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回 幽恨寄遥天 相思种种 琴声飞大漠 误会重重
2023-05-29 11:59:30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正酣斗中,何绿华从帐幕中冲出,如飞赶至。卓一航顾虑强敌,叫道:“师妹,不必上前。”何绿华哪里肯听,旋风般疾上!唰的一剑,便刺向那使判官笔的凤眼穴,那人回笔横架,何绿华十分溜滑,招式一转,身子已转到另一人的右侧,剑尖一指,刺的是腰背“精促穴”,那人反手一掌,掌风荡衣,何绿华“吓”的一跳,叫道:“好厉害!”又跳开了。

  何绿华的剑法乃是白石道人悉心传授,虽然远比不上卓一航,但这两人在卓一航凌厉剑招的威胁下,一时间却也奈何她不得,而且她的身法轻灵,打法溜滑,转来转去,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一剑,所刺的也都是人身穴道所在,那两人虽然不把她当成强敌,却也不得不防。

  这样一来,形势大变。那两人战卓一航已是吃力,加上了一个何绿华从中窜扰,立感不支。那在旁观战的蒙面人这时忍不着了,忽地长啸一声,解下束腰的皮带,随手一挥,劈啪作响,那皮带在他手里,就如软鞭一般,唰的一个盘旋,照着卓一航肩头便扫,卓一航一个“倒踩七星”,巧步旋身,连人带剑转到敌人身后,剑尖一指,疾若飘风,那蒙面人直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头也不回,皮带反手一卷,卓一航大吃一惊,慌忙缩手,料不到这蒙面人竟然通晓“听风辨器”之术,武功也高出先前二人许多。

  使皮带的蒙面人加入之后,形势又变,卓一航何绿华以二敌三,渐渐只有招架的份儿。那使判官笔的敌人又发言冷嘲道:“哈,武当掌门,亦不过如此!香主对他也未免太过看重了!”卓一航大怒,剑锋一转,直如鹰隼穿林,掠波巨鸟,倏然从使皮带的敌人身边穿出,一招“猛鸡夺粟”,剑光闪烁,刺他面上双睛,那人使个“横架金梁”,双笔向上横架,哪知卓一航这招却是虚招,只见一缕青光,剑随身转,“嗤”的一响,已把他衣襟刺穿了一个大洞,这还是他闪展腾挪快疾,要不然这一剑便是洞腹穿胁之灾。

  使判官笔的蒙面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使皮带的蒙面人也“噫”了一声,卓一航剑招之怪,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竟不是武当七十二手连环剑的家数,恰如平地生波,奇峰突出,倏然而来,寂然而逝,令人捉摸不定,防不胜防,一连几招,将三个蒙面人迫得连连后退。他们哪里猜想得到,这几招乃是武林绝学,久已失传的达摩剑式。

  这三个蒙面人惯经大敌,均非庸手,见卓一航剑招怪异,不约而同的退守联防。达摩剑式虽然厉害,可是卓一航会的只不过几招,用以突袭,那还可以,用以久战,却是不能。数招一过,敌人看破虚实,又围了上来。卓一航只得仍用武当的连环剑法,杂以达摩剑式,抵御强敌。

  又拼斗了三五十招,卓何二人更处下风,三个蒙面人攻得更紧,但卓一航剑势绵密,何绿华身法轻灵,一时之间却也未露败象。那使皮带的蒙面人杀得性起,使出“回风扫柳”的软鞭招数,呼呼风响,猛卷过来。卓一航心中一动,忽然失声叫道:“霍老前辈,你何故两次三番与我为敌?”

  这个蒙面人正是曾上天山南高峰,被玉罗刹打败的霍元仲,霍元仲的软鞭在武林中乃是一绝,卓一航先前因他一来蒙面,二来改用腰带,所以到现在才认得出来。

  霍元仲冷笑一声,道:“你的玉罗刹呢?”卓一航怒道:“你与玉罗刹有仇,理该前去找她,枉你是前辈英雄,却做这鼠窃狗摸的勾当,横施一刀,暗射一箭!我若说与武林同道知道,看你这老面皮往哪里放?”霍元仲哈哈笑道:“谁暗算你了,你回帐幕去看,我替你送请帖来呢!玉罗刹也有人送请帖去了,有胆的你们就依期赴会!”说罢,又打个哈哈,叫道:“试招够了,这小子做你们香主的客人,还不至于埋没你们吧?”皮带挥了一个半弧,解开卓一航攻来的一剑,倏然退下。

  卓一航怔了一怔,却不料就在他和霍元仲说话之时,无暇兼顾,那两个蒙面人忽地向何绿华猛施杀手,使判官笔的架着何绿华的剑,另一人左手如钩,擒拿皓腕,右掌一挥,印她胸膛,何绿华被那使判官笔的缠着,无法抵御,只觉掌风如刀,飒然沾衣,不觉失声尖叫。

  就在这刹那之间,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随着“咕咚”一声,有人翻身倒地。原来是卓一航飞身往救,一招达摩剑式中的“一苇渡江”,将那人右掌洞穿,可是因他急于救人,飞撞过去,肩头替何绿华受了一抓,只觉火辣辣般作痛。

  霍元仲叫道:“受伤了么?”那使判官笔的闷声不响,背起同伴回身便跑,霍元仲又叫道:“卓一航,你若不怕别人报这一剑之仇,咱们风砂铁堡再见!”卓一航连声冷笑,按剑不追。

  何绿华问道:“大哥,你被他的鬼手抓着了?”卓一航道:“没有什么,咱们回去。”何绿华道:“你认识他们的吗,他们既说是试招,为何这样狠毒?”卓一航道:“我只认识那使皮带的人是霍元仲。”何绿华道:“嗯,霍元仲,他和我爹爹有过一段梁子,我看我的爹爹一定是被他们暗算了。”

  卓一航诧异问道:“什么梁子,我倒没听白石师叔说过。”何绿华说道:“我也是到了塞外之后,才听他说起的。据爹爹说,三十年前霍元仲曾和他谈论武功,不服武当剑法是天下第一,爹爹就和他比试,三十招之内,便将他刺了一剑,问他服了没有。那霍元仲也硬,闭口不答,我爹爹又刺了他一剑,一直迫他说出服了,这才干休。”卓一航叹道:“师叔少年之时,气也太盛了。”其实白石道人老了,脾气也还未改。何绿华道:“是呀,这件事我爹爹是做得有点过份。所以他这次和我远来塞外,就对我说,塞外并无高手,只是要提防个霍元仲,恐防他报三十年前两剑之仇。”卓一航道:“凭霍元仲的武功,他现在最多也不过与你爹打个平手。你爹爹谅不至于受他暗算,只恐这里面还牵涉有人。”何绿华说道:“是呀,霍元仲刚才不是说什么风砂铁堡,又说什么请帖吗?难道他另有同党,趁这空档到咱们帐篷中送帖子了!咱们倒不可不防。”

  说话之间,两人已回到了帐篷外面,卓一航打燃火石,以剑挑开帐篷,往里一照,但见残火已灭,帐中空无一人。何绿华进去加了一些原来是准备给骆驼吃的枯草,拨起火苗,纳闷道:“霍元仲胡说八道,哪里有什么请帖?”卓一航眼利,一眼瞥见刚才给自己甩在地下的飞刀,刀尖上穿着一张纸条,急忙拾起,道:“哦,请帖原来在这里。”

  飞刀送帖,在江湖上倒是常有的事,用意不在伤人,因之不能算是偷袭。卓一航取下字条,笑道:“我还道霍元仲这老头怎会做那下流的勾当,只是他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且看他肯替什么人送帖?”何绿华凑过去看,只见字条上写道:“久闻武当派称霸中原,只惜万里关山,无缘请教,今贵掌门既远游边鄙,岂可不稍尽地主之谊,七夕之期,堡中候教。风砂堡堡主敬约。”

  卓一航皱眉说道:“一定是霍元仲这厮饶舌,到处说我是武当派的掌门,以致引出这种麻烦。我哪还有心情在武林争雄啊!”何绿华道:“为了我的爹爹,你不想争雄,也要争一下了。”卓一航道:“那些哈萨克人说你爹爹和一群喇嘛同走,未必就是在风砂堡中。”何绿华道:“这也是条线索。”卓一航说道:“话虽如此,风砂堡到底坐落何方,我们也不知道。”肩头伤处,微微作痛,何绿华见他皱起眉头,急忙取出金创药,说道:“大哥,咱们先敷了药再说吧。”卓一航道:“嗯,给我。”背转了面,撕开肩上的衣裳,自己敷药。何绿华天真烂漫,平日不拘痕迹。卓一航和她相处,时时提心吊胆,怕玉罗刹突然出现,引起误解,所以总避免和她肌肤相接,见她想替自己敷药,急忙自己动手。

  何绿华心中暗笑,想道:“亏他还是掌门呢,这样忸怩作态。”帐篷外忽然又有脚步声响,骆驼又嘶鸣起来。

  卓一航摔下药膏,拔剑喝道:“谁?”帐篷开处,先前那两个汉人又走了回来,说道:“卓相公,我们向你请罪来了!”何绿华怒道:“你们弄什么玄虚,我看你们定是霍元仲的一党。”那两人道:“姑娘你猜对了,但你们也猜错了。哎哟,你受了伤了,这是毒砂掌之伤,在这边荒大漠,如何救治?”

  卓一航见伤口麻痒,已在怀疑,听他们叫嚷,一笑道:“果然是金老怪所传的毒掌。”那两人说道:“卓相公既知他的来历,还不及早想法救治?”卓一航淡淡一笑道:“就是再候十二个时辰,让它发作,我也还能救治。毒砂掌有什么了不起,用得着这么着急?你们且说,你们要向我请什么罪?”

  何绿华见说是毒砂掌,却变了颜色,原来武当派传有秘方,擅医毒砂掌,可是却要烧十大锅热水,利用水蒸气的热力将体内的毒迫出来,这样配合解药,才能见效。在这沙漠,滴水如金,骆驼的水囊仅足供数日之用,如何能烧那十大锅热水?

  卓一航却丝毫不以为意,催那两人快说。那两人说道:“我们是风砂堡的堡丁。”卓一航道:“嗯,我刚刚收到你们堡主的请帖。”那两人道:“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何绿华迫不及待,抢着问道:“你们的堡主姓甚名谁?他为什么要约我的大哥比武?”

  面前的那人答道:“我们的堡主叫成章五,他本来是从关内来的。”卓一航道:“没听过这个名字。”那人笑道:“他来了几十年了。卓相公的师叔也许知道。他以前也在淮南开设香堂,贩运私盐,后来被官军迫得紧要,无处立足,带了些兄弟逃到塞外来,也快三十年了,当年的兄弟剩下的也有限了。他才在塞外定居。我们的父亲就是跟他逃来的。撤马拉罕沙漠边缘,有一片水草富饶之地,牧民怕风砂侵袭,不敢到那边牧羊。他却在那里建起了庄堡,主堡用铁建成塔形,不怕风砂,因此就叫做风砂堡,外人也称为风砂铁堡。几十年来,他率领我们这一群汉人在那里垦荒畜牧,日子倒还过得去。”卓一航道:“那很不错嘛,好好的日子他不过,为何又要找我生事?”

  那人道:“可是他烈士暮年,壮心未已。前几年,中原来了一个白发魔女,塞外各族英雄,不论胡汉,有名的都几乎受过她的折辱。我们因在沙漠之边,同时堡主归隐已久,侥幸她没来过。可是受过她折辱的人,有人知道我们的堡主是个有本领之人,就曾邀过他出山,要除掉那个魔女,我们的堡主一直也没有答应。”

  何绿华叫道:“又是白发魔女!我告诉你们,白发魔女是我们武当派的仇人,你们的堡主为何反而找到我们武当派的头上?”那人笑道:“我们堡主已经知道,白发魔女又叫做玉罗刹,卓相公就是因她才会到塞外来的!”

  卓一航面上一红,道:“你们的堡主是因她而连及我吗?”那人道:“也不尽是如此。今年春天,霍元仲来到堡中,劝我们堡主重立香堂,称雄塞外。西藏天龙派的人更愿帮我们堡主在塞外称王。听说因为天龙派的人曾被卓相公所杀,又被哈萨克人驱逐,所以天龙派教主愿助喀达尔族的酋长和我们堡主合作,在沙漠草原之上,据地封王。同时天龙派的人也曾吃过白发魔女的亏,因此,天龙上人也愿与草原沙漠英雄豪杰,联手抗她。”

  卓一航吃了一惊,说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变成了西藏回疆两地的好手都来对付我们了。”那人道:“是呀,我们的堡主还怕敌不过白发魔女,所以到处邀集好手,我们就是他派到北疆去请人的。”卓一航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什么又来告诉于我?”

  那人道:“我们日子过得不错,我们也不愿堡主大动干戈,听说那白发魔女十分厉害,若然两败俱伤,如何是好?而且卓相公为人如此之好,明知我们想偷骆驼,也愿收容,我们又怎忍相公赴险。”

  何绿华忍不住问道:“何以你们刚才又不说?”那人说道:“那时我还不知道就是卓相公,后来碰到副堡主和霍元仲,我们说起有这么一个‘异人’,霍元仲立刻猜出是卓相公。霍元仲好像很熟悉你们……”卓一航插口道:“玉罗刹和我都曾与他交过手。”那人道:“怪不得。白发魔女又名玉罗刹也是他说的。许多人都不知呢。”

  那人续道:“后来他们三人就来找你。他们本来是堡主请来探听你们行踪的。”卓一航问道:“慢着,哪一个是副堡主?”那人说道:“我们的副堡主是点穴名家……”卓一航道:“哦,那不用说了,他是使判官笔的。”何绿华道:“还有一个又是谁?”那人道:“听说是以前称雄西北的‘阴风毒砂掌’金独异的一个门人。金独异的门人很多,他死了之后,有些门人走到塞外。”卓一航说道:“怪不得我对他的掌法似曾相识。”何绿华又问道:“那么白石道人你知道吗?”那人摇摇头道:“没听说过,不过前几天,天龙派的喇嘛来了一大批,有人说夹有一个道士在内,也许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白石道人也未可知。”何绿华跳了起来,说道:“你们的堡主没发请帖给我。我也要去了。喂,今日是什么日子?在大漠之中,只见日起日落,时节日子都忘记了。”那人道:“今日是七月初四,七夕之期,便是我们堡主重立香堂的日子。”何绿华道:“这里离风砂堡还有多远?”那人想了一想,忽笑道:“如果你们是贺客,可以刚好在七夕之期赶到。”卓一航笑道:“我们就是要去道贺。”

  那人急道:“卓相公还是不去的好。我还想请卓相公劝白发魔女也不要去。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伤了卓相公固然不好,伤了我们的堡主也不好。”卓一航道:“我知道了。我们自有主意。你们的堡主既然要你们去请人,你们就快走吧。”那两人告辞之后,何绿华忽然拍掌说道:“真是意想不到!”

  卓一航愕然问道:“什么意想不到?”何绿华道:“看这两人面生横肉,却也是知恩善报。嗯,大哥,这沙漠之地,如何找得十大锅水。”卓一航知她记挂自己所受的毒砂掌伤,笑道:“这个容易,你听我说……”忽然蹙了双眉,说不下去。

  原来卓一航适才自忖,以自己现在的内功造诣,大可不必利用水气之力,单凭“玄功内运”,也可将体内的毒自己迫发出来。可是再仔细一想:在玄功内运之时,自己一动也不能动,这时需要有人给自己推揉穴道,若是男人,那还罢了,偏偏何绿华却是女子。若何绿华功力极深,那么隔衣认穴推揉,那也还可以,偏偏她功力尚浅,必须脱了上衣,让她亲接肌肤。

  何绿华不知所以,见他双眉紧蹙,不觉慌了,道:“大哥,你为我受了伤,我却无法相救,如何是好?大哥,我只靠你去找爹爹,大后天便是七夕,你的伤……这、这怎么办?”卓一航心道:“事急从权,不能顾虑这么多了。”何绿华泪盈双睫,上前拉卓一航,卓一航说道:“毒砂掌算不了什么,只是要你帮忙。”何绿华道:“怎样帮忙?”卓一航将方法说了,并教她怎样推揉穴道。何绿华破涕为笑,咯咯笑道:“你这人真怪,既然如此容易,何不早说?快盘膝坐下。”卓一航解了上衣,调好呼吸,眼观鼻,鼻观心,有如老僧入定。何绿华替他推揉穴道,助他发散,过了一会儿只见卓一航满身热气腾腾,睁眼说道:“行了,只是热得难受。”何绿华拉开帐篷一角,让冷风吹进,道:“歇会儿你再穿上衣服。”

  这时卓一航运功已毕,热得直喘气。何绿华心想:不如逗他说话,让他分心,那就没有这样热了。于是问道:“你和玉罗刹很要好吗?”卓一航“唔”了一声,似答非答。何绿华故意逗他道:“我不信,你们怎会好得起来?”卓一航微微一笑,心道:男女之情,奇妙无比,你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如何懂得?何绿华续道:“玉罗刹喜欢打架,是吗?”卓一航点了点头,道:“若不是她欢喜找人比试,也不致惹出这么多麻烦了。”何绿华又道:“你不欢喜打架,是吗?”卓一航又点了点头。

  何绿华格格笑道:“可不是吗?你们两人性子根本不同。她是有名的‘魔女’,你却像个文雅的书生。怪不得她和你闹翻,本就合不起来嘛!”

  卓一航怔了一怔,这话也说得有几分道理。又怕她口没遮拦,被玉罗刹暗中听见,心中一烦,热气更冒。急道:“不要再提玉罗刹了,好吗?”何绿华微微一笑,道:“那么我拉胡琴唱给你听,我爹爹心烦的时候,也是喜欢听我唱歌的。”

  卓一航心想:只要你不胡言乱语,唱什么都好。便点了点头。何绿华拿出哈萨克人送她的那把胡琴缠问卓一航喜听什么。卓一航道:“你就唱一支欢快的江南小调吧。”

  何绿华理好琴弦,边拉边唱道:

  莫不是雪窗萤火无闲暇,莫不是卖风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订幽期,错记了荼蘼架?莫不是轻舟骏马,远去天涯?莫不是招摇诗酒,醉倒谁家?莫不是笑谈间恼着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儿加?万种千条好教我疑心儿放不下!

  这调子本是江南一带的歌妓从《西厢记》的曲调变化出来的,描写张生远去之后,久久不归,莺莺惦记之情。只因文词活泼风雅,故此流传民间,大家闺秀也欢喜唱。何绿华见他说欢喜欢快的调子,便随口唱了出来。卓一航妙解音律,不觉轻轻叫了声:“练姐姐。”

  何绿华不禁噗嗤一笑,道:“你说不提玉罗刹,你自己又提了?喂,听说玉罗刹美若天仙,可是真的?”

  卓一航心道:“男女之情,岂是只因容貌相悦而起?”便道:“她现在白发满头,容颜非昔,要说美吗?她可还比不上你,可是……”正想解说为什么纵使玉罗刹又老又丑,自己也还喜欢她的道理。忽听得一声长笑,脆若银铃,帐篷上嗤的一响,玉罗刹割开一个裂口,跳了下来。

  卓一航这一惊非同小可,“练姐姐”三字想叫却未叫得出来,只见她银丝覆额,容光仍似少女,柳眉一竖,眼如利剪,横扫了何绿华一眼,却仍是笑吟吟的道:“好俊的人儿,好美的琴声,为什么不弹下去?”卓一航急道:“这不关她的事,是我,是我……”正想说“是因我受了毒砂掌,她替我治。”哪知这么一说,误会更增,玉罗刹一声冷笑道:“是你,你好呀!”嗖的一声,拔出佩剑,朝卓一航分心便刺。

  原来卓一航漫游草原的时候,她已到慕士塔格山的驼峰看过辛龙子守护的仙花,虽知这仙花要几十年后才开,可也感念卓一航意念之诚,因此也到草原追踪,不料今晚相见,却刚好见到他赤裸上身,听何绿华拉琴;又听到他和何绿华谈论自己的容貌,这一下爱意反成怒气,恨极气极,不由得拔剑出鞘。

  何绿华惊叫道:“玉罗刹,你这是干什么?你杀了他,没人救我的爹爹,我可要和你拼了。”拔剑闯上。

  卓一航迈上一步,挺胸迎接剑尖,苦笑道:“练姐姐,能死在你的剑下,在我是求之不得!原来你爱我还是如此之深!”玉罗刹面色一变,急忙缩手,何绿华剑到后心,被她随手一撩,飞出帐外。

  这刹那间,玉罗刹心头浪涌,是爱是恨,亦已难明。卓一航向前一扑,拉她衣角。玉罗刹凄然笑道:“你是官家子弟,正派掌门,拉我这个草野女子做什么,你快随她回武当山去吧!”轻轻一跳,卓一航扑了个空,玉罗刹的影子又不见了。

  卓一航颓然跌倒,何绿华莫名其妙,道:“咦,玉罗刹怎么这样大的脾气啊!”她天真无邪,竟是连想也想不到玉罗刹会吃她的醋。

  正是:琴声飞大漠,听者倍关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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