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宿醉两日的头来到店里。美砂在。一切还是老样子——她无聊似地翻阅女性喜剧杂志。有坂死盯着马经。然后把报纸夹在腋下走进厕所。视线稍微看了我一下。感觉不出来有任何不寻常的气氛。
　　才刚黄昏，女人寥寥无几。我自己去厨房沏茶，是廉价的绿茶。在这里工作，人都会生病。
　　发觉似乎有人，不由得回头一看。美砂站在厨房入口。
　　“马利欧！你太过分了。”
　　轻声嘟嚷着——感觉不出有丝毫责备的意思。我不由得耸耸肩。
　　“我被雷安德鲁那家伙干了五次。”
　　“那家伙已经憋很久了。”　
　　“他的日语不像你的那么溜，造成我相当大的困扰啊。”
　　“有什么困扰？”
　　“我说我想回家，他怎么也听不懂。”
　　“不过，最后你不是回家了吗？”
　　“是啊。不过……我讨厌那个人。”
　　“我也不太喜欢他。”
　　美砂瞪大眼睛看着我。
　　“为什么？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吗？”
　　“那家伙啊，是百分之百的日本人，我是百分之五〇。不过，我的日语说得很溜，那家伙只会只字片语。因为我们成长的环境不同，你懂吗？”
　　“我不懂。同样都是巴西人，不是吗？”
　　头部隐隐作痛。越解释越没有好心情。
　　“我们两个人一起说话店长会起疑心的。回到对面去看你的漫画吧。”
　　“改天再带我去玩好吗？”
　　“还要再去？”
　　美砂开朗地笑着。
　　“下次要去有更帅巴西人的地方喔。”
　　电话响了。有坂还在厕所里，不得已我只好拿起话筒。
　　“你好！这里是<粉红猫>。”
　　“有坂在吗？”
　　是流氓！光听声音就知道。
　　“对不起！请问是哪位？”
　　“菊池。快叫有坂出来！”
　　“请等一下。”
　　我按下保留键，拿起电话的子机，然后敲厕所的门。
　　“店长！你的电话。”
　　“谁打来的电话？”
　　“他说叫菊池。”
　　门立刻打开。裤子褪到膝盖，看起来不成体统。有粪便的味道。我不由得微微萌生杀意。
　　“在办公室里拉屎，会被女孩子讨厌的喔。”
　　我边说边把子机交给他。
　　“啰嗦！”
　　门关起来。我有股想踢门的冲动——硬是吞下这种念头。
　　“我知道了。这几天我会筹好钱。……好的好的，没有问题。”
　　门里传来苦苦哀求的声音。那个自称是菊池的流氓，他是来讨债的。
　　有坂赛马的钱都是借来的。或许这几天他就会被丢进海里。

×　　　　　　　×　　　　　　　×

　　我的工作——就是送女人去饭店。喋喋不休的女声的女人；朗读剧本的女人——她的名字
　　叫阿妙。听说拿出卖自己肉 體的钱来倒贴小剧团的主角。在我接送的车内充满不一样的香水味
　　。
　　美砂，我去涩谷的饭店接她时，她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遇到讨厌的客人吗？”
　　“他想插入我屁股的洞。才三万元，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插入屁股的洞，心情会很愉快吗？”
　　“鬼扯蛋。”
　　我们立刻中断无聊的对话。打开收音机的开关，流出只有旋律的舞曲音乐。我握着方向盘，边用手指打拍子边开车。
　　喂！有没有像J联盟选手聚集在一起的店？”
　　等候红绿灯。好像有交通事故，马路拥挤得让人心烦。
　　“是谁的球迷啊？”
　　“安道尔兹的雷欧纳鲁得。那家伙又没有帅得一塌糊涂。”
　　“是啊。”
　　雷欧纳鲁得——是个会说好几国语言的有钱足球选手。他应该和我们这种没出息的日裔没有交集。以前在圣保罗时，我曾经看过足球选手的豪宅。真想放把火把它烧了。
　　车子开进小巷。
　　“要去哪里？”
　　“抄近路。”
　　随便乱开一通，终于找到计时收费的停车场。把车停好、关掉引擎。
　　“帮我舔一舔！”
　　我的手搭在美砂的脖子上。
　　“真讨厌！你在想什么啊？马利欧！我要告诉店长哦。”
　　“你想去雷欧纳鲁得会去的那家店吧？”
　　“昨天不是已经帮你舔过两次了吗？
　　“那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是现在。”
　　两股间已经变硬了。我抓起美砂的手要她握着。
　　“都已经变这么大了。可以吧。”
　　“你真的知道那位J联盟选手会去的店吗？”
　　“当然！我是巴西人。”
　　这一招果真有效。美砂别无选择，只得把脸凑近我的两股间。
　　“要快点。店长对这种事可是眼尖得很。”
　　我脱下牛仔裤，拉出火烧似的已变热变硬的东西。它立刻就被柔软、潮湿的东西包裹住。
　　真是个好对付的日本人。我当然知道足球选手会去的店。不过那种店消费额太高了，不是我这种人可以去的地方。
　　“有感觉吗？”
　　含糊不清的声音。美砂用舌头舔我小弟弟的尖端。
　　“啊。美砂真不是盖的。”
　　改天非要插入她屁股的洞不可。我闭起眼睛边这么幻想着。
　　真是非常忙碌的一夜。当我把最后一个女人从饭店接回来后，有坂说“今天到此结束”时，时钟的短针已指向凌晨四点。
　　美砂投出引诱的眼神。正想着该怎么办时，有坂对我说：
　　“马利欧！我们去吃饭吧。”
　　“店长！你要请客吗？”
　　我甩开美砂的视线，尾随有坂之后。真是卑贱的外国人，有必要的话我随时都会这么做的。
　　等到全部的女人都离开房间后，有坂连忙把门锁上。美砂和其他女人一起搭计程车离去。虽说还是凌晨，周遭已被热气笼罩。
　　东京的夏天——日本的夏天。太一经常无限怀念似地说。巴西的气候干燥，所以土地也很贫瘠。相形之下，日本的夏天啊——到了日本之后终于知道了。太一简直鬼扯一通。
　　我们走进车站附近以卖给嫖客为主、营业到凌晨的中华餐馆。点了啤酒和几样点心。
　　“你已经和美砂有一腿了吗？”
　　有坂边喝啤酒边问。
　　“没有啊。公司禁止同仁恋爱吧。”
　　“你不要睁眼说瞎话了。”
　　冰冷加上冷气发挥作用，瞬间啤酒杯就附着水滴。
　　“她啊、喜欢外国人。现在好像也是一有空就去六本木，追着黑人的屁股后面跑。你也是有一张洋人的面孔，所以会被她纠缠。”
　　“我又不是黑人。”
　　“都是一样的吧。”
　　乌黑、黏黏的东西——在腹中慢慢扩大。
　　“喂！你生气了吗？”
　　“没有。”
　　“你来到日本已经几年了？”
　　“五年。”
　　“那么，应该已经明白了吧？你们移民的后裔啊、不管如何坚持说自己是日本人，还是不被承认的。何况日本人的习性，相当瞧不起不会说日语的乡巴佬。不对吗？”
　　的确如此。我咕噜咕噜喝着啤酒。
　　“所以嘛，只要想想如何在回国后能悠闲度日的事即可。做个彻底的外国人，骗骗女人，只要能赚钱就好。我说的话很奇怪吗？”
　　“我也是这样认为……”
　　“我有种想法。是这样吧？人嘛！总是嫌麻烦。尤其你会说日语……你是跟谁学的？”
　　“我爷爷。他是个很严厉的人，每天逼我读书写字。”
　　太一说的是属于战前的日语。来到日本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日语如何过时了。连在街上想泡个女人，光是我的措辞就让她笑翻天了。于是我拚命看电视、练习唱卡拉OK，就这样学会现在所使用的日语。
　　“店长！你知道教育勅语吗？”
　　“嗯？战前的那个吗？”
　　“我会默背哟。”
　　“真的吗？”
　　“要不要我背给你听看看？”
　　有坂连忙摇手。
　　“大清早我不想听到那玩意。总之，不要和店里的女人胡搞。可以吗？”
　　“我知道了。”
　　有坂的眼睛真敏锐。不过，这双敏锐的眼睛不适用于赛马。
　　发觉有新客人进来。有坂的视线朝那边看了一下。原本因喝啤酒而松弛的脸部肌肉在瞬间紧绷起来。
　　“井上先生。您早。”
　　有坂在站起来的同时露出卑微的微笑。
　　我回过头。是井上——那个每月和“粉红猫”结帐的流氓。两个手下随侍一侧。我也赶忙站起来对他行礼。千万不要惹日本和中国流氓生气——因为他们动不动就发怒。这是在日本生活的外国人最初被教导的至理名言。
　　“悠哉悠哉地吃早餐啊？真好命嘛。有坂！”
　　“没有这回事。”
　　卑屈地微笑。笑到微笑好像快从脸上飞出去了。
　　“好了。我刚好有话要和你说。”
　　井上挥手做个滚开的手势。我看着有坂，他用眼睛指示我移到隔壁桌。
　　我拿起啤酒杯移动身体，两个流氓坐在我眼前。
　　“随便点样东西来吃。”
　　听到井上的命令，坐在通道旁的流氓赶紧打开菜单，而另一个流氓直盯着我瞧。
　　“那么，有坂。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借钱的事啊。”
　　平静的声音。不过，光是这样就够让有坂全身战栗不已。他拱着背，视线移到桌上。
　　“新诚会的菊池那老家伙，来到我的地盘撒野，说你记我弟弟吧，问我有没有打算代你归还那笔借款。”
　　“昨天我和菊池先生通过电话。他的事很快就可解决。”
　　“要如何解决？嗯？菊池所说的钱不是小数目。如果我有本事替你筹到那些钱的话，现在你就不用听找说教了。”
　　“对不起！”
　　中年女人来写菜单，话题暂时中断。就在流氓点菜时，井上将香烟叼在口中，有坂立刻拿起打火机帮他点火。
　　“喂！”
　　一直盯着我瞧的流氓眼细唇薄，一张凡是别人讨厌的事他都喜欢做的脸。
　　“有何贵干？”
　　“你是哪里人？”
　　“巴西。”
　　“你的日语说得很好嘛。”
　　“因为我是日裔。”
　　“是混血儿啊？”
　　某种黑色的东西又开始蠢动。我吞下那种念头回答。
　　“是的。”
　　“我叫伏见。”眼神嘲笑似地发亮。“要记住喔。”
　　“请多多关照，伏见先生。”
　　伏见的眼神，紧迫盯人的口吻，让人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你叫什名字？”
　　“佐伯马利欧。”
　　“不错的名字嘛。马利欧。”
　　被他嘲讽——我气得血直往脑部冲。
　　“喂！伏见。不要这样欺负勤勉的外国劳工。”
　　井上说。
　　“对不起！”
　　伏见温顺地点头。我伸手去拿啤酒。觉得异常口干舌燥。
　　菜端上来了，是热气腾腾的中国菜。对我来说，每一道菜的口味都太重了。太一用细心栽培的大豆酿选出来的味噌、酱油，每一种的口味都很清淡，我的头早已习惯那种味道。
　　伏见他们像饿猪似地拿起筷子猛夹菜，拚命地往嘴里送，然后咕噜咕噜猛灌啤酒。我正襟危坐，视线游到店外。只要一和伏见的视线相交，不知他又会冒出什么——真令人惶恐不安。
　　“总之，你只能踏实地经营现在的这家店。我说错了吗？”
　　“千真万确。”
　　井上又开始说教。有坂一小口一小口啜着啤酒，边仔细聆听井上说话。因为酒量不太好，他满脸通红。
　　“你的薪水是来自于抽佣金。只要有工作就有钱入口袋。嗯，天底下找不到像我这样善良的黑道吧。对不对呀？”
　　“我一直很感谢井上先生的好意。”
　　“如果你不是武彦的弟弟，我才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呢。”
　　武彦是有坂的哥哥，和井上是属于同一组的流氓。听说因为杀死别组的流氓，现在在监狱里服刑。
　　“武彦和我是结拜兄弟，你就等于是我的弟弟。”
　　“谢谢！”
　　“总之，那家幽会俱乐部就交给你去打理了。如果你不能好好地工作，我的面子就不知该往那里搁。你到底在想什么？光靠女人的荫道，客人也不会靠近的吧。”
　　“因为我的女人都是同一水平。”
　　“混蛋！所以你才不行啊。现在是高中女生出卖肉 體也不在乎的时代。你明白了吗？不管床上功夫如何了得，总是不敌年轻女孩。光是十几岁少女晶莹别透的肌肤就胜过百倍。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该怎么做才好呢？”
　　说教似乎没完没了。有坂套话失败，但后悔已迟。
　　“喂！”
　　伏见嘟嚷着。害我漏听了他们的谈话。
　　“什么事？”
　　“火啊！火！”
　　伏兄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我连忙取出打火机为他点火。
　　“你啊，你的日语是说得很好，人却不怎么聪明。”
　　紧迫盯人的眼神。想甩也甩不掉。
　　“对不起！”
　　“很无聊吧？”
　　“你指的是什么事啊？”
　　“大叔的说教啊。”
　　他很小声地说。不过，井上就在旁边。坐在伏见身旁的流氓紧绷身体。
　　“伏见！注意你的措辞。被听到的话怎么办？”
　　“他正讲得口沫横飞，不会听到的。”
　　伏见冷笑。流氓不高兴地皱眉。不管怎么看，伏见的年纪还是比较小。
　　不过，论身分地位伏见比他高。
　　“好了！继续捉弄混血儿也没什么搞头。”
　　伏见紧迫盯人的视线正在探寻我的反应。我不能上当，于是面无表情地迎接伏见的视线。
　　“你真屌喔。”
　　他吸一口烟喷向我。
　　“今天就饶过你。大哥——”伏见的脸转向旁边的流氓。“该解救有坂那家伙了。时间快到了。”
　　“是啊。”流氓故意看一下手表。“大叔！该回办公室了……”
　　“喔！时间已经到了？”
　　井上和有坂桌上的菜几乎没有动过。
　　“总之，借款的事就想想办法吧。我该拍拍屁股回去了。你这几天找个时间来一趟组的办公室。好！走吧。”
　　井上离席。看不出有丝毫要付钱的样子。流氓和伏见尾随其后。伏见要离开店里时，回头对我不怀好意地笑一笑。那是会让人背脊发凉的微笑。
　　“今天真不走运啊。店长！”
　　我移位到他那桌。
　　“该死的流氓。”
　　有坂的眼神里充满屈辱。
　　“说什么是弟弟，是结拜兄弟，说不定就是你向警察告密出卖我哥哥的。”
　　有坂诅咒似地低声痛骂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