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前去造访自白新物产打听来的瑕疵品处理业者。
　　有限会社河田产业位于与大井赛马场、赛艇场相望的区民公园旁。从招牌来看，表面上是一家食品批发公司。
　　这家公司的办公室是一栋小小的组合屋，位于后方的仓库锈迹斑斑的屋顶宛如一排乱牙般伸向天际。在狭窄的停车场里，一个男人正专注地以水管冲洗爱车。
　　我步下三号车，走向这个男人。
　　“办公室在那里。”
　　他一看到我，便伸了个懒腰，口气粗鲁地说道。大概是腹部过度突出，他身上穿的工作服一个钮扣也没扣。
　　我亮出识别证报上姓名，他的脸上霎时闪现一丝警戒，但他很快就恢复原本的神情，以冷淡的语气说：“噢，原来是厚生省的人呀。”
　　“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老板就站在你眼前。”
　　他歪着嘴说道，露出嘴里的金牙。看来他就是这里的社长河田裕三。
　　“有件事想同你确认一下。去年十二月三日，你应该曾为白新物产处理过十二吨有地特灵残留的牛肉。可否出示相关文件，证明这批肉品已按照企画书上的指示处理了？”
　　他默不吭声地转过身子走进办公室，我也跟在他的后头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的气氛是一派悠闲。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听着广播涂指甲油，里头并排放着五张挂有业务、经理、总务等牌子的办公桌，但每张桌子都不见主人踪影。
　　河田从一张散乱到极点的办公桌上抽出了一个蓝色的档案夹。以食指沾了沾唾液后，一页一页翻了起来。翻到中间部分时突然停下手，默默地朝我递出档案夹。
　　上头显示十二月二十一日，这家公司曾将十二吨肉品转卖给了“丸日饲料”。
　　“如何？这应该能证明，东西已经依指示被转用于非食用性用途了吧？”
　　“不过，这文件的出货品项只标明是肉类。”
　　“既然要当饲料了，是牛肉还是猪肉有什么分别吗？”
　　“也请让我对一下进货帐簿。”
　　“我不知道你想确认些什么，但疑心太重可会惹人紧张哟。”
　　他又向我递出一份黄色的档案夹。
　　不出所料，他们所经手的肉类果然涵括进口国产、鸡鸭牛猪，从白新物产进的货，不过是里头的一小部分罢了。
　　至于出货帐簿，上头则还排满了饲料公司以外的合作厂商。其中几乎找不到任何肉类零售业者，而是以快餐店为大宗。其中也包括蜜特屋等知名厂商。
　　“贵公司的买卖范围挺广的嘛，没想到你们也做食用肉品的买卖。”
　　“这不是理所当然？我们可是食品批发商哪。否则你以为我们都做什么样的生意？”
　　他张嘴笑着说。还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大骗子。
　　“原来如此。我原本还以为，贵公司只搜购有毁损的货品？”
　　“说老实话，我们的确也做这类生意。”
　　河田爽快地肯定道：“不过，你可千万别误解。食品这种东西，在搬运过程中难免有毁损。若是肉类碰到这种状况，虽然不能拿到店家出售，但很多时候只要和其他原料混在一起，也就看不出来了。不过，我们并没有鱼目混珠地将不可食用的货品拿去外头卖哟。难道这么做也触法？”
　　我依文件逐一确认了每一批货品的流向，果然并未从中发现任何不法。除了这些文件以外，并没有任何能证明货品流向的证据。也就是说，若想知道被转卖给丸日饲料的肉类是不是从白新进的货，也是无从查起。
　　有农药残留的牛肉，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异状。只要文件上的项目吻合，即使该业者声称自己已把从其他地方廉价搜购来的瑕疵肉当成饲料转卖，私底下却将有农药残留的牛肉流入市面贩售，从这些文件当中是无从证明的。
　　因此，若无法掌握任何证据，即使明知真相就是如此，也不过是个无谓的臆测。
　　将文件审核完毕后，我抬起头来，看到河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辛苦啦。这本里头则是送货的收据。”
　　他又向我递上另一份档案夹。
　　上头的日期还是一样。十二月二十一日，有十二吨牛肉被运出白新的仓库，并在同一天内被运到了丸日饲料交货。上头也注明，这批货是由有限会社菊冈运输负责运送的。
　　“与其来调查咱们这种做良心生意的业者，你应该还有其他事可做才对。”
　　河田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道。
　　“什么意思？”
　　“记得约一个月前，有个奇怪的家伙找上咱们这里，表示亟需一批货，并且不过问货品种类。摆明了只要价钱划算，不管品质再差他也不计较。我告诉他没听说过这种不过问货品种类的生意，那家伙又说自己是为了税金的问题，必须多做点生意，但我就是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如果真要查些什么，你应该去查查这种怪家伙才对吧？”
　　大概觉得让我空手而回未免太可怜，他给了我一张名片。
　　“就是这家伙。”
　　又是这张颇为眼熟的名片。野上商会，野上启辅。

　　原本还以为野上商会和河田产业一样是“瑕疵品业者”，但如今他竟然找上同行谈生意，这点还真是教人费解。
　　倘若他找上的是有货品需要处分的公司，那还不难理解。毕竟瑕疵品业者干的，就是四处寻找毁损商品，并将之转卖给其他业者以谋取利润的生意。
　　但一个瑕疵品业者竟然找上了另一家同行，即使能拿到遭处分的货品，成本也势必会增加，利润空间当然要比直接从上游公司进货要来得少。但如今这个野上启辅，却找上了同行的河田产业来讨货源。
　　为了寻找遭处分的货品，为何需要费力到这种地步？难道他有把握以暗盘高价转卖这些货品——也就是让东西流入一般市面？
　　我以公共电话打了通电话到野上商会。
　　“您好，这里是田野仓自由中心。”
　　拨号声响了两声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精神抖擞的女性嗓音。
　　“抱歉，我打错了。”
　　我把名片上的号码仔细确认了一遍，又拨了一次电话。响了两声之后，接电话的还是稍早那个女人。“冒昧请教，你们这支电话是什么时候申请的？”“咦？请问是什么意思？”电话那头的女人语带诧异地问。
　　“我是依一张名片上的号码打的，结果却打到了你们公司。”
　　“噢：”这下，这女人才恍然大悟地说道：“那应该是以前和我们签约的客户。”
　　“签约？”
　　“是的。我们是一家将号码出租给客户，并为他们听取、回覆留言的公司。”
　　“像电话答录机那样？”
　　“不，电话答录机无法向打电话来的人传达讯息，但我们可以为签约客户转达讯息。”
　　原来是电话秘书。
　　“那么，既然他曾和你们签约，你们应该知道他的住址等个人资料吧？”
　　“不。这些资料只记录在合约上头……”
　　“我有急事找他。”
　　“很抱歉，依照规定，我们不能透露客户的个人资料。”
　　“那么，可否告诉我你们的地址？”
　　“即使您到这儿来，我们也不能透露……”
　　“保密功夫这么到家？听得我都想和你们签约了。”
　　我依照她告知的地址，找上了位于西早稻田的“迈尔斯电话服务”办公室。这家公司位于一栋看似已有二十来年屋龄的住办两用大楼的三楼。楼梯间的入口前除了住户的信箱之外，还装设有成排挂着钥匙的信箱，每个上头都挂有写着人名或公司名称的牌子。看来这里出租的不仅是电话号码，同时也经营出租信箱的生意。三十五个信箱中，有九成都塞得满满的。
　　办公室仅有十二叠左右的空间，比我想像的要小得多。里头仅有一张办公桌，房间周围则由并排的长桌给包围，每张上头都摆满了黑色电话，电话下方则装设着录音装置和红色警示灯。看来有来电时电话并不会响，而是只会亮起红灯吧。否则这里电话这么多，有电话响起时不仅不容易听出响的是哪一支，同时也会妨碍其他电话上的对话。
　　招呼我的是个年约四十好几、化着一脸浓妆的女人。除了她以外，只有两个看似工读生的女生守在电话前头。
　　“我稍早曾打过电话来。”
　　“噢，请问是要来签约的吗？”
　　她摆出一脸几乎要让化妆粉四处飞散的笑容，取出了一份表格。
　　“不，我有急事想找一位曾与你们公司签约的客户，希望你能告诉我他的住址。”
　　不出所料，一听我这么说，她的脸马上僵住了。
　　“抱歉我们不能……”
　　“即使你们这位客户可能涉案，也不能告诉我？”
　　她双手抱胸，面带微笑地点头回答：“我们当然会协助警方调查。若您和我们这位客户有什么纠纷，可否先向警方报案后再过来查询？”
　　我亮出了识别证。
　　“您是个……食品卫生监视员？”
　　她一脸讶异地看着我说道。
　　“这曾与你们公司签约的野上先生，可能有违反食品卫生法的嫌疑。”
　　“野上……？”
　　突然间，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一脸恐惧地直往墙壁退，仿佛把我当成了鬼似的。
　　这事出突然的变化让我完全摸不着头绪，转头往后瞧，发现两个女子工读生也是害怕得直打颤，以同样充满畏惧的眼神直盯着我瞧。
　　“林小姐，快打电话报警！”
　　她以锐利的嗓音高声喊道。
　　“等等，为什么要报警？”
　　“别过来！”
　　只见这女人直大声嚷嚷的，身子还不住地往后退。同一时间，在我背后的工读生果然打了电话报警。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