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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博物院内 夜擒私枭
 
2021-03-31 10:22:56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她耐着性子等着,很快地,五分钟过去了,她腕上的手表正是九时正,木兰花仍末曾看到有任何人上天台去,但是就在这时唳,她却隐隐听得天台之上,传来了一下十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十分黯哑,也相当凄厉,听来像是一个人,正在张口呼叫,但是却又突然被人紧扼喉咙一样。
  木兰花猛地吃了一惊,身形快捷得像猫一样,向上面窜了上去,天台的门,只不过是虚掩着,木兰花一伸手,就推开了门。
  门才一推开,眼前的情形,就令得木兰花呆住了。
  天台上面,竖立着巨大的霓虹灯招牌,浓烈的颜色,照得天台上色彩纷呈,紫色、红色、绿色、黄色的光影交织着,使得整个天台,变成了一个奇异的,充满着诡异色彩的地方,又像是童话中的境界,也像是古代魔术的工作室。
  而就在那充满魔幻色彩的天台之上,一个颀长的人影,正在摆着手,发出那种沉重而凄厉的声音,身子也在颤动着,看来像是在跳新式的热舞。
  但是他当然不是在跳舞。
  木兰花才一推开门,那人便抬起头,向木兰花望了过来,他的身子,恰好在一片绿色光芒的笼罩之下,所以当他抬头向木兰花看来之际,他的面上一片惨碧色,他的两只眼睛,睁得如此之大,以致看来像是眼珠随时可以脱离眼眶一样。
  而他的口,则像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地张翕着。
  这个人整个神情,说不出来的可怖,他简直已不像是一个人,他的样子,连得一向胆大的木兰花,也不禁为之陡地一怔。
  但木兰花立即看出,那人是柯一梦。
  木兰花更看出,柯一梦遭到了意外。
  木兰花立即向前奔去。
  她奔到了离柯一梦还有五六码远近的时候,鼻端便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那是氰化物独有的杏仁油味道,木兰花更可以料到,柯一梦是中了毒!
  柯一梦当然不会是自杀的,他来到这,是约了一个人,而他在事前,还曾和这个人通过电话,在电话中,他责备那人“弄坏了”事情。
  即便是再没有推理能力的人,也可能推断出,柯一梦中毒,正是那个他要约见那人所下的毒手,那人是早在天台上等着柯一梦的了!
  木兰花这时候,已没有时间去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在柯一梦一上天台的时候,便立即跟了上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柯一梦便不会遭毒手了。
  木兰花连忙再跨一步,将柯一梦扶了起来。
  柯一梦望着木兰花,喉间继续发出那种声音,他似乎认出了木兰花,但是他中毒已深,氰化物又是最毒的毒物,他已经丧失了讲话的能力。
  他只是勉强扬起手来,向天台的一角一指了一指。
  木兰花随即循他所指看去,只见天台的边缘之上,有着一只铁钩,那铁钩在略略地移勋着,木兰花一看到这情形,便立即想到,那铁钩是连着一道绳子的,而绳子上正有人在攀悬,所以钩在天台石栏上的铁钩,才会在颤动着的。
  木兰花连忙放下了柯一梦,一个箭步,向前窜了出去,她到了石栏之旁,向下看去,果然如她所料,有一个人,已沿着一条绳索在向下落去,那人的下半身,已经进了十五楼一间房间的窗子,但是上半身都还露在窗外,正准备潜进去。
  木兰花陡地叫道:“喂,你!”
  那人的身子猛地一震,连忙抬起头来。
  那人一抬起头来,便和木兰花打了一个照面。
  木兰花在天台的石栏上俯身下望,而那人则在十五楼的窗口上抬头向上望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十英的。
  木兰花可以将那个人的脸面,看得十分清楚。
  那是一个丑得难以形容的汉子。
  而木兰花在一瞥之间,便立即肯定,那人就是博物院中的聋哑人陈三——当然他只是化装成为陈三的一个人,也就是这一连串神秘事件的主角!
  木兰花一扬手,道:“别动!”
  可是那神秘怪人,却向木兰花咧嘴一笑,身子向下一滑,已滑进窗口去了,木兰花自衣袖之中,射出了几枚小针——那些小针中,含有强烈的麻醉剂,使得被射中的人,在半分钟之内便昏迷不醒,至少要半小时,方能够略有知觉。
  然而,木兰花那几枚小针,显然都未曾射中那人!
  因为那人滑进了窗子之后,那段连着铁钩的绳索,突然扬了起来,脱离了天台的石栏,那当然是不给木兰花以追踪的机会。
  然而木兰花却就在此际,毫不犹豫地跨过了石栏!
  在石栏之外,只有五宽的一道石檐,可以勉强站住身子,而在那五之外,便是接近两百的地面,人若是跌了下去,那实是不堪设想的!
  但是,木兰花胆大包天,她在石檐上略站了一站,立即身形一矮,又向下滑了下去,当她身子下滑之际,她双手已抓住了石檐,那样一来,她的双足,已经可以构到刚才那神秘人物滑进去的窗子。窗子已经被关上了,木兰花足尖碰到的是玻璃。
  接下来的,是最危险的一个动作了。
  木兰花双足在玻璃上猛地一蹬,“哔啦”一声响,玻璃被她着铁尖的鞋子蹬碎了,木兰花整个人,也就着那一蹬之势,在玻璃的破洞之中,穿身而过,她的身子在穿过玻璃碎洞之际,并没有受伤,只不过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
  她穿过了窗子,人已到了房间中
  她立时就地一滚,滚开了几步——她几乎是在锋利的碎玻璃上滚过去的,但是她却并没有受伤,那全是她对全身肌肉控制得宜的原故。
  在夜总会中,我们时常可以看到一种杂技表演的人,赤着双足,自高处跃下,跃在一堆碎玻璃上,而他的双足可以安然无损。印度的苦行僧,可以睡在钉床之上,这也全是对肌肉控制得宜的原故。
  木兰花滚出五六,到了一张沙发的后面。
  她沉声道:“好了,你逃不走了。”
  房间中十分黑暗,天台上的灯光,只有一小部份射了进来,却并不能使人看清东西,木兰花叫了一遍,没有人回答。
  她估计自己和那神秘人物,先后从窗中进房间来,前后相差,至多也不过一分钟而已,难遗那神秘人物已经夺门而走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个神秘人物,有什么时间来卸下他的化装呢?他总不能用这种可怖的样子来租这间房间的,当然他也不能用那种可怖的样子离去,因为那太受人注目了。
  木兰花正在想着,突然,房门“蓬”地一声响,被人一脚踹了开来,走廊中的灯光,立时射进了房中,这是一间陈设得十分华丽的套房。
  在房门口,站着两个男子。
  那两个男子站立的姿势,便给人以身手矫捷的感觉,他们的手中都握着枪,同时喝道:“快举起双手,放弃抵抗!”
  虽然背着光,但是木兰花还可以看到,那两个男子中,左面的那个,是她所认识的,那人叫梁光,是一个私家侦探。
  梁光会在这时候出现,当然他是受雇于这家大酒店的私家侦探了,而他之所以会踹开了房门,当然是有人去通知他,房间内有了“盗贼”的原故,而那个通知他的人,自然就是先木兰花进房一步,并且立即离开了房间的那个神秘人了!
  观乎他不但立即离去,而且还去报告了酒店的侦探这一点,这个神秘人物行事之镇定,当也可见一斑!
  木兰花知道,那神秘人物一定已走远了,自己如今可做的事,只是从酒店方面,多了解一下那神秘人物的外貌行动了。
  木兰花并不是容易被失败压倒的人,这时,她无疑地是失败在那个神秘人物之手了,因为她早已知道柯一梦会和一个神秘人物会面,她又一直跟踪着柯一梦,而这个神秘人物还是对柯一梦下了毒手,而且,木兰花虽然见到了那人一眼,却仍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不过肯定了那人是扮成聋哑人陈三的样子而已。
  木兰花略想了一想,便从沙发后面站了起来。
  “别动!”她才一站起,门口两个男子便齐声呼喝。
  “梁光,”木兰花笑道:“那么凶作什么?”
  左边的那个男子,震了一下,立时向前踏了一步,“拍”地着了灯,本兰花也已笑着向前走去,道:“不认得我了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梁光的面上,充满了疑惑。
  “一时之间,也难以和你讲得明白,你先说,你们两个人冲进来,是做什么的?”木兰花又坐了下来,仰着头问他们。
  “这的住客报案,说是有人越窗而入。”
  “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中年人,面且黝黑,身子并不十分高大。”
  “他在那?”
  “他就在走廊中——”梁光刚讲了一句,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子,已突然叫了起来,道:“他不见了,他已经不在了。”
  “好了。”木兰花站了起来,她已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她只是吩咐梁光:“天台上有一具尸体,杀人凶手就是这间房间的住客——那可能是他近几天来的第四次谋杀了。你在这房间中搜集指纹,再将旅客登记簿中那人的签名交给警方,是你通知警方,还是我通知?”
  “我来通知好了!”梁光听了木兰花的话之后,不免慌了手脚。
  木兰花出了房间,走到了电梯门口。
  不一会,电梯便到了,木兰花跨进了电梯,就向电梯司机问道:“刚才可是有一个面日黝黑的中年人下楼去?”
  “是的,他还叫我带到酒店的安全部去投诉,”电梯司机笑了笑,“看来他很神经质,说是有人从窗中爬进了他的屋子!”
  木兰花苦笑了一下。电梯司机的判断,当然是大错而特错的。那人非但不神经质,而且还镇定得出奇,他自己刚在酒店的天台中干了一件凶案,却还向酒店的保安人员去投诉,在他的房间之中,有了“越窗而进的窃贼”!梁光和电梯司机的描述,都说这人是一个“面目黝黑”的中年人。
  但木兰花知道这是靠不住的,她已知道那神秘人物,一定是用一种玻璃纤维的面具,来改变自己容貌的,那比化装快捷得多。
  但是一个人的容貌,可以藉着科学的工具而得到暂时的改变,一人的声音要令之改变,却又不是容易做得到的事。
  只可惜电梯司机和梁光,他们对那个“面目黝黑的中年人”,根本没有丝毫的怀疑,是以那中年人的声音究竟是怎样的,他们也根本记不起来了。
  木兰花一面沉思着,一面走出了酒店。
  她的心情十分沉重,这一连串的怪事之中,有一个人在主谋,找到了这个人,一连串的事情,便可以迎刃而解了,这个人,已和她有了见面的机会,可是终于被他溜走了。若不是酒店的侦探,恰好是自己所识的梁光,那还得费一番手脚,才能脱身哩!
  木兰花沿着马路,踽踽地走着。她又将所有的事,从头至尾地想了一遍,当然,她也将谷老爷子的话,又细想了一次。
  她发现在谷老爷子的叙述之中,完全未曾提到那一幅失了踪的织锦。本来,自己也以为那幅织锦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但如今事情越来越是扑朔迷离,在已经发现的一些线索之中,难以寻得出解决怪事的可能来,那只有再重新考虑本来不值得考虑的事情了。
  谷老爷子是刚从外国回来的,而谷老爷子将调查他儿子叛国的一事,嘱托了柯一梦和陈三两人。如果说,柯一梦,或是陈三,要欺骗谷老爷子,说他们已发现了证据,证明谷老爷子的儿子是被人陷害的,那谷老爷子一定深信不疑的。
  因为谷老爷子一直不信自己的儿子会私通敌军——虽然木兰花根据谷老爷子的叙述,觉得他儿子可能真是个叛徒——那么谷老爷子一定会从外国回来。然后,柯一梦随便捏造一人,说这个人便是诬陷他儿子的人,谷老爷子当然也会相信的。
  那么,柯一梦便可以先杀了陈三,再杀了那个人,而说那个人杀了陈三,自己又杀了那个人,为了陈三和谷老爷子报仇。
  以谷老爷子过去的声名而论,警方在凶案发生之后,真是可能接受谷老爷子的意见,将这件事列为悬案的。
  自己不是已经劝高翔不要再追究了的么?
  如果自己的推测不错,那么这一切事,全是一件极大的阴谋,谷老爷子只不过是被人利用了来做警方不要追究这件事的挡箭牌!
  而这件阴谋,当然不是柯一梦一个人进行的。
  柯一梦还有一个“合伙人”,就是那个神秘人物,这神秘人物在和柯一梦合作,杀了陈三,赵进之后,又杀了一个人——博物院的资料员。
  这使得柯一梦大为不满,认为本来可以平息下去的事情,又重新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所以他便和那人见面,结果,却遭了毒手。
  木兰花想到了这,在街道的转角处,一家大型百货公司的橱窗之前,停了下来,看她的样子,像是在浏览橱窗中所陈列的五花八门的货色,但是实际上,她却仍然是在深思着。
  她想:自己这些推断,如果不错的话,那么,已可得出如下的结论:
  (一)不论谷老爷子的儿子是不是叛徒,这是一件早已无法追究的往事,但柯一梦和人利用了这件往事,利用谷老爷子来作恶。
  (二)柯一梦和一个人合作的。
  (三)凶案连二接三,发生在博物院中,可知事情和博物院有关,简言之,可能和失踪了的那幅印加帝国的古织锦有关。
  这是三个结论,还有两个问题是悬而未决的:
  (一)制造凶案的目的何在?
  (二)和柯一梦合作的神秘人物是谁?
  当然,这两个问题,如果有了答案的话,那么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木兰花抬起头来,她紊乱的思绪,总算整理出了一点头绪了。
  就在她一抬头间,她突然看到,在百货公司面,有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正在向她注视着,木兰花呆了一呆,那中年人立即转过头去。
  木兰花立即走进了百货公司,偏偏公司中的顾客,十分拥挤,木兰花虽然以最短的时间,挤到了刚才那中年人站立的地方,但是那中年人却已不在了,木兰花沿着公司上下转了一转,也未曾再发现那个中年人,她当然不能肯定那个中年人,就是“神秘人物”,但是他为什么盯着自己呢?
  木兰花出了百货公司,便召了一辆的士,回到家中去,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一时,高翔正在急得团团乱转的时候!
  高翔一看到了木兰花,便怪叫了起来:“你到哪去了?唉,我实在急死了,博物院中,又发生了凶案,秀珍自称去追踪凶手,但是一去无踪,到现在也没有下落,你又不回来,我——”
  他没有再讲下去,因为木兰花镇定地望着他,使他更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他停了一停,苦笑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可话长。”木兰花坐了下来,皱起了双眉,“秀珍去捉凶手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难道一点消息也没有?”
  “没有!”高翔搓着双手。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高翔一把抓起了电话,听了一句,便“啊”地一声,道:“快放她出来,唉,这像是什么话,快!快!”
  他放下了电话,苦笑了一下,道:“秀珍给人们当作了女疯子关进神经病院去了,好了,你们两人,总算都有着落了!”
  “高翔,”木兰花不禁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起,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保护者的?”
  “兰花,”高翔红着脸,“你去见那姓谷的老东西,有什么结果,为什么我立时率队前去,只见到了柯一梦,你已不在了?”
  “谷老先生和这件事情,可以说是没有关系的,我推断他是受了人的利用,利用他的是柯一梦,但是柯一梦却也死了。”
  “柯一梦死了?”高翔骇然问。
  “是的。”木兰花将大酒店中发生的事,和自己的推断,向高翔约略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们如今要做的事,便是找那个神秘人物!”
  “是的。”高翔点了点头,“可是我也有一个发现,我在那幢古老大屋的一个保险柜中,找到了半张相片,你猜相片上的人是谁?”
  木兰花还未曾回答,穆秀珍的声音,便已从门外响了起来,叫道:“是大头鬼,落水鬼,吊死鬼。”她一面叫,一面怨气冲天地奔了进来,她身上还穿着精神病院的白色病服,一进来便坐了下来,然后又立即站起,叫道:“我要放火将精神病院烧了!”
  木兰花望着她一笑,道:“如果你真去放火的话,那你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了。快别胡闹了,事情比我们想像的严重得多!”
  穆秀珍想想自己的遭遇,虽然可气,但却也十分好笑,她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道:“算是我倒霉罢了。”
  木兰花望着穆秀珍摇了摇头,道:“那半张相片上的是什么人,我可猜不到,你说吧。”
  穆秀珍刚才在门口是听到那句话的,她怪叫道:“让我来猜,我猜那半张相片上的人,是死了的聋哑人?赵进?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她连猜错了几次,未能猜中,索性撒起赖来,她不认识的人太多了,她以为这一次一定可以猜中了。
  怎知道高翔摇头道:“不,他是张伯谦院长,你是认识的!”高翔取出了那半张相片来。放在咖啡几上,木兰花立时全神贯注地看着。
  穆秀珍闹了一个小狡狯,但仍然未曾猜中照片上的是什么人,她赌气不再出声,也不去看那张相片,自顾自上了楼。
  木兰花望了片刻,才抬起头来,道:“张院长看到过这张相片了么?”
  “看到过了,他说这是在多年之前,摄于南美洲秘鲁,处于沙漠中心的一个山谷中的,那时他正从事印加帝国文物的研究。”
  “印加帝国文物——”木兰花自言自语着:“那么,在他身边,应该有一个人的,这个人已经被撕去了,那个人是谁?”
  “我也这样以为,可是张院长却说,在他的身边,是没有人的,那张相片,根本只是他一个人照的,并不是和别人的合照。”
  木兰花又拿起照片来,仔细地看看,她又顺手拿起一具放大镜来,察看了约有三分钟之久,才道:“张院长是在说谎。”
  “说谎?”高翔不禁愕然。
  的确,本市的博物院院长张伯谦博士,是世界知名的学者,将这样一个学者的名字,和“说谎”两字连在一起,那是难以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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