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鼻情人有情天
 
2024-01-22 21:48:58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龙玉郎也许真的已经很困倦了,但他并不是去睡觉。
  龙玉郎有一种很特别的本领,就是可以连续三四天不睡觉,但仍然可以给人精神奕奕的感觉。、
  龙玉郎若不想睡觉,就算再困倦,他也可以支持下去。
  这时候,他以睡觉为名,实则悄悄地离开了古堡。
  古堡外,一片黑沉沉,只有那几座茅舍传来火光。
  龙玉郎轻功不弱,瞬即已潜伏至茅舍左右,只见舍内人影幢幢,一望而知并非善类。
  就在这时,龙玉郎看见了一个人给高高举起。
  给高高举起的,是个黑衣老者,只见他给人缚在一条粗大的木柱上,下面有四个红衣大汉把他整个人举起。
  龙玉郎心里一怔,忖道:“这老者是谁?为什么会给人如此缚住?”
  未几,又见两个锦袍人一左一右跟了出来。
  接着,在一群黑衣人拥簇下,黑衣老者被押至古堡门外。
  “姓赵的贱人,你快出来瞧瞧赵大掌门,看看究竟是他连累了你,还是你连累了他老人家!”其中一个锦袍人忽然大叫。
  这锦袍人三十出头,他一开口这样说,龙玉郎就知道他是郭情山了。
  另一个锦袍人年纪老了二三十岁,正是“财星老爷”郭万禄。
  郭家父子用这种手段,显然是非要把赵蓉芝逼出来不可。
  但赵蓉芝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老父赵恒苍已成为了俎上之肉,随时都可能会给郭万禄父子所杀。
  被缚在木柱上的赵恒苍,实在面目无光,回想当年用尽办法,也要攀上这一门亲事,但到了现在,却要遭受到这种奇耻大辱。
  他是悔不当初了,但这时候才来后悔,又有什么用?
  郭情山在古堡外叫阵,第一个激怒的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但他还没有冲出去,古堡旁边忽然有人一声冷喝,道:“拿鼻来!”接着一阵暗红光芒从东方射至,众人连看也没看清楚,郭情山的鼻子就已不见了。
  不见了鼻子,倒是见了大量的鲜血,有如泉水一般从他的脸上涌了出来。
  郭情山又疼痛又惊惶又愤怒,即使是郭万禄,也为之面无人色,彷彿给削掉鼻子的人就是他自己。
  龙玉郎等本拟静观其变,看着局势变成怎样才动手的,他也想不到事情会变得如此急转直下,双方还没有正面接触,郭情山的鼻子首先不保。
  是谁突然发难,一招就把郭情山的鼻子削了下来?
  龙玉郎知道得最快,他根本不必看那人的脸孔,只是看见他这一招剑法和那道暗红光芒,就已知道那是“杀手之王”司马血的杰作。
  用“毒蛇剑法”来削一个人的鼻子,就像是用宝刀切割豆腐一样容易。
  郭万禄恼怒极了,他虽已看见了司马血出手,但却还是鞭长莫及,无法救得了郭情山。
  郭万禄大怒,以一柄朴刀先杀赵恒苍,再斩司马血。
  赵恒苍被缚住,自是闪不开他这一刀,当场给朴刀砍开了胸膛,瞬即气绝毕命,但司马血毕竟是“杀手之王”,郭万禄要杀他,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但这一次,郭万禄带来的高手极多,郭情山猝然被袭,这些杀人好手也就不再客气了。
  “进攻古堡,见人就杀!”这是郭万禄父子一早就拟定下来的策略。
  但他们怎样也料不到,还没有攻入古堡,司马血已闪电般出剑,而且一剑就削掉了郭情山的鼻子。
  郭万禄此行,本来是要誓杀常乐安的。他现在第一个要杀的人,却是“杀手之王”司马血。
  古堡上,常乐安见堡外已展开混战,当下也不等敌人攻入,已首先率众出堡迎敌。
  唐竹权一出古堡,立刻就看见了龙玉郎。
  “嗯,你不是说睡觉吗?”
  “是呀,”龙玉郎哂然一笑,道:“我如今已在梦中,所以就算杀了人,也只当是正在做梦。”
  唐竹权哈哈大笑,道:“偏偏就是这么古怪的说话!”他一面笑,一面以唐门五绝指法与敌人周旋,手底下功夫丝毫不慢。
  这是一场惨烈无比的大厮杀,而比拼得最激烈的,就是郭万禄与司马血的一战。
  郭万禄武功极高,但却给司马血激出了真火,以致刀势虽凶,招数却微见杂乱了。
  司马血以“毒蛇剑法”成名于江湖,只要对方稍有半点罅隙,都可以一剑攻入敌人致命要害。
  但郭万禄不愧是武学上一流顶尖高手,他分明刀法已见杂乱,但却仍能攻守自如,连司马血这位“杀手之王”也未能伺机乘虚而入。
  就在这时,六个白袍人突然从黑暗中杀出,各使不同兵刃,分从六个方位向司马血展开怒袭。
  “他妈的,人多欺人少,算什么好汉!”唐竹权怒喝:“让老子来领教领教诸位高招好了!”他喝叫之声极响亮,人也很想抢前跟司马血并肩作战,但无奈他也给一群杀手重重围困,想突围而出,却不轻易。
  但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刀光冲天般飞起!
  “风雪之刀再展神威!”唐竹权一看之下,不由欢声大笑,五绝指法一紧,眼前一人闷哼,当场倒下。
  龙玉郎手握雪刀,一出手便见不凡。
  刀固不凡,人更不凡,他一出手便是“龙腾虎跃”、“飞龙在天”,只是这两招,已把三个白袍人当场击杀。
  郭万禄虽在盛怒之中,但这年青刀客的身手,仍然使他为之一阵惊愕。
  他这六个手下,个个身手卓绝,但这年青刀客刀招一展,竟然就有三人倒了下去,实在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他已杀得性起,决不能就此罢休。
  “你们都一块儿上好了!”郭万禄咆哮着。
  龙玉郎却摇摇头,说道:“你走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再说,就算你想报复,现在也不是时候。”
  唐竹权奇道:“如何不是时候了?”
  龙玉郎道:“郭老爷子来得不是时候,恰好遇上我舅舅也在这里,又如何能够得逞?”
  唐竹权听得格格大笑,郭万禄听到龙玉郎的话,更是为之火上加油,哪里再按捺得住,朴刀刀势使得更加狠毒,更加不留半点余地。
  他既不让敌人留下半点余地,也没有为自己而留下半点余地。
  龙玉郎叹了口气,道:“郭老爷子执意如此,晚辈等只好奉陪到底。”
  他本来就有“擒贼擒王”的打算,但见郭情山鼻子被割,郭万禄大受打击,心下有点不忍,倘若此时郭万禄肯打退堂鼓,龙玉郎必然不会咄咄相逼。
  但是郭万禄已势成骑虎,明知形势逆转对他大大不利,仍然一意孤行,绝不退避。
  龙玉郎、司马血不禁互相望了一眼,就只这么一望,彼此都已了解对方的心意了。
  “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两人都用目光来表达了这两句话。
  但他俩还没有真正动手,常乐安已杀了出来,大声道:“郭老爷子,今天咱们再决一战!”
  郭万禄是领教过常乐安武功的,但那时候,他还未能肯定,这人是否就是“雷悟平”。
  “好傢伙,你到底姓常?还是姓雷?”郭万禄喝问。
  常乐安冷冷道:“赌钱时候姓雷,赌命时就姓常,常乐安!”
  “常乐安!”郭万禄嘿嘿一笑:“今天就要你这个奸夫入土为安!”
  常乐安仰天大笑:“要死便死,人若死了,入土为安是死,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死,怕的就不是好汉。”虽在大笑,这番说话却是声色俱厉,令人望而心寒。
  仇人相见,格外眼明,两人很快就展开了一场生死系诸一发的凶险决战。
  这一战,三百五十招始分胜负。
  结果还是跟上一次没有分别,依然是两败俱伤,谁也赢不了对方。
  郭万禄脸色苍白,嘴唇不住颤动,说道:“姓常的,你这次输了,而且输的是命……”
  “我知道,”常乐安坦然一笑,道:“但我是先赢了你的命,然后才赔上自己这条贱命的……”
  郭万禄道:“废话——”才说出了两个字,忽然俯身吐血。
  血,很快就吐完,他的老命也同时完结。
  常乐安笑了笑,道:“瞧,我不是先赢了,然后才输回去吗?……”
  忽听一人大叫,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大叫而来的人,正是梁大夫!

×      ×      ×

  梁大夫终于保住了常乐安的命,事后却一面擦汗一面说:“救人一命,最少瘦了七斤。”
  唐竹权道:“这么说,再多救十来个人,你就会‘瘦完’了?”
  梁大夫瞪着他,道:“你在说什么风凉话?你敢保证以后绝无伤病,一辈子都不必求我?”
  “求你干什么?”唐竹权一拍大肚子,道:“生便生,死便死,何苦要摇尾乞怜讨好阁下才再活命。”
  梁大夫却不生气,反而拇指一竖,道:“你他妈的有种!”
  唐竹权眉头一皱,道:“你在赞老子?还是在用粗话骂老子?”
  梁大夫道:“两样都是。”
  方金粉听得连连摇头,却没有说些什么。
  唐竹权却走到常乐安床边,道:“老常,你这条贱命总算是捡回来了,高兴不高兴?”
  常乐安苦笑一下,说道:“不甚清楚喽!”
  唐竹权“啫啫”道:“你自己的事,怎会不清楚?”
  常乐安叹了口气,道:“正因为是自己的事,所以才不清楚,还是那句老话:‘当局者迷’。”
  唐竹权瞧着他,忍不住道:“要不要找赵姑娘来看看你?”
  常乐安却哈哈一笑,唐竹权不禁大奇,道:“你伤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值得好笑?”
  常乐安一笑道:“我是笑你为人糊涂,赵姑娘若还在这古堡里,她早就来看我了。”
  唐竹权愕了一愕,道:“她往哪里去了?”
  常乐安道:“从地底下的一条秘密水道,远远离开了古堡,跟她同行的,还有老曾和树儿。”
  唐竹权呆了一呆,怔怔地望着常乐安,良久才道:“是你安排的?”
  常乐安道:“当然是我。”
  唐竹权皱了皱眉,说道:“他俩肯走吗?”
  常乐安说道:“他们本来不肯,尤其是老曾,他一定要在这里等郭情山来和他算帐。”
  唐竹权道:“这两人的旧帐,的确应该好好算一算。”
  常乐安道:“但我不容他冒这个险,于是便敲他一记竹杠。”
  唐竹权一怔,道:“这个竹杠怎么敲法?”
  常乐安说道:“给树儿吞下一颗肚疼丸。”
  唐竹权奇道:“什么肚疼丸?树儿肚子疼,需要吃药吗?”
  常乐安桀桀一笑,道:“这种肚疼丸并不是用来治肚疼的。”
  唐竹权更奇,道:“既不是用来治肚疼的,又怎会称为肚疼丸?”
  常乐安道:“这是一种怪药丸,它之所以称为肚疼丸,乃是因为吞下这种药丸的人,马上就会肚子大大的疼痛。”
  唐竹权脸色一变,骇然道:“这岂不是害人的毒药?”
  常乐安笑了一笑,道:“那也差不多了。”
  唐竹权问道:“你在搅什么把戏?”
  常乐安道:“这把戏只是为了老曾和蓉芝姑娘着想。”
  他眨了眨眼,接着说道:“树儿吞下肚疼丸之后,自然肚子就疼得很厉害。曾百全大怒,立刻便要找我算帐,我当然不怕他,他又打不过我,而且还给我点了穴道。”
  唐竹权越听越是莫名其妙,道:“后来又怎样了?”
  常乐安道:“后来我便对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肚疼丸是我给树儿服下的,要他完全无事,那是一点也不困难的,只要给他一颗解药就可以了。’老曾立刻道:‘快拿来!’他很着急,但我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我道:‘要解药,那很容易,但必须依我一个条件。’老曾道:‘什么条件?’我道:‘带着蓉芝姑娘和树儿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以后再也不要回来!’老曾吃了一惊,道:‘这岂不是变成私奔了?’我道:‘别人怎么想,由他自便。只要你们远远离去,别的地方谁都不会说什么闲话。’老曾面有犹豫之色,我便又自说道:‘你跟蓉芝姑娘,本来就是天生一对,郭情山这个混蛋实在不堪提,说到常某,也是他妈的多余得很。现在,你若肯罚个毒誓,愿意以后好好照顾蓉芝姑娘母子,那么解药立刻奉上,而你们三口子也得马上启程。最好跑到天之涯,海之角,找寻新的人间乐土。’”
  唐竹权听得为之出神,呆了半晌才道:“他答应不答应?”
  常乐安高兴地说道:“最后还是答应了。”
  唐竹权道:“蓉芝姑娘又怎样?她也愿意跟着老曾吗?”
  常乐安道:“怎会不愿意?她只不过是仿效红拂女,除了迂腐的王八,谁都不该说她的不是。”
  唐竹权忙道:“老子绝不会说她的不是,而且还大表赞同,但你舍得以后再也见不着她吗?”
  常乐安强颜一笑,道:“见得着见不着都是一样的,只要她活得幸福,我这个半疯不癫的人也就感到安慰了。”
  唐竹权黯然地望着他,道:“看来,你这个人实在不坏……”
  他还想再说下去,梁大夫已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喝道:“这么艰苦才把常大侠的性命救回来,你居然在他身边啰啰苏苏,真是混帐!”
  唐竹权讪讪一笑,道:“很对不住,老子不是有意的,但照老子看,他是越谈话越精神,比起吃药敷膏涂续命胶还更有效。”
  梁大夫骂道:“放屁!”
  “怎么?”唐竹权的脚步一面向外移动,一面笑笑说:“原来放屁也可以医伤治病吗?”
  就在这时,司马血也来了,但还没有看清楚常乐安的样子,已给唐竹权半拉半推地赶了出去。
  “让他多点休息,千万别啰苏,有什么事改天再谈……”
  他俩是老朋友,也是老冤家,这一次碰头,少不免又有一番热闹。

×      ×      ×

  路上,有一匹懒洋洋的马,马鞍上的人也同样懒洋洋。
  马走得很慢,那是因为要陪着一条驴子一起走。
  驴子上也有人,一个早已厌倦江湖,但却依然身在江湖,而且永远也无法摆脱江湖,跳出江湖的人。
  骑马的是“雪刀少侠”龙玉郎,骑驴的是方金粉。
  方金粉在驴背上眺望着远山景色,忽然兴致勃发,曼吟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璧。乱石崩云(校者注:苏轼的这首词有版本如此。),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曼吟至此,自驴背皮囊内取出一瓶酒,骨嘟骨嘟一口喝掉。
  龙玉郎侧脸瞧着他,说道:“滋味怎样?”
  方金粉道:“奇劣无比。”
  龙玉郎讶然道:“但这酒就连我胖舅父也赞不绝口,怎会奇劣无比了?”
  方金粉哂然一笑,道:“我说的不是酒,是心境。”
  龙玉郎道:“事情已解决,郭家父子也已得到了报应,还有什么事令你愁眉不展?”
  方金粉神色怅然道:“因为少了一个朋友。”
  龙玉郎想了想,恍然说道:“是曾百全?”
  方金粉道:“不错,他终于溜掉了,而且还有最心爱的女人陪伴着,嘿嘿,真是享尽人间艳福……”
  龙玉郎呆了一呆,道:“你不是吃醋吧?”
  方金粉摇摇头,道:“醋是没有得吃的,只是感到上苍太不公平,人世间离离合合,往往不能由人自主……”
  龙玉郎笑了笑,不再说话。
  方金粉见他不说话,便改变一个话题,说道:“两天前,端玄寺院有人剃度为僧,愿意一生一世皈依我佛,不再在凡尘俗世打滚。”
  这几句话听来没头没脑,龙玉郎不禁大是奇怪:“这人是谁?”
  “他是没有鼻子的。”
  “什么?是曾百全?……”
  “不,这人姓郭,郭情山。”方金粉慢条斯理地说。
  龙玉郎这才松一口气,心想:“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割人鼻者,人亦割其鼻也!”
  这时候,驴子越走越慢了,到最后还索性停下,半步不肯前进。
  方金粉向龙玉郎挥手,朗声道:“我骑笨驴,至此为止,但你却有鹏程万里,但愿好自为之。”
  龙玉郎坦然一笑,回答道:“都知道了!”
  语毕轻推绳辔,马儿立刻不再懒洋洋,四蹄翻飞瞬即远去……

   (全文完,“helloworld666”提供图档、“忆飞刀”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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