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国奇人

 

2021-04-26 18:34:1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在北方，有一个小城，城名叫扶化，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小城，北方的富人有了银子，不去奉天城逛，不去冰雪峰走走，单只是急煎煎地来这扶化城。他们一边走还一边心里头直门乐，这一回可以好好玩一玩了，好不容易来到了好地方。
　　对于这些腰缠万贯的富翁来说，天下最好玩的地方不是上京，不是吴侬软语的维扬苏杭，也不是天府之国的川蜀，而是北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扶化城。
　　这并不奇怪。
　　去天子脚下玩，热闹是热闹，可也受拘束，行走的人也不一样，天子脚下么，给皇上洗脚的，给皇上清厕的，都是六品官，哪还有你显威风的地方？
　　去维扬苏杭，也不错。但那地方动不动就也有官府看管着你，让你寸步难行，你一动，官家的条文在，你犯了条律，这可也不是闹着玩的，把你弄进去不说，你的亲友都来了麻烦，你出来，不死也得被扒下一层皮。
　　只有在这个扶化城，你可以玩，你可以乐，你可以杀人不用偿命，甚至如果你愿意，还可以买一个人来杀。这在别处犯法，可在扶化城里，却是极平常的事儿。你在这里可以当官，你要当多久就当多久，你要做什么官就做什么官。你可以做皇上，当然这皇上也是假的，你可以弄一些人做你的大臣，只要他们愿意，就没有人管你。
　　你可以在这里建一座宫殿，你可以娶上三宫六院……反正，只要是在别处犯法的事儿，你在这里都可以干。
　　你想，有这么一个好地方，人们怎么会不乐意来？
　　这里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这里什么能人都有。
　　有一个人能制造各种灵巧玩艺儿，他能用石头，用铁器，用木头做东西，他做出来的鱼能游，马能跑，人能做事儿，还会笑语嫣然，男人会向女人献媚讨好，女人会向男人飞很不错的媚眼儿。
　　还有人在街上摆摊子算卦，竟然敢写上：卦不惊人死不休，当场说祸福，一生言休咎，酒色财气全算准，不准赔命割颈头！
　　这也是大言说卦。
　　谁听说过这么算卦的？不准敢赔命，不准敢割头。
　　但人家既然有这本事，也许真就是一个一口准。
　　要的卦金也多，让山外的算卦人听了也矫舌不止，算一次要你十两纹银。
　　可一想人家是用命给你算卦，这卦金也就不算贵了。
　　扶化城还有许许多多的新鲜，都是你从来见也不曾见过的新鲜。
　　在扶化城里，你可以用钱买命，无论是谁的命，只要有人出价，就可以买得到。
　　更妙的是，你可以要那个人怎么样死，他就怎么样死，死得很守信用。
　　所以，扶化城是天下第一奇妙去处，也是天下第一好玩之处。
　　八月金秋，是扶化城最好的季节。
　　扶化城有庙，庙是关帝庙。庙中供奉着关帝，也供奉着一些不大知名的神祗，这些神，细细看上去都很怪，关帝旁边是财神，看来关帝爷也不能免俗，他也得同财神和气些。财神的一边，却供奉着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据说这是人间的冤鬼、阴世的神祗鬼官锺馗。在他身边，却又有观音大士，是保人命，为人消灾求福的。
　　这庙因为杂，就被扶化的人称为杂庙。
　　北方人虽然豪爽，但也率直，对于毁誉参半的孔夫子也照样尊崇，他们把孔子也配享在这杂庙之中。
　　杂，杂居也，杂，杂种也，北方人对杂种不象南人那么歧视，他们认定杂种比纯种好。
　　扶化城就杂居着契丹人、蒙古人、高勾丽人、满人。还有汉人。
　　这城里时时还有来自海外的倭人。他们都佩着一种长长的长刀，一个个慢慢地在城里走。
　　扶化城中，不论什么人，只要你有一种营生可做，你就可以在这里安居乐业。
　　八月金秋，南来北往的客商大贾都来到了扶化城，他们想在今年的扶化城里好好玩一玩，他们想在今年的扶化城发一笔好财。
　　他们都来了，都住下了，等着开市。
　　扶化城有市。
　　扶化城有规矩，每年开市时，总有一个新的主持，这个主持可非同小可，他将是今年一年扶化城的主人。如果你发了财，你要向扶化城的今年主人交上一份贡礼，以示你向扶化城表示的恭敬，如果你不交，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你也走不出这扶化城。如果你交了，今年你发的财会很安全地带走，扶化城的城主会保你直走到家里，也是平安无事。
　　这扶化城每一年的城主，从来就不是吃干饭的角色，他很可能会是天下第一武林高手，他也可能是江湖上众望所归的豪杰，他更可能是一个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富翁。
　　单是头三年的扶化城主，说来也叫人吃惊了，他们是：天下第一高手林渊，天下第一珠宝商刘瘸子，武林怪人长白老人。
　　这三个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角色，他们的名声，叫江湖上敢于觊觎这扶化城的宝物的，也不敢轻易出手，只好望财兴叹而已。
　　扶化城的交易亦是天下第一，有好货者来扶化城可以稳稳地卖上个好价钱，想弄点好东西的人来扶化城，总可以满载而归。
　　你如果手中有了好货色，你只要有你的货车上打上一杆旗，旗上有字：扶化，就行了，你可以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扶化城。如果有谁想动你的东西，他还没有动手，亿的人头就可能会落地了。
　　今年的扶化城好象比往年更热闹了。
　　来的人更多了。
　　应景而来的不说，单是有头有脸的人就数不胜数。有江湖上人人闻名的笑笑生，有拚命不讨债石三，有杀人不动货龙家，有天下第一赌局的局主儿子败家子宝贝，还有一些说不出来道不明白的江湖好汉们，他们都在这些日子里来到了扶化城里。
　　扶化城就热闹了。
　　谁是今年的扶化城城主？
　　来扶化城的人都接到了通知，让他们在初九这天的晚上来钓鱼台赴会。
　　他们必须来，他们将在这一次会上看到本届扶化城的城主。
　　扶化城的城主是谁，将决定他们敢不敢在扶化城放手做买卖。
　　扶化城是不夜城。
　　南来北往的人都是在夜半时分进入扶化城的暖心阁的，他们或是步行，或是骑乘，或是坐轿，都是十分隐蔽，都小心翼翼地来了。
　　一共是二十三个人。
　　这是天下很少有的二十三个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天下豪富，或者是天下最有名的豪侠。
　　他们来这扶化城，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心思。
　　暖心阁是建在水上的，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湖，在这湖上，从来就没有人敢去探水，也从来没有人敢于在这湖上游玩，因为据说这湖是深不见底的。每年都有人企图下湖去寻过宝物，但从来也没有人真的找到过。
　　据说当年建立这扶化城时，曾经有过一大批珍宝曾被扔进了湖中。
　　说是当年的大侠林渊扔在这湖中的，就有不少东西，林渊是天下第一高手，他与他的妻子馨儿临去海外时，把他们的一生珍藏都扔入了这湖中。那一定是武林秘藉，或者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珍宝。
　　但也只是传说，自从去年大侠林渊与他的妻子馨儿不见了，说是去了海外了以后，人们对这传说就更是坚信不疑。
　　可惜的是，这湖水据说是天池的泄水，是深不见底的斗锥形状的，有人下去试过，你只要潜下去十几米深，就会连气也喘不上来，你还怎么向下潜？
　　所以，至今也没有人寻得到大侠林渊与他妻子馨儿扔入这湖中的宝物。
　　但宝物真可能是有，不然怎么会年年有人来这里觊觎它？
　　暖心阁其实并不是一间阁楼，它只是十几条船互相缠在了一起，它们都紧紧地用绳索捆绑在一起，就象是在湖上建起了一座楼阁，所以它叫暖心阁。
　　暖心阁很大，大到了它的一间大厅足足可以盛下上百人有余。
　　现在，所有的二十三人都进入了暖心阁，都坐下来了。他们在等待，等待着这一年的扶化城城主出来。
　　今年比往年更是气派，今年他们来扶化城时比往年更安全，今年的城主一定比往年更有名。
　　今年的城主会是谁？他是江湖上的豪客，还是武林中的高手？
　　待了很久。今年的城主似乎也比往年的城主气派要大。
　　终于等来了人。
　　但还不是城主出场了，先是一排女孩子出来了，她们一个个都生得极好，面红齿白，玉润肌肤，都是走起路来婀婀娜娜，分外好看。她们都走出来，静静地站在两边，不讲话。然后就又出来了两个人，也是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却又生得好，让这些见识过天下佳丽的男人们也不由得暗自喝了一声彩。
　　这两个女孩子一个捧剑，捧着的是一柄古剑，她眉含远山，眼似秋水，楚楚生怜，让天下男人都妄生痴想。另一个女孩子却与她不同，她憨憨而笑，笑得让男人心动，让男人心生痴念，让男人以为巫山不远，以为神女近即，都一个个打起十分的精神来，不想让美人小瞧了。
　　这天下的男人们都是心中一凛：有如此气派的人，他一定是一个江湖上最有名的豪富。
　　这些人自己就是富翁，他们明白一个极简单的道理：他们一定要同比他们还要富裕的人打交道，只有那样，他们才会赚钱，不然，他们只能向别人施舍。
　　他们虽然已经很有钱了，但他们决不愿意向别人施舍。虽然有钱时向别人施舍的人常常很是聪明。
　　他们情愿当傻瓜，只要他们能赚钱，他们决心当这个傻瓜了。
　　他们一见这人有如此排场，都心里暗暗高兴，他们今年大概又有好运了。
　　不知这个城主会是谁？
　　是天下奇人长白老人？是那个总是交好运的黑熊陆四？还是天下人人人都头疼，见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影子钱毛？还是关东王大烟袋关娇娇？再不就是“一躺楼”楼主陆凤？
　　可是，听说“一躺楼”楼主陆凤根本就不会做这种事儿，他自己家的事就够他忙一阵子的了，他们“一躺楼”是天下四大字号之一，它在天下有八十七家分号，你如果拿着“一躺楼”的银票，就好象已经手握着了白花花的银子了，“一躺楼”是十足兑现的。陆凤是天下的巨富，他不会来这里做什么扶化城的城主。“一躺楼”的规矩是只做买卖，不入江湖。
　　是关东王大烟袋关娇娇？
　　也不象。大烟袋关娇娇做事风风火火，她如果做了这个扶化城的城主，早就满天下都嚷嚷个遍了，哪里还会到了如今还没有人知道？
　　那么是黑熊陆四？
　　更不象，黑熊陆四做事没有这么排场，他从来也不会弄这种阵势，他只会是走出来向众人一揖，然后就讲正事儿。
　　这做法儿，让江湖上的男人们心中羡慕，但也在心中暗暗讥笑，笑他做事颇有点女人气。
　　他会是谁？
　　终于走出来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头罩面纱的女人。
　　她慢慢走到了坐椅前，轻轻地坐下了。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讲话了：“今年的扶化城，要比往年的热闹一些，诸位赶来助兴，让我十分快活，请诸位好好玩，好好做生意，务必尽兴才好。至于扶化城的规矩，往年定下的，就不必有什么变化了。今年诸位还想有什么新主意，还望当场讲明，我好去办。”
　　人们都不讲话，他们不是没有事儿可讲，他们是一见到了这个女人做扶化城的城主，他们便心生踌蹰，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在这一届扶化城的盛会中好好做上一笔了。
　　终于有人讲话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胖子。
　　有人认得他，他是京城最有名的珠宝商人胖子何。
　　“每年的扶化城城主都是天下有名的人物，让我们心中景仰。不知你是谁？你又面戴面纱，让我们不能相认，我们怎么会相信你？”
　　女人莞尔一笑：“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们来这扶化城，是不是要做一笔好买卖？你们的买卖做得好，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胖子何冷笑笑：“恕我直言，你是谁，才决定我们是不是要在这儿做买卖，如果我们不相信你，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做买卖？再说你连面目也不露，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女人笑了：“这可真是可笑了，你们来扶化城，是为的做买卖，为的玩乐。如果我能比别人让你买卖做得更好，让你活得更安稳，你是不是愿意让我来做这个扶化城城主？你们的性命在这里可以保证，你们可以玩得很开心，你们可以把你们的货物弄得好好的，我可以保你们一直回到家里都没有事儿。而且，我还可以保你们一直到货物出手时，都绝没有人敢动你们。你们为什么还不相信我？”
　　众人都议论纷纷。
　　如果她能保证这一点，岂不是让人们去了一件心腹之忧？
　　但她只是用口说，她用什么做保证？
　　她冷笑了。
　　“你们还是不会相信我……”
　　她轻轻地一招手。
　　就从后面走出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走来后，看也不看别人，都向她施礼。
　　她向众人道：“这三个人是我的手下，你们看一看，是不是认得他们？”
　　众人一看，很是吃惊。
　　笑笑生，江湖上人人称道的笑笑生，他居然也做了这女人的手下？
　　再看第二个人，众人更是吃惊。
　　他是拚命不讨债石三。
　　他是天下第一难缠的角色，他怎么也会为这个女人出力？
　　又去看这第三个人，众人就更是百思不解了。
　　这个人是天下第一赌局的局主儿子败家子宝贝。
　　这人笑嘻嘻的，笑得贼忒忒的。
　　他们三个人肯定从来不会在一张桌上吃过一回酒，因为如果他们真坐在了一起，不会等到酒席散了，他们三个人就会有两个是死人了，而另一个活着的也只会是半死不活的样儿。
　　他们三个人都是天下最坏最坏的坏蛋。
　　可他们眼下正列成一排，一齐向这个女人施礼。
　　这可是天下奇观。
　　女人的声音委实是好听：“他们都情愿同我好好合作，办好这一次扶化城的盛会。诸位有什么事儿，可以随时吩咐他们去做。”
　　众人更是惊讶，她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就象这三个人都是她的仆人一样，他们三个魔头怎么会高兴？
　　但三个人一听了她这话，真真是很高兴，他们向众人环顾一周，打揖道：“好，好，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她命这三个人退下。
　　三个人果然听话，他们慢慢退下了。
　　她又发话了。
　　“各位，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众人的脸上都现出了快活之色，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如果他们走出这扶化城，最担心的贼人就是这三个魔头，如今这三个人都做了扶化城城主的手下，他们真是再放心没有了。
　　也们一定要好好做生意，一定要好好地玩上一回。
　　因为平时你决找不到扶化城这样的好地方玩，你决找不到扶化城里可以买到的这样的东西。
　　这个女人是谁？
　　他们现在对这个女人更是感兴趣了。
　　她也明白他们的心思，她轻启朱唇，道：“你们可以记着，这三个人是我的手下，他们绝对会保住你们的性命与财产，这原因很简单：如果他们保不住你们的生命与财产，我会马上宰了他们！”
　　看样子，她一点儿也不象是在说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