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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毒            双击滚屏阅读

蝎毒

作者:信周    来源:信周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5/10/17

  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坠,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淮南子
  一
  八月的重庆,骄阳似火,酷热难当。
  又是一个星期一。这天上午还不到九点钟,闷热的暑气就已经弥漫开来,让人没有地方躲,没有地方藏。
  南山别墅发出的请柬提前几天就送到了客人手中,一改周末的惯例而放在星期一,这本身似乎预示着是一次非比寻常的商务聚会。
  聚会的东道主身价颇高,接到请柬的客人哪怕遇到天大的事,都不愿意,甚或都不敢拒绝邀请,到底是好事亦或是坏事,只有去了才会知道,要不说出水才见两腿泥呢。
  芳泽美容院的女老板关芳,到店里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便匆匆开着自己那辆小奥拓直奔南山别墅。
  她开车时,从来就是不快不慢,她喜欢这种遇事不慌,稳稳当当的速度,想必这也是她的性格。
  她瞥了一眼倒车镜中映照出来的面容,姿色平平,也不怎么年轻了,但却没有一丝一毫因色衰而愁的感伤。毕竟才三十出头,感伤岂不是为时过早了,更何况女人的资本不仅仅是年轻,还有另外的魅力构成。面容娇艳但却呆头呆脑,又能有什么样的成就呢?
  关芳手顺手把车内空调开到最足,但还是惬意不起来。这回一定要让郭先生替自己换一辆好一点儿的车子。关芳认为这并不难。
  关芳比那种比自己漂亮的女人聪明,又比那种比自己聪明的女人漂亮。虽则她出身贫寒,才疏学浅,又没有特别好的机遇,但她能善解人意,善于捕捉形形色色的人心中形形色色的需求,更善于细致,周详地使其满足,使其乐而自乐。她的心很细,细到能让来美容的客人骨头眼里都透发出舒畅。
  一年以前,她的美容院,地不过二十几个平方,人不过三,四个,小打小闹,小本经营。可自当郭先生第一次跨进来,关芳就意识到自己改头换面的机会来临了。她就凭着善解人意的特长,迎合着郭先生细腻而又不粗俗的喜好,没费多少周折便让郭先生其乐融融,乐而忘返。这确是一般女人做不到的,也恰恰是郭先生一般情形下遇不到的。所以,当郭先生爽快地拍出二百万交给关芳,新开了这家颇具气势,正经规模的芳泽美容院时,关芳并没有陶醉得晕眩过去,反到认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关芳并没有因此而满足。
  人,走到哪一步,就会有哪一步的忧虑。当初操劳着连四,五个人都转不开的小店时,她的忧虑是资金积累的速度,简直象是乌龟在爬,凭着这种速度就是没日没夜地干上个十年,都搞不起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店。每每想到这,她就会感受到什么叫做煎熬,一种掺杂着不甘心而又无奈的折磨。而如今,旧时的梦想得以一朝成真,她非但没有摆脱煎熬,反到时时受着另一种折磨,一种难以为外人道的折磨。也许有一天,芳泽美容院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许什么样的煎熬,什么样的折磨都会倾刻之间化为乌有,烟消云散。
  她已经为此迈出去了一步,只要给她一年的时间。
  也许事事不能太算尽,又也许事事都能够算得尽。
  与关芳不同的是,新思维广告公司的曾经理,开着赴南山别墅聚会的车子要好一些。他迷恋切诺基的车型外观,棱角分明,坚实而流畅,体现出永不会熄火,永不会停顿的个性。尤其是它的出色的越野性能,奔跑时发动机那种沉稳,撩人心眩的有节奏的颤动,更能让他如醉如痴。每当他挺直胸脊,两眼有神地坐在驾驶位上时,总会出现一种驰骋在万籁俱寂的月球上的幻觉。
  这种幻觉,是郭先生赐于的。
  他与郭先生的相识,开始是由厦门一位大学同学介绍的,虽则素昧平生,但自见面伊始,就感觉秉性相近,十分投机,不说是相见恨晚,至少也有似曾相识之感慨。
  自那以后,他与郭先生私交甚笃,特别是在寻花问柳的观念上竟然能够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他们都认为寻花问柳也是一门学问,一门深奥无比,俗人难行的学问。从古至今,多少风流倜傥,仙风傲骨之士都是对其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可见其不愧为永恒的主题。它尤其是一种道行,道行浅的不过是满足粗俗的肉欲冲动,那种涌来难止,去之无味的冲动。他和郭先生修炼的道行与之有天壤之别,他们刻意追求的是那种回味绵绵,津津乐道的精神快感。他们聚在一起互相交流,取长补短,永无休止地钻研,不厌其烦地体验,以至于郭先生一拍胸脯,曾雄就立马辞去了公职,坐上了郭先生出资开办的广告公司经理的交椅。
  但是曾雄也有芒刺在背似的危机感。
  他除了寻花问柳好象别无所长。广告公司一直被他经营得不死不活的,不管郭先生怎样喜欢,但首先他是一个商人,商人有商人的近人和远人的特殊标准。照目前这个状况发展下去,万一哪一天出现什么变故,那么最难承受的当属曾雄自己了。
  俗话说,狡兔三窟吗。人到什么时候都要留好退路,才不至于落到兔死狗烹的下场。
  退路当然不能寄望于郭先生,只有自己去找。曾雄利用帐上的资金,与几个朋友合股搞了另外的一摊,只要郭先生无暇顾及,他尽可以分批偿还挪用的资金。
  关键是时间。
  眼下他集中精力考虑的是今天如何应付郭先生,如何能在郭先生起疑心时,委婉而又明确地说动他打消疑念。
  有点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味道。
  重庆办事处是郭先生的商务联络机构,办事处主任张济与曾雄不一样,他与郭先生毫无私交可言,唯一的,也是张济最热衷的,是一种彼此尊重,彼此相依的商务合作关系。因而,在许多方面,他与曾雄都是格格不入的。比如,他不喜欢切诺基,他认为那是开着游山逛水的代步工具,而不是开着去闯荡商海的商务用车。标准的商务用车应该是他现在开向南山别墅的车子,桑塔那2000型,颜色只能是黑色的,黑色给人的感觉是厚重而不轻浮,厚重才能体现出实力与信用。他对车子的内部装饰几近苛刻,花里胡稍的一切免用。座套要白,白得一尘不染,表示出主人严谨而健康的生活习性。车窗要遮严,严到外面所见甚微,这才具有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他坐上办事处主任的交椅,完全是依仗自己的才干与智能。尽管就职的途径是招聘,但他并未因此而消减自信,他认为凭他自己的智商和运作能力,充任其职,不仅是当之无愧,而且是绰绰有余。他所希冀的是以自身的才干与郭先生的资金构成强强搭配,就象韩信辅佐刘邦那样,打出一个更大的天下,他想当然地认为这也是郭先生寤寐所求的。难道不是吗?郭先生藉此可以不断地增强实力,张济藉此可以获得施展才干的空间,不都是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没有多久,他渐渐地失望,渐渐地沮丧,而且渐渐地发展到怒其不争,哀己不幸的地步了。郭先生并非象他所想,也可以说是并非照他所想的去做。郭先生好象并不把事业当作追求的目标,更好象也并不把自己如此出类拨萃的人才放在心上,这就使张济深深地感到受到了伤害,刚开始,张济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但是这种伤害非但没有停止,反倒愈演愈烈。郭先生每次到重庆来,对什么建议,规划,项目的意向根本不感兴趣,只是投入最大的热情,最多的精力,拚命地玩,拚命地乐,就象是来渡假一样。这就使办事处逐渐从商务联络性质蜕化成接待游玩的低水平上。张济自然也免不了从让人敬畏的商务代表跌落成安排郭先生行宿的管家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安排郭先生到哪里去玩,怎么玩,然后按图索冀似地一家一家地去结帐。
  真是岂有此理。
  哪里谈得上什么尊重?哪里谈得上什么合作?简直是对自己非凡才干的埋没,对自己旺盛精力的浪费,更是对自己远大理想的亵渎。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他宁愿跳入长江,也不愿意痛苦地随波逐流。他不能忍受这种伤害和轻视,他不能坐视自己毁灭于平庸和粗俗。他酝酿并准备要实施一个大动作,一旦完成这个计划,他就可以悠闲地质本洁来还洁去,与郭先生挥手告别,去享受自己的生活。这次聚会,主要的目的就是拖住郭先生,张济需要时间,仅仅需要三天的时间就足矣。
  此刻去南山别墅路上的唐明,就没有张济那样的敏感,也没有曾雄那种危机感。他最讲究现实,哪怕你用明天的五元钱换他今天手里的五分钱他都会拒之千里。他没有车,也不喜欢自己开车。不喜欢是因为没有,这不假。但是他不这么想。因为他比所有的人都现实。花钱打的又有哪点儿不舒服呢?被人服侍,颐指气使,还有比这更舒服的吗?他顶看不起张济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吗,何必自己老是与自己为难。象我这样多自在,打着郭先生的牌子,用着郭先生的货,东串西串,不费什么劲钱就到手了。谁说挣钱不容易,那要看你怎么挣。甩出去一百万的货,收回二十万的预付款,不就跟玩似的。货是别人的,钱是自己的,有什么不容易的?这叫道法,各人有各人的道法。唐明是什么道法呢?一醉解千愁吗。酒是杯中物,人是酒中痴。每次郭先生来重庆,哪一次喝酒没有我?酒逢知己千杯少吗。不管是什么酒,不管是在哪儿喝,只要财神爷郭先生高兴,就是陪着他老人家喝它个三天三夜,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我要是端不起杯子,我他妈的就是后娘养的。
  醉翁之意当然不在酒啦。
  但今天的唐明也是心事重重,他也需要时间。
  许雯今天是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在南山别墅等待客人们的到来。
  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许身郭先生,就是为了钱。要不年仅十八岁的娟秀小姐委身于快五十岁的秃老头子,不为了钱还能为什么呢?为了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是花前月下的影子,花落而月没,爱情自是无影无踪。爱情是一种无聊的游戏,一种卿卿我我,缠绵而无功的游戏。它太虚幻了,虚幻得让人神往而却不可及。它又是太稚嫩了,经不起风也经不起雨。许雯不想游戏,只想生活,只想去姿意享受,品尝满足,感觉晕眩的富贵生活。所以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尽管她身后有许多年轻,潇洒的追求者,但是他们没有钱,只有讨好而廉价的甜言蜜语,装模作样而又可怜兮兮的眼泪,就象是那种蠕动的小虫子一般的小男人。
  她所知道,所了解的郭先生仅限于他是新加坡回国定居的阔佬,常住厦门,也常来重庆。别的她也不感兴趣,知道多了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她需要郭先生的钱,郭先生需要她的年轻,美丽,这就够了,这难道还不合情合理吗?她满足得心旷神怡,尤其是郭先生答应她明天就去办手续,把这套别墅划归到她的名下。
  许雯迎来的第一位客人,是到哪儿都咋咋呼呼,到哪儿都风风火火的程敏。她是玫瑰娱乐城的老板,也是郭先生入股投资的对象。她身后自然也少不了王小山,象是跟屁虫,时刻与程敏形影不离的小男人。许雯喜欢把自己鄙视的男人统统称之为小男人。王小山不仅身材瘦小,岁数也比程敏小七,八岁,整天无所事事,跟在程敏的屁股后面转。这类依傍女人生存的男人可能从来不会猜到顶着天,立着地,大智大勇,大步流星是个什么滋味。
  这次聚会的所有的客人,包括程敏在内,都希望郭先生能够赐与时间,尽管有的需要长一些,有的需要短一些。
  但是,郭先生决意不给时间,不管是长,也不管是短。
  二
  9点半钟的时候,收到请柬的客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
  许雯手持郭先生开具的名单逐一对照着。尽管今天来的客人她都熟悉,但这是一种程序,一个有身份的女主人所必不可少的,正规典雅的程序,随后是安排客人就餐的位置,安排客人的活动,既要让每一个客人感到他没有受到冷落,又让每一个客人不能够为所欲为,总不能象是生产队里开大会那样吧。
  客人们都落座在前厅的会客区里。这会儿并没有那种沉寂的场面出现。一者大家都对这座别墅很熟悉,二者彼此之间也同样很熟悉,因而难得会有冷场的现象发生。客人们之中当数程敏最能神侃,这不,她正在神采飞扬地描述着什么,好象是昨晚麻将桌上的趣事。王小山毫不例外地立刻进入配角的位置,尽管他不在这次邀请之列,但如果程敏身后没有这个人,大家反倒会觉得不习惯的。而张济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那种眼神就已明白无误地在说,如果有谁认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就大错特错了,张济岂能与程敏,王小山之俗辈归为一流之中?出于礼貌而专注倾听,但不会奉承,附和的自然是关芳了,我犯不着得罪你,我也犯不着巴结你,这是她对程敏这一类人的处世原则。笑眯眯但显然不以为然的是曾雄,你有你的谱,我有我的调,你的我不置可否,我的也不需要你来说些什么。再看看串串儿唐明,正在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他坐不住,也不爱听,好象等到聚会结束时,他要带点儿什么走似的。
  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
  许雯刹那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郭先生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他用金钱驱使这些人,当然也包括许雯自己了,聚集在自己的身边,精心营造了一个小而全的生活圈子,他可以根据自身不同的喜好,选择不同的对象相处,可以极为方便地达到品尝生活乐趣的目的。
  这样一种集合体都是附着在郭先生的钱上的,假如身为中心的郭先生失却了吸力,集合体马上会变成一盘散沙,任你是谁,都无法捏拢在一起。这种性质的集合,是不可能会去合谋做什么大事的。
  许雯等到程敏说累了,便插进去向大家转达了郭先生的安排。
  这次聚会郭先生委托许雯全权接待,安排。郭先生有急事要办,晚上才能回来。郭先生回来之前,希望大家各遂心愿地玩好,但有几个条件请各位务必遵守。
  第一、在郭先生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别墅,郭先生回来有要事相商。
  第二、不得与外界联系,所有人的手机,呼机统统交给许雯暂时保管。别墅内部的外线电话已全部切。
  第三、每一个人必须把各自帐目上能够调出的资金写一个准确的数目出来,交给许雯,郭先生有特殊的用途。
  如此神秘,如此古怪。
  许雯忠实地履行完自己的职责后,便离开了前厅。
  这种离奇的安排,超出所有客人的想象。太不可思议了,大家都在费神地猜测郭先生到底意欲何为,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结果?的确,这样的瞎猜一气肯定是徒劳而无益的。
  最先打破沉默的又是程敏。
  “太过分了,这不是软禁吗?限制人身自由是不是犯法的呀?郭先生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呀?”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能够回答。
  程敏并不就此罢休,她张望了一圈,眼光最后落到陷于沉思的张济身上。
  “张主任,郭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呀?”
  “什么什么意思?”张济被人打断了思路,没好气地反问。
  “难道这不算是软禁吗?我还能有别的什么意思?”
  “你这个意思何不去问问郭先生,不就有意思了吗?”张济说完,连谁都不看一眼,就向书房走去。他记得那里有一台高档微机,配备齐全。他打算与微机作伴,消耗掉这一无聊而又让人不安的时光。
  程敏一下了难堪得脸涨得通红。
  “这又是什么意思?”
  “程姐,”王小山抱打不平地插进来,“瞧他那副得性,好大了不起哟。”
  “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去。”程敏没好气地喝斥。
  “咳,程老板,管他是什么意思呢?”曾雄出来打圆场。“食人俸禄,与人消灾吗,让你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呗,何必生气呢?”
  程敏反唇相讥道:“曾经理,我可没有食郭先生的俸禄啊,再不得意,我也算是郭先生的合伙人呀,我可不用看人家脸色行事。”。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呀,”曾雄不自在地站起身来,“我是好心好意劝你,怎么倒冲着我来了?好,好,你不用看谁的脸色行事,行了吧。”说到这,曾雄去找健身房寻找乐趣。
  唐明这时也站起身来,他打算到音响室吼上几嗓子,消除一下心中的闷气,不料却被程敏拦住了。
  “唐明,你说说看呢?”
  唐明一皱眉头,阴阳怪气地说:“说不好,不好说,还是不说好。”随之离开了前厅。
  程敏差一点儿被气得晕过去,她气极败坏地吼了起来。“小山,咱们走,管着老娘的人还没生出来。”
  关芳一看不对,连忙拉住了程敏。
  “程姐,何必呢?既来之则安之吗。郭先生喜欢玩点儿新鲜花样,你还不了解?指不定是件好事,也说不一定。别走吗,咱们去找许雯凑一桌麻将如何?”
  程敏一看终于有了下台的机会,借坡下驴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消了消气,打发王小山去找许雯。
  整整一天,大致就是如此。
  许雯,程敏,王小山,关芳打了一天的麻将。
  唐明拚了命地吼唱,累了就看看电视。
  曾雄上午在健身房,下午则找了一间客房埋头大睡。
  张济在微机前泡了一天,只是下午五点左右出去打了两局保龄球。
  大家都在等郭先生回来,尽管不知是凶是吉,但只有等主角回来方可开锣揭幕,也不管是文戏武戏,反正都得看。
  三
  晚上七点钟,东道主郭先生一脸阴沉地登场了。
  郭先生身材高大,魁梧,精力充沛,只是面相不善,岂止是不善,简直就是狰狞可怖。
  他对聚齐在前厅里的所有的人只是扬了扬手,便算是打过招呼了,随之便一头钻进了书房。
  许雯把大家让到餐厅。本来安排唐明坐在郭先生的左手,张济安排在对面,因为往常张济总是要与郭先生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成想今晚张济却抢先坐到了唐明的位置上,也许是郭先生搞得过于玄乎了,就连张济也沉不住气了。
  座位是一种习惯性的。张济的左侧是程敏,然后是王小山,到唐明。主人位的右侧自然是许雯,然后依次是关芳,曾雄,到唐明。
  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习惯成自然吗。
  过了十来分钟,郭先生换了一套轻便,简练的消夏服,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他的两手并没有闲着,一手提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另一只手提着一瓶名贵的洋酒,说它名贵,是因为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叫不出它的牌子。
  郭先生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并没有马上落座,而是放下公文包,开启了酒瓶塞,从张济开始依次亲自为每一个人斟上了酒,这更使在座的人惶惶然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郭先生总算是开口了。
  “今天特意请大家来,是有一件事务必请各位帮忙。我在厦门的生意坍台了,还背了不少的债,就请各位鼎力相助,把能抽出来的资金全部抽出来,先了结债务再说。各位有什么困难吗?”
  面面相觑,字典上的含义是形容大家因惊惧或无可奈何而互相望着,都不说话。用在这里,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呢?
  “想必各位都已经报出可调资金的数目了,许雯,单子呢?我看看一共能凑起来多少?好,给我吧。”郭先生接过单子,匆匆地一掠,一下子张开大嘴笑了起来。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想当初我调给你们的不知有多少滴,现今郭某人遭难了,而你们的涌泉是不是可怜了点儿?简直是在把我当猴耍。”郭先生扬了扬手中的单子,怒不可遏地说。
  “郭先生,我实在是无帐可报,”唐明语气恳切地开了腔。“撒出去的货还没收回一分钱,。除此之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唐明绝不会说二话的。”
  郭先生又笑了起来,这一次是那种让人脊梁骨发冷的笑。
  “我怎么会用得着你呢?你那点雕虫小技,拿到我面前是不是嫩了点吧?”
  唐明惊讶地瞪着大眼,好象不知就里的样子。
  “你不用瞪眼,你自己看看吧。”郭先生从公文包里抽出几份材料,气呼呼地甩到了唐明的面前。唐明只看了一眼,立刻神情萎靡下来,只是使劲地挫着牙床,挫得腮上显现出一道道分明的棱出来。
  “你把我的货漫天铺洒,收了总共20万的预付款,你还说无帐可报?如果仅是如此,我倒也不再乎,可你怎么敢还要用我的货去作抵押,又去套别人的货,你是在作连环扣,非要把我套死呀。”
  “郭先生,您别动气,唐明一时糊涂,就……”曾雄本想缓和一下令人窒息的气氛,没想到却引火烧到了自家的楼。
  “唐明一时糊涂,你曾大经理可一点儿都不糊涂呀,”郭先生顺势把进击的矛头转向了曾雄。
  “这……我可真是没有别的意思。”曾雄的心一下子虚了起来。
  “你可真的有点儿别的意思。”郭先生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材料,举在手里说:“这是一份资金入股协议书的复印件,要不要我念一下?”
  曾雄恨不得钻到地底的最深处,此刻他的牙床不是在挫,而是在抖,就象是打摆子那样的抖。不光是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抖,每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那只可怕的公文包,谁知道又会飞出什么样的灾星呢?
  “你翅膀硬了,要飞啦。你可真够财大气粗的,你报给我的数字只有十来万,而你在别人那入股一次就有一百多万。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钱柜子,米袋子,还是伸手就可要得到的老爷子?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你着什么急呢,怕我明天就死了?”
  郭先生还想再继续损下去,一看坐在曾雄旁边的关芳,就收住了话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关芳,关芳吓得嘴唇都没了血色,嘴边的肌肉一个劲地蠕动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关芳呀关芳,你怎么也成了靠不住的人啦?”郭先生并不想听关芳说什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给我报的数字是八万,帮帮忙啦,我给了你二百万,折腾了一年多,帐上就只有八万?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郭先生,美容生意很清淡的了。”
  “很清淡?既然如此,你还在观音桥新开了一家美容院,是不是搞错了,吃错了药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郭先生再次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复印件。“营业执照,企业名称,芳丽美容院,法人,关芳,还要不要往下念呢?”
  这时候大家都明白了,为什么要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为什么要把大家软禁在别墅里面,为什么……可惜现在即使是知道也为时晚矣。
  “哎哟,郭先生今天摆的是鸿门宴呀,”程敏实在是忍不住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想要怎么办,他们还不是都听您的吗?”
  “你听吗?”
  “我什么时候不听您的了?”
  “一年以前你的资金周转不灵了,我一下了拿出八百万借给了你,时至今日,我需要钱了,你是怎么做的?让我看看,你报了多少?行,你程大老板是吃骨头都不吐渣呀,你给我报了一个空板,怎么,你把我的钱当成你锅里的龙虾了?你准备是清蒸,还是油闷呀?”
  “哎哟,你这么大的龙虾,哪个敢碰哟,我……”她本想再调侃几句,看见郭先生又一次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敢碰是吧?那好,就请你把股市里的五百万调出来先还我一笔吧。”
  “程姐的股票都被套住了,想调也调不出来呀。”王小山冒冒失失地插了一句。他大概根本就弄不明白这里面的深浅。
  “鬼扯,”郭先生一下子把那张纸甩到了王小山的脸上。“你又算是哪座庙里的和尚,你好好看看,你不识字吗?”
  程敏急忙推了王小山一把,好言好语地劝慰着,“郭先生,您千万别生气,我明天就去调出来,再去从朋友那凑一凑,好歹凑出来个八百万还给您,这总行了吧?”
  郭先生最后把眼光落到了身旁的张济身上。
  “你为什么不说话?”
  “既然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何必要说呢?”张济的语气沉稳,与先前的人形成了怪异的反差。太冷静了,冷静得郭先生都发不起火来。
  “你难道不想解释吗?”
  “我只有动机,如何解释呢?”
  “是不好解释,你的动机能把他们吓死。你想挪用办事处帐上的三千万去作短线期货。也只有你想得出来,也只有你才有这个胆量,你确确实实是个人才。你的如意算盘,是快进快出,捞一把就走,对吧?”
  这一席话让所有的人为之耸容,与张济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但更让所有的人作梦都想不到的是,张济竟然稳坐泰山,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甚至还能平静如常地照说不误。
  “郭先生,其实是你糊涂了。你是见过大场面的,你要是换成我,不是肯定也会这样做的吗?”
  “你不仅有才,还有胆,到底是研究生呀。”郭先生又把手伸进了公文包里。
  张济拦阻地说:“郭先生,其实不必了,你干脆说你打算怎么办吧,何必费什么周折呢?”
  “这回你可就猜错了,”郭先生从公文包里掏出来的是一个小瓶子,而不是张济猜的什么材料。小瓶子里面盛满了黄褐色的液体。郭先生把它摆到自己的面前,拧开盖子,装腔作势地探身嗅了嗅,然后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瓶蝎毒,只要那么几滴,就可以让人到阴曹地府去报到。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毒蝎。”郭先生双眼兴奋地盯着眼前的蝎毒,若有所思地徐徐而言。
  “为什么呢?就因为它的毒刺长在尾巴上,多奇妙啊。它要比毒蛇造化大,蛇的毒液是从嘴里射出去的,所以一般容易防备,正面攻击的效果都不会太好。而毒蝎则要高明得多,当你防备它的正面,自以为已经制住它的时候,它尾巴上的毒刺就可以出奇兵,一瞬之间就置人于死地。”
  郭先生意味深长地巡视了一番。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叫后发制人。你不攻击我的正面,你就可以平安无事。你一旦按住了我的头,我尾巴上的刺就要你好看。换点儿好听的吧。你不仁在前,就不要怪我不义在后。既然你们都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就别怪我姓郭的不讲交情。否则你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从明天开始,我非要让你们一个个倾家荡产,都变成穷光蛋,我明天……”刚说到这,许雯伸手去撩搭拉下来的一绺头发,垂下手时,不经意地碰翻了郭先生面前的酒杯,溅了他满身都是酒。郭先生一惊,脑怒地瞪了许雯一眼,站起身来去卧室换衣服。许雯则紧紧跟其身后上了楼。
  其余的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征征地盯着那瓶蝎毒。张济先是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君子避嫌疑呀,”随之站起身来,冲着大家说:“要是出事,谁也别想说得清楚。”说罢,第一个走出了餐厅。其他的人也好象是被蝎子蛰醒了一般,象是逃避瘟疫似地纷纷跑出了餐厅。
  大约半小时以后,各位又被许雯召回到了餐厅,而郭先生已经落座了。
  “好吧,今天就喝一回告别酒吧,明天就各奔东西去好了。”郭先生说着,旁若无人地要喝了,王小山下意识地也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程敏急忙一手打飞了他的杯子,“你找死呀。”王小山愣在那里,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郭先生阴测测地笑了起来。“你也挺有胆量呀,我都没喝呢,你就敢喝,不怕我下毒哟。真是没看出来。”
  王小山顿时明白了,脸上立刻现出痛苦的样子,捂着肚子嚎叫起来。
  郭先生轻蔑地笑了起来,“别装蒜了。酒里根本没有毒。”
  王小山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
  郭先生端起那只小瓶子,往自己的杯子里滴了几滴黄褐色的液体,满脸戏弄的神色,“这也是假的,我是骗着你们玩呢,刺激刺激你们的神经。”说着,得意忘形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你们呀,都是网兜提豆腐……”可是没等他把话说完,他便双眼一闭,粗壮的身子象一座铁塔似地直挺挺地往后翻了过去,紧接着,浑身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郭先生真的死了。
  四
  南山别墅凶杀案发生后的第三天,警方便将凶犯缉捕归案。尽管用时不长,但缉查过程中的曲曲折折,引起了警校领导的极大兴趣,这宗案件无疑是警校学员最理想的实习对象。
  经商讨,最后决定由这宗案件侦破小组的负责人,女警官文静组织警校学员搞一次模拟侦破实习课。
  为了保证模拟的逼真性,文静先是将现场的勘查报告,尸检报告,以及向在场所有人采录的调查笔录等提前一周提供给每一位学员,要求仔细阅读,不放过任何细节。然后亲率实习学员来到案发的实地,南山别墅上实习课。
  课堂就安排在书房里,所有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只是多了一块黑板。文静先用30分钟的时间让学员熟悉别墅内外的布局,环境,随后聚齐在书房里,开始模拟侦破。
  “各位学员。我们必须作一个模拟课所需要的假定前提,这就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一切,仅限于我发给你们的材料范围之内。因此,我们从现在开始,任何假设和推断必须以此为前提,否则会影响到你们的实习分数。”文静怕没有讲清楚,马上把话题转入具体对象上来。“比如,我们是接到报案以后才赶到现场的,那么不可能立刻断定死者是死于谋杀,对不对?好,首先我们要看看会有哪几种死亡的可能?”
  “从掌握的材料上看,有自杀的可能。”马上有学员作出反应。
  “根据什么?”
  “假设死者所述是真实的,比如在厦门的生意垮了,又欠下一屁股的债,本想在重庆集拢一笔资金渡难关,没想到生死关头,人心不古,甚至谁都想掏空他,因此死者布好了一个局,以求与在场的人同归于尽。”
  “我看不是这样,”另一学员想急于反驳。
  “请等一下,”文静插进来。“我们先列出各种可能,之后再排除不真实的。因为要培养我们思索问题的条理性和渐进性。”
  “那我就提出另一种可能。”
  “请讲。”
  “我认为有自误的可能,”
  “根据是什么?”
  “死者精心设计,导演了一出悲喜剧,其目的不是自杀,而是想要发出一个警告,只是在戏的最后,由于某种尚不得知的过失而误饮蝎毒而亡。”
  学员们相互之间激烈地争论起来,文静作了一个让大家安静下来的手势。
  “再看看有没有另外的可能?”
  “凶杀,”学员当中有人喊出声来。
  文静把这三种可能都列在黑板上,转过身来说:“现在开始考察这三种可能的真实性。不允许用肯定的方式,只能用否定的方式。”
  “自杀的可能不成立,”马上有学员开始了。“有以下几条依据。第一,自杀的目的是毁灭自身,那么连带与自身有关的,绝不会轻易放过。假如死者真要自杀,应该是象他所说的要当时在场的人倾家荡产之后,而不是之前。也就是说,死者不可能让坑他骗他的人诡计得逞而自己却一死了之。这样做,不符合死者的身份和心理特征。第二,自杀的方式不合情理。假如他拿出来的蝎毒是用于自杀的,那么用毒蝎引导出所谓后发制人的警告就不合情理了。第三,假如是自杀,死者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肯定不会去设想自己死后,在场的其他人会步他的后尘,相断自杀。所以,自杀的可能我认为可以排除。”
  “那就更加证实了自误的可能了。”提出自误可能的学员接了上来。“我认为,死者仅仅是把蝎毒摆出来充当恐吓的道具,他自己,甚至也不想让别的人真的去饮蝎毒。那么,死者在端起蝎毒瓶嘲弄王小山时,他并不认为那真的就是蝎毒,而依然把它当作是假的,骗人的,刺激别人神经的道具。最后他死了,应该是自误。这一瓶是假的,但可能有一瓶是真的。那么自误的原因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误,由于疏忽,把假的和真的拿错了;另一种是他误,从已有的材料上来看,死者曾告诉过许雯这次聚会的大致安排和用意,所以,有可能是许雯拿错了瓶子。”
  文静用粉笔把自杀的可能划掉。
  “现在看来,死因只剩下两种可能了。怎么样才能只取其一呢?”
  “不可能是自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岂可儿戏待之。”
  “就是呀,许雯也不会拿错的,假如真是有真假两个瓶子,肯定会事先慎重地作好标记的。”
  “死者精于谋划,这样的低级错误不可能犯的。”
  文静制止住这种七嘴八舌般的讨论。
  “各位学员,作为一名警官,要推翻某种假设,绝不能仅仅依据情理上的推测,而要有真实的凭据,真实的人证和物证,这可是来不得半点儿疏忽的。请各位打开现场勘查报告,看一看有没有推翻自误可能的凭据?”
  学员们重新打开材料,仔细地阅读着。
  “刚才有的学员已经提到过,”文静耐心地引导着,“假如是自误,肯定是把真的当成是假的,而死者中毒而亡,证明喝下去的的确是蝎毒,那么,假的瓶子呢?”
  “对呀,现场并没有发现假的瓶子呀?”有的学员明白了。
  “假的瓶子没有,自误就无从谈起。而自杀又可以否定,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凶杀。”
  “当时我们分析时,也考虑过自误的可能。但自误的根本点是自身行为而非他人的行为。自误者拿错了瓶子而身亡,他也就没有可能再去拿假的瓶子了。而现场又没有发现死者拿不走的假瓶子,显然自误的可能就不成立了。换句话说,假瓶子是被死者以外的人拿走的,而且是有目的地拿走的。这就使凶杀的可能性增大了。”文静说到这,又把自误的可能划掉,然后让大家先休息一下。
  10分钟过后,模拟侦破课又开始了。
  文静先在凶杀字样的后面用一横杠连接新写上去的凶手两个字,然后请学员先列出有犯罪嫌疑的人的名单,再设法去排除确定。
  第一个写上去的是许雯。
  根据有二:第一,许雯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可能了解死者的安排和用意,第二、接触真假蝎毒的机会最大。
  第二个写上去的是关芳。
  关芳的犯罪动机最值得怀疑,一旦死者不在人世了,观音桥新开的美容院唯其莫属。
  第三个轮到曾雄,根据与关芳极为相似。
  第四个就是唐明,杀死死者,至少兜里的二十万就装稳了。
  第五个,程敏,王小山也有嫌疑,也是凶杀的受益者。
  第六个张济怎么样呢?死者的死亡,张济最大的受益就是时间,三千万的运作,想必利润非同小可。
  当文静按照学员的讨论,把张济写在凶手后面的时候,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一齐笑了起来。
  “全都成了嫌疑人啦,是不是搞错了?”
  “谁都可能是凶手,会不会是集体合谋呀?”
  “总该有一个人具体的实施犯罪吧?”
  “这样搞下去,不是越搞越乱了吗?”
  文静让大家安静下来。
  “这种方式是常见的。因为无法肯定,那就必须采用否定的方式,而否定的方式必须有否定的对象。所以侦破初期应该尽可能全地列出嫌疑人的范围,然后逐一否定。目前我们不可能断定是不是合谋,但不管是不是,总要有一个人去实施犯罪,找出这个人,就象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请大家认真考虑一下,否定的依据要首先确定下来。”
  “犯罪动机?”
  “不成立,”马上有人反对。“每一个人都有犯罪动机。”
  大家沉默了,紧张地思索着。
  文静开始启发。
  “凶手可能用什么样的方式呢?”
  “调换,”
  “对,而且必须是不能让死者察觉,是不是?”文静想慢慢地调动学员的假设能力。
  学员们渐渐活跃起来,激烈地争论了一会儿,文静适时总结。
  “我们把讨论归结起来,就有如下一条,”文静在黑板上写上作案方式后说道:“凶手不可能在死者取瓶之前进行调换,因为死者必然有特殊的标记。那么只能在其取瓶之后,那么死者离开餐厅去换衣服的30分钟里,正是凶手作案的绝好时机。取出真瓶子,与餐厅里的假瓶子对调,死者回到餐厅后来不及辨别就滴入自己的杯中,一饮而尽,待其死亡后,凶手再处理掉假瓶子。”讲到这,她顺手在作案方式后面写上了调包两个字,再写上作案时间,换衣服的30分钟。
  “学员们,我们采用作案时间作为否定的依据,寻找犯罪实施人。”
  反应快的人马上指出:“许雯可以排除,因为许雯这30分钟里与死者寸步未离,她没有作案时间。”
  也有反应更快的人指出:“那剩下的人都无法排除了,因为这30分钟里剩下的人全都分散开了,谁也没和谁在一起。”
  “对呀,又不可能一同作案。”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做吗?”
  “不,”文静不赞同过早的懊丧。“至少用这个条件否定了许雯。否定进行不下去,不是因为案情过于复杂,而是我们的否定条件不够完整。请各位想想,除了动机,作案时间,判定凶手还应该有什么依据?”
  “必须事先知道死者的用意。”
  “对,我们应该把这一条件也作为否定的条件,那么也就是说,否定的条件应该是一个联言判断,而不是选言或者假言判断。我们把它的逻辑形式列出来,就是这样的,凶手必须是有动机,有时间,有知情的可能,这三个联言肢缺一不可。好吧,我们现在休息一下,各位学员整理整理思路。”
  五
  模拟侦破的进程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
  现在关键是看一看除了许雯之外,剩下的嫌疑人当中有哪一个有可能事先知道死者的聚会用意。
  学员们好象觉得除了妄加猜测之外,别无良途。文静知道这是因为学员们的破案经验不足,造成思路不够开阔。于是设法慢慢地引导。
  她再三强调仔细琢磨死者的心理,语言,行为上的特征,并暗示有可能找到突破点。
  “死者的心理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扭曲。他放弃正常的方式解决投资的矛盾,而是处心积虑地策划导演了这么一出扭曲的悲喜剧。他认为他是居高临下地操纵着一群木偶,他操纵着木偶的喜怒哀乐,换句话说,他一定是自鸣得意,格外欣赏自己的杰作。那么,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肯定会夸耀。”
  “向谁夸耀呢?”
  “许雯,或者别的什么人。”
  “许雯的口述表明,死者只是说要戏弄一下参加聚会的人,具体的作法并没有告诉许雯,而且,夸耀得过于详细,万一许雯泄露出去,不就演不成了?”
  “但是也不可能事先向被戏弄者夸耀呀?”
  “也许可以换一个方式夸耀?”
  文静很高兴大家的思路渐进正轨。
  “什么样的方式?”
  “比如日记呀,策划书之类的文字性的东西?”
  “这就对了,”文静也开始兴奋起来。“那么下一步怎么办?”
  “查找这类东西呗,”
  “在哪儿找?”
  “人的习惯,应该重点放在卧室或书房。”
  “假定卧室没有找到,”
  “那只有在书房里了。书柜,书桌,还有……”
  “会不会在微机里存档了呢?”
  文静乐了,走过去打开微机,学员们一齐聚拢过来,从文档目录中发现有日记存档,但是被加了密码,必须破译密码才能打开文件。
  文静又开始启发。
  “个人密码的设定,有一个规律,就是一般采用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事或物,比如……”一边说着,文静一边有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书桌上的一具蝎子的标本上面。
  “蝎子,没错,死者在餐桌上大谈特谈蝎子,试试看?”
  文静把蝎子的英文输进微机后,学员们忍不住高兴得雀跃欢呼。文件被打开了。日记里有死者记录的策划的详细步骤和过程,细致到让在场的学员们为之咋舌。
  似乎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了。
  案发当天,只有一个人接触过微机。
  客人们当中,只有一个人符合凶手的联言条件。
  具有犯罪动机,有作案时间,事先知道死者的意图。
  这个人就是──张济。
  学员们如释重负,大家一边兴奋地谈论着,一边收拾着各自的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了。
  文静有点儿生气了,表情异常严肃地大声说:“你们准备回家了?真够荒唐的。我什么时候宣布可以下课啦?”
  学员们惊诧的表情似乎在说,不下课还要做什么呢?
  “你们毕业以后,就要充实到侦破工作的第一线,如果案子搞到这一步就算是交差了,不是很荒唐的吗?我们刚才所有的一切,都仅仅是警方对案情的一种分析,一种假设性的推断,在没有具体的证据的情况下,分析和推断只能是一种假设性的真实。难道就凭假设性的真实就可以逮捕凶手了吗?”
  文静停顿了一下,让大家重新回到黑板前,在黑板上写上“取证”两个字,然后安排每一个学员把自己的取证设想和取证方向,方式写在纸上面。
  等到所有的人都交上来之后,文静仔细地翻阅了一遍,然后讲了起来。
  “大家都想到向在场的人员取证,保龄球馆的取证,但只有少数学员想到查证张济的资金帐户运转情况,这说明有一部分学员还不够细致。当时警方是从三个方面取证。第一,现场再次勘查,特别是别墅周边,结果在书房外面的草坪上找到了那只空瓶子。第二,保龄球馆的服务员证实张济在保龄球馆里使用过电话。第三,在场的许多人证实,死者去换衣服时,张济去过书房。再顺着电话的线索查证,张济的电话是打给办事处的会计的,内容有两个,一个是问死者去没去过办事处,二是指令必须在下班前把帐上的三千万巨款一次转到他的作期货的朋友帐上。案发后的第三天又一分不少地转回来了。经那个朋友证实,张济这一次赚了足足有一百多万。”
  “那么张济是怎么承认的呢?”
  “很简单,第三天下午,我把张济请到这间书房里,他一进门,发现保龄球馆的服务员,作期货的朋友,办事处的会计都在场,就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也增加了一点儿戏剧效果,故意把蝎子的标本压在微机的键盘上,把文件打开,敞开保险柜的门,把真假两个瓶子按照死者的摆法摆好。”
  “张济怎么说?”
  文静这时候取出张济的供词,交给学员们传阅。
  张济本想在微机里消磨时光,却偶然发现了死者的日记存在微机里,这可正是张济可遇不可求的。他破解了密码,调出了有关这次聚会的策划内容的文件,看完之后,他有理由感到他好象被人阉割了。出于这种心理,张济绝不会放过报复的良机。他从微机的备忘录中查到了保险柜的密码,打开以后,发现真的有两个盛有相同颜色液体的瓶子,其中一瓶贴有英文“真”的标签。张济没敢动,因为害怕死者还有别的标记。好在他的时间是充足的。他聪明地针对死者的策划拟定出自己的反策划。首先第一步是要创造出一个调换真假瓶的时间,为此他特意在餐厅里坐到了死者旁边的位置上,本来他想用许雯的方式让死者离开餐厅,没想到许雯无意之间替他那么做了。他了解死者有洁净癖,一定会去换衣服的。第二步设法使在场的人也离开餐厅。这二步完成之后,他就再次进入书房,打开保险柜,取出真毒瓶,撕掉标签,回到餐厅,迅速调换,然后离开餐厅。当他看见死者滴入毒液,一饮而尽之时,他想到的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怪谁呢?怪他自己,谁让他非要留下一瓶真的毒液呢!大概其命该如此吧。
  有一位学员看完之后,困惑地问:“张济为什么没有删除存档的日记?”
  文静微微一笑,
  “最后我也这么问过张济。”
  “他怎么说?”这回是大家一齐问道。
  “他说,这也算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也大概就是天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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