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九回 浪子还家情怅惘 掌门断案费思量
2023-05-03 16:26:50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天山派大会

  原来天山派的大会乃是为了唐嘉源补行就任掌门人的仪式的。

  要知前任掌门人唐经天是唐嘉源的父亲,在儿子为父亲服孝的期间当然不能举行庆典。遵照礼制,甚至在名义上也未能是正式的掌门人,天山派发给各大门派的通知,只能说是由唐嘉源“暂摄掌门”之位。

  儒家的礼法,父亲死了,儿子要守孝三年,守孝期间,不能担任公职。武林人士无须这样严格,照一般的规矩,只是守孝一年。守孝期中亦可处理“俗务”。

  如今一年之期已满,故此天山派按照规矩,给唐嘉源确定名分,补行庆典。

  天山僻处边陲,中原的武林同道来的不多。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大家都已经知道唐嘉源之作为天山派新任掌门,是早已成为事实的了。倘非和天山派的交情特别深厚,也就用不着这样热心来参加实际上等于是“追认”的仪式了。

  不过还是有几位鼎鼎大名的武林人物前来参加庆典,他们都是和天山派有着特殊交情的。

  一位是崆峒派的掌门丹丘生,他是天山派记名弟子孟华的师父。

  一位是武当派的掌门人雷震子,他和天山派的已故掌门人唐经天乃是至交。

  一位是青城派的长老萧青峰,他也是唐经天生前的好友,并且是柴达木义军首领之一的萧志远的叔父。

  少林派也派了一位达摩院的长老前来,这位长老法号无碍,数十年精研佛学,在武林中的名气却并不大,远远不及上述三人。

  另外一位知名“外宾”则是杨炎的义父缪长风,不过他在天山住了将近二十年,也差不多等于是自己人了。

  不过杨炎的猜测也可说得是中了一半,天山派的大会虽然是补祝掌门人就任,但附带要处理一件事情,也正就是要“审问”龙灵珠了。

  龙灵珠曾经伤过天山派的弟子,但此刻之所以要审问她,却是由于把她当作杨炎的从犯来审问。

  唐嘉源是新任的掌门人,石天行则是新任的执法长老。

  本来按照石天行的意思,清理门户一事是应该和掌门就任一事同时举行的。

  要知杨炎被“逐出门墙”一案,虽然早就经由石天行提出,得到唐嘉源的同意,但这也只是首脑人物的“内部裁决”,尚未正式宣布的。

  石天行的理由是:天山派从来没有出过叛徒,而杨炎所犯的“欺师灭祖”大罪,情况尤其严重,是以理当由新任的掌门人趁着这个大会向武林同道宣布,才能保持天山派的盛名清誉,洗脱门户之羞。

  按照武林规矩,清理门户的事,虽然是由掌门人裁决并交执法长老去执行,但也不能只由掌门人说了就算数的,清洗叛徒,非同小可,必须罪证确凿,方能令众人心服。杨炎不是普通弟子,他是前任掌门人唐经天的关门弟子,像他这样地位的弟子,倘若按照常规办事,必须经由同门公决,才能逐出门墙。

  唐嘉源对这个关门师弟其实是尚有疼惜之心,但为势所迫(石天行是他的师伯钟展的大弟子,若然按照排行,本应该由石天行继任掌门的。但石天行不及他之受同门拥戴,而且他是前任掌门的儿子,按照不成文的习惯,由他继任也就更加顺理成章,石天行体察形势,情知自己当不上掌门,也就乐得在口头上拥护他了。但也正是由他故作谦让所造成的情势,也就逼使唐嘉源在一定的程度上非得尊重他的意见不行),却是不能不“秉公办理”,而且杨炎打伤本门尊长石天行和甘武维等人,割掉石清泉的舌头等等事情,的确也是事实。

  唐嘉源本来准备听从石天行的意见,在正式就任掌门职位之后,就当众宣布把杨炎逐出门墙的。若然这么一来,那就成了“定案”了。但临时发生一件事情,令他改变了主意——缪长风和冷冰儿刚好在他就任的前夕回到山上。

  缪冷二人为杨炎求情,唐嘉源初时碍于本派的门规,还是不肯让步的(更重要的内里原因则是为了石天行的作梗,他自己觉得在道理上讲不过石天行)。后来冷冰儿被逼说出内里尚有隐情,但要待杨炎回来之后,请唐嘉源秘密接见他们才能说出来。缪长风也给了保证,保证杨炎必然回来,若不回来,就着落在他的身上把杨炎捉回来。他说,即使按照武林规矩,也该听取当事人的分辩,何不等待杨炎回来,若然杨炎无辞可辩,那时才“清理门户”也还不迟,何须急于定罪?

  唐嘉源一听有理,这才改变了主意。但也并非完全摒弃石天行拟定的方案,只是折衷办理。

  根据石天行的投诉,龙灵珠乃是杨炎的帮凶。杨炎的背叛师门,在他认为,甚至有更大的阴谋存在。龙灵珠既然是杨炎的帮凶,那就必然也是杨炎的同谋。

  因此唐嘉源修改了原定的计划,先不给杨炎“定案”,却把对龙灵珠的“审讯”提前。他对缪长风说,他不是不相信缪长风的保证,但要是能够从龙灵珠的口中问出杨炎的下落,岂不省事得多?龙灵珠确实帮过杨炎伤害天山派的人,天山派要对她加以审讯,缪长风无法阻拦。

  当然,缪长风也不知道,杨炎此时已是正在急急赶回天山。

  此时掌门人就任的仪式已经完毕,审讯刚刚开始。

  “小妖女,你知罪么?”石天行以执法长老的身份,一开口就大声吆喝,给龙灵珠以下马威。

  龙灵珠冷笑道:“石长老,你替天山派执行门规,是否大公无私?”

  石天行怒道:“我当然大公无私,这何须说!”

  龙灵珠道:“好,你既然自称大公无私,那就该先审讯你那宝贝儿子!”

  石天行并不知儿子对龙灵珠逼奸不遂之事,但儿子的“德行”他是心中有数的,听得龙灵珠这么说心内暗暗吃惊,喝道:“你这小妖女胡说什么,亏你还敢提我的儿子!他被杨炎这小畜生下辣手割了舌头,你也有罪!”

  冷冰儿在旁边小声说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龙姑娘当时是并不在场的。”

  石天行瞪了冷冰儿一眼,喝道:“纵然这小妖女当时并不在场,她一直是杨炎的帮凶,这件事她也难辞罪责。”

  龙灵珠道:“你别节外生枝,现在不是审问杨炎,是我要你先审问你的儿子!”

  石天行气得面色涨红,喝道:“小妖女,你是存心侮辱我们父子吗?小儿给你们害得变了哑巴……”

  龙灵珠冷笑说道:“他变了哑巴,我可没有变哑巴。他口里说不出话,写字、画押还是可以的。”

  唐嘉源听出话里有因,怔了一怔,问道:“龙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灵珠道:“石长老口口声声骂我是小妖女,但不知他可知道他的儿子的邪恶,那才是天理难容!他犯的罪比杨炎犯的重得多!”

  唐嘉源道:“哦,你知道他犯了什么罪?”

  龙灵珠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受害的人!”

  唐嘉源正想问:“你怎样遭他所害?”只听得石天行已在冷冷说道:“现在到底是审这小妖女还是要审小儿?若是要审小儿,一来小儿无法与她对质,二来我也必须避嫌,请掌门师弟另选贤能执行审讯吧。”

  话中有话,唐嘉源并非不通世故的人,如何听不出来,石天行已是嫌他多嘴了。

  唐嘉源心中不悦,只好说道:“石师兄素来为人公正,本门上下都是知道的。石师兄认为应该怎样审讯就怎样审讯,不必避嫌!”

  石天行面色这才好转,说道:“这小妖女的话如何可以相信,不过若是不让她说,只怕也会有人以为我是恃势压她,甚至误会我是徇私偏袒小儿……”

  他话犹未了,早已有他的门下弟子先意承旨,大声说道:“师父说得不错,这小妖女的话如何可以相信。我看她是存心诬蔑清泉师兄,欺清泉师兄无法与她对证,她就可以任意败坏咱们天山派的声誉!”此人说话倒是十分厉害,轻轻一转,就把矛头从石清泉的身上转到整个天山派来。天山派不少弟子听他这么一说,不禁都是想道:“此言有理,若是任凭这小妖女胡说八道,岂不损了本派名声?”于是就有人吆喝:“今天只是审问这小妖女,不许她节外生枝。”“这小妖女分明是欺负石师兄无法与她分辩,才特地要诬告石师兄的,太可恶了!”但也有人说道:“真金不怕火,让她说也无妨。但咱们可以把话说在前头,要是她的控诉查无实据,请执法长老割掉她的舌头!”此言一出,立即又有别人反对。其实这一派的主张仍是帮石清泉的,不过他们主张应该准许被告反控,比较公道一些罢了。

  石天行待嘈嘈杂杂的声音稍微静止之后,双手一按,说道:“大家都说得有理,让她胡说八道固然不妥,但不让她说,只怕也有朋友认为咱们太过专横。不如这样吧,她说小儿行事邪恶,她曾身受其害。请她先说可有人证物证?要是提得出人证物证,那时再说受害的事实。这样,总可算得是公平审讯了吧?”

  他提出这个办法,本门弟子当然没有异议。受邀请来观礼的客人也觉得这不过是程序问题,而且也不便多管闲事,大家都点头说好。

  龙灵珠道:“你要什么人证物证?”

  石天行道:“你身上可有伤痕?若有伤痕,看得出是天山派手法所伤,也可以算得是物证。”

  龙灵珠冷笑:“用邪恶卑鄙的手段害人,岂只是伤害别人身体那样简单!”

  石天行哼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没有物证了。人证呢?”

  龙灵珠被押出场的时候,早已看清楚了天山派请来的客人中并无江上云在内。

  那日江上云是和她一同突围的,江上云为她阻挡追兵,让她先逃。她虽然没有看见江上云中箭,但在鲁特安旗等不见江上云来到,料想也料想得到,他是受了伤了。

  她还不敢从最坏处着想,但亦不敢作最好的打算了。江上云纵然只是受伤,并非死掉,也不知何日才能来到天山。

  江上云倘若不能亲自前来,替她作证,她说出的话也是没人相信的。何况她虽然在旁人眼中是“小妖女”,是“野丫头”,她的性格也的确是有点放任不羁,但她毕竟也还是个黄花少女,给人逼奸不遂的这种丑事,她是没有胆量当众说出来的。

  她只能不说话。

  石天行喝道:“人证也没有吗?”

  龙灵珠想了一想,转过头来,面对着唐嘉源,说道:“唐掌门,我求你一件事。但不是向你求饶。”

  唐嘉源道:“你求我何事?”虽然他对石天行有所顾忌,但侠义心肠总还有的。他看龙灵珠的模样不像是故意说假话以求开脱的人,纵然不敢断定石天行的儿子真有害过她之事,却也不禁怀疑内里恐怕另有蹊跷了。是以不再顾虑石天行对他不满,让龙灵珠说话。

  龙灵珠道:“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期限,等一个人来到。”

  唐嘉源道:“等什么人?”

  龙灵珠道:“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江家和天山派渊源极深,江上云也曾和她说过,这件事情他只能单独向天山派的新任掌门人揭发的。她若是说出江上云的名字,莫说没有人会相信江上云是她的朋友,甚至可能给唐嘉源误会她是想要挑拨天山派与江家作对。

  唐嘉源眉头一皱,问道:“是杨炎吗?”龙灵珠道:“不是。”唐嘉源再问:“你要多少期限?”龙灵珠道:“我不知道,我和那个人在路上碰上清兵,他受了伤。但我相信只要他活着的话,他一定会上天山见你的。”

  石天行冷冷笑道:“一派胡言。哼,你捏造的这个谎话即使我们姑且相信你,但没有期限,那不也等于是废话吗!”他这么一发话,唐嘉源也不便答允龙灵珠的请求了。

  唐嘉源皱眉说道:“人证物证俱无,龙姑娘,你这反控,恐怕是恕难受理了。”

  石天行装模作样,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为了查个明白,掌门师弟,你倒不妨问一问她,她自称被害的是发生在何时何地?”

  唐嘉源懂得他的意思是恐怕外人议论他的审讯不够公平,故此要从时间和地点方面而来追查线索,以进一步的证实龙灵珠的反控是谎言。唐嘉源最初对龙灵珠的话还是有点半信半疑的,此时不禁只是有一两分相信,八九分怀疑了。心里想道:“石师兄敢于这样提问,莫非他业已知道,他的儿子清白无辜?”他身为天山派的掌门,当然也希望门下弟子无瑕疵可议,于是说道:“龙姑娘,你说出何地何时,大概无须有什么顾忌吧,你愿意告诉吗?”言下之意,显然是对她刚才不肯说出证人的名字而发。

  龙灵珠也是满肚子气,不过这次是唐嘉源亲口问她,她只能回答。

  “那天是八月十六日,地点是在榆林。”

  八月十六和榆林连起来,唐嘉源登时想起来了,说道:“八月十六日不是榆林大侠归元的六十寿辰吗?石师兄,你们那天经过榆林,可有到火云庄给归大侠拜寿?”

  龙灵珠冷笑道:“他倒是去了,他那宝贝儿子可没有去。”

  石天行缓缓说道:“不错,我是和兆鸣师弟一起去火云庄拜寿的。我叫陆敢当和小儿押解这个妖女。这妖女大概认为我那天不在场,她就可以信口雌黄,诬蔑小儿,殊不知这正是她胡说的破绽。师弟,你是明理的人,想想就明白了。”

  唐嘉源道:“不错,归大侠做大寿,那天榆林道上,必定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弦外之音,石清泉即使要做坏事,也不会在那一天,那一个地方。

  龙灵珠的脾气本来就不大好,初时她还有点尊敬唐嘉源的,此时听唐嘉源这样说法,对唐嘉源的信心亦已动摇。心想:“即使我厚着脸皮,说出石清泉那件丑事,唐嘉源也不会相信我的,我又何必向他投诉?”气往上冲,便即问道:“你们的戏做完没有?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你们大可不必伪装公正了。”

  唐嘉源面色一沉,说道:“陆敢当,你过来。你老实告诉我,那天你是不是始终和石清泉在一起,没离开过?”

  陆敢当对师父最忠心,当下作出一副气愤的神情说道:“那天我和石师弟寸步也没有分开,不过这妖女也说得不错,那天的确是有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不过不是石师弟害她,而是她几乎害死了石师弟!”

  唐嘉源道:“哦,那是怎么回事?”

  陆敢当说道:“师父命令我们押解她,我们见她是女流之辈,不加捆缚,还让她骑马随行。那知她趁石师弟不加防备,突然刺了石师弟一剑,这一剑几乎在石师弟的身上搠了个透明的窟窿,我忙着救石师弟,她就乘机逃走了。幸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终于还是给本门的长辈擒来。”

  石天行父子是三天前回到天山的,石清泉的创伤尚未痊愈,唐嘉源也曾见到他的伤疤。只因当时事情太忙,没有详加询问而已。

  唐嘉源不由得又多几分相信,对石天行道:“原来清泉贤侄是这样受伤的,石师兄,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石天行心花怒放,貌作恭谨的答道:“一来是不想为这样的小事令掌门操心;二来反正今天就要审问这小妖女,不如留到今天再说。”

  陆敢当和石天行说话的时候,龙灵珠在一旁只是冷笑。

  唐嘉源面色端的一沉,说道:“龙姑娘,我不想说你捏造谎言,但据现在所知的事实,我实在无法相信你的说话。你反控石清泉一案,我只能宣判无效了。你若不服,可以提出新的证据!”

  龙灵珠仍然只是冷笑。

  天山派四大弟子中的白坚城性烈如火,喝道:“小妖女,你冷笑什么?你身为罪犯,岂可对掌门人如此无礼!”

  龙灵珠冷笑说道:“他是你们的掌门人,又不是我的掌门人。我笑我的,关你何事?不错,我是罪犯,但也只是你们这班自命侠义道眼中的罪犯!”

  白坚城大怒喝道:“你说什么,在你的眼中,我们是假侠义道吗?”

  唐嘉源劝阻白坚城道:“白师弟,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回过头来,对石天行道:“石师兄,龙姑娘反控令郎一案,我替你作主,宣判无效,你也可以不必避嫌了。请继续进行审讯吧。”

  石天行打了个“大胜仗”,故作公正,说道:“这妖女伤害小儿一事,一来小儿侥幸没死,二来和这小妖女所犯的其他罪行相比,也尚属小事,我不想再加追究了。但她截劫本门叛徒,伤了丁兆鸣师弟一案,则是非加严惩不可!”

  龙灵珠傲然说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石天行怒道:“这小妖女如此嘴硬,人来,先把她拉下去……”

  冷冰儿见势不妙,不敢等待他说出刑罚,慌忙越众而出,替龙灵珠求情。

  “石师叔,请你暂且息怒。这位龙姑娘虽有过错,但据我所知,她最近也曾帮过哈萨克族的总格老抵御清兵。可否将功抵罪,放宽对她的刑罚。”

  石天行“哼”了一声,说道:“这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现在是我审问与本派作对的敌人,我理该执行本门的刑罚!她助罗海抗清有功,柴达木的义军首领可以让她将功抵罪,那是另一回事!你懂不懂?”

  缪长风道:“我是外人,本来不该插嘴的,但论起这一件事,龙姑娘做的却是符合侠义道的宗旨的。天山派纵然不能将她引为同道,似乎也该稍减严刑。”

  缪长风是和天山派已故掌门人唐经天平辈论交的,在武林中的地位亦远非石天行可比。以他与天山派的渊源之深,石天行虽然极不满意他的“多管闲事”,却也不能像对待冷冰儿那样的驳斥他,不由得大为尴尬。

  唐嘉源只能替他转圜,说道:“姑念这位龙姑娘乃是从犯,又有缪大侠为她求情。石师兄你就暂且记下刑罚,待审讯有了结果,那时再定是否执行,似乎也未为迟。”

  石天行趁势自找台阶,说道:“掌门说得不错,主犯乃是杨炎,只要她从实招供,我对从犯是可以法外施仁。”

  说至此处,提高声音对龙灵珠说道:“现在有两条路任你选择,第一条,你供出杨炎的阴谋,我就免你的罪!倘若你执迷不悟,那就是你要走第二条路,甘愿为杨炎牺牲了。嘿,嘿,你一定要走这条路,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愿,从此废掉你的武功!”

  冷冰儿忍不住道:“石师叔,杨炎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你若说他性情乖僻、胡作非为,我都不敢替他申辩,但若说到‘阴谋’二字,他还是个不通世故的大孩子呢,是否……”

  石天行冷笑道:“说重他?是吗?哼,你也曾受他所害,还要为他辩护!”

  冷冰儿满腔委屈,眼泪不禁流出来了。

  石天行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你说他不通世故,我说你才是太过胡涂!”

  石天行端起执法长老的身分训斥本门弟子,缪长风自是不便插嘴,冷冰儿也只好忍受委屈,蕴泪说道:“请师叔指点。”

  石天行冷冷说道:“杨炎的父亲是谁,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

  杨炎的身世,即使是天山派中,知道的就不过是高层人物,总共不到十个人。外来的宾客知道的就更加少了。石天行此言一出,有些人好奇心起,不禁互相询问。

  石天行大声说道:“杨炎或者如你所说是个不通世故的浑小子,但他的生身之父却是阴狠毒辣的清廷鹰犬,官职是大内卫士的杨牧!”

  秘密揭露,许多人都“啊呀”一声叫了出来,随即议论纷纷。

  缪长风极为不满,要知杨炎的身世之谜,当他携杨炎上天山之时,本来就已经和已故的掌门人唐经天说好不让外人知道的。并且说好了要等杨炎满了十八岁的时候,才由缪长风单独告诉他的。如今石天行当众揭露,实属违约。缪长风为了顾全大局,不便与石天行当众冲突,但已是忍不住说道:“龙生九种,各各不同!有其父未必定有其子!”

  石天行面不改容,淡淡说道:“但愿如你所言,但依我看来,怕未必如此,我身为天山派的执法长老,此事关系本门极大,我不能不从严追究。”

  他顿了一顿,见缪长风并没有打岔,便继续说道:“杨炎残害同门,侮辱尊长,诸多恶行,罪不容诛。但他一个人只怕也未有这样大胆,依我看他胆敢欺师灭祖,背后十九有人支撑。这个人当然是他的生身之父无疑!亦即是说,他们父子已经相认,他是受了他父亲的利用,和本门作对的。他父亲不露面,指使他出来,谁敢说背后不是藏着一个大阴谋!”

  的确没有人敢说。缪长风明知杨炎和父亲不是一路,但杨炎也曾有过奉父亲之命行刺孟元超的事情,这件事情,而且石天行也是知道的。他若为杨炎辩护,石天行抖出这件事情,恐怕更加弄巧成拙。

  石天行看见全场震骇,鸦雀无声,得意洋洋的说下去道:“因此现在不是查究杨炎一个人的事情,必须查明他与他身为大内卫士的父亲有何勾结,布置什么阴谋!龙灵珠,你是杨炎的帮凶,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吧?”

  龙灵珠一直是嘴角挂着冷笑,依然没有说话。

  石天行喝道:“我再说一遍,只要你供出杨炎的阴谋,我就放你,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龙灵珠本来是眼角也不瞧一瞧他的,此时才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他。

  石天行以为她回心转意,喝道:“你说不说,我可没有工夫等待你了。我数到三字,你不说,我就要执行刑罚,废掉你的武功!一、二……”

  龙灵珠道:“好,你一定要我说,我只能说八个字!”

  石天行怔了一怔,道:“只有八个字么?”

  龙灵珠道:“只有八个字。要不要听随便你。”

  石天行道:“好,你说吧。哪八个字?”

  龙灵珠道:“你听着,我说你是:含血喷人,自污其嘴!”

  石天行气得面色通红,举起右掌,作势就要朝她顶门拍落。

  冷冰儿忽地叫道:“且慢,我替她说!”

  石天行想不到她有此一举,愕了一愕,收回手掌,峭声问道:“你替她说什么?”

  冷冰儿道:“师叔不是要问杨炎和他生身之父有甚么关连么?我知道。”

  石天行思疑不定,说道:“好,你知道你就快说!”

  冷冰儿道:“不错,杨炎是已经知道他的生身之谜,和他的生身之父也已经见过面了。但据我所知,他和杨牧并非一路!”

  石天行冷笑道:“是杨炎这样对你说的么?”

  冷冰儿道:“不是。”

  石天行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父子不是一路?”

  冷冰儿道:“杨炎曾经救过义军的头目解洪,解洪是奉命到北京替义军备办药材的,在保定被捕下狱。大内总管派杨牧到保定办这件案,但就在他抵达保定那天晚上,尚未来得及提讯解洪,杨炎已经将解洪劫出了保定府的大牢了。杨牧前来办案一事,杨炎亦是知道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可见他们父子并非一路!”

  石天行道:“这件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冷冰儿道:“是齐世杰告诉我的。”

  石天行冷冷问道:“齐世杰又是什么人?”

  冷冰儿道:“他是辣手观音杨大姑的儿子。”

  石天行道:“辣手观音不正是杨牧的姊姊么?”

  冷冰儿道:“不错!”

  石天行冷笑道:“看呀,原来他们都是一家人,这就怪不得了!”弦外之音,齐世杰帮忙杨炎说的好话,自是不能轻信。

  冷冰儿道:“禀师叔,齐世杰和杨牧虽是甥舅之亲,但他却是因为受了杨牧的迫害,在京师站不住脚,逃到柴达木义军那儿的。三个月前我在柴达木曾经碰见他,有关杨炎义助解洪之事,就是他告诉我的叔叔的,当时我正在家叔身旁。”冷冰儿的叔父冷铁樵乃是柴达木义军的最高首领。

  石天行淡淡说道:“我在榆林大侠归元的寿筵上也曾听到一个有关齐世杰的消息,有人曾经在震远镖局前总镖头韩威武举行闭门封刀的典礼上见过他,那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冷冰儿,你那个消息早已过时,我这个消息才是最新的消息!”

  陆敢当故意问道:“震远镖局是不是京师最大的那间镖局?”石天行道:“一点不错。亦即是说齐世杰从柴达木早已回到京师了。”

  丁兆鸣道:“师兄,我有一个更新的消息。”

  石天行怔了一怔,问道:“什么更新的消息?”

  丁兆鸣道:“我是上个月二十七离开柴达木的,今天是初八,亦即是说不过是十三天之前的事情。就在我离开柴达木那天,快活张和齐世杰、解洪、方亮等人一起回来,他们是为义军押运药材回来的。”

  丁兆鸣曾被龙灵珠从他手中劫走杨炎,那次虽没受伤,也总是吃了杨龙二人的亏。大家知道他是不会偏袒杨炎的。他说话当然比冷冰儿更有力量。

  石天行甚是尴尬,半晌说道:“就算齐世杰和杨牧不是一路,也不能证明杨炎和他父亲不是一路。杨牧老奸巨滑,焉知这不正是他的诡计?他授意儿子劫狱救出解洪,那是为了布置更大的阴谋!”

  这种猜度之辞,丁兆鸣就不便和师兄辩驳了。

  唐嘉源为了缓和气氛,以掌门人的身分说道:“杨炎是否受他父亲利用,另有阴谋,目前尚无实据,似乎可以暂且搁置不论。但他残害同门,侮辱尊长等等恶行,则是证据确凿。这位龙姑娘助他行凶,份属从犯。依我之见,还是请执法师兄从这方面审问她吧!”

  石天行并不继续审讯,却先说道:“掌门师弟,你大概还未知道小妖女的来历吧?”

  唐嘉源道:“哦,她是什么来历?”

  石天行道:“她是跟母亲姓的,她的父亲其实姓展,说起来可真大大有名。”

  唐嘉源道:“哦,她的父亲是什么人?”

  石天行说道:“她的父亲是三十年前外号‘玉龙太子’的大魔头展灵鲲,展灵鲲的父亲外号‘玉面龙王’,生前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海盗,在南海占岛为王,名叫展南冥。老一辈的人,大概还会有人知道他的!”

  玉龙太子展灵鲲武功极高,不过由于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便给岳父打成了残废,稳居山村,知道他的人倒并不多。但一提起玉面龙王展南冥,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不但老一辈的人知道,年轻一辈也有许多人听过他的故事。当然这些故事大半属于传说,传说中他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有些人觉得“无恶不作”这四个字的评语未免过苛,但他是上两代的人物,谁也不敢说知道他的生平,因此也无人给他翻案。

  石天行在议论纷纷中继续说道:“杨炎是否和他的父亲同流合污,我遵掌门之谕,姑且不论。但他和这小妖女勾结一起,则是事实。小妖女是大盗世家,祖父、父亲的旧部如今还有不少。杨炎与她勾结,是否有更大的对本派的不利图谋,那是必须严加查究,绝不可等闲视之的?”

  说至此处,这才转过头来,喝道:“小妖女,你若想我从宽发落,快快从实招来。你们尚有那些党羽,杨炎目前在何处活动,还有,他做了些什么坏事,你要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龙灵珠冷笑说道:“你说了一大堆话,我只能给你七个字评语,这七个字是:狗嘴里不长象牙!”

  石天行气得面色焦黄,吹须喝道:“小妖女,你、你敢……”

  龙灵珠冷笑道:“你敢骂我祖宗,我就敢骂你!”

  石天行喝道:“你不认罪还要无理取闹,我只好执行刑罚了!”声出掌发,眼看就要把龙灵珠的琵琶骨打碎。由于她是辱骂天山派的执法长老,这次冷冰儿也不敢救她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有人喝道:“住手!她是从犯,我才是主犯。要审问就审问我!”

  声音并不很大,但却震得石天行的耳鼓嗡嗡作响。杨炎用的是新近练成的天遁传音。

  石天行心头一震,不知不觉停下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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