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大逆
 
2019-07-06 11:14:19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静静的下午,阳光很温柔的洒照着大地。
  破坏这样安祥气氛的是从那边奔跑过来的一个人,他满脸满身的血迹,像是一头受了创又迷了眼的公牛一样,如此疯狂的,急躁的,迫切的往前冲刺,身形揺晃,步履踉跄,这条夹在两边竹林中的小路已经不能做为他沿循的限制了,一时,他撞进了左面的林子,一时,又翻跌下右边的荒沟里,但无论他是撞仆或是翻跌,他总是毫不滞顿的尽快爬起来仍旧往前狂奔。
  一个人在这样的情景下像这样的奔跑法,除了逃命之外,实在没有第二个理由可做解释,而且,除了逃命,也委实犯不上如此作贱自己。
  这条小路由浓密青翠的竹林中采取并不算十分弯曲的角度通往官道旁,那位狂奔的朋友,大概目的便是要先逃上官道。
  竹林的尽头,也就是官道的边侧,在一块平整的突石上,闪耀着一团宛似火样的红一那是另一个人,一个穿着胭脂也似红靖的人。
  红袍人的气质却更带着一股火的动荡、火的粗犷、火的豪烈,与火的悍野,他的形体,就仿佛是包容了炙热熔岩的一座活火山,随时给人一种喷发激扬的震撼感觉。
  在恁般浩烈的形质里,他的一双眼却是冷沉的,有如两颗冰凉的墨玉,两泓静止又深邃的潭水,瞳孔中,蕴隐着无尽的人间冷暖,世故沧桑。
  此时,他那张刀削斧劈般棱角鲜明,呈现着淡古铜色的清瘦面庞上,微微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漫不经心的闲望着来自小路上的那位亡命奔逃者,两道浓黑的眉毛轻轻舒展——好像不是在看人逃命,而是在观赏一幕耍猴把戏似的……
  那人奔近了,身上的血与汗湿透了衣衫,双目翻白,嘴角上淌着白黏黏的口涎,他高张着两臂,像是要攀附什么似的扑跌向红袍人脚边,他努力往前爬行,喘得几乎要鼓炸了肺:“这……这位……大哥……请帮……帮帮我……”
  红袍人摩娑着下颔青虚虚的胡桩,仔细端详着对方,嗯,是个模样笃实忠厚得带几分木讷的青年人,环眼塌鼻,嘴唇厚厚的朝外翻着,一张黑脸,如今业已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泛了灰白——激动不只是表面上脱力的结果,更是心中某一种强烈悲愤的反应。
  很自然的,红袍人移目向那条小路上,但是,却没有发现什么。
  青年人挣扎着又往前爬了几步,一面仰起脸孔,急促又哀怨的再次要求:“请帮我个忙……这位大哥……我还不能死,我还不甘心死啊……”
  红袍人伸手将对方扶了起来,声音是如金铁交击般的铿锵与脆落:“你且先定定神,老弟,我还不知道你要我帮的是什么忙?”
  青年人颤生生的将手朝后指,结结巴巴的道:“有人……有人要杀我……我不能就这样被他杀掉……这位大哥,请拦阻那个畜生,那个罪大恶极,欺师灭祖的畜生……”
  红袍人从坐着的石头上霍的站了起来,黑亮深沉的双瞳中,突然透现着肃杀的冷芒,他大声道:“欺师灭祖?是什么人?”
  脸孔痛苦的扭曲了一下,青年人呐呐的道:“是我的师兄,同门习艺的师兄。”
  红袍人重重一哼,道:“武林中人,最最忌讳的便是这‘欺师灭祖’的一款禁律,好,小伙子,就只你那师兄犯了这一罪孽,已足够我这局外人插上一手的理由了,你那师兄人在哪里?”
  青年人抹了一把和着血污的汗水,惊悸未定的道:“他……他就在后面……他马上就要追杀过来了。”豁然大笑,红袍人道:“你无须紧张,老弟,有我在此,至少在问明真相之前,他要不了你的命,稍停待我活擒住他,把事实弄清楚,如果确如你方才所言,他是那样一个混帐东西,我就会代你师门清理一番门户了!”
  青年人赶忙道:“这位大哥,你千万得小心,我师兄的武功卓绝精湛,心性尤其阴毒狡猾,只怕……还是烦你帮我一把,扶我离开此地,若有坐骑,我们便可上马逃走,越快越好!”
  红袍人大为不悦的道:“什么话?逃走?你或者可以逃得,我司马照胆也是可以逃得的人物么?”
  青年人蓦然一楞,他呆呆的望着红袍人,好像喉咙管里被硬塞进一颗桃核似的,窘迫得哑沙沙的道:“司马照胆?这位大哥,你……你……你就是那位亦正亦邪,不黑不白的武林怪杰,江湖上那一把烈火——‘真武劫邪’司马照胆?”
  司马照胆瞪着一双眼道:“什么不黑不白?我管他是哪一道:“只要我认为该做的我就去做,不该做的,则我就不做,总是顺应天理,落个心安,其他那些表面文章,我是一概不论,至于亦正亦邪,我不承认,我号称‘劫邪’当然便是专门消除邪恶,维护公义的了!”
  青年人以手拊额,十分庆幸的道:“算我运气好,命不该绝,遇上了司马大哥你,有留命回去找那叛逆报师仇正门规的机会……”
  微微一怔,司马照胆疑惑道:“报师仇?你那师兄除了背叛师门之外,莫非还对你师父怎么样了?”
  顿时泪如泉涌,青年人哽咽着道:“他……他……他暗算了我的师父……”
  司马照胆古铜色的面庞上随即浮起一片愤怒的赤红,他粗厉的道:“当真?”
  回答他的,不是青年人的言词,而是由对面竹林子里射来的三溜蓝电——
  那三股突来的光华来得快不可喻,只是影像方才现映于一刹,业已到了司马照胆的身前。
  司马照胆的双手——那是一双十指粗长,骨节鼓突掌缘特别平削的金铜色怪异大手,这双大手便在倏闪之下“哗啷”一声,一把握住了那射至面前的三宗暗器。
  身形随着暗器的入手而一飞冲天,司马照胆的腾掠宛如一头扶揺直上的鹰,人在现空,双臂立敛,便斜斜穿落进竹林之中。
  竹梢在簌簌抖动,修篁千万竿剧烈的摇晃震荡着半晌,司马照胆的一身红袍又出现在林边,他紧皱着眉头走了过来,青年人又似失望,又似不出预料的哑着嗓门道:“司马大哥,没追着他吧?”
  摇摇头,司马照胆恨恨的道:“没有,那家伙身法之快,实是少见,我只看到一点影子闪了闪,再追过去就失掉他的踪迹了,这么宽的竹林子里,凭他那种轻功造诣,就别打算追上。”
  青年人沮丧的道:“我早已说过,我那叛逆师兄的功夫是顶尖的……”
  司马照胆怒道:“不要忘了,我的功夫也同样是顶尖的!”
  他低头望了望手上握着的三只暗器——那是三只尺许长,制钱粗细,两头尖锐更通体汪汪蓝的犀利玩意,由这头的尖端到那头的尖端,还分凹着三道血槽。
  青年人嗫嚅的开了口:“是我师兄惯用的暗器‘鬼王梭’!”
  右手中掂了掂这三只颇有份量的鬼王梭,司马照胆寒着脸道:“弑师之罪,已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我可更有借口了,这三只钢梭,就要变成那兔崽子的催命符!”
  青年人苦涩的道:“我要亲手取他性命,来为恩师报仇。”
  司马照胆道:“别净说大话,凭你那两下子,对付得了你师兄?如果你能够收拾他,还逃什么命?方才又求我帮什么忙?”
  灰黑的面孔上泛了红,青年人呐呐的道:“现在我是打不过他,但……但我可以再练功夫,等我把功夫练成了,便可以找他拼命去……”
  司马照胆一拂红巾的下角,粗声道:“你师父死都死了,谁还会再教你功夫?以你现在所学的几下子玩意,任你怎么练法,也都脱不了老路子,你会,你师兄也会,你熟,你师兄更熟,况且,旷日持久,只怕等你练好了功夫,你那师兄早不知到了那个地角去啦。”
  青年人窘迫的道:“但,但师父就在遇害之前,曾把他老人家珍藏不露,最最厉害的一招剑法传给了我,我所须的,只是熟练这一招剑法……”
  司马照胆吃吃一笑,道:“令师遭害的原因,是否也在这一招剑法上?”
  呆了呆,青年人惊异的道:“你怎么知道?”
  司马照胆又摸着下巴,缓缓说道:“老弟,世故同经验会使一个人推测得到某些未曾亲眼目睹的事。”
  青年人又泪水盈眶的道:“我师兄……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孽种,不仁,不义的畜生……”
  大喝一声,司马照胆叱道:“哭,哭有什么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光哭能为你师父报得了仇?走,找你那杀千刀的师兄算帐去。”
  抹着泪水,青年人哽咽着道:“可是司马大哥,我还得先回去把师父的遗体给葬了……他老人家就躲在地下,我不能任他老人家的遗骸日曝雨淋遭虎狼之噬……”
  司马照胆颔首道:“这倒是对的,我陪你去。”
  青年人试着移动步子,却又痛得脸上变色,连腰都弯了下来。
  司马照胆连忙替他查视了一番——可真伤得不轻,背脊梁上是纵横交布的七道伤口,皮肉翻卷,深几见骨血糊糊的业已凝成了紫褐色,但割裂的肌肉在每一牵动间,犹颤蠕得似在抽搐。
  舐舐嘴唇,司马照胆道:“这七条伤口显见是在同一个动作下造成的结果——你那师兄的剑法好快,他可是真想要你这条命呃,老弟!”
  叹了口气,青年人道:“谁说不是?唉……”
  司马照胆将手上的三只鬼王梭插入腰间,道:“我的坐骑不在这里,干脆我来背着你走吧,路远不远?”
  青年人道:“不怎么远,大概只有六七里地的光景,在那边一处山坳子里,有三间茅屋,就是我们师徒居住的地方,很僻静……”
  司马照胆背起了青年人,大踏步往前行去,边道:“喝,你小子还真不轻!”
  伏在他背上的这一位怪难为情的道:“我最近胖了些,以前比现在瘦,司马大哥,麻烦你了……”
  司马照胆道:“不要来虚套,恐怕你麻烦我的事还在后头—活该我要耗力气,我就暂敗在南边五里外的‘长河铺,一,家客栈,是路过这里,正打算明天一早就上道的,吃过午饭一时兴起出来遛通腿,不想却逢上了这么桩邪事,早晓得,就把马匹牵来了。”
  青年人用两手扶着司马照胆的双肩,竭力保持平稳使背上的伤口不受扯动,他感激的道:“幸亏有这巧遇,司马大哥,要不,我约莫已遭到那畜生的毒手,随同我师父一起去了……”
  司马照胆哼了哼:“对你是巧,对我可不见得巧了!”
  青年人没再吭声,大约又想起了他的师父,一双环眼里,禁不住含满了两泡泪,但他却强行忍住,没叫泪水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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