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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焚的女人            双击滚屏阅读

第八章 自焚的女人

作者:土屋隆夫    来源:土屋隆夫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4/12/9

  1
  拂晓前,淅沥的雨声停止了,窗外开始明亮。野本刑事趴在床上,点燃一支香烟。今早十时以前,要赶至小金井市!
  他翻开枕畔的记事本,确定一下访问对象的住址和姓名——小金并市中町三丁目XX番地、柴田守彦。
  昨天,刑事一整日都在雨中奔走着,但是,从水户大助周围仍查不出女人的踪影。难道千草检察官的推理错了?
  水户在小诸车站前和真木英介碰面,这是事实,有照片做为物证。这时,自称“日高志乃”的女人出现了,水户目击对方,结果因而丧失性命。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日高志乃’是女性,真木英介接到的是冒名所写的信,说不定,这是故意让调查方向转向女性的策略,那么,水户目击到女人的推理就告崩溃!
  打至“荷马”的电话也能依同理解释。女店员听到女人的声音,却未能见到对方。说不定,水户接听时,已经是男人在跟他对话了。
  野本走在雨中,一迳地想着这些事。或许是失去侦查方向的缘故,走向专案小组总部的步伐极为沉重!雨水流入鞋内,每移动一步,就发出奇怪的声音,像这种时刻,自己感受到的寂寞,是无人能够了解的。
  刑事举手拦住一辆计程车,不是因为太累了,而是突然想去地检处一趟。一方面是报告今日的结果,确定千草检察官的侦查方向,另一方面,只是莫名的想见见检察官,互相闲扯几句!
  检察官和书记官都还在办公室里。
  “你来得正好。”一推开门,检察官立刻笑着说。“我也刚从专案小组回来,已经发现勉强可算是线索之物了。”
  “哦?是什么?”
  “盲目之鸦。”
  “乌鸦吗?”野本一副不起劲的声音。“什么人饲养的?”
  “不是饲养的,是……”检察官将吉野奈穗子所提供的内容说明一遍。
  “盲目之鸦”确实如检察官所想像的,是诗人创出的诗句,并非实际存在的乌鸦。由此可知,从真木英介的上衣掉落之纸片,乃是熟悉拓次之诗的人所写的信。当然,调查当局对真木著作中所介绍的月村早苗这位女性便产生了强烈的关心。
  她自幼年就听母亲朗诵拓次之诗,并将母亲的遗物提供予真木英介。而且,还谈及少女时代将拓次的诗集称为“呱呱之书”,由此可见,“盲目之鸦”在其记忆中必定印象深刻,写出“那盲目之鸦”的句子,在她而言,应该相当自然……
  “原来是这样。”野本点点头。“我倒真想见见那位月村早苗一面。”
  “嗯,专案小组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大川立刻打电话至小金井警局,要对方寻找她所任职的幼稚园,并进行紧急调查。但是,小金井市内的幼稚园却找不到名叫月村早苗的教师。”
  “不会是职员吧?”
  “不,是教师,但是,现在离职了。去年十一月为止,她确实服务于私立若草幼稚园,但,辞职之后就失去消息了。”
  “是否已向该幼稚园查问过?”
  “当然有。不过,找出若草幼稚园就已花掉不少时间,大川又是下午五时过后才打电话过去,幼稚园里只剩下一位年轻职员,今年四月份才就职,根本不清楚以前的情况,要我们直接问园长。”
  打电话至园长家,是他太太接的,说她先生去神户访友,今夜很晚才会回来。所以,专案小组总部约好明天和他见面,对方答应十时左右在家里等着。
  “就因为这样,我希望你明天赶往园长家。”检察官说。“我希望知道月村早苗的住址,并查明其辞职的理由。她是去年十一月,亦即第二学期中途离职,为何选择此一时期,其中可能有重要内情。”
  野本边点头,边问:“真木英介的著作《异端诗人的家谱》是何时发行的?”
  “我也查过了,是去年十月二日。但是,真木在此之前就曾利用四季书房的周刊杂志,请读者提供资料,依吉野奈穗子所说,是刊登于去年三月四日那一期,月村早苗一定是见到了,才将拓次的诗句寄给真木英介。”
  “嗯,三月至十一月之间,男女要发生某种关系,已经绰绰有余了。”
  “有意思!”
  “是的,相当有意思。看起来这条路线应该是正确的,路标直指月村早苗。”
  “如果能这么顺利就好了。”一旁的山岸书记官边笑,边将记有园长姓名和住址的纸条递给野本。
  趴在棉被上抽完第二支烟,厨房方向传来阵阵味噌汤的香气。
  刑事用力站起,推开玻璃门,走下庭院。被雨淋湿的树叶在朝阳下反射串串亮光。
  他用力深呼吸,然后面向厨房,大声问:“喂,早饭好了没?”
  2
  若草幼稚园园长柴田守彦住在静谧的住宅区,从东小金井车站步行约二十分钟。这一带绿地极多,随风飘散的泥土香,在东京里根本别想闻到!
  柴田家是一幢极显著的西式建筑,广阔庭院的草坪溢满灿烂的阳光。
  按了门铃,一位貌似女佣的中年女性出来开门,带他进入玄关旁的客厅说:“请坐!”
  坐在豪华的沙发上,野本刑事沉重的身躯都往下沉了。头顶上是华丽的灯饰,正放射出金色的光芒,屋里洋溢着富裕的生活气息。
  “看来私立幼稚园是一项赚钱的行业!”
  就在他正羡慕得喃喃自语时,门开了,一位年约五十岁出头、身穿褐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面前说:“让你久等了。”
  他就是这家的主人柴田守彦。
  野本也站起来,递上自己的名片说:“我是警视厅的野本,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来打搅。”
  “别客气,请坐。”柴田守彦似乎相当紧张。虽然故意装成很平静,但是硬挤出的笑容却显得生硬而不自然。
  不过,野本对这种情形早就习以为常了。不管走到何处,一旦递出名片,对方先是郑重鞠躬,然后是以畏怯的眼神望着自己,有时,甚且表现出明显的轻蔑,或是表露无遗的敌意。无论如何,刑事是不被欢迎的访问者!
  “请问有何贵干?”柴田守彦上身向前,问。像是讨论什么秘密似地压低声调。刑事笑了。“也没什么重大的事。只是想打听一下曾在贵处幼稚园执教的月村早苗小姐之行踪!”
  “但是,为何至现在才问月村老师的事……”
  “那是因为我们想问些有关月村小姐的问题,有关于目前正追查的某件命案……”
  “什么!”柴田守彦的惊叫声打断刑事的话。“你们想问她?刑事先生,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笑话,我们不会胡乱调查!确实是有必要见她。”
  “不可能!根本无法见到她问话。”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问她话?”
  “这就难怪了,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
  “月村老师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一瞬之间,野本怀疑自己听错。“你是说月村早苗死了?”
  “是的。而且不是车祸或疾病致死,她是自杀的。”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的十二月三日吧!”
  “自杀的动机何在?”
  “不太清楚,报上是说她因工作上的困扰及受疾病所苦而自杀,其他我就不清楚了。刊在都内版的角落,只有短短十五、六行,还是内人见到才告诉我的。最近,年轻女性自杀已非稀奇,只是,她的自杀方法特异,才会让记者们兴起刊登的念头……”
  “你说的特异是?”
  “月村老师是自焚而死,全身淋上灯油……”
  这时,女佣进来了,在两人面前放下茶杯及糕点,然后,默默转身离开。
  等女佣身影消失于门外,刑事问:“月村早苗是单身生活吗?”
  “是的,租住在车站附近的‘南阳庄’公寓。目前这幢公寓已经改建为超级市场的停车场了。”
  “这么说是因为月村早苗自焚,把公寓也烧坏了?”
  “不是的。公寓持有人将它卖了七、八千万元。”
  “那,她是在何处……”
  “很意外的地方。她的尸体是在群马县被人发现!”
  “嗯。”刑事脑海中霣光一闪。
  “不会是矶部温泉吧?”
  “你知道矶部温泉?不错,正是那里。我记得报上还刊登她所投宿的旅馆之名。”野本的想像果然没错,月村早苗和“盲目之鸦”还是有关联。她选择大手拓次的故乡,其文学碑所在的矶部温泉断绝自己的生命!
  但是,她的自杀和两起命案有何关系呢?
  来到柴田家之前,刑事脑中有个漠然的设定:早苗和真木之间产生恋情,而爱情的破裂招致真木死亡。另外,醉心于拓次之诗的水户大助,由于某种机会认识早苗,这也是可能的,毕竟,有些男女只是在旅途上替对方拍张纪念照,结果就成为夫妻。早苗和水户大助的认识,很可能缘于同样喜欢拓次之诗。
  水户在小诸车站前目击早苗,这一偶然的目击,导致他走上死亡之途。
  在此两起命案中,凶手必须是月村早苗。但,她却在去年十二月就已自杀身亡了,死人当然不会是凶手!
  3
  “对了,”柴田守彦凝视着沉默的刑事。“月村老师到底和什么案件有关?”
  “不,她并非案件的关系人。我们只想知道有没有男人和她交往。”
  “也就是恋爱问题了?”
  “可以这么说。你听她提过水户大助这个人吗?”
  “没有。”
  “在异性关系方面,她的行为如何?”
  “好像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否则,其他教师们多少会告诉我。对于她,我从未听过有不好的风评,她待孩子们很亲切,园童们的母亲也都很喜欢她。可是,她却突然辞职了,而且,数日后就自焚!究竟她是什么想法?为何会这么做?我根本不懂。”
  “月村早苗何时开始在贵园当教师?”
  “前年四月,介绍人是我的朋友。”
  柴田守彦端着茶杯,说明当时的情景。
  前年二月,住在神奈川县大矶町的神谷司郎打电话来,他目前是大矶町教育委员会的教育长,和柴田是大学时代的好友。
  电话内容是:他那边的町立幼稚园有位叫月村早苗的女教师,未婚,二十五岁,县内某Y短期大学毕业。母亲是护士,后来在小学当护理教员,和自己有不错的交情,但是,今年正月时病逝了。月村早苗在县内举目无亲,想要到东京谋求发展,其个性和人格自己可负责保证,能否聘任为你所经营的幼稚园之教师?
  正好当时若草幼稚园扩班,需要增聘女教师,柴田守彦就回答说,先见到本人再谈,不过,你所推荐之人,应该会采用才对。
  翌周,月村早苗带着神谷的介绍函来到柴田家。
  “面谈约二、三十分钟后,我决定录用她。”柴田守彦继续说。“她很朴素、开朗,对于幼儿教育,有坚定的观念,而且,人长得很美,长发垂肩,皮肤白晰得像透明一般,园童们的母亲都称她是若草幼稚园之星!”
  “原来如此。”刑事颔首。“那么,对于月村早苗而言,这儿的幼稚园应该是最适合的工作环境了,你也看重她,孩子们的母亲又信任她,怎会突然辞职呢?你难道没有问她理由?”
  “没有。不……是无法问她。”
  “为什么?”
  “这件事也出乎我预料之外。”柴田守彦点燃香烟,刑事也跟着掏出烟来。“那是去年十一月底,月村小姐突然打电话来说她发烧了,想要请假。我原先以为,大概是感冒吧?也没有在意,但是,翌日她并未出现,第三天也一样。所以,我就打算在下午前往她的住处探望,想不到,却接到她寄来的一封限时信,拆开一看,我怔住了,原来是辞呈,和一张便笺。”
  “嗯。”
  “信上是写着:‘因为我个人的私事,希望辞职!’”
  “只是这样?”
  “不,另外还写道:‘事出突然,实在很过意不去,但是,因为对工作和自己的健康都失去自信,请务必让我辞职。很或激你的照顾,谢谢!’当时,我就直觉到她是在说谎。”
  “说谎?”
  “不是吗?她工作一向比别人热心,又能巧妙照顾园童,为每个人所信任。竟然会说失去自信,岂非只是借口?”
  “她体弱多病吗?”
  “开玩笑!她健康得很呢!我们这儿都会定期替园童检查身体,这时,教师们也一起接受健康检查。但是,月村老师总是笑着躲开了,她说,自己一向跟疾病无缘,没必要检查。当然,也许她是不好意思在他人面前赤躶着身体吧!因为,每当我们举办教职员旅行时,住进温泉旅馆,只有她不和大伙一起入浴,可见她很害羞!不过,又不是强迫性的健康检查,我也不以为意。”
  “那么,她说对自己的健康没有自信,也是……”
  “是借口!”柴田守彦肯定地说。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搞不懂了。坦白说,我很生气!她根本没有顾虑到我的立场,尤其辞呈用邮寄的,简直没有礼貌。所以,我认为要问明真正原因,立刻开车赶至她的住处。”
  “见到她了?”
  “没有,她已经消失了。只告诉管理员说要外出旅游,就默默离开了。现在回想起来,她是走向死亡之旅……”柴田守彦叹息着,说。
  4
  走出阳光亮丽的街上,野本刑事用力伸开双臂,脖子左右扭动。肩膀沉重,腰部无力,或许是年龄使然。虽说刑事没有年龄之分,却也只是四十岁以前才能说这种话,一接近退休的年纪,是不能不服老了。
  然而,若访查有了收获,回去时的脚步也会随之轻快。但,今天不同,自己所想像的凶手消失了,当然失望异常,脚步也沉重不堪。
  月村早苗为何编造虚伪的辞职理由?
  她是想解决或逃避什么而自杀呢?
  连女教师同事面前都不愿赤躶身体的她,为何选择自焚这种凄惨的自杀手段?
  月村早苗是凶手的可能已消失,不管在现实里,或是推理中都一样。但是,她自杀之谜仍未消失!
  就算她并非两起命案的凶手,也无法将她自命案背景中完全抹煞。盲目之鸦飞旋在真木英介、水户大助、月村早苗这三人之间……
  眼前一对年轻男女依偎走着,女方手臂紧攀住男人的腰间,两人高声谈笑,肆无忌惮。男人的手指正在女方牛仔裤紧裹的突出臀部上游移!
  “畜生,不知羞耻!”野本轻咒着。他并非为眼前的情景生气,而是因为找不出月村早苗的自杀和这次的命案有何关联而焦躁。
  车辆和行人皆少的住宅街上,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特别响亮。
  女人说:“可是,真有那种事吗?”
  男的回答:“当然。而且只留下一个纸箱,里面装满内衣裤和漫画书,其他东西都被搬光了……”
  “是有计划的行动吧?”
  “前一晚还亲昵的上床做 愛呢!简直就像夫妻一样,想不到天亮之后,所有东西全都消失了。”
  “现在的年轻女孩真可怕!我看,你也该小心点。”
  说着说着,两人左转,走进狭窄的巷里去了。
  野本刑事突然产生了疑问:月村早苗不可能是有计划的自杀,也未听说在临死之前把行李处理掉,她是告诉公寓管理员说要外出旅游。那么,留在住处的行李,亦即她的遗物,现在如何了呢?
  早苗的尸体在群马县的矶部温泉被发现,警方断定是自杀,那么,对其住处和遗物就没必要进行调查了。这是最合理的处置,可是,目前若要追查的话就无从着手了!依柴田守彦所说,早苗并无亲人,亦即,无人接收其遗物,那么,其财物很可能归属国库。而且,她所住的公寓也已改建为停车场,要调查遗物,可说已不可能了!
  现在,月村早苗留在这世上的,只有她提供给真木英介的那张拓次的亲笔诗句。说不定她的遗体也被置放于某寺庙的一隅,盛装在骨灰坛里!
  想到这里,野本刑事突然打了个寒颤!
  月村早苗的遗体不必再焚化了,她是自己淋上灯油自焚,被发现时,已是焦黑的尸体。究竟是否为月村早苗,又怎么知道的呢?是否只根据其所留下的遗书?或是只依其随身携带的物品判断?
  野本过去见过不少自杀的现场,如果有遗书,就需确定是否为本人亲笔所写,至于遗物,也需由遗族确定、指认。如果月村早苗有留下遗书或遗物,顶多只能由不认识她之人所推测,没有亲人可证明!
  早苗在幼稚园里并不顾接受健康检查,也尽量避免和女教师同事一起入浴,或许,无人见过其裸体。就算尸体被解剖而发现特征,应该也无生前的资料可做比较,那么,认定那是月村早苗的根据何在呢?
  方才那女人所说的话又浮现耳际:是有计划的行动吧?现在的年轻女孩真可怕……
  野本加快了脚步:尸体真是月村早苗吗?也许,她还活着吧?
  当然,这只是他的幻想,没有任何证据。可是,一旦有了这种念头,若不尽快证实,就更挥之不去了!前面可见到东小金井车站。
  当野本见到附近的派出所时,他下定决心要和专案小组总部联络,派办案员警至矶部警局出差。如果马上赶去,就算在调查上会费不少时间,今夜之内应该能够回来。
  他往前跑。边跑边看着表,十一时十三分。派出所就在眼前了。
  5
  刑事诉讼法第二二九条,双双尸体的验尸有如下规定:异死或有异死嫌疑之尸体,所在地的辖区地方检察处或区检察处之检察官必须验尸!
  检察官得以派任书记官或司法警察遂行前项处分。
  依此条文,公众安全委员会制定警察实际处置异死尸体的具体“验尸规则”,其第六条为验尸要领:
  验尸时,必须详细调查下列各事项:
  一、异死尸体的姓名、年龄、住址及性别。
  二、异死尸体的位置、姿势、创伤及其他特征。
  三、所穿着的衣物、携带物、遗留物。
  四、周围的地形及事物状况。
  五、死亡的推定年月日时及场所。
  六、死因(特别是是否由于犯罪行为)。
  七、凶器及其他可供犯罪行为的可疑物件。
  八、关于有自杀嫌疑之尸体,调查自杀的原因、方法,以及教唆者、帮助者的有无,如有遗书,并辨别其真伪。
  九、有中毒致死的嫌疑时,调查症状、毒物的种类,以及死亡之前的一切行径。
  九时过后,都市里的夜晚仍旧灯火辉煌,闪烁的霓虹灯使街道上,映出七彩的光影。
  但是,坐在前往专案小组总部的车中,千草检察官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和周围景物极不协调的法律条文。
  今天中午过后,野本刑事来到地检处,报告说月村早苗自焚而死,当时,检察官不仅惊讶,而且非常失望。
  他说:“这就像在深山里迷途之旅客,好不容易见到前方有人影,跑向前想要问路的瞬间,对方却从眼前消失了。”
  “你是指我就是那位旅客了?”野本不服的问。
  “不,我只是举例。我真希望月村早苗还活着!”
  “专案小组总部已派刑事去矶部警局了。月村早苗这女人浑身像是裹着一层谜团,我们要彻底清查其自杀的内幕。当然,并非说当地警方有失职之处,但是,时间的不同,对于月村早苗的看法也会有所改变,我们想从另外的角度来检讨早苗的自杀,就是这样。”
  “没关系,我对此也有兴趣。刑事大约什么时候会从矶部回来?”
  “应该是九时以后吧!他一回来,我就和你联络。”
  “也好,我在办公室等着。”
  “现在我觉得心里又焦急又难过。”野本站起来,说。“好像是硬憋住快要冲出来的小便一样。”
  想到这儿,检察官情不自禁微笑了。
  当晚十时过后,自矶部回来的相原刑事,面对所有办案人员,以略带紧张的语气开始报告所得到的消息。
  6
  矶部温泉位于群马县安中市矶部,附近是山峦环绕的田园地带,以前被称为碓冰郡矶部村。一般而言,矶部温泉是属于碱性的矿泉,对胃肠病有特效疗法。但是,宣传“饮用亦有奇效的矶部泉水”之人,是此一温泉的开辟者,诗人大手拓次之祖父万平。
  附近有座景观绝妙的妙义山,是登山客最佳休息处,另外,为了静养或治病而来访之人也不少。但是,最近由都市前来的游客不断增加,反而逐渐失去原来的朴质。去年十二月三日。一位年轻女性来到在此温泉区最古老的“神泉庄”旅馆门前,长发垂肩,绿色的大衣底下,一双修长的腿!
  “欢迎光临!”掌柜跑出来迎接。
  “有空房间吗?”女人低声问。
  单身女性并非旅馆所欢迎的客人,她们很容易惹生麻烦。但是,在枫红季节已过的现在,每家旅馆都没住上几位客人,即使是“神泉庄”,也只有三位客人预订了房间。
  掌柜叫来女服务生,吩咐着:“你带这位客人去‘月之间’。”
  “月之间”是八席大的卧房,有阳台、卫浴设备,以及四席大的客厅,就这家旅馆来说,算是中级客房。女人提着皮制的旅行袋。
  女服务生伸手说:“我帮你拿。”
  女人冷冷回答:“不必了。”
  在旅客登记卡上,女人填上:月村早苗、二十七岁。
  女服务生望着其侧脸,心想:这女人可能有病吧!
  她的表情毫无生气,苍白的肌肤底下,似乎沉淀着重度的疲倦!
  “等一下。”野本刑事举手。“旅客登记卡还保存着吗?”
  “是的。”由于对方是警视厅的刑事,相原语气凝重地回答。
  “你看过了?”
  “看过了,而且请矶部局的人影印下来,等一下再请你过目。”
  “嗯,真不愧是干这行的。”
  所有人都忍俊不住地笑了。
  “请继续。”大川探长说。
  大约三十分钟后,月村早苗出来了。
  “要出去吗?”掌柜问。
  “嗯,出去走走。”早苗并未换衣服。
  掌柜离开柜台,替她摆好鞋子。
  早苗突然问:“文学公园在附近吧?”
  “是的,走路最多五、六分钟。”
  所谓的文学公园并非正式称呼,在当地,称为矶部小公园文学碑散步道,位于面临碓冰川的台地一隅。林荫环绕的狭窄公园内,林立着纪念当地出生的艺术家之诗碑和歌碑!从公园里可远眺温泉区的建筑物,到了夏季,更可见到在碓冰川河岸垂钓之人。
  但是,现在是十二月,北风呼吼的季节,除非骚人墨客,很少人会去那种地方。
  “外面很冷呢!而且,虽说是文学公园,也只有五、六块诗碑……”掌柜说。
  但,早苗却已步出门外了。
  望着她的背影,掌柜恨恨地低咒:“没礼貌的女人!”
  月村早苗约在傍晚五时左右回旅馆,这时,外面已完全被黑暗笼罩了。站在明亮的门口灯光下,她的脸像是因寒冷而僵硬了,长发凌乱。
  “你回来了,最好赶快洗个热水澡。”掌柜说。“待会儿我会叫人送晚餐过去。”
  但是,早苗只是轻轻点头,默默上楼去了。
  “我有问题。”又是野本刑事。
  “请说。”
  “知道月村早苗最初进入那家旅馆的时刻吗?”
  “不太能够确定,只知道是当天下午一时半至二时之间。”
  “她说要去文学公园时,大约是三十分钟后,亦即是二时至二时半之间,而,回来时是五时左右,也就是说,她外出将近三小时。那处文学公园,真需要花那么久的时间观赏吗?”
  “如果只是走马看花,约二、三十分钟就够了。何况,她并无前往公园的迹象。”
  “嗯,那么,她外出的目的何在?这是问题。”
  “目的已经明白,她是在矶部周遭绕着寻找自杀地点。似乎她一开始就打算采用自焚的方法,也有所准备。但是,身体上的火不能引燃他人的建筑物,所以,需要找最安全的地点。后来,有几个人都说曾在现场附近见过她。”
  相原的说明,野本刑事似乎满意了,不再发言。
  月村早苗何时入浴,女服务生也未注意到。不过,她送晚餐进房时,早苗已换好旅馆的浴衣了。
  “我想去松井田,很远吗?”边用餐,早苗问。
  “距这儿约五、六公里,搭车十到十五分钟就到了……你要外出?”
  “是的,我有位朋友的老家就在松井田,托我带的东西,我想送过去。”然后,早苗估算一下约十时左右能回来,要女服务生帮忙准备好被褥。
  女服务生问她是否要叫车?她回答说要顺便买点东西,自己再找车子就行。
  八时许,月村早苗提着一个相当大的包袱,走出旅馆大门,女服务生送她。
  “拜托你了。”早苗微笑地看了女服务生一眼,转身。
  “请慢行。”女服务生叮咛着。
  长发在肩膀轻晃着,这是月村早苗最后的背影!
  三小时后,异变发生了。
  7
  矶部西郊有处叫塔泽的地方,和松井田町交界。此处有灌溉用的蓄水池,当地人称之为“五郎太池”,以前是私有财产,拥有人就是五郎太。堤岸一隅有块上刻“龙王大明神”的巨石,可能是昔日农民砌建,祈求池水永不枯竭的吧!但是,现在已无人知其由来。
  月村早苗就是在堤岸上自杀,上半身倾倒在干裂的池中,发现者是住在附近的高中学生。
  这天晚上,他去矶部的同学家聊天,由于时间太晚,同学说要骑机车送他,但是,他拒绝了,结果徒步走回。这一带是曲折的坡道,一到夜晚,几乎没有行人来往,只有寥落的几盏路灯而已!
  走近“五郎太池”时,高中生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明亮,同时,一团火焰喷向夜空中燃烧着。在黑暗中,火柱既美又阴森可怕!因为,不是火警。附近一带根本没有建筑物。
  “这么晚了,到底在烧什么东西呢?”
  他爬上枯草覆盖的堤岸斜坡,眼前就是“五郎太池”。火焰照得“龙王大明神石碑”一片光亮,但,很不可思议的,周遭并无人影。
  高中生再试着往前靠近,立刻闻到了油臭中混杂的异臭,而且,火光中有东西在动着。当他知道那是人的时候,转身尖叫着逃走,回到家后马上报警,当矶部警局的人员赶到时,尸体还发出恶臭!
  “以上是发现月村早苗尸体的经过。”相原说。“现场找到一个打火机、三个空啤酒瓶、两个空威士忌酒瓶。”
  “什么?”大川探长惊异的问。“早苗死前曾喝酒?”
  “不是的,她是将灯油装在这些空瓶里,放在包袱内带出旅馆。尸体虽伏卧,但是,脸部及背部的灼伤特别严重。”
  野本刑事用力点点头,说:“亦即,从脸部已难以辨识?那么,如何断定那是月村早苗?”
  “她的手提包放在离尸体不远处。”
  “有名片或身分证吗?”
  烧焦的遗体根本无法依容貌及穿着来辨别,但是,加代子证实:遗书和备忘纸上的字迹是早苗的笔迹。
  当时,她说:“早苗五岁时被送往月村家当养女,月村是家母的姊姊,亦即我的姨妈。年轻时,曾当过护士,和同一家医院的药剂师结婚,但,才只过了一年,丈夫就去世了,之后,她一直过着单身生活。之所以收养早苗,也是希望年老时有人照顾。家母常说,反正女儿总会嫁出去,留在家里和住在姊姊家,还不是一样!
  “姨妈可能怕引起早苗思念亲人的心思,刻意禁止她写信给我,所以,我们虽是姊妹,少女时代根本很少来往,早苗也侍奉姨妈有如亲生母亲般孝顺。
  “但是,当早苗高中毕业时,我们就常以贺年卡互相了解近况,每年,彼此也总会打几通电话闲聊。
  “前年,她到东京,母女三人一起聚餐,虽是一家人,竟然客套得有如外人,那种感觉实在令人难受。
  “几天前,早苗突然打电话来,声音有气无力,像是非常疲倦的样子。
  “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说:对于身体和工作都失去自信,很想去死去的母亲那儿休息。我骂她: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年纪轻轻的就不想活?如果身体不适,赶快去看病,如果不想工作,干脆辞职也没关系,反正,先来姊姊这儿再说。早苗回答:我会去的。然后,就挂断电话。
  “昨晚,接到警方的通知时,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那天两人所谈的话,我想,她是藉此跟我道别了。为何我那时不马上去找她呢?她死得太可怜了!
  “不过,妹妹这种惊扰大家的行为,我愿负责,请各位原谅!”
  尸体确实是月村早苗。认定是自杀的矶部警局,在处理过程中并无任何疏怠!
  以上是相原刑事的报告。
  8
  “太不可思议了,实在无法置信。”野本刑事低语。
  “有什么疑点吗?”相原刑事说。“矶部警局的调查是完全的,甚至可谓过度慎重。月村早苗的自杀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我不是说警方有错失,而是觉得月村早苗这女人太不可思议了。”
  “你是指什么?”
  “她前年春天开始在小金井的若草幼稚园当教师,依园长柴田所说,她并无亲人,似乎不知她还有姊姊存在。早苗为何要隐瞒此事?”
  “她可能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认为没有说出的必要。毕竟,她不觉得那是自己的亲姊姊,何况,户籍也不同。早在五岁时,她就和姊姊分开了。”
  “两人的年龄不会相差太多吧?”
  “这个……”相原看着手边的资料。“森田加代子当年三十三岁,这是她写在接收遗体的文件上之年龄,和早苗相差六岁。亦即,姊姊十一岁,妹妹五岁时,两人就已分开,各自成长于不同的家庭,既未互相通信,也未亲密往来。当然会使双方的情感逐渐淡薄,所以,在日常生活里,不会想到姊姊。”
  “但是,尸体被发现之际,早苗却指定和姊姊联络,同时还留下遗书……”
  “这也是当然之事,若无人接收遗体,她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了……”
  “无论如何,这是个率性行事的女人,而且,其身上还有未解开的秘密……”野本说着,但是,又说不出所以然。“报告已经结束……”礼原准备坐下。
  千草检察官开口了:“我也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呢?”
  “早苗留给姊姊的遗书还在吧?”
  “是的。”
  “知道内容吗?当然,给个人的遗书,警方是不便开启,但是……”
  “知道。本来我也想要报告,却一时忘了……不过,并未全部记下,只是概略而已……”
  “那样就行了。”
  “内容也极其简单。森田加代子和矶部警局之刑事一同至旅馆,在那儿拿到遗书,立刻当着众人面前开封,并递给刑事,所以,在场诸人皆见过早苗遗书。”
  “哦?”
  “内容大致是:姊姊,抱歉让你见到这种惨状,最近,身体不适,对工作也丧失自信,在人生中筋疲力竭的我,现在已走向休息的世界了。姊姊、妈妈,愿你们永远幸福……”
  “亦即和早苗在电话中所说的内容完全相同?”
  “是的。毕竟只是一张便笺,内容就尽可能简单了。”
  “嗯……一张便笺的遗书吗?照说年轻女性留给姊姊的最后之话,应该还写某些事情才对……”
  “当然最后写着不必举行葬礼,只要将其遗体埋在茅崎的母亲坟旁就行。另外,还有一首歌词。”
  “歌词?”
  “是的,大概就是所谓的辞世之歌吧!鉴定课有位喜欢歌词的课员,把内容抄下了……”相原翻开自己的记事本:“有了,内容是这样:让我静静的浸在热水里,因为,能使我安详的烧灼自己肌肤而死……”
  “简直像石川啄木的歌嘛!”一位年轻刑事说。
  “真是勇敢的女人,决定自焚之前,竟然还能从容沐浴。”另外有人表示感触。“这是自杀者的一种虚荣心理。”大川探长恨恨地说。“我见到不少自杀者的遗书,很多人以为,临死之前所说的一定是肺腑之言,但,事实上大多无法令人相信。其目的当然是为了美化自己,让他人认为自己是杰出的人物,反正,人类至死为止,都是虚荣的生物!我认为,这首歌并非她真正的心情。”
  “自己肌肤……自己肌肤……”检察官喃喃念着,然后,面对相原刑事。“再把那首歌念一次。”
  “是的。”相原再重念一次。
  “谢谢。”检察官说。“但是,烧灼自己肌肤,这种表现法有点奇怪,如果是烧灼自己身体,倒容易了解……”
  “烧灼自己身体的话,语韵变成不顺,所以才会使用肌肤来代替……”
  “如果是这样,也可以改为生命或其他同义语啊!”
  “这一点,我也搞不懂,不过,遗书里是这么写的……”
  “我知道了。”检察官苦笑。
  大川探长坐正身体,说:“相原的报告就这样结束,无法从其中找出月村早苗的自杀和我们目前追查的两起命案之关系。唯一能和她扯上关系的只有,她曾提供大手拓次的亲笔诗句给真木英介,却不存在有暗示行凶动机的事置。当然,水户大助的命案之中,也未能找出和她有关联的事实,所以,今后的调查重点应该置于何处?我们有必要重新全盘分析,希望各位能提出意见来。”说着,他微笑的面对检察官。“怎么样?是否该让大伙休息一下了?”
  “应该可以了。”检察官颔首。
  “好,现在大家准备喝杯茶,相原刑事也买了矶部煎饼回来,先休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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