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船歌_江户川乱步《地狱风景》

　　狂欢节到了。几乎是从日本全国各地聚集而来的猎奇的绅士淑女，前一夜住宿在近邻Ｙ市，在规定时刻的正午时分，三三两两到达了那片绿树拱门下。拱门下面，平静的蓝色水面上，漂浮着那载着装束奇妙的船夫的游览船。
　　船夫有两人：一人是划桨的少女，一人是在船尾抱着吉他的少年；少女全身穿着纯白的羽毛衣，少年浑身裹着深红的羽毛衣，疑似两只红白的水鸟迷失了方向，正在游览船上休息片刻。
　　先到的三名绅士淑女首先乘上了这条船，少女的桨立即轻轻地划开水面，游览船开始在细长的深渊中缓缓滑行起来。
　　“小姑娘，小男孩，这花样儿真新奇啊！”短短地剪齐了胡须的年长的绅士笑嘻嘻地和船夫搭话说。
　　“小男孩，那是乐器吗？弹一曲吧。姑娘能一边划船一边唱歌吗？”
　　17岁的男孩和18岁的姑娘回头看了看绅士的脸，莞尔一笑。随后，没有回答，少年的吉他的弦开始颤动，少女的红嘴唇动了起来。和着静静的划桨的起落，水面上扬起了阵阵船歌。
　　“梦的国度！我们上梦的国度旅行来啦！这摇篮曲太棒了！”绅士和着歌似地用柔和的男低音自言自语道。
　　“那少年乐手真可爱！”黑色西装的淑女用美妙的女高音随声附和道。
　　两岸，黑紫色的树叶髙高地遮住了天空，互相重叠在一起，在那浓绿的屏障上，像渗着的血似的到处开着一朵朵鲜红的山茶花。天空阴沉沉的，看上去像是一块远处的毛玻璃。掠过水面的微风，和高昂的歌声一起徐徐吹来了这位手持划桨的少女那芳香的气味。
　　不知什么时候，两名绅士坐到了少年乐手的两侧，从两边把手搭在少年的还很柔软的肩上，淑女坐在少年的前面，毫不厌倦地眺望着他那粉红色的脸蛋。
　　少女独自一边越来越高声地唱着歌，一边扭动着身子，加快了划桨的速度。船嗖嗖地像水虫一样发力，猛地滑行起来。每次在船首掀起的风，一枚、两枚地刮掉了少女的纯白的羽毛，使它飘向空中。一枚、二枚、三枚……随着船速加快，被刮掉的羽毛越来越多，最后竟变成不合季节的暴风雪，一个劲儿地向后方飞散而去。
　　掉落的羽毛下面，高高地隆着汗淋淋的少女那茶褐色的皮肤。
　　船歌越来越高昂，拿着划桨的胳膊、背部和腹部的跃动越来越激烈，把剩下的羽毛一下子弹走了。看！以白色天空为背景的全裸少女的立姿！
　　不知羞耻的国度里的少女就那样一面勇敢地划着桨，一面扭转上半身，回头看了看少年歌手。
　　“音调太低了！再髙一点，再狂一点！”
　　听着少女的声音，少年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又露出雪白的牙齿，一面歌唱，一面微妙地扭动着全身，欲显身手似地弹起了吉他。
　　少年的深红的羽毛也开始飘舞起来，那下面非常美丽地藏着米开朗琪罗①的曲线。赤身裸体的两名船夫，一面唱着、弹着、舞着，一面划着船。游览船左右摇晃着向前行去。
　　①米开朗琪罗（1475-1564），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雕塑家、画家。
　　三名绅士淑女抓着船缘，入迷地看着自己面前舞着的两种曲线。
　　就这样，游览船到达了港口。
　　在港口，有条蜿蜒曲折的把数十名裸女的背合在一起的异样栈桥，客人们踩着这比地毯还要柔和、温暖的栈桥，登上陆地。陆地上，几名穿着红白相间的小丑服的男子手里拿着衣裳，等候在哪里。
　　“客人们，欢迎你们。园主在那里等候着。来，请更换衣裳。”
　　“啊？什么？更换衣裳。”年长绅士显出诧异的神色，反问道。
　　“是的，更换衣裳。客人必须更换成狂欢节的衣裳。”
　　“啊，原来在梦的国度里穿上梦的衣裳呀！”绅士好不容易才理解，接过了那衣裳。
　　打开一看，那丝线的粗网上系着金银花生仁，像是舞女的舞台衣裳。
　　“穿上这个？”
　　“对，穿上那个。”
　　“在衬衣外面？”
　　“不，衬衣和您现在穿着的衣服全由我来保管。”
　　“可是你……”
　　“不，这是园主的吩咐。”
　　于是，出现了男女三人的奇怪的舞蹈演员。从闪闪发光的粗网眼里，或是丰满，或是瘦削，或是滑溜的肉體清晰可见。头上是同样的花生仁做的睡帽。
　　这三人手拉着手，一面髙声哼着船歌，一面沿着指教的道路，向正面的小山顶上爬去。
　　当他们扭动着赤露的屁股，登完小山，站在山顶上的时候，突然从三人的口中爆发出了惊叫声：“乌啦——！乌啦——！”
　　因为在那里，在小山对面的治良乐园的内部，展现着一片真的令人吃惊的、不可名状的狂人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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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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