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回 难消宿怨排凶阵 为释疑团表寸心
2023-04-22 10:27:35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史用威听了这话,却是不禁心头一动。原来在他去年所收的六个弟子之中,除了刘大为之外,的确还有一人是由于这位“卢三爷”的关系才能列入他的门墙。不过名义上的介绍人不是“卢三爷”而已。

  这位“卢三爷”名叫卢香亭,和史用威乃是八拜之交,他在北五省的交游广阔,也不在史用威之下。卢香亭有个师弟,名叫丁绍,两人并非一师所授,只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卢香亭的师叔伯很多,史用威也弄不清楚丁绍是哪一位师伯或师叔的弟子。史用威尚且弄不清楚,旁的人知道他们是师兄弟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丁绍在武林中的声名远不及卢香亭之大,和史用威的交情也远不及卢香亭之深。他有个侄儿名叫丁进,想拜在史用威门下,恐怕自己交情不够,请卢香亭代为说项。

  这个丁进就是卢香亭与阳天雷密室定谋所要派遣的那个到史家“卧底”的奸细了,当然史用威是并不知道,甚至连做梦也想不到的。

  卢香亭也当真是狡猾无比,他是以伪装的“侠义道”在武林中活动的,和义军的领袖也颇有交情。他知道义军要派一个人充当史用威的弟子,作两者之间的联络,而他又与刘大为有通家之好,算是刘大为的“世叔”,于是便慨然以刘大为的介绍人自任,将刘大为荐给史用威作弟子。至于丁进,虽然是经他说项方能列入史家门墙,但名义上的介绍却不是他,而是丁进的叔叔丁绍。因此丁进入史家的原委,只有史用威自己明白,刘大为是并不知道的。

  不过史用威听了褚云峰的话,虽然不禁心中一动,但因他和卢香亭有数十年的交情,根本就不会想到他这位拜弟是金虏的奸细,更不会怀疑他把丁进介绍进来是对自己有甚阴谋。而褚云峰乃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他当然是不会把这件事情对褚云峰说出来了。

  且说卢香亭在得到刘大为说明他的身份之后,得意洋洋地便即冷笑道:“你要打听我是什么人,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该轮到我问你啦?请问你为什么要到处找人查问我的根底?”

  褚云峰思疑不定,心想:“难道是我认错了人?”但他看了又看,这位“卢三爷”的确是他曾经在阳天雷密室中见过的那个人,决不会错!

  褚云峰把心一横,暗自思忖:“事已如斯,也只有和盘托出了。”当下也就跟着冷笑说道:“卢三爷,咱们是曾经见过面的,你不记得了么?”

  卢香亭胜算在操,不慌不忙地淡淡说道:“我见过的人不知多少,确实是记不得了。请问你是在哪里见过我的?”

  褚云峰朗声说道:“金国国师阳天雷的密室之中!”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皆是大吃一惊,片刻之后,骂声四起,但骂的却不是卢香亭而是褚云峰。因为没人相信他的说话。“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卢三爷焉能与阳天雷有甚交往?”“这小子含血喷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褚云峰不理那些人的喝骂,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不但如此,我还曾听得他们密室商议,要派一个奸细来史家卧底!这个奸细是史老英雄去年所收的六个弟子之中的一个!”他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内功,在宾客们的纷纷喝骂声中,仍是每一个字都听得十分清楚。

  但他话犹未了,只听得一片铿铿锵锵的刀剑出鞘之声,史用威的十八个弟子,除了刘大为一人之外,都拿出了兵器,将褚、谷二人围在当中了。

  史用威喝道:“且慢,待我问个清楚!”随即指着褚云峰冷冷说:“你说在阳天雷的密室之中见过他们,那你又是什么人?”

  褚云峰尚未回答,卢香亭却已在说道:“这还用问,他能够在阳天雷的密室之中进出,当然是金虏的鹰爪无疑。哼,凭他刚才显露的那手功夫,我就可以知道他的来历……”

  史用威霍然一省,插口问道:“他用的可是天雷功?”

  卢香亭道:“一点不错。听说阳天雷手下有个师侄,名叫褚云峰,想必就是他了!”

  史用威道:“大为,你认识他,他是不是叫褚云峰?”

  刘大为道:“不错。但,不过……”

  史用威道:“不过什么?”

  褚云峰亢声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错,我就是褚云峰,但我是义军的朋友,并非金虏的鹰犬!金虏的鹰犬正是这位‘卢三爷’!”

  丁进混在人丛之中喝道:“不能让这小子含血喷人,诬蔑咱们师父八拜之交的卢三叔!大伙儿把他宰了!”

  刘大为连忙叫道:“且慢,且慢!”

  史用威道:“好,大为你说,这姓褚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幸亏刘大为在义军的身份是一众同门都知道的,而他又是卢香亭所荐的人,史用威和一众弟子方才对他没有怀疑,肯听他的说话。

  刘大为讷讷说道:“这位褚兄是说得不错,他的确是表面替阳天雷做事,暗中却帮助义军的好朋友。但他说卢三爷和阳天雷勾结,这却恐怕,恐怕是他看错人了!”

  丁进冷笑道:“他诬蔑卢三爷的话当然是假的!否则你刘大为岂非也是奸细了?”

  卢香亭冷冷说道:“大为说的倒也没错,这个褚云峰的确是曾经和义军有过来往的。不过,他却并不是义军的朋友。大为,你们都上了他的当了!”

  刘大为大惊道:“那么他是什么人?”要知他虽然对褚云峰的底细知道得十分清楚,但他对卢香亭也是不敢有所怀疑,因此在他听了他的说话之后,就不由得大为惶惑!

  史用威却是大喜说道:“对啦,三哥,你的消息一向灵通,想必是已经查清楚了他的来历?”

  卢香亭缓缓说道:“不错,去年我在大都,已经摸清楚了他的底细。他用的是苦肉计,假装背叛阳天雷令得义军相信他的,其实他始终都是金虏的鹰犬!”

  卢香亭的确不愧是个老奸巨猾之辈,反咬一口,把褚云峰说成了一个两面三刀之人,这样一来,就是刘大为要替褚云峰辩护,别人也不会相信,只当刘大为是受了瞒骗的了。

  当然卢香亭的说话之中还是有许多破绽的,但在群情汹涌之下,谁也不会那样细心的推敲,当下人人喝骂,登时就把褚云峰和谷涵虚包围起来,只等史用威一声令下。

  褚云峰大声道:“是什么人和你说的?你既然知道我怀有阴谋,为何又不早去通知义军?”这两个问题正是击中了卢香亭的要害,但可惜众人都受了卢香亭“先入为主”的说话影响,怒骂如雷,把他的声音都掩盖过了,根本就不想听他的说话。

  丁进叫道:“师父的寿堂岂能容得这两个奸细混入,把他们乱刀宰了!”

  史用威道:“好,先把他们拿下再说!”史用威是个比较细心的人,虽然他对卢香亭也是不敢有所怀疑,但却隐隐感到事情有点蹊跷,是以想把褚、谷二人擒下之后,再找人证对质。

  一声令下,史门的十七名弟子,除了刘大为之外都亮出了兵刃,一拥而上。武当四大弟子也都拔剑出鞘,堵塞了他们的退路,防备他们突围而出。

  是束手受擒还是奋起一战?束手受擒固然可以避免和史用威冲突,但只怕他们虽然不加抵御,史门弟子之中仍是有人把他们置之死地的,丁进那明晃晃的利刀就已经堪堪要斫到褚云峰的身上了。

  褚云峰蓦地心头一动:“这厮为何特别凶恶?”心头一动,登时出手,一招大擒拿手迅如闪电,抓着了丁进的手腕,把他举了起来。

  只听得一片叮叮当当的声响,原来史门的那十几个弟子来不及收手,兵刃都已朝着他们斫来了。史用威和武当四大弟子恐怕伤了丁进,连忙出剑格住,反而不用褚、谷二人出手了。

  史用威喝道:“把我徒儿放下!”褚云峰道:“史老英雄有命,岂敢不从?但你这个徒弟的来历如何,和这位卢三爷有否关连?我们很想知道,尚盼老英雄不吝见告!”

  史用威心中一动:“他们似乎知道丁进是三哥引荐的,这事确是有点蹊跷。”但以他的身份,岂能受人挟持,当下怒道:“史某人收徒之事,与你们无关!你们捉了他才向我问,更属无礼!”

  褚云峰笑道:“我这一着是出于无可奈何。老英雄既然不肯见告,我们只好将令徒带走了。”

  史门大弟子张逖喝道:“你们把我一个新入门、学艺未精的师弟拿为人质,算得什么好汉?”

  谷涵虚冷笑道:“你们以众凌寡,这又算得什么好汉?”

  史用威面红耳赤,喝道:“好,你们先退下去,待我和这两位好汉单打独斗,只须你们哪一位赢得我的这口大刀,我打开大门,任凭你们出去。我们师徒,决不阻拦!”本来,他说了打开大门,任凭你们出去,这已经是含有“决不阻拦”的意思了。他之所以不嫌累赘,重复一句话中,实是另有意思。因为他只提“我们师徒”四字,“我们师徒”当然是不包括宾客在内。

  武当派掌门大弟子乔元壮立即说道:“割鸡焉用牛刀,我们武当派四人和这个姓谷的有仇,愿为史老英雄了却此事!”

  谷涵虚道:“好,那你就划出道儿来吧!”

  乔元壮道:“我们四人是师兄弟,你们两人也是师兄弟,今日正好一较高下!”

  谷涵虚冷冷笑道:“原来你们四位要和我们二人决一胜负。不错,这也是很公平呀!”

  乔元壮面上一红,说道:“你是我们武当派的公敌,我可不能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如果你认为我们是恃多为胜的话,那也可以把姓褚的撇开,你那姓褚的师兄由史老英雄发落。我和张师弟只与你姓谷的决一死生!”

  原来乔元壮深知谷涵虚“天雷功”的厉害,自忖单打独斗,决计不是谷涵虚的对手。但他拉张元吉作他的帮手,却也不能说他无理。因为张元吉与谷涵虚有夺妻之辱,折剑之仇,用江湖术语来说,乃是“正主儿”,他虽然是在“报仇”这一件事上做文章,当然不能少了“正主儿”张元吉。至于他自己则因是武当派的掌门弟子,既是为师门荣辱作战,他必须亲自出马,这也是理所当然。

  谷涵虚哈哈一笑,说道:“我没有说你们不公平呀,何须哓哓置辩?你划出的道儿,我们一律照办。但有一句话,我们必须问个清楚!”

  乔元壮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谷涵虚笑道:“乔元壮,你嘴里干净一些好不好?咱们是手底见输赢,可不是和你斗嘴的呢。我只是要问你:你们武当派替史老英雄出头,是否也能替史老英雄作主?比如说,我们若败了,当然是任凭你们发落;但倘若是我们侥幸胜了,那又如何?是否要我们和史老英雄师徒再斗一场?”

  史用威冷笑道:“你们有多大本领,胜得了武当四侠?如今武当四侠要和你们算帐,老夫当然要让四侠作主,何须再问?”

  谷涵虚道:“这么说,你是不再出手的了?”

  史用威怒道:“你也忒小觑老夫了,难道老夫还能用车轮战来对付你们吗?只要你们能够在武当四侠的剑下逃出性命,老夫打开大门,恭送你们出去!”

  原来史用威见识了他们的天雷功,自忖也是没有取胜的把握,是以乐得让武当四侠把事情招揽过去。在他的想法,以武当四侠的剑法,四人联手,当然必胜无疑。

  褚云峰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这样了!但这里可不是比武的好场所。”

  乔元壮说道:“好,咱们到外面去,免得破坏了史老英雄的寿堂。”张元吉发出嘿嘿冷笑,“请呀,请呀,哼,今日是你们自投罗网,我也不怕你们逃了!”他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但在愤怒之中,却也含有几分快意,似乎极有把握就可以手刃仇人一样。谷涵虚心中一动,想道:“他是我手下败将,何以如此骄狂,莫非他新近练成了什么厉害的本领?”

  当下便由史用威在先带路,把双方带到了后园的练武场中。

  武当派的剑术驰名天下,但这次武当四侠却要联手对付两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众宾客都是惊诧不已。人人怀着好奇之心,当然是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争先恐后地跟着去看他们比武了。

  武当四侠四方站定,把褚、谷二人围在当中。乔元壮道:“你们两人还不出招,更待何时?”他自以为稳操胜券,因此乐得故示大方,让褚、谷二人先行出招。

  褚云峰向谷涵虚打了一眼色,谷涵虚眉头略皱,但随即就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愿意依从。乔元壮冷冷笑道:“你们装神弄鬼,也是无济于事。出招吧!”

  谷涵虚冷笑说道:“我的师兄是慈悲为怀,叫我不要取你性命,你既然胡乱猜疑,我就索性和你明白说了!好!接招!”两人唰地拔出剑来,剑中挟掌,双剑双掌,同时并发。只见剑光如练,掌风呼呼,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靠近场边的宾客,都有点立足不稳的感觉。

  乔元壮冷笑说道:“天雷功能奈我何。”话虽如此,他向谷涵虚平胸刺来的那一剑,在褚、谷二人的掌力震荡之下,剑尖已是歪过一边!

  谷涵虚深知乔元壮心肠狭窄,难以理喻,想道:“擒贼先擒王,且把这厮拿下再说。他是武当派的掌门弟子,拿下了他,这剑阵自必瓦解。”

  他的算盘打得如意,却没想到,乔元壮敢于率领师弟向他寻仇,当然也是有备而来,岂能让他如此轻易取胜?

  乔元壮一剑刺空,立即身移步换,接着上来的是季元伦。谷涵虚一掌打去,只觉脑后风生,张元吉、梁元献双剑同时攻到。张元吉的剑尖指向他胁下的“愈气穴”,梁元献则是用“切斜耦”的招式,剑锋斜飞,削向他的膝盖。

  这两招来势凌厉,正是“攻敌之所必救”的狠辣剑法。谷涵虚单掌划了一道圆弧,反劈梁元献的小臂,以攻为守,化解了他的剑招,同时横剑一截,“当”的一声,格开了张元吉的长剑。在这时间,季元伦和退而复上的乔元壮,两柄长剑亦已同时向褚云峰展开攻击了。

  只听得一片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武当四大弟子,四柄长剑,交叉穿插,好像组成了一张“剑网”,瞬息之间,乔、季、张、梁四人都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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