自苦,忍不住寒恨低语,道:“我那祖婆对别人虽然心肠狠毒,但却是世上最怜我疼我的人,我却偏偏要背叛了她,到这里来受别人的欺负冷落,只要她怜我疼我,我本已该心满意足,对别人凶狠毒辣,与我又有何干系?”
  忽然间,听到那老人沉缓的语声,一阵阵自石门里传了出来,道:“这些日子,你在外所作所为,我知之虽不详细,但想来必定有欠谨慎,看你今日竟将那女子带来,就已可见一般,你难道不怕她是南宫世家卧底的坚细,一切做作,只是为了要来探听我方的机密。”
  接着,便听得任无心低声言浯,似是为田秀铃分辩之言,但语声模糊,听不甚清。
  那人冷哼—声,道: “不要说了,莫非我懂的还没有你多吗?”
  听到这里,田秀铃心中更是悲愤难言,这种被人冤屈的痛苦悲愤,端的令人难以忍受。
  石室中老人却已不再提问此事,只是不断垂询任无心在江湖中之安排布置。
  任无心恭恭敬敬,将他那一番苦心安排,俱都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田秀铃又不禁听得暗暗心惊。
  她虽然早已知道任无心乃是一代奇才,却也未想到任无心的安排,竟是有如此周密,算来那南宫夫人纵然狠辣,在此即将来临的生死存亡一战之中,也未见能躁胜算了!
  只听任无心滔滔不绝,说了约摸两盏茶时分,方自叹了口气,道:“弟子此番在外,虽在各方面均有布置,甚至连那些后来极少过问江湖中事的前辈名家,也大多为弟子说动,答应出山助弟子—臂之力,但还有几件事,弟子仍觉毫无把握,只因这一战关系太过重大,是以弟子丝毫不敢大意,才赶着来请教你老人家,但此刻时机已十分紧迫.弟子也不敢久留!”
  那老人沉声道:“你随我十年,我一身所学,你已学得十之八九,唯有这镇静两字,你却还要再多下几分功夫。”
  任无心没有出声,显见是不敢辩驳。
  那老人又道:“其实你心中所觉那几件毫无把握之事,我早就知道,第一件,你可是摸不透南宫夫人所练究竟是何秘门神功,不知可有破法。”
  任无心叹道: “你老人家当真是料事如神.想那南宫夫人,数十年前之武功,便已可惊世骇俗,此番闭关修练后,弟子等怎是她敌手,尤其可怕的是,江湖中到此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她练的是什么?”
  老人冷笑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是人能练得出的功夫,便有人能破,这一点你大可不必在意,你只要……”
  田秀铃正自听得心动神移,目定口呆,突然间只听那老人一声轻叱,道:“好大胆子,竟敢偷听!”
  接着.砰然一声大震,两边石门,立刻紧紧关了起来,石室中变得漆黑一团,难见五指。
  田秀铃又惊又怒,大呼道:“你自己话声太大,又非我故意要听的!”
  但目下漆黑死寂,哪有回声。这石室本已陰森黝暗,此刻更死如坟墓一般,全无半分生气。
  田秀铃大骇之下,摸了过去,但方才门户之处竟已变成一片光滑平整的石壁,哪还有丝毫痕迹,更无丝毫着力之处。
  她回身再摸那边.情况也是一样。四下冰冰冷冷,俱是石质之物。
  无论是谁.在这里也莫想度过数日,便要因饥渴寒冷而死。
  田秀铃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道:“他……他见我听得机密,竟要将我杀死灭口吗?但……但任无心总不忍见我活活困死在这里……”
  心念一转,又不禁忖道:“但任无心又何尝对我有一分半分情意.他除了一心要歼灭南宫世家之外,什么事也未放在心上,他有时对我虽也不坏,但那……那也不过是为了要利用我而已,何况,他对那老人家那般恭敬畏惧.又怎敢抗命救我?”
  她心中忽而悲苦,忽而愤怒,忽而痛责自己,又忽而大骂任无心。
  但她心中还是存有万一的希望,只望任无心能瞧她曾经救他一命的份上,也救她一次。
  那么,便可证明任无心还对她有一丝情意,那么,纵要她真的去死,她也死得心甘情愿了。
  黑暗中,她不断折磨自己,饥渴、爱恨、寒冷、寂寞,各种痛苦,有如千万条毒蛇一般,时时刻刻.不断在啃噬着她的心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秀铃暗中推算时日,约过了四五日光景,这四五日时光的痛苦折磨,如非她心中还抱有万一之希望,实是难以忍受。
  但此刻她暗中忖道:“任无心若有救我之意,此刻早该出手了,他纵不能真的将我救出,我也可听得一些动静,但……但四下—直静寂如死,只怕……只怕……”
  —念至此,顿觉万念俱灰,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当下缓缓站起身子,摸索着走到石壁边。
  晶莹的泪珠,随着她脚步移动,滴落在地。
  她也不伸手擦拭面上泪痕,仰面悲嘶道:“任无心呀任无心,此番我死在你手里,虽然只能怨我自己,但我纵然化做厉鬼,也不饶你。”
  她因爱成仇,因悲成恨,语声中充满了悲苦怨毒之情!
  多日来的痛苦折磨,更使她思想越来越是偏激,咬一咬牙,嘶声又道:“祖婆……我……我对不起你老人家,但我死了,也必将化做厉鬼,助你老人家得胜,让那些自命仁义的侠义道,全都死在你手里!”
  语声未了,突然纵起身子,一头向石壁之上撞了过去,黑暗中也瞧不见是否有血光飞溅,只是她身子已软软跌倒在地。
  又过了约摸顿饭时分.石壁突然开了一线,闪身跃入一条人影。
  石壁开处,并非方才那两重门户,是以也未见有光线透入,四下仍然漆黑沉沉,难辨五指,自然也更瞧不清此人的面目,只有双目闪闪生光。
  只见他对此间地形,似是十分熟悉,虽在黑暗之中,但脚步仍然走的甚快.也未碰着床几等物。
  他走了几步,突然伸手一晃,取出个火折子,闪起一溜火光,瞬又熄灭。
  但在这火光一闪中, 已可看出此人似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形状诡秘,身材魁伟,落手投足间,武功看来并不甚高,绝非田秀铃室中所见之人。
  这人影也在火光一闪间.瞧见田秀铃身子,赶过去抱起了她,匆匆退出石室。
  那一线石壁,立时关起,外面仍是坟墓般死寂黑暗。
  突听黑暗中一个陰森的语声道:“想不到这女子竟有如此烈性,快瞧瞧她是否死了,若是未死,赶紧救治,留着她还有大用。”
  那白发苍苍的人影似是伸手探了探田秀铃脉搏腕息,然后沉声道: “非但未死,而且伤的并不甚重,想来她气力早已不支了。”
  黑暗中语声冷冷道:“既是如此.便将她放在此地罢了。”
  那白发苍苍之人似是吃了一惊,诧声道:“放在这里?不送她出去吗?”
  黑暗中语声道:“正是放在这里。”
  白发之人道:“但……但若放在这里,由她行动,便难保不被她发觉些隐秘。”
  黑暗中语声大笑道:“你知道什么,此番正是要她发觉些隐秘。”
  白发之人道:“但……但……”
  黑暗中笑道: “你还是去管你的饮食之事去吧,此等妙计,说了你也不会懂的,记得莫要忘了给任相公送些石蟹汤,那是他最爱吃的。”
  那白发之人躬身听了,放下田秀铃,佝偻着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陰风惨惨,使得此地不但似坟墓,简直胜似鬼域一般。
  又过了许久,只听田秀铃声吟一声,显已自晕迷中醒了过来。
  她轻轻转动一下身子,仍觉头疼如裂.耳中但听风声呼啸,竟是那石室中绝对没有的。
  触手一摸,地上也不再是平滑石质之地,而是坎坷不平,粗糙已极,与那石室迥然大异。
  她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惊忖道:“莫非我死了,真已化做厉鬼冤魂?”
  心念还未转完,突然又听得一阵铁链拖曳,镣铐响动之声,随风传来,虽然飘飘渺渺,隐约难辨,但听来却更是令人悚粟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一寒,接着忖道:“此刻莫非我已真的置身于鬼境地狱之中?”
  刹那间.她心中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悲痛.呆了许久,方自长身而起.咬牙暗忖道:“无论我是人是鬼,都该查个究竟,我若未死,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再死一次也无关系,我若真的死了,那么我已是鬼了,别人都该怕我才是,我还怕什么?”
  一念至此,当下摸索着向前走去,立心想看看那铁链镣铐之声,究竟是自何处发出的。
  地势虽非十分难行,但田秀铃走来却甚是辛苦,每走几步,便得定下来略作喘息,但顿饭功夫后,还是被她走出二十余丈。
  只听那铁链镣铐之声.已越来越是清晰.渐渐又可听到,其中还不时夹杂着悲叹声吟之声.声声令人断肠心惊。
  田秀铃心头忽又一动,大奇忖道:“这里莫非还是死谷,这些也就是我方才在那圆石上所听得的声息,但……但如此说来,我又是如伺走出那石室的呢?”
  她委实百思不得其解,只因这其中所包寒的诡秘奇异之事,委实令人难测。
  转目望去,忽觉眼前已有微弱的光芒.虽然火焰闪动间,也带着森森鬼气,但已可借此看出,此地竟是条狭长的岩洞,四面怪石如鬼齿般林林列列,更不知是冰柱还是钟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