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的小说中，程灵素是上上人物。
　　她身世孤苦，没有显赫的背景；她柔弱单薄，没有绝顶的武功 ；她相貌不美，从一出场，对她的外貌描写就是“容貌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头发又稀又黄，双肩如削，身材瘦小”。生的可怜，可是因为不美，于是连我见犹怜这样的词也够不上。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掩盖她身上的光彩。
　　程灵素，灵枢，素问，两部医书的名字，却透露了这个有情有义的小女子的性格。金庸的小说中，聪明的女子不少。智计无双莫若黄蓉，机敏诡谲莫若赵敏，运筹帷幄莫若霍青桐，无一不是顶级的人物。然而天性聪明，难免自视甚重，心气高傲。程灵素不同，她平和内敛，不卑不亢，格调雅致却不盛气凌人，空灵淡漠却是深情款款，兰心慧质，素情自处，好一株空谷幽兰。
　　从与胡斐相遇开始，程灵素就表现出了她的沉稳、智慧以及出神入化的下毒本领，说的话做的事看似无理，却绝对有她的道理。她让胡斐挑粪浇花，又故意指错方向，是为了叫他多耽搁些时间，因为只有到了晚上，“我赠你的兰花才克得住那瘴气”；醍醐香悄悄散发毒气，她却在饭食汤水中放了解药；她无声无息就制住了慕容景岳，又施妙计使姜铁山夫妇俯首；她在掷给胡斐的刀上下了毒，袁紫衣的软鞭自然沾上了毒药，不动声色的就中了招；掌门人大会上她借别人的烟管吞云吐雾，嫁祸给师门叛徒石万嗔，最后对决时，又利用石多疑的心理让他乖乖的就点上了混有七心海棠的半截蜡烛。心思之机巧缜密，让人望尘莫及。
　　这样诡异的程灵素应该是可怕的，但是不。她不仅精通用毒之学，在医术药学上也是造诣精深。她从不出手害人，不对人施没有解药的毒药。在她眼里，学毒是为了治病救人，而不是扬名立万、欺压别人的手段。然而面对师门叛徒，却绝不手下容情。遇强敌她不怯懦，事不成也不悔恨万分，施毒救人，永远是淡然自若的样子。程灵素不愧是毒手药王的弟子，不愧是药王神篇的继承人。
　　对这位看似柔弱的小妹子，胡斐是充满敬意。然而敬虽敬，却与那俏美可人的袁姑娘终不能同日而语，心心念念记挂的仍是那着紫衣，执长鞭的美丽少女。但在程灵素的心里，胡斐却不是一声哥哥那么简单。
　　第一次遇见她的胡大哥，只因他侠义心肠，又性本谦和，一时怜悯这看似贫弱的女孩，耐着性子替她挑粪浇花，为她力驱群狼，从此就沦陷了一颗芳心，天涯海角，生死相随。她对胡斐一片深情，胡斐求她给苗人凤医治眼疾，她就二话不说，千里迢迢的跟了去；胡斐与苗人凤反目，她不问是非原故，心中只是一个念头，若是二人动手，我立刻帮着他；胡斐从苗人凤家中狂奔而出不顾一切，她捧着七心海棠紧跟出来，仍不忘带着胡斐的家传刀谱和那枝小小的玉凤，纵然是一个姑娘所赠，纵然她心中千不肯万不肯，仍然是还给了他，只因那是他要紧的东西。
　　胡斐顾忌她的情意，提出要与她结拜为兄妹。程灵素先是脸红到了耳根，继而脸颊刹那间变为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位兄长当真求之不得呢！”狂放之中是跌碎了的芳心，无望的痛，心中存的是能与胡斐并肩而行一日也是好的的念头。与袁紫衣相遇，见着胡袁二人情愫暗生，烛影下眼波流动，情意交织，便欲悄然而退，心想我夹在这里又算得什么，却对二人没半分嫉恨；她对袁紫衣说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念念不忘就是在想着你。说到这儿，泪珠儿却终于夺眶而出。多么爱，多么痛，多么无奈与苍凉。
　　胡斐为马春花只身犯险，她气他不爱惜自己，却依旧是万般相助，不论生死。及至后来，她舍身相救胡斐，“师父说这毒无药可解，他不知我会如此待你”。在这里，程灵素仍然是卖了个关子，她状似无意的告诉胡斐他的杀父仇人应该是石万嗔，在蜡烛中下的七心海棠药量却只要了石万嗔一双眼睛，那是为了让胡斐因家仇未报，不能以身相报为她自尽。她给了他一个多么冠冕堂皇的台阶，一个多么名正言顺的活下去的理由。到死，她心中念兹在兹的也只是一个胡大哥。
　　胡斐想起王铁匠的山歌实在有点讽刺：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对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他想对她好，可是她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他心中每天想十七八遍的是另外一个姑娘。
　　程灵素这一死让人黯然，然而又不能说她这一死是不明智的。与胡斐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分别之后的柔肠百转倒不如这一死来得痛快，再不必在相思的煎熬中轮回，从此在胡斐的心中再不能抹去这窈窕少女的影子。她不壮烈，不够动人心魄，悲情女子程灵素就这样娓娓动人的在淡淡的兰花香气中用生命讲述了一段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