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鬼魅世界大冒险_江户川乱步《巴诺拉玛岛奇谈》

　　两个人又在太古森林的树荫下骑行了一阵子。深深的大森林，不知何处是尽头，越走心里越没底，怎样才能走出这里呢？想要回到最初的入口处，觉得也找不到路，只好听凭什么也不仅的驴任意地走，心中便开始感觉到极大的不安。
　　但是，千变万化的异样设计正是该岛风景的奇特之处，看似去，却是回，看似登，却是下，地底马上又是山顶，旷野不知何时变成了羊肠小道，这种场合也正是森林变得更加幽深、行人的心里开始出现难以描述的恐慌的征兆的时候，而这反而显示森林不久也到了尽头。
　　之前一直保持着适度间隔的大树的树干，不经意间渐渐接近，终于成了有好几层的厚墙，密密匝匝不透缝隙。现在两个人来到了这里。这里早就没了绿叶的拱门之类，任意繁茂的枝叶一直低垂到了地上，黑暗更浓了，几乎咫尺难辨。
　　“来，不要再骑驴了，跟着我一直朝后面走。”
　　广介先自己下了驴背，然后抓着千代子的手，帮她也下了驴背，接着马不停蹄地就冲入了前方的黑暗中。
　　树干夹住了身体，树叶遮住了前途，钻着不是道路的道路，像鼹鼠一样前进。举步维艰地走了好一阵子，突然身子轻得像漂浮起来一样，一下子发觉这里已不是森林，绚丽灿烂的阳光，视野所及是无遮无拦的绿色草坪。而且，奇怪的是，四下看遍，那森林已无影无踪。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千代子苦恼地按着太阳穴，求救似地回头望着广介。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这不是你脑子的问题。来这个岛旅行的人，总是这样从一个世界踏入另一个世界。
　　“我就是计划要在这个小岛上创造出几个世界的。”人间广介笑道，接着，他详细说明了自己的计划：“你知道‘巴诺拉玛’这个东西吗？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整个日本都非常流行的一个杂耍。观众要先通过狭窄黑喑的通路，从那儿出来打眼一看，面前就是一片新天地。那是与迄今为止观众们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连绵不断地展现在眼前。
　　“这是多么令人吃惊的欺瞒呀！巴诺拉玛馆的外面，电车在跑，小贩子们的货摊相互连接，商店一家挨着一家，街上的人们不分昨日今天，络绎不绝地穿行在那里。在一家挨一家的商店中还能看到我自己的家。但是一旦进到巴诺拉玛馆里，那一切就全部消失，广阔的满州平原不是一直通到遥远的地平线那边吗？在那里芷进行着惨不忍睹的血腥战争。”
　　广介一边在草坪上走，一边作着说明。千代子像做梦一样，追着恋人的脚步。
　　“建筑的外面有世界，建筑的里面也有世界。而且两个世界各有不同的土地、天空和地平线。
　　“巴诺拉玛馆外面，的确有平时见惯了的街市。可在巴诺拉玛馆里面，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连个街市的影子都不见，辽阔的平原连绵不断直到遥远地平线的彼岸。就是说，在同一个地方有平原和街市这双重世界。至少会让人产生这种错觉。
　　“那方法就像你也知道的，用绘有景物的髙墙将观众席圆圆地围起来，前面装饰有真正的土地、树木和偶人。尽量模糊真东西与画像的界线，为了掩藏天花板，将观众席的遮檐弄得很深，不过如此而已。
　　“我曾经听说过发明了巴诺拉玛的法国人的故事，根据那故事，至少可以想像得到，发明者最初的意图，是要用这种方法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像小说家在纸上、演员在舞台上创造各自的世界一样，他也是尝试着用自己独特的科学的方法，在那小小的建筑物里，创造一个辽阔的新世界。”
　　广介抬起手，指着远处阳光和青草散发着腾腾热浪的绿野与蓝天的交界处，说：“看到这广阔的草原，你难道没有被某种奇异的感觉所打动吗？作为在那小小的洋面岛上的平原，你不觉得太宽阔了吗？
　　“你看，到那地平线处，的确有数公里的路程。说真的，在地平线的遥远的这边儿，应该能够看到海吧？而且在这岛上，除了刚才通过的森林和这里能看到的平原之外，还修建了每一个各有数公里的种种形形色色的景观。这样一来，即使洋面岛的面积有整个M县那样大，不是也不够吗？
　　“你懂我的意思吗？也就是说我要在这个岛上建造几个各自独立的‘巴诺拉玛’。刚才我们走过的海中、谷底、林中的黑暗小道，大致相当于巴诺拉玛馆入口的暗道。现在我们站在春天的阳光下，站在阳光和青草散发的热浪中。这不正符合从暗道出来时好像从梦中醒来的快活的心情吗？
　　“现在我们即将进入我的巴诺拉玛国。但是我建造的巴诺拉玛，跟普通的巴诺拉玛馆不一样，不是画在墙壁上的图画，而是利用扭曲了自然丘陵的曲线、周密细致地搭配曲线和草木岩石的配置，来巧妙地掩饰人为的痕迹，随心所欲地伸缩自然的距离。
　　“如果举例来说，就是刚才通过的那大森林。它是那样的狭窄，即使说出它真实的面积，你也决不会信以为真。那道路巧妙地拐弯抹角让人丝毫察觉不到。多次绕回原地。左右看到的无边无际的杉树林，也不像你相信的都是一样的大树，远处也许是一些只有一米左右高的小杉树的苗木林。通过调整光线，使外人看不出一点迹象来，这事并不难。
　　“之前我们爬过的白色石阶也是这样的。从下往上看时，高高的好像是云中桥梁，实际上不过百层。你大概没有注意到，那石阶越往上越窄，一层一层的石阶也是越往上走，髙度和进深就越短，而且很难发觉。再加上又在两侧岩壁的倾斜上下了工夫，所以从下往上望时才会觉得很高。”
　　伹是，幻影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即使听了好像是泄露老底的解释，深刻在千代子心底的古怪可疑的印象，丝毫没有减弱。而且，展现在眼前的这广袤无垠的矿野的边际，只能考虑是消失在地平线的彼岸。
　　“那么，这平原实际上也是这么狭窄的吗？”千代子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问道。
　　“那是当然。难以察觉的倾斜使周围变高，掩盖住了其后面的各种东西。但是，虽说是狭窄，直径也有五六百米。不过是为了使普通的广场看上去效果更好一些，而有意识做得无边无际。但仅仅开动了这么一点脑筋，就作出了多么出色的梦想啊！
　　“你即便听了我刚才的说明，还是不能相信，这么大的平原，只不过是五六百米的小广场的吗？就连我这个作者，现在这样看着由于阳光的缘故而像波浪一样起伏的地平线，真的不能不觉得好像被遗弃在这不知尽头的旷野中，那种说也说不出来的恐惧和奇怪的甜美哀愁，塞满了心间。
　　“放眼四望，没有任何遮拦的天空和青草。现在对于我们.那就是整个世界。这草原覆盖了整个小岛，远远地从T海湾一直延续到太平洋，它的边际连接着那蓝蓝的天空。
　　“如果用西洋的名画作比喻，这里描绘着的是无数的羊群和牧童。或者可以想像成一队吉普赛人排成长蛇队列，默默地走在那地平线的附近。他们半面朝着夕阳，把长长的影子投在草原上，静静地移动。但是，看遍四周，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动物、甚至连一棵枯树也看不到的这绿色沙漠般的平原，不是比那名画更能打动我们吗？或是某种悠久的东西带着可怕的力量逼近我们。”
　　千代子从刚才就一直看着那不是蓝色而是灰蒙蒙的、浩翰的天空，而且不知何时热泪盈眶。
　　“从这草原开始，道路分成两条。一条通往岛中心，一条通往围绕着岛的周围排列的几处景观。
　　“真正的路线应该是先围着岛子转一圈，最后进入中心部分，但是今天没有时间，再则那些景点也没有完全做好，所以我们就从这里直接去中心的花园。那里也许更中你的意。
　　“但是从这平原到花园也许太简单了，我觉得还是先给你讲讲另外几处景点的概况为好。到花园的路还有二三百米，我们一边在这草坪上走，我一边告诉你那些奇异的景观吧。
　　“你知道园艺学里有造型这词吧？就是将黄杨、丝柏等常绿树，像雕刻一样修剪成几何图形，或者模拟动物和天体等的形状。每一处景点都是各种各样美丽的造型。这里既有雄伟壮大的，也有小巧纤细的，各种直线和曲线交错，演奏着一曲奇特的管弦乐。而且在它们中间，星罗棋布地密集着自古以来的有名的雕刻。而且那些全部是真人，是一大群像化石一样默默不语的裸体男女。
　　“来巴诺拉玛岛旅行的人们，从这辽阔的原野一下子进入这样的景点，接触到到处都是的人和植物的非自然的雕塑群，定会感到令人窒息的生命力的压迫吧。而且会从那里发现难以描述的美。
　　“在另外一处世界，密布着全是没有生命力的铁制机械。
　　“那是一群不停地呼呼旋转的黑色怪物。在小岛的地下发的电是其动力，但是摆在那儿的并不是什么蒸汽机、电动机等司空见惯的东西，而是某种似乎是梦中出现的奇特的机械力的象征。罗列的是一些无视用途、大小颠倒的铁制机械。
　　“像小山一样的汽缸、像猛兽一样狂吼的大飞轮、黑黑的牙齿咬在一起的大齿轮的争斗、像怪物手腕一样的摆动杆、疯狂跳跃的快速喷火器、无穷无尽纵横交错的旋转轴杆、像瀑布流水一样的皮带、欧姆及欧姆轮类的锥形轮、皮带轮、传动链带、链轮，所有的一切，黑色表皮上油汗淋漓，像疯子一样地胡乱旋转。
　　“你看过博览会的机械馆吧？那里有工程师、解说员和值班人，范围也只限于一座建筑物中，所有的机械都是准确无误地按照一定用途制作的。但是在我的机械国里，看上去宽广辽阔无边无际的一个世界，全被无意义的机械覆盖得严严实实，而且那里是机械的王国，所以见不到人和动植物的踪影。覆盖了地平线、自行运转的大机械的平原，渺小的人进到这里会作何感想呢？你能想像得到吗？
　　“另外，充满了漂亮建筑物的大街市、猛兽和毒蛇以及毒草之园，罗列了喷泉、瀑布等各种各样水的娱乐的世界里，水花飞溅水雾迷蒙，都已经设计好了。不知不觉像每夜做梦般地看遍了那些世界，游人最后就将进人曙光喷涌的、香气袭人的、有着万花筒般的花园和华丽的鸟类、人们尽情嬉戏其中的梦幻的世界。
　　“但是，我的巴诺拉玛岛的重点，在这里是看不到的。它在于从建于岛中央的大圆柱顶上的花园俯瞰整个小岛时的美观。在那里整个小岛就是一个‘巴诺拉玛’——立体全景画。一个个巴诺拉玛汇集到一起，又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巴诺拉玛。在这个小岛上存在着几个相互重叠而又各不相同的宇宙。但我们已经来到了这平原的出口处。来，把手伸给我，我们又必须走一段狭窄的通道。”
　　在旷野的某处，有一处不走近看不清楚的中间变细的地方，秘密小道隐在微暗的茂盛的杂草丛中，下到中间，走一会儿，杂草越来越深，不久就覆盖了两个人的全身。道路又进入了咫尺莫辨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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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鬼魅世界大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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