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割让台湾 卖身葬父
 
2021-02-20 21:29:22   作者:欧阳云飞   来源:欧阳云飞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清光绪八年(1882),亦即民国前三十年,满清政府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东太后(慈安太后),被西太后(慈禧太后)毒杀身亡。
  从此,这位遗臭万年,热衷权柄,又擅弄权术的那拉氏,老佛爷,慈禧太后,便高坐在紫禁城里,大权独揽,作威作福,颐指气使,呼风唤雨起来。
  而国家的处境则大异其趣,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贪污腐化,不一而足,终于步上了覆亡之途。
  就在这一年,台湾也发生了一件足以令人引以为傲,值得大书特书,传为千古佳话的大事。
  有一位侠盗,义贼,抗日英雄──廖添丁,在台中县清水镇秀水村,又名臭水村,也就是如今的清水镇海滨里诞生了。
  廖家很穷,只有三间破草房,几亩水田还是向别人租来的。
  那时候,没有农药,也没有化学肥料,田里害虫很多,收成很差,还要付租金给地主。
  在廖添丁的记忆里,一年到头,很难得吃几顿饱饭,穿几件新衣,不是喝蕃薯汤,就是吞杂菜粥,一袭千缝百补的“宝衣”,几乎换不下身来,只有过年的时节,才能吃到一顿像样的饭,穿上一件新衣裳。
  家里实在太穷了,为了生活,廖添丁七八岁时就帮人放牛,根本无钱上学读书。
  但他天资聪明,敏而好学,常常将牛赶至清水的学堂附近,放牛吃草,自己去当旁听生。
  他的姐姐金莲,也被双亲送到清水一户有钱人家当下女去了。
  饶是如此,父母整日辛劳的结果,廖家依旧穷困不堪,经常三餐不继,吃了这顿没那顿,遇上荒年,照样会饿肚子。
  好不容易,廖添丁熬到了十四岁,斗大的字,也识了好几百个,三字经,千字文,均可琅琅上口。
  廖金莲也十六岁了,出落得花容月貌,婷婷玉立。
  姐弟俩已经可以赚一点微薄的薪资,拿回家来贴补家用,使廖家穷困的景况大为改善。
  廖老爸久蹙的眉头稍见舒展,廖老妈的脸上也见到了笑容。
  可是,好景不长,做梦也想不到,无能的满清政府,居然跟日本人在朝鲜半岛打起仗来。
  由于兴建海军的经费,被慈禧太后拿去盖了颐和园,一些破铜烂铁,自然敌不过小日本的大船大炮,一场海陆大战下来,自然讨不了好,吃了败仗。
  慈禧大吃一惊,差点没吓死,怕日本鬼子杀到北京来,忙派北洋大臣,割地赔款的专家中堂李鸿章李大人,急急忙忙的赶到日本的马关,与日使伊藤博文签下了置我台湾同胞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马关条约”,将台湾割让给了日本。
  小日本觊觎我台湾宝岛已久,得此机会,自然亟欲吞而食之,当年便兵临城下。
  消息传来,全岛军民俱皆大骇,曾恳请清廷收回成命,共御倭贼,怎奈老佛爷丧权辱国的勾当已经上了瘾,台湾巡抚唐景松的奏摺,她老人家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命小李子李莲英丢进了字纸篓。
  我台湾同胞愤慨、震怒、绝望之余,毅然决然的一致推举巡抚(相当于今日的省主席)唐景松为总统,决心与日本鬼子周旋到底。
  人无论男女老幼,地不分东西南北,全岛军民皆愿与台湾共存亡,绝不许日寇铁蹄践我宝岛一步,也绝不甘愿做亡国奴!
  廖添丁的父亲,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与众多的农村兄弟一样,放下锄头,投入波浪壮阔的抗日义军行列中。
  孰料,事与愿违,日军的军舰甫抵基隆外海,唐总督方思布阵御敌,抚署之内突然发生兵变。
  事先被日本间谍收买的叛军声势浩大,焚署劫库,杀人放火,使唐景松腹背受敌,仅勉力撑持数日,便告溃败而逃。
  基隆、台北、新竹等地迅即落入小日本之手。
  台南总兵刘永福,正坐镇台南府城,厉兵秣马,亦思与日军放手一战。闻讯急遣他的部将吴彭年,亲率七星队赶到彰化,分兵扼守中庄、中寮、菜光寮、八卦山一带,准备死守彰化,以图阻止日军南下。
  廖添丁的父亲,就是被编在驻守八卦山的一支义军里,其忠勇爱国的热诚,固然其心可感,其行可嘉。
  奈何装备太差,又未经严格训练,怎能敌得住日本兵的洋枪大炮,一经接战,两三下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
  彰化失陷之日,日军曾大肆屠杀,廖父亦告壮烈成仁。其死状极惨,系被日本鬼子用刺刀刺死的,全身上下有数不清的血窟窿,已经变成一个血人。
  当遗体被溃散的义军抬回到廖家时,廖母曾数度晕厥,廖金莲、廖添丁姐弟同样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巧遇挡头风,廖家一贫如洗,家无隔宿之粮,那来的银钱办丧事,值此兵荒马乱之时,亦告贷无门。
  但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亡父暴尸荒野,万般无奈之下,廖金莲心一横,忽道:“阿母,事到如今,依女儿看,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廖母抹了一把眼泪,悲声道:“什么办法?”
  金莲一字一泪的道:“将女儿卖掉。”
  添丁闻言心头猛一震,颤声道:“什么?姐要卖身葬父?不!我是男孩子,要卖也应该来卖我。”
  廖母堆下一张苦瓜脸来,唉声叹气的道:“阿丁,你还小,才十四岁,人家买你去做什么?”
  添丁大人大气的道:“阿母,孩儿能干的事情可多着哩,可以放牛、赶鸭子,也可以犁田、插秧、割稻子。”
  金莲一本正经的道:“傻弟弟,这是什么时代,兵荒马乱的,田没有人种,鸭子也没有人养,谁会要你。”
  添丁理直气壮的道:“既然如此,姐姐也同样不会有人要。”
  金莲比添丁大两岁,又是在有钱人的家里长大的,十六岁的她,的确比添丁懂得很多,道:“按理说,姐姐应该会有人要才对。”
  添丁不解道:“为什么?”
  金莲苦笑道:“因为姐姐可以做很多事。”
  添丁急急追问道:“姐姐能做啥?”
  金莲道:“可以做人家的下女、丫头、童养媳,为人洗衣、烧水、煮饭、煮菜,也可以做人家的侍妾、填房,甚至……”
  母亲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泪流满面的截口道:“阿莲,为了卖身葬父,你去做人家的下女、丫头、童养媳,为娘的不反对,但是,不论如何,阿娘绝对不答应你去做别人的侍妾、填房,更不许你去做那种不清不白的事。”
  廖母心坚意决,毫无转圜的余地,金莲忙道:“好嘛,好嘛,阿娘怎么说,女儿怎么做就是。”
  母女姐弟三人再仔细的商量一下,在无路可走的情形下,只好含悲忍痛,做下牺牲金莲,埋葬亡父的决定。
  当即放出风声去,说金莲姑娘卖身葬父,情愿当人家的下女、丫头、童养媳。
  媒婆六姑,得此讯息后,马上四处钻营,很快便找到了一个买主。买主是一个彰化的一位富商,叫洪茂川,仅以区区十两纹银,便将金莲买了去。
  钱数实在太少,简直比猪肉还要便宜,不过,总算买了一口薄棺,刨了一个坑,将廖父草草入土安葬。

×      ×      ×

  廖父入土为安。
  金莲也被彰化富商洪茂川派人带走了。
  廖家仅余添丁母子二人。
  家无柴、米、油、盐。
  只有愁、苦、哀、伤。
  几亩水田,由于缴不出租金,早已被地主收回去。
  母子两人已经有许久粒米未进,单靠母亲在房屋的四周栽种一些蔬菜、地瓜来维持生命。
  为了顾三顿,廖添丁不得已,只好抛下寡母,又回到清水土财主赖金水的家中为人家放牛。
  苦,实在够苦,欲哭无泪,欲诉无门。
  然而,这只是大苦难的开始,并非结束。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因为战祸的蔓延,使他们母子再度陷入更悲惨的境地。
  台湾的情势一夕数变,台中早失,彰化弃守后,日军继续南进,以破竹之势,攻下了斗六、嘉义等地,不数月便占据全省,刘永福只好弃台奔亡。
  满清总兵刘永福虽去,潜藏在乡下的义军却并不灰心丧志,依旧凭着各自满腔的热血,昼伏夜出,到处打游击,不肯做日本帝国的顺民亡国奴!
  有时数十人,有时数百人,常常利用月黑风高的夜晚,去偷袭日军守备队,攻击日警派出所,或是抢夺他们的军械弹药,破坏道路桥梁。
  因而,日军日警越发凶残暴,到处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乡下处处残垣断壁,家破人亡,农家的农产牲畜亦都被搜刮一空,民不聊生。
  尤其,丑恶的小日本鬼子,天性好色,更不知糟蹋了多少民女民妇,以发泄他们的兽欲。
  这日,有一小队日军,及数名日警,从彰化来到了秀水村,藉搜捕义军之名,大肆劫掠奸淫。
  很不幸,廖添丁的母亲,也在劫难逃,被一名日警奸污了。
  丑事恰巧被回家看望母亲的廖添丁撞见,气得他血脉贲张,全身颤抖,极端愤怒之下,早将个人的死生置之度外,发疯也似的吼道:“臭日本鬼子,该死的番仔,你今天非死不可!”
  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顾彼此强弱悬殊,顺手搬起一块大石头来,照准那日警的头颅掷过去。
  可恼那日警好生狡猾,就光着屁股,被他偏身避过,逃得一条狗命,马上掏出一支短枪来,以生硬的汉语喝道:“清国奴,你这是找死!”
  板机一扣,枪口冒烟,嘭!的一声,朝廖添丁的头上打了一枪。
  还好廖添丁够机灵,反应快,见势不妙,已先一步拔腿而逃,子弹从身旁“咻!”一声擦过,未曾伤得分毫,若是再慢半秒,怕不已经脑袋开花。
  廖添丁生性倔强,死也不肯认输低头,他不是逃走,而是去寻找武器,决心要与侮辱他母亲的日警拚个你死我活。
  一个年方十四,农村放牛的孩子,能够找到什么武器,不过是一把锄头,一柄砍柴的刀而已。
  可是,苍天无眼,天道不公,当廖添丁一手持锄,一手执刀,杀气腾腾的重返家门,欲与日警拚命时,那个日本警察早已溜之大吉。
  看在添丁眼中的,只有他娘一人。
  高高的吊在屋梁之上,双脚悬空。
  羞愤之余,他的母亲已悬梁自尽。
  “阿娘,你不能死!”
  “阿母,你一定要活下去!”
  “千万不能抛下可怜的添丁啊!”
  忙将母亲放在平地,千呼万唤,万唤千呼,想尽一切办法,结果还是没能将母亲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
  就此抛下孤苦无依的廖添丁,跟着她的丈夫,永远永远的离开了尘世。
  廖母的死,对添丁的打击实在太大,呼天抢地,痛不欲生,接连伏尸恸哭三日,粒米未进。
  眼睛哭肿了,肿得像是两个发面小馒头。
  泪水早已流干流尽,继之以血。
  人瘦了,瘦得宛若皮包骨头一般。
  嗓子哑了,早就已经泣不成声。
  心碎了,碎成一片片,一丝丝。
  除姐姐金莲外,他已一无所有。
  有的只是山一样高的仇,海一样深的恨。
  他恨透了日本鬼子。
  恨不能抽他们的筋,剥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
  为他死去的爹娘,以及千千万万被日军日警残害的同胞报仇雪恨!
  “我要报仇!”
  “我要雪恨!”
  “一定要小日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来!”
  他人小志大,热血澎湃,每吼一句,就擂一下床铺,三声吼下来,竹床已被他擂出一个洞来,小拳头更是血淋淋的令人不忍卒睹。
  “阿弥陀佛”,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诵佛声,应声进来一位慈眉善目,年逾古稀的老和尚。
  冲着廖母的遗体,又宣了三声佛号后始道:“人死不能复生,甚盼小施主节哀顺变,同时,报仇雪恨之事,也不是单凭嘴巴瞎嚷嚷一通就可以完成。”
  “眼前当务之急,还是要尽早将令堂大人及时安葬为宜,再不入土,就要发出恶臭来了。”
  其实,廖母此刻已出现尸斑,发出恶臭,再不下葬,很快就会腐烂。
  问题是,廖添丁一文不名,别说棺材,连一张草席也买不起。被老和尚的一番话,唤回到现实中来,廖添丁愁眉苦脸的道:“这我知道,可是,可是……”
  对一位陌生的出家人,廖添丁实在不好意思随便诉苦,只好临时打住,欲说还休。
  事情还是被老和尚看穿了,慈祥可亲的道:“是不是无钱买棺材,办丧事?”
  不得已,廖添丁只好实话实说道:“不瞒老禅师,事实确是如此。”
  “大概需要多少钱?”
  “我爹去世的时候,一共花了十两银子。”
  “哦,不多,不多,区区之数,老衲还负担得起。”
  立从怀里,取出十两银子来,放在床头上。
  廖添丁人穷志不穷,却不肯轻易接受,大人大样的道:“老禅师的盛意心领,你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恕我廖添丁无法接受。”
  “就算是贫僧借给你好啦。”
  “数目太大,只怕添丁还不起。”
  “没有关系,别急,可以慢慢的还。”
  “这等于是施舍,廖家的人不接受施舍!”
  这小子绝得很,老和尚不禁愕然一愣,道:“那要怎么,小施主才觉得不受到委屈呢?”
  廖添丁略一沉吟,诚诚恳恳的道:“就算在下将自己卖给老和尚,替你老人家点灯烧香,打扫庭院好啦。”
  老和尚不以为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再打量了一下廖添丁,语重心长的道:“小施主乃是天生的将才,岂可大才小用,老衲倒有一计在此。”
  “请老禅师明示?”
  “你可以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此时言之尚早,待你办完丧事后,可来清水找我。”
  “清水那里?”
  “竹林寺。”
  “找谁?”
  “白云和尚。”
  白云和尚话至此处,便如一阵风般飘然而去。
  却给廖添丁留下几许疑窦,办完母亲的后事,当即急匆匆的赶到清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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