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幽殿枯尸
 
2021-03-01 16:21:18   作者:墨馀生   来源:墨馀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要知龙拐婆的武艺何等高强,对起敌来不需多少时间即饮恨黄泉,横尸旷野,若换上罗端,只怕连半招也不到,即已步乃父后尘,向阎王老子诉愿了。
  他明白了这层道理,更加忍不住饭菜的引诱,顿觉饿死不如饱死,再返厨中,也不问是非好歹,盛满了一碗米饭,大扒大嚼,肉甜,饭香,顷刻间被他吃喝大半。
  经过了这一阵折腾,已到了村鸡四唱的时候,罗端心里一惊,生怕天明之后,一遇上仇人,便无处逃避,二老尸骨必须趁早入土,慌忙抱了几块木板,走往停尸所在,哪知将过小桥,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独木桥头,停放的二具尸骨,这时已不翼而飞。
  罗端接连遇上这些奇事,连脑袋都想昏了,还是想不出其所以然,不由得四面张望,忽见原先挖土所在,隐约隆起两个土馒头,又急奔过去看瞧,果然是真而不假。
  煮饭葬尸,是一、是二,何因?何故?
  东方已出现鱼肚白,晨光不久就要来到人间,罗端独自踯躅在两座新坟旁边,又是凄惶,又带几分惊愕地推敲夜来那女子是何样的人物。
  旋而,他想到肚已塞饱,尸又已葬好,自己已该走上漫长的征途,在这临行的时候,他念及二叟的厚恩,忍不住双泪交流,正要对着坟头下拜,一表寸心。
  哪知就在这当儿,“哈哈……”一阵响彻凌空的笑声,已如一串箭镞直刺罗端耳膜。
  惊弓之鸟,见曲木而高飞,罗端虽曾听过二名仇人说话,但还有一人不言不笑,哪能晓得?尤其在仓卒间,更加无暇细辨,惊叫一声。双脚猛力一蹬,贴地面飞掠数丈,直向密林狂奔。
  “好小子!还要往哪里走?”一个苍老而冷峻的声音,并不因罗端已进了树林就此作罢,那声音紧迫罗端身后,惊得他不敢回头,尽力狂奔,直到红轮涌起,才听那声音相去已远。
  罗端松了口气,把脚步略为放缓,喃喃咒着:“你这伙心狠手辣的恶贼,竟要赶尽杀绝,终有一天撞在小爷手里!”
  由得他已咒出声音,但是他认为既已相隔七天,仇人仍叫人在邱老家中做定圈套,轮流守候,未必不能守候得更久。因此,他不敢再回邱家,好在二老已葬,肚子已饱,乐得远走高飞,自闯天下。
  这座树林不小,罗端在林中不能照直方向来走,待出得树林,已是日正中天,忽然日影下一个巨大的黑影疾掠而过,又吓得他倒退回林。见没有什么响动,又狠狠咬着牙关,心里发誓道:“小爷偏不怕你!”
  其实,罗端的胆于原是不小,只因迭遭奇变,要留下此身替父兄报仇,替武林前辈雪恨,不得不处处小心,以致显得胆小,这时他心里一狠,顿时豪气贯顶,一纵而出、并即拔腿飞奔。
  这一程敢情已走了一二十里,忽见山岗,上有人笑道:“你看!那小子可不是来了!”
  罗端一听此言,真吓得心胆俱碎,急折过另一方向狂奔,又到另一座树林,才敢回头张望。可是,四野茫茫?并无人影。
  这一贯受惊的“兔子”喘息方定,正待辨别方向,打定该走的路,又闻一丝怪笑,曳过长空。
  那声怪笑,正是罗端耳熟惯闻的死神召唤的声音,由得他胆气再豪,怎禁得住周身震抖?他这时无暇细想仇人另外作案,抑是专心找他以杀绝罗伟的后代,立即飞步入林。
  连日来他遇过的尽是惊心动魄的事,只要能够保得住性命就算英雄,一脚踏进林中,却闻脚下“卜”一声响,身子向前一栽,要不是他换脚迅速,已该跌个黑狗吃屎。
  但他不敢停步察看所踩的是什么东西,只觉每一脚下去,俱有“卜”一声响,由感觉知道脚下踩的有圆、有扁,也有像枯枝之类。
  在这古代的森林里,枯枝败叶积满地上,并不足以为异,那知他走了程,却走到一处几十丈方圆的空地,这空地上遍布白骨骷髅,与积雪辉映成趣。
  人骨、马骨,应有尽有,不少皮鞍、铜蹬、兵刃,半截掩在雪里。究竟何年何月,有这么多武林人物到达这块空地,并且曝骨成山?他们为何而来?因何而死?罗端无法知道,只觉一阵寒气直逼心头,几乎使手脚俱僵。
  他似乎感到自己若干年之后,骨骸也许与眼前的白骨相伴,惊得双脚恍若钉在地上不能动弹。
  “咯咯……”一阵怪笑自树梢响来。
  罗端长叫一声,顾不得前面有无凶险,笔直冲过布满骷髅的空地,把那枯骨踢得跳跃飞舞。
  然而,他毕竟冲进对面的树林深处。
  咯咯的笑声,仍然在他身后传来,他择路,向树林最密的所在疾奔。然而,这里偏又多灌木荆棘,最后只得俯伏下来,学癞狗爬洞,钻进荆棘丛中,手脚并用,向前爬行。
  但他此时却起一种安全之感,知道别人决难在这不见天日荆棘丛中,找到他的隐身所在。
  他停止下来,借以缓一口气,用尽目力,看这荆棘洞中的一切,立即发现自己能够钻得进去,完全因为这一路荆棘不十分浓密,似乎是一种野兽经常进出的路径。
  除此以外,两侧浓密得不但钻不进身子,要想将手臂直伸进去都不容易。接着,他又发觉这一条荆棘构成的隧道,竟是狭窄得可怜,要想半途转身,决非易事,若果有上好的刀剑开路,未尝不可回头。但他这时赤手空拳,伏着又难于使力气,要折断粗如儿臂,韧若青藤的荆棘,简直是没有可能。
  他明知荆棘隧道的尽头未必是善地,但若不继续前进,难道就困在这古怪的荆棘丛中饿死?
  他打定不入虎穴,安得虎子的念头,缓缓向前爬行,也不知爬了多远,忽然嗅到一种异香自隧道前面传来,不由得“哦”一声道:“原来那些骷髅,俱为求灵药而丧命在那块旷地!”他似是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立即为自己能够走进宝藏的通甬而庆幸。
  于是他更加速爬进,忽觉眼前闪闪生光,异香扑鼻。
  “好呀!宝,宝……”一连串的“宝”字在罗端的脑里浮现出来,他几乎忘却了刚才的一切,而要放声大叫。
  但他凝视片刻,待目力恢复,看出荆棘纵横交织成就一间大屋里,除了白骨骷髅和一具尚未尽腐的尸体之外,并无别的异状,也就移步进屋。
  一张荆棘结成的屏风墙下,尽是奇花异果,闪光是由异果发出,异香是由奇花传来。
  罗端借那异果发出的闪光,看出每一具尸骨身上都背有兵刃,但所有兵刃都未曾出鞘,想是先到达这怪屋子的人未经厮杀,便立刻死去。
  那些果熟花香引诱罗端移走上前,正想摘下一枚佳果尝鲜,那知手刚一攀花枝,那花枝一摇,立见后面悬挂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窥我珍藏者死,服我佳果者寿”十二个大字。
  罗端轻呼一声,将手一松,原来被攀的花枝又反弹回去,晃了几晃,那异果的香气,真使人垂诞欲滴。
  但他回头一看,满屋的骷髅白骨,表面上隐约透出一种奇异的绿光,不禁心胆俱寒,又移步出门,探视外面的动静。
  他侧耳倾听片刻,见没甚音响,再回到那荆棘墙前,正要伸手摘果,忽然一种诡异的念头浮起。
  “诡谋,诡谋!……”他忍不住在心里暗呼。
  罗端人世尚浅,猜不出该诡谋的目的何在,但他已经想及藏身在这荆棘丛中的绝世高人,似不必告之外来不速之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看尸骨泛出绿光,正像鬼魅向人眨眼,那些奇果的香气,浓烈得令人头晕,表皮上也泛着绿光,莫非骷髅白骨就是因生前服食异果而死?
  罗端木立花前,越想越怕,暗道:“这位前辈兀也古怪,窥他珍宝者死,可见他不愿别人发现他的珍宝,为何反允许别人吃他的奇果?再者他明明说服食佳果者寿,看这满屋骸骨,难道生前未服过佳果,以致饿死在当场?看这屋子三面俱是古藤荆棘,就好像野猪的巢穴,若果不愿别.人偷他的宝物,只消随意掷人荆棘丛中,任何人也难以发现,又何必告诉来人知道?……”
  这一串的疑问,不断的在罗端脑中翻腾,他忽然想到自己留在屋里已久,只觉头晕,并未真正晕厥,敢情是未服“佳果”之故,与其对果垂涎不敢吃,何不先看看藏珍所在?
  因为这怪屋并不太大,尸骨、佳果,俱发着绿光,罗端目力虽然不佳,但适应屋内的光度以后,也能够一览无遗。
  他发现这怪屋除了进来一面外,俱无道路,说不定另有秘密的窟宅,却又不知如何开启。
  于是他打算由竖有木牌的花后,沿壁摸索,也许能触动机构,那知花后原是潮湿之地,年湮日久,遍长青苔,并有花枝、花叶,障蔽得十分严密。
  罗端事先没有仔细察看,一步跨花而过,猛觉脚下一滑,为了支撑身子不让跌倒,双手自然而然的向墙角一推,“哗啦”一声,整堵荆棘墙立即应手而倒。
  罗端骤然失力,竟被抛过墙去,惊叫一声,急一沉真气,双脚猛问地面一立。
  那知他不这样做还好,双脚用力一猛,忽觉脚下一沉,好好一块地面竟被踏裂一个窟窿,身子笔直下坠。
  这一连串的意外,惊得罗端几乎晕了过去,急双手抱头,将身子屈成一个圆球,以免落地受伤,耳边尚闻头顶上一阵杂乱塌塌的声音,还未想出是怎么一回事,又感觉身于微微一震,已经到达地底,上面的断木、污泥纷纷洒落。
  罗端这一惊非同小可,跌进深窟,再被泥土掩埋,那还会有命在?
  但他觉得这事甚奇,他自己估计跌到地底,最少也有四五十丈高低,他既未学会提气减速的方法,理应跌成肉饼才对,为甚只受到极轻微的震动?
  因为头上泥落如雨,迫使罗端不得不急躲一旁,延长被窒息而死的时间,不料手一撑地,立觉地面柔软如绵,一掌竟能插进数尺,这才知道竟是蔓草如茵,交结成网,不但说四五十丈高低难得受伤,纵使再高数倍,也未必能够跌死。
  在这荆棘丛中的绝地,居然有此等良好设备,那还不是前辈高人隐居处所?
  他精神为之一震,立刻摸索周围,竟探得一个足可匍匍而行的小洞,探头一望,似见远处闪耀着一点蓝星。
  到底那点蓝星是兽眼还是蛇目,情急之下,也无暇计及,笔直向里爬行。
  那点蓝星渐来渐大,罗端一瞬不瞬地注视那点蓝星,恐防变起仓卒,待相距五六丈,才看出是米粒大小的绿珠,但那珠光萤萤,也还照得丈许方园的小屋纤毫毕现。
  这小屋高约丈许,与其说是“屋”,还不如说是那神殿来得恰当。
  居中一座神龛,横额大书“云水关情”四个大字,两边悬着一付对联,上面刻的是:“孽海本无边,绣佛几时能渡厄;情河原有岸,世人何不早回头。”
  这付对联,笔力苍劲如松,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神龛里面端坐着一尊神像,目眶深陷,鼻梁瘦直,皮色干枯黝黑,罩着一件灰色长袍,已经有好几十个补丁,端的灰败不堪,神龛前面,并没有烧过香烛钱纸的痕迹。
  “这是什么神像?”罗端所见过的神像也有好几十尊,可就没有见过象这尊古怪的神像。
  别处的神龛,横额上不是大书“国泰民安”就是写着“有求必应”、“风调雨顺”这一类歌功颂德的字眼,那有用这种“云水关情”不尴不尬的话?
  罗端精通文墨,思索横额与对联的真意所在,只觉它包含无限玄机,决非一时能够领悟。
  唯一可猜测的是:可能由于一对情侣远别,或情海翻波,男的失意灰心,又怀念旧侣不绝,才触景生情,写下这种横额、楹联,常作心情的寄托。
  到底他这一猜测是否猜中,那是日后自明,他当时牢牢记住那横额和盈联上面的字句,再向神像仔细端祥,哪知这一端祥,竟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那并不是一尊什么神像,竟是一具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坐尸,长发披肩,须髯似戟,若非一具真正的尸体,头发、睫、眉,怎能长得这般均匀、清秀?
  一个人能够坐化,确是不简单。无数老僧老道苦练坐功几十年,到头来还是痛苦呻吟而死,可见死前需要何等的定力,才能安详坐化。这尊神像在生前自能安排身后事,坐得这般安详,除了瘦瘪干枯,皮毛分毫未损,比那些冒牌的老道、禅师,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罗端起初虽是心惊,旋念到此人定力高深,敬仰之心顿时涌起,慌忙后退一步,正对神像跪倒、下拜。
  当他拜毕起身,即将移步,头顶突然“卜”的一声,掉下一个精制的锦盒。
  罗端拾起一看,盒面上大书:“先服盒中毒药,再往森罗殿上。”
  “这位前辈真怪,既说明盒里是毒药,谁又肯服毒药去见森罗?”罗端捧着锦盒,心里不禁发笑。
  但他旋又想到,自从闻那笑声而开始逃生,哪一件不是奇事!
  上面的荆棘屋,标明有灵药佳果,确是遍地死人,这盒上标明是毒药,说不定真正是灵药。否则自己朝那神像跪拜,无论内心、外表,都已对他尊敬尽礼,为何反要毒死景仰他的人?
  罗端越想越觉大有蹊跷,当他将盒盖揭开,里面又有一个纸包,他一层一层,将包拆开,渐闻清香扑鼻,而后这种清香,与上面那种异果的浓香截然不同。及至拆尽最后一层,才见里面有一个拇指大的蜡丸,既以蜡丸包装,而清香仍能外溢,不是灵药,还是什么毒药?
  罗端心里一喜,又回身对着神像曲膝下拜。
  这一拜下去,神龛一声怪响,忽由上方坠下一块木板,恰将神龛封闭。木板上面写着:“休拜!休拜!快服!快服!服毕即往见森罗,切莫贪心,切莫回头,有险,有险!”
  这些怪里怪气的遗言,煞是令人费解,推测其言之意,当然是要下拜者速服丹药,再往森罗殿,或者更有奇遇。
  罗端福至心灵,一口将丹药吞下,又思索“贪心”“回头”的意思,想到这座殿只有米粒大小的绿球,而这绿球正悬在神龛门上,莫非“贪心”两字,就是警告来人千万勿取绿珠之意。
  罗端本是无心夺宝,服下丹药之后,自觉神清气朗,对这异人预备一切,更是由衷佩服,怎敢再兴贪念?
  但那“回头”两字,又当作何解释?对联口分明劝世人何不早回头,为何这时又说切莫回头?
  他思索多时,心里有点恍然道:“是了!要回头就早回头,进了这里,说不定大错已铸,要有什么头可回的?”
  但他旋又想到站在原地不动,回一回头有何要紧?
  原来他进入这座怪殿,是匍匐着进来,被这座神龛所吸引全付精神,尚未有暇他顾,这时回头一看,进来那条甬道口的上方赫然挂着“鬼门关”三字横匾。横匾两旁,各有一枝霞光四射的宝剑,交叉着对正甬道口,匾额上方,遍挂着头颅骨,仔细端祥,却排成“不妨一试”四个字。
  罗端看得毛骨悚然,一阵冷汗涔涔而落。
  看来这密窟的主人,定是大有能耐的武林前辈,生前将整条通道及所有屋子都布遍机关,只容人进,不容人出,若干武林人物一进上面那座荆棘屋,即因贪得而丧命,连到达这座“神殿”也不可能。
  因这武林怪杰对于能够到达神殿的人,也不肯放松一步,若对他遗体稍存不敬,或贪得神龛里面的绿珠,敢情也要令他半死不活。
  “切莫贪心!切莫回头……”是因来人再度对他遗体下下拜才加以警告,若果要由原路退出,说不定另有机关运用双剑斩落,当作逆他遗命的惩处。
  显然,这武林怪杰,定设计有一套精妙奇绝的机关剑法,而这套剑法决非外人所能抗拒,否则,怎么会悬挂数以百计的头颅,满有把握的以“不妨一试”四字向抗命的人挑战?
  罗端正欲遍访名师,专心学艺,以便为父兄报仇,为数十位师父报仇雪恨,骤然获此奇缘,怎不欢喜欲狂!
  这时他虽见“不妨一试”四个大字,觉得这位亡故的武林怪杰,够狂,够妄;但他决不敢一试,并还兴起极端佩服的念头。要知为了对付象糜古苍那样魔头,除非亲拜冷面婆婆那类高人为师,只怕今生休想。
  但冷面婆婆已将他逐出门外,中原双怪的另一怪,又不知隐晦何方,眼前这付景象,以及这位无名高人,敢情他生前的艺业已雄尘寰,倘若他留下奇妙的武功秘芨,学他一麟半爪,未必不可威扫当世。
  虽仅是倾刻之间,罗端已转动万千百遍念头,想到“切莫回头”四字,灵机一动,顿时喜盈眉宇,向神龛后面移动。
  这屋里一切,确是奇妙无比。
  罗端刚一移步上前,即闻神龛里面“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接着“哗啦!”一声,原已封闭神龛的木板,迅速向上升起,显出好好的一座神龛,一切分毫未动。
  他这时不再犹豫,扶着神龛的土壁,缓步前行,“滴答”之声,依然未歇。
  忽然“轰”一声响,脚下立即陷落。
  罗端明知此行无险,但也吃惊不小,猛可一看左右,原来所站的是一块铁板,四周俱有铁练悬挂,耳边但闻金铁交鸣,轧轧怪响,眼前一黑,伸手不见手掌。
  约莫半盏茶时,即见一缕白光由脚下射来,尚未看清何物,轧轧轧响已歇,自己却站在大书“森罗殿”三字的门前,几粒鹅卵石大夜明珠,照耀得殿里殿外如同白昼,知是地头已到,急跨步入殿。
  那知才走得两步,身后“刷”一声响,回头看去,只见一块铁板迅速飞升,铁板下黑漆如井,这座“森罗殿”原来是设在深井之下。
  对联上面的话不错,“世人何不早回头”到这深井下面,除非象孙悟空那样变化小虫飞去,否则要想回头,也难离开这座地狱。
  罗端原是兴高采烈,抱定寻求秘芨、苦练武艺的念头,那知面临近在咫尺的森罗殿,心里不由得又一阵哆嗦。
  要知这无名怪杰费偌大心机,布置偌多殿宇和机巧,当然是防备门下逃逸或外敌来侵而设。
  因此,一走入森罗殿,不知何时才获得轮回,重登人世?
  罗端侧目向殿里一望,那些塑像个个奕奕如生。而那些泥神、木偶,几乎有一半持着寒光四射的兵刃,作势待扑。
  殿的中壁,也有一个较大神龛,横额是:“你来了么?”四个大字,骤看起来,确令人毛骨悚然。但旁边又悬着一付对联,上面写着:“回首忆前尘,九十日风波绝险;低头思后果,万千年功业非艰!”
  这付对联,却又鼓舞来人勇气,并还充分表露出关切之意。
  罗端暗道:“既到此间,只有听天由命,死活由他了!”硬起头皮,大踏脚步进殿,直奔神龛前面拜倒。
  这座神龛与鬼门关那座完全相同,所不同的只是这座垂有布幔,把神像遮蔽起来,看不出是什么样子,罗端处处礼数周到,刚拜得起来,头顶上“卜”的一声,跌落一个绢盒,盒面上写着:“我的儿呀!”四个寸径中楷,字迹娟秀,分明是女人的手笔。
  罗端捧着这尺许长的绢盒,直是啼笑皆非。心想:“我父母双亡,年纪又小,做你的儿还不失身份,若果来的是一个老头子,这件事怎生使得?”
  他转念着这两位怪杰,是一对夫妻,并没有子女,才对新进的门下有这般亲切的称呼,当真重行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
  神龛里面忽然“卟嗤”一笑,接着又说一声:“够了!”
  这一件突然的奇事,惊得罗端一跃而起,神龛里面又是一阵“格格”娇笑。
  罗端凝视神龛布幔,见它纹丝不动,神台上也薄积灰尘,分明是多年来没有拂试的结果,怎会有人躲在里面发笑?他心下虽然十分狐疑,但又不敢上前揭幔偷窥。
  忽然,他触动灵机,暗道:“徒儿罗端敬叩师娘万安!”但说由他说,幔后仍然娇笑不止。
  这么一来,罗端立刻明白,心想:“这真是亘古奇闻,师父怎把人的声音也留下来,而且又做得恰到好处,我再拜她几拜,看看有何吩咐。”
  不料双膝刚一着地,即闻布幔后面娇声唤道:“好孩子!不用拜了,你在这里学艺三个月,便可出道,但三个月里面,你要以十天的工夫读熟绢盒里面的秘芨,然后在我座前练内功,以两个月的功夫扎好内功基础,再和殿内的小鬼对招,待你能打得过判官、小鬼联手进攻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了!盒里面有两种丸药,黑的一种,是增进内功的;白的一种是当作饭吃的,每天只准各吃一粒。啊!你在这里不分昼夜,我自会告诉你!”
  那声音十分悦耳,由声音判别,那女人也不过是三十岁上下,既然她在三十岁上下这种年纪留下的声音,则后来他又往何处去?
  这样艺业绝高的武林前辈,难道在年轻时遭受了意外?
  罗端情知满殿上俱是泥神木偶,想问也无法问得,但得了师娘一句只学九十天武艺的话,总算把心头上“不能重复人世”的疙瘩解开,反而嫌日期太短。
  象这一类别开生面的遗言施教,除非施教的人预有留言,否则无法深询,也无法请求。九十天能学到多少,学成多少?罗端曾学艺多年,自然心头有数,但面对这般怪异的事,依然恭敬回答一声:“端儿知道了。”
  敢情森罗殿上有利用回声的装置,罗端一语甫毕,忽闻滴答一声,布慢后面即说一句:“时日无多,立即服用!”
  显然,森罗殿上一切都预有安排。
  罗端打开绢盒,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本以薄绢匀叠的书,书面上署有:“不孝、不慈、不仁、不义人着”等字样。
  这位师父真怪。不孝不慈不仁不义,还能算人么,他为什么要以这类不洁的字眼来污辱自己?
  罗端心里免不了略起狐疑,旋被敬仰之心淹没。
  他认为师父既是一位奇人,当然会有奇事,这种奇事在别人看来是怪,在行事本人心目中未必就怪,好比惠子非鱼,就不知道游鱼的乐,是同样的道理。
  于是,他遵照师娘的吩咐,由两个玉瓶里各取一粒丹药服下。
  绢本两侧,一边安放有五枝婴儿爬周时的玩具小剑,却是金光闪闪,锋利无匹。另一侧放有十个古钱,由式样上看来,应该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东西,但也是金光耀目,铲形的边缘锋利如刃,又不知是哪时代的东西。
  罗端情知放在绢盒里的东西,定是师父师娘赠与自己使用,但师娘当时并未说可以玩弄钱剑,所以摸也不摸一下,先取出绢本,面对神龛跪下,刚揭开绢本第一面,又把他惊得一阵肉颤,暗叫一声:“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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