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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死亡之鸟
 
2021-04-27 14:42:43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落魄书生祁震又回到他那房屋里。
  他把两柄剑放在桌上,人躺倒在床上。
  他太疲惫了。
  他想同郜亦天决一死战,但他没同郜亦天一拚,他情知倒下的肯定是落魄书生祁震,决不会是天下第一高手郜亦天,他宁愿倒下,也不愿走回这间冷漠凄苦的小屋。
  他承认这是他自己的怯懦。
  他不想再回头过那一天天忍耐熬煎与痛苦的日子。
  窗外众豪杰闹闹嚷嚷,他们想同落魄书生一叙,想让他快活,让他同他们在一起分享这折辱武林第一高手郜亦天的巨大喜悦。
  他们公推出两个人,让他们进来同落魄书生搭话。
  门没关,两个人鱼贯而入。
  前头的是一个猥琐老头儿,后面的是剽悍汉子,两个人一进门便向躺在床上的落魄书生打躬:“祁大侠,窗外的众豪杰今天太痛快了,他们想请祁大侠去星外楼一聚,好好庆贺庆贺才是。”
  落魄书生祁震看了这二人一眼,心道:这些江湖人士唯恐寂寞,总是爱把世事都弄成吵吵闹闹的样子,却不知我这人不喜欢他们吵闹,不愿与他们沆瀣一气。他们不甘寂寞,是因为活得太无聊,太没趣了,只好如此寻找乐子。江湖中,十年之内,没有哪一件事比今天落魄书生祁震闯郜府更大了,他们为此会有几十日,甚至几年的话题可说,当年落魄书生祁震闯入郜府,要与天下第一高手郜亦天一战,他们正躬逢其盛,亲眼目睹这场面。他们会一传十,十传百,在这江湖上传下去,一直把这件事传得直到落魄书生再听到也茫然不知所云才算罢休。
  落魄书生心中想的不少,但脸上却漠然,无甚表情,他望着二人,说道:“庆贺什么?”
  剽悍汉子声音爽快,也极响亮:“刚才祁大侠那举动天下人都佩服,只有你祁大侠才会碎匾额,挖楹联,入府挑战郜亦天。郜亦天不敢应战,只好把十年前恃强占去的祁大侠宝剑归还。这众人都看在眼里,是他郜亦天不战自败,而不是你祁大侠亏输,这还有什么话好说?”
  猬琐老头儿脸上陪笑,边笑边点头,好象要证明剽悍汉子所言不错,他也心同此理似的。等剽悍汉子话音一落,他便接言道:“祁大侠该去走走,出去走走,同众豪杰喝一喝酒,岂不是比躺在这儿好得多?”
  两个人都望着祁震,等他讲话。
  祁震突然挺身而起,哈哈大笑道:“对,对,为什么不去喝几杯,去喝酒确确实实是比在这儿躺着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
  他起身匆匆出门,同众豪客一起去星外楼喝酒。
  星外楼是大去处。
  传言唐时大诗人李白曾来过此楼,饮酒数日不去,将楼上一张桌子的桌面上压出了酒杯之痕。由此之后,这星外楼就有了与众不同的两个特点:一是他们的桌上,每一张桌都是有一个大大的酒杯压痕,这压痕又奇在并不在主位,而是在两首客位上。所以来星外楼的吃客也大都听了这楼的规矩,入乡随俗,一入此楼,主客之位常常颠倒,那酒杯之痕处便成了尊贵的位置;第二个特点是这酒楼因当年李白曾坐饮三日,所以自那时起直至今,每日座中客满,主家也拣一个最豪饮之人做为今日主家之客,不收他酒饭之钱。这也是敬李白,以示对豪饮之人的尊重。
  星外楼很有名。
  星外楼的酒好,菜好,乐曲也好。
  星外楼有美人佐酒。
  祁震坐在主位上,今日他是众星拱护的月亮,他是最尊贵的客人。
  他尽情饮酒,他是星外楼今日唯一不收酒饭钱的人。
  众豪杰极口称赞这一次盛会,甚至有好事者想公推出一人来撰文记此次盛会。他们对落魄书生祁震恭维不已,只有他才可以让郜亦天受此折辱,人生一世,有落魄书生这一举,此生不虚矣。
  众豪杰都奉承,说笑,让落魄书生心中宽慰。
  但落魄书生祁震只是冷冷笑着,默默饮酒,对众人的谄媚之词既不应答,也不致谢。
  他只是看着他的大酒杯。
  他每一饮之后都把酒杯小心地放下,让酒杯的杯底正好放在那酒杯的刻痕之上。他又自斟自饮,绝不要别人代劳。
  众豪杰恭维话儿说了不少,看看话都讲完了,落魄书生也不言语,只是冷冷笑着,默默喝酒,酒桌之上便有人依他模样,只是陪他默默饮酒。但有些豪杰酒热肠肚,便大呼小叫,喊来女人弹词唱曲,以助酒兴。
  星外楼的女人颇有姿色,星外楼的女人曲子唱得好。
  就上来了三个女人,一抱琵琶,一执檀板,一捧古琴,施施然而出,等候主人示下。
  众豪杰七手八脚,把桌子又挪又移,让出靠窗边的一块地方,为她们位置。
  三个女人置琴于案,执檀板在手,抱琵琶静心,便叮叮淙淙奏了起来。
  确实不错。
  祁震看着这三个女人,听着她们弹琴,脸上亦神情漠然。
  抱琵琶的女人奏得很轻松,执檀板的女人敲得甚是自如,古琴也弹得抑扬有致,但落魄书生心中明白,这只是极为平常的弹奏,没什么特别之处。
  众豪杰中便有人喝彩喊好,又有人请这三个女人为他们弹奏一曲《侠客行》。
  众豪杰又一阵喝彩,因为知道,这一曲实际上是向祁震致意,他敢向郜亦天挑战,真大侠士本色,这一曲《侠客行》便是赞他颂他的,称他是豪侠之风、壮士之举。
  三个女人就互相说了几句话,显然是因平素多弹奏些缠绵伤情,悲凄哀艳的绮靡之音,而少奏上这一曲豪气千云的曲子,怕手下生疏,出点什么纰漏。
  却也能奏。
  因是豪放之音,又有那铿锵琴韵,听来就一改那低沉哀绵之情,使人生豪迈慷慨之心。
  歌儿一起,手执檀板的女人便用檀板击节,口中随琴韵琵琶而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百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灸啖朱亥,持觞对侯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状士,炫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者,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虽是古琴抑扬,琵琶铮琮,檀板爽脆,却也能使人顿增豪气,女人一唱此曲,也似没了那浓艳绮靡之情,也多了些男人般的刚强之气。
  众豪杰都拍手称快,称道这一曲《侠客行》确实做得好。
  有人便叹:“我见人都称赞李白诗,又是酒仙,传闻此人又剑法极高,但我看即使他今日活着,也比不过咱们祁大侠。咱们祁大侠今日入郜府,砸匾额,挑楹联,确实有这‘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的豪侠之举。就是比饮酒,祁大侠也不比李白差,祁大侠真是海量,我在这里看着祁大侠,别人一杯酒未尽,他却默默一杯又一杯,将这坛酒也自喝了下去。我敢担保,这星外楼开张几百年来,也很难遇上象祁大侠这样好酒量的人,只怕今天星外楼的买卖是要赔本了。”
  众豪杰都随声附和,连声叫道说得好。
  众豪杰正纷纷赞扬落魄书生祁震,便听得有人噗哧一声笑了,这是一声冷笑,也是一声挑战。
  这一声笑笑得却不是时候,如果他在众豪杰争相说些讨好的奉承话时便笑,也就被那热热闹闹的话语之声掩盖,就被轻轻带过去了,偏偏他这笑声响在众人话音刚落之时,便被楼上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听在众人耳里,这笑声无疑是在讥讽,是在嘲笑楼上刚才讲话之人。
  众豪杰之中有人便喝叱道:“谁?胆敢耻笑祁大侠,站出来!”
  众豪杰互相望着,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这个窃笑之人是谁。
  楼梯上沓沓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就走了上来了一个人。
  这人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生得漂亮,浑身缟素,一身雪白,白的耀眼,倒真是应了那一句俗话“女要俏,一身孝”了。
  她冷冷瞅着这众人,目光中是讥讽与不屑。
  最后,她把目光凝定在落魄书生祁震身上。
  落魄书生祁震很吃惊。
  他认识这个女人,这是他在凤园那一日缱绻缠绵,相依相偎的女人。
  他想起了这个女人的热烈,想起了这个女人的种种好处。
  他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孔雀。
  孔雀是一种很漂亮很华贵的鸟儿。
  有几个人已经站起来了,想质问这个女人,但见她袅袅婷婷而来,浑不把这一些江湖豪客看在眼里,就心中也自心虚,不敢讲话。一怕在众人之中讲话,遭落魄书生祁震不满,那样反而不美,再怕这女人在甚么厉害手段,受她欺辱,更是不上算了。
  孔雀实在漂亮,这也是在座男人心中嗟叹不已,不由得改变了态度的因由。
  有人问道:“你是谁?”
  这声音好奇更是多于质问。
  孔雀神色极冷,人又高傲,只是缓缓答道:“死亡之鸟。”
  众人一怔。什么是死亡之鸟?什么样的鸟儿是死亡之鸟,他们从来听说过。而今这女人一说,让他们又惊又疑。
  这时,落魄书生把酒杯一放,突然抬起头看着孔雀:“你来做什么?”
  孔雀一笑:“杀你!”
  一言既出,四座哗然。
  她是不是在说胡话?落魄书生现在是敢向天下第一高手郜亦天挑战的人物,它能够轻易被她杀死?她是什么人,一个江湖上默默无名的人,又是一个女人,她如何杀得死落魄书生?
  但落魄书生却很认真,一点儿也不以她这句话为怪,他看着这个美丽冷漠的女人,问道:“你如何杀我?”
  女人傲然:“用剑。”
  落魄书生道:“什么剑?”
  女人道:“如果你用黄帝之剑,我就用你的湛庐杀你。如果你用湛庐宝剑,我就用黄帝之剑杀你。你看我能不能杀死你?”
  落魄书生直盯着她。
  她已经不复是那个在凤园对他依偎纠缠的女人了,她比那个女人更多一层傲气,一层让人不敢亲近的傲气。
  女人一叹道:“可笑啊可笑,其实你早已经被人杀死了,从一进这星外楼时,你就已经被人杀死了。”
  众豪杰见她出言不逊,直冲撞这外落魄书生祁震,心想今日必定有好戏可看,但见她总是出口冲撞落魄书生,祁震的态度却反而越来越委婉,都不由得心中大奇,觉得祁震这态度极为意外。
  落魄书生道:“我已被杀死了,你还来做什么?”
  女人道:“取剑,如果你被他们杀死,那只是一副臭皮囊,我为什么要对你感兴趣?但这两柄剑,一是帝王之剑;一是邪恶之剑,我不拿走,落在这群人手里。我怕他们要受寿夭之厄。”
  女人向四外一视,因为他们没想到落魄书生会死,落魄书生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死?
  落魄书生祁震被人咒死,他不恼怒,脸上却头一回浮上了笑意,他向这浑身缟素的女人一笑道:“好,好,说得好。你说,我是该死在这里呢,还是该死在别处?”
  孔雀一叹:“是人都自有自己的归宿,你不是李白,何必硬要装做酒仙?你也不是侠客,何必在这里受人捧场?可笑啊可笑,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跟我走?跟我走,才会一死。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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