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弹指传烽消罪孽 惊雷绝塞了恩仇
2023-05-03 16:30:59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恶战白驼山

  白驼山上,白驼山主宇文博正在绕室彷徨。

  他回到白驼山已经一个月有多了,武功早已恢复如初。但恢复不了的是他的自信心。

  他练成了寒冰掌与火焰刀,本以为凭着这两大奇功足以纵横天下的,但如今经过天山一战,这信心却不能不动摇了。不仅仅是因为他败给孟华的缘故,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了“克星”,这个“克星”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可以克他那两奇功的“物事”,具体来说,就是冰魄寒光剑、冰魄神弹和冰川剑法,尤其是冰川剑法。

  孟华之所以能够打败他,固然是因为他曾有两场恶斗在前,那两个对手——天山派的长老钟展和天山派的掌门唐嘉源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但即使如此,假如当日孟华手中没有冰魄寒光剑的话,他相信自己也未必就会输给孟华。

  更令他顾忌的是冰川剑法,不错,冷冰儿曾经用上了冰魄神弹和冰川剑法,也还是被他所擒,但先后两次交手,冷冰儿给他的威胁却已是令他大大震惊。冷冰儿的功力和他相差太远而能令他感到威胁,自是冰川剑法之功了。还好,孟华不会冰川剑法,当日他还可以侥幸逃生;假如有个功力和孟华相等的人,会使冰川剑法,用的兵器又是冰魄寒光剑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因此,他把冷冰儿捉回来,目的就是要迫她献出冰川剑法。然后设法再夺那把冰魄寒光剑,他已知道冰魄寒光剑目前是在杨炎手中。识得冰川剑法的奥妙之后,他自信凭着自己的武学造诣,当可补足自己那两大奇功的缺点,最不济也可知道如何防御了。

  但冷冰儿却似知道他的用心,她被囚一个多月了,仍是宁死也不肯把冰川剑法写出来给他。

  冷冰儿还总算是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另一个令他恨得牙痒痒的女子如今尚未知下落。这个女子就是比冷冰儿更年轻的龙灵珠。

  对龙灵珠,他是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不但是为了斩草除根,另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为了取得龙灵珠祖父的宝藏。

  龙灵珠的祖父展南冥是四十年前纵横东海的大盗,他的父亲是展南冥部下,他十二岁那年,他的父亲和展南冥在一次与官军的交战中,同时被官军的炮火打伤,伤重而亡。他曾听得父亲说过,展南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埋藏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岛名虽然不知,这笔财富却是令他念念不忘。他认定宝藏的秘密展南冥的后人必然知道,多半还会有一张藏宝的地图。因此在十多年前,他一打听到展南冥的儿子,“玉龙太子”展灵鲲匿居在某一山村的消息,就跑去暗杀展灵鲲。但结果偷袭虽然得手,他却也受了重伤。展灵鲲的妻子带了女儿逃了。那张藏宝图他搜不到,也认定了必然是给她们母女带走了。母亲死后,藏宝图当然留给女儿。

  第二个原因则是为了恐惧。那次他虽然杀了展灵鲲,但是偷袭成功的。展灵鲲武功远胜于他,他自己心里明白。他练火焰刀与寒冰掌就是为了对付展家武功的。但是否能够胜过展家的武功,他可没有把握。因此他要趁着龙灵珠目前的武功还是远不及他之际,将她擒来,像对待冷冰儿一样,迫她交出家传的武功秘笈。若不肯交出,就将她杀掉。(在武功方面,他对龙灵珠的顾忌不如对冷冰儿的顾忌。因为他已经知道冰川剑法是他的克星,而展家的武学是否能够胜过他现今的武功,对他还是个谜。所以他把取得冰川剑法放在第一位,非到必要关头,不会杀掉冷冰儿。)

  为了这两个原因,他对龙灵珠是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但目前他最害怕的还是孟华。想起孟华,他是又气又恨,“要不是败给孟华,这女娃儿已经落在我的手上了!”

  他知道他捉了冷冰儿,孟华迟早都会跑来找他算帐的。尽管他武功已经恢复,他可没有把握再战就必定能胜孟华。

  正在他绕室彷徨,忽有一个弟子进来呈递拜帖,拜帖上的具名正是“孟华”二字!

  不错,他是早有准备,准备孟华来找他,但还是想不到孟华会来得这样快!他不由得勃然变色!

  这弟子嗫嗫嚅嚅说道:“是挡驾还是接见,请师父示下。”

  宇文博定了定神,接下拜帖,说道:“带他进来!”立即按照既定计划布置。

  布置刚刚停妥,孟华大踏步的进来了!

  奇怪的是,只见孟华笑吟吟的走进来,满面春风,那里像是前来寻仇的模样?

  白驼山主按照原定的计划部署,他自己端坐堂上,八名得力弟子分列两旁,肃立迎宾。这八名弟子都是擅于使用餵毒暗器的,倘若孟华一有异动,白驼山主只须使个眼色,八名弟子便将与他同时出手,那时餵毒的暗器从四面八方打来,孟华本领再高,也难逃避!这些喂毒暗器,却是要有白驼山主的独门解药才能救治的。孟华哈哈一笑,说道:“老朋友了,何须这样客气。”他一面和白驼山主打招呼,一面对迎宾弟子点首为礼。突然拍向左手第一名弟子的肩头,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大家随便点好,别这样拘礼!”这八名弟子本来都是心怀戒惧,恐防孟华突然发难的。但孟华出手实在太快,不但身受者无法闪避,另外那七名弟子直待孟华拍中了那名弟子的肩头,也还不是立时发觉。

  那七名弟子正要射出暗器,但未得师父暗示,不约而同都抬头看师父面色,暗器捏在手心,已是“如箭在弦”,就在这紧张的刹那间,只见那名被孟华拍着肩头的弟子已是面露笑容,侧身拱手,口里也在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白驼山主松了口气,心里想道:“以孟华的身份,只能和我交手。我未出手,他是绝无向我的弟子偷袭之理。”当下笑道:“孟大侠,你才是太过客气呢。你是贵宾,小徒自当以礼接待。”

  原来孟华拍那名弟子的肩头,丝毫没有使上内力。那名弟子只是吓了一跳,立即就知道孟华并无恶意了。江湖人物,大都豪放,拍拍肩头,那也是表示亲热的一种方式。事情虽然出乎白驼山主意料之外——孟华并不是属于“江湖好汉”一类人物,他的性格,据白驼山主所知,亦非放荡不羁的。但白驼山主见这名弟子平安无事,他也只道这是孟华尊重主人的一种表示,他自觉有了面子,也就不能不对孟华表示一点客气了。

  孟华哈哈笑道:“礼尚往来,请容我也向令高足表示一点谢意。”一面说,一面和其他七名弟子或拉拉手,或拍拍肩头,不住笑道:“武林规矩,一向讲究各交各的。我和你们的师父是朋友,和你们也是朋友!”这七名弟子虽然心里把孟华当作敌人,但亦感觉得到孟华认为“朋友”,实在一件光荣的事,也就争先恐后与他拉手了。

  宇文博本来是大马金刀坐在堂上的,但见孟华对他的弟子都这样有礼,心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自觉面上有了光彩,因此也就不能不改变态度,前倨而后恭了。

  他不待孟华走近,便即离座相迎,长揖为礼。

  他不敢和孟华行握手礼,那是因为他对孟华尚存顾忌之原故。要知他的身分与弟子辈不同,孟华不会暗算他的弟子,但却很有可能以握手行礼为名与他较量内功。他没有取胜的把握,只怕一被缠上,就不得脱身。双方作揖,虽然也可使用劈空掌力,但最少不至被对方缠上。当前的情况是孟华“深入虎穴”,而白驼山主则是早有布置的。一来白驼山主自问在内功造诣上未必比得上孟华,二来他早有布置,也无须先行发难。因此他当然不会先发劈空掌力,只是像拉紧了的弓弦一样,全神戒备,蓄力不发。若然孟华先发劈空掌力攻他,他采取守势,比较容易应付。

  两人相对一揖,双方都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宇文博想道:“莫非他真是想来与我讲和,倒是我多疑了。”原来孟华那一揖真的只是寻常行礼的作揖,丝毫也不带掌风。

  孟华则在心里暗笑:“好在他给我唬住,不敢使用劈空掌力,否则只怕我的马脚就要露出来了。”

  “请问孟大侠是因何事屈驾前来敝山?”宇文博惴惴不安的问道。

  孟华哈哈一笑,道:“不打不成相识,乞嗤,乞嗤,我是特地前来拜候的。乞嗤,乞嗤……”他说了两句话,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宇文博怔了一怔,看了看孟华,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便开口。

  孟华则好似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知我是否不适应贵山的气候,上山后忽然患了伤风。”

  宇文博道:“孟大侠内功深厚,想来不至于是因气候不适而患伤风。”

  孟华说道:“对啦,我正想向你请教一桩事情,乞嗤,乞嗤,对不住,我已经极力忍住了,喷嚏还是打了出来。”他说罢,深深吸了口气,装作运功强忍的模样。

  宇文博道:“你是否在白驼山上见到在别处未见过的什么奇花异草?”

  孟华说道:“对了,对了。我看见一种花瓣金色,茎有芒刺的花,十分可爱。那知我尚未摘下,只是沾上花粉,就觉鼻孔奇痒,忍不住要打喷嚏。”

  宇文博道:“这花名叫金芒花,它的花粉有一样奇特之处,有些人沾上了鼻子会壅塞不通,忍不住要常打喷嚏。但有些人沾上了又完全没事。”

  孟华苦笑道:“如此说来,这妖异奇花倒是看上我了。”

  宇文博心道:“怪不得他的口音好像与前有点不同,鼻音特重,原来是这个缘故。”笑道:“这种花粉其实对人体也并无大碍的,不过是不舒服罢了。我倒有对这花粉的解药,要是孟大侠信得我……”

  孟华说道:“我是专程来和你交朋友的,要是信不过你,岂敢独自来此拜山。就请山主赐予解药,解我疾苦吧。”

  宇文博取出一个小小的筒子,说道:“你只须挤出一点药膏,塞进鼻孔,喷嚏立止。但鼻子还不能完全畅通,要每日用三次药,两天之后,方可根治。”

  孟华说声“多谢”,在他手中接过药筒,当面挤出一点药膏,塞入鼻孔,说道:“果然舒服多了。”声音仍比常人较为重浊,但这是应有的现象,白驼山主根本就没想到,药膏一到孟华之手已经给他以极快极巧的手法掉换。

  白驼山主暗暗得意:“终于你着了我的道儿。”原来这药膏不单是金芒花病毒的解药,他在药膏中又渗了另一种毒药,这种毒药不会立即发作,但只要他洒出另一种药粉,孟华一闻到这种药粉的气味,这种毒药就会发生作用,令他中毒昏迷。这是白驼山主一种独门的使毒功夫,名叫连锁性药物反应。假如孟华真的与他修好,他不用第二种药物,第一种药物也就不会发生作用。

  孟华也在心里暗暗得意:“好在我知道有一种金芒花,骗得他相信。否则我模仿孟华的口音,恐怕还是不免要露出一点破绽的。”

  两人互斗心机,坐下之后,白驼山主再次问孟华来意。

  孟华笑道:“我早已说过,我和山主乃是不打不成相识。特来拜候的。”白驼山主亦连称“不敢”,他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孟华闲聊,孟华称赞白驼山的风景,称赞他的武功,就是不说“正经事”。

  宇文博忍耐不住,第三次问道:“孟大侠,你是真的为了和我结交朋友而来?”

  孟华装作怔了一怔,然后肃容说道:“我当然是有此心,但交不交得成朋友,那可就得看山主你了!”

  宇文博道:“孟大侠肯折节下交,我是深感荣宠。掉句书袋:是所愿也,不敢请耳。就只怕孟大侠不是真心!”

  孟华说道:“哦,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宇文博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和贵派多少有点过节。我想孟大侠此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和我谈风花雪月而来的吧?”

  孟华笑道:“原来你是怀疑我未说真话?”

  宇文博说道:“不错,要是你不肯说真话,那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

  孟华说道:“我称赞贵山风景幽美,称赞山主武功了得,这都不是假话啊!不过,我当然不只是要来和你谈论风景、武功,顺便也有两件事情,想与山主商榷商榷。”

  宇文博心道:“来了,来了!”便即亢声说道:“要是这两件事情,咱们意见不合,那么孟大侠想必就不会把我当作朋友了?”

  孟华说道:“那也要看咱们到底是多大距离。”心想:“我虽然是在骗他,但这句倒也适合孟华身分。”

  宇文博道:“好,那么请说吧,是那两件事情?”

  孟华说道:“第一件事是神仙丸的事情。神仙丸毒害甚大,希望山主不要再炼制神仙丸来害人了。”

  宇文博说道:“孟大侠,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神仙丸也可以用来作药,治病救人的。”

  孟华说道:“山主刚才说得好,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神仙丸没病的人吃了也会上瘾,一上了瘾就会变成废人。害处比好处是大得太多吧?”

  宇文博心想:“这件事情我可以让步,反正只是口头让步。”便道:“好,那我答应孟大侠,此后我制炼的神仙丸只能用来治病,不再让门下弟子拿它出售图利就是,第二件又是什么?”

  孟华说道:“我听到一个消息,我们天山派门下的一个女弟子冷冰儿是被山主所擒,不知否属实?若然属实,请山主高抬贵手,让我带她回去。”他故意说成只是“风闻”,那是有心让白驼山主狡赖的。因为他明知白驼山主不可能轻易放回冷冰儿,此际他的主要目的只是在于拖延时间!

  宇文博却怎知他有这心思,心想:“好,你来讲和,便得答应我的条件。”眼珠一转,已是打好主意。

  出乎孟华意料之外,宇文博并不“狡赖”,哈哈一笑,说道:“孟大侠,你的消息可真灵通,一点不错,贵派的冷冰儿是在我的手上,你要我放她不难,不过……”

  孟华道:“不过怎样?”

  宇文博道:“你只须叫冷冰儿把冰川剑法抄一份给我,我就放她!”

  孟华故作诧异,说道:“为什么你要她的冰川剑法?”

  宇文博冷冷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了吧?”

  孟华摊开双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宇文博冷笑道:“好,就算你不知道,但总而言之,这是我的交换条件,我也用不着向你解释了。”

  孟华正想假装“讨价还价”,与他胡扯一通,就在此时,宇文博的一个部下,忽地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嘶哑着声音叫道:“不,不好,有……有人劫囚,少山主已受伤了!”

  这人口中的“少山主”,即是白驼山主的侄儿宇文雷。宇文雷的武功在白驼山是第三把好手,奉命看守冷冰儿的。

  宇文博闻言大惊,这刹那间已是无暇顾及外人在座,连忙喝问:“那人是谁?”

  那部下喘口气,说道:“听说那人正是孟华!”他是在后山协助宇文雷看守冷冰儿的,尚未知道孟华已来“拜山”的事,如今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来“拜山”的孟华。

  宇文博登时恍然大悟,喝道:“好呀,你原来是冒牌货!”

  “孟华”也在同时哈哈大笑道:“对不住,真的来了,那我可要失陪啦!”

  宇文博一声大喝,呼的一掌就打过去,喝道:“快,快放暗器!”

  哪知假孟华的轻功比真孟华更高明,一飘一闪已是避过了宇文博的劈空掌,那八名弟子竟然截他不住。

  八名弟子同时伸手去掏暗器,也同时呆若木鸡!原来他们身上藏的诸般暗器都不见了!

  假孟华哈哈大笑,“还给你们!”双手一扬,暗器犹如雨落。宇文博忙以劈空掌力扫荡暗器,饶是如此,也还是有两名弟子受了伤!

  宇文博大怒喝道:“你,你,原来就是骗了我那份文件的快活张!”

  一点不错,这个假孟华正是快活张,他是和孟华一起来到白驼山,然后分头办事的。

  宇文博曾经给快活张冒充武毅从他的手上骗取了石清泉那份认罪书,如今这个假孟华假得如此逼真,自是一想就想得到他是谁。他一再被快活张愚弄,当真是暴怒如雷!

  快活张哈哈笑道:“那份认罪书你也是抢来的,你抢我骗,彼此,彼此,嘿,嘿,你现在才知道老子是谁,那是太迟了!我劝你还是赶快为自己准备一份认罪书吧!”

  宇文博大怒喝道:“你以为你逃得快我就难奈你何吗?哼,给我躺下!”

  他身上的暗器亦已给快活张刚才在接他那筒解药之际,施展妙手空空绝技偷了去,但那可以引起“连锁反应”的药散是用一张很薄的锡箔包裹,藏在他的指甲缝中的,快活张就不知道这个秘密了。他飞步追来,距离七八丈外,施展弹指神通功夫弹出。

  快活张已经跃下了石阶,迎面又来了宇文博的两个弟子,他们一见快活张,不觉都是一呆,同声叫道:“见鬼啦,怎的又有一个孟华?”

  这两个人正是曾经跟随师父前往天山闹事的司空照与慕容垂。那日他们伤在孟华剑下,要不是后来得到师父不惜用珍贵的药物替他们驳骨续筋,武功几乎全部丧失。如今也不过才恢复两三成,见了“孟华”当真是如惊弓之鸟,明知是假,也吓得双腿都不听使唤了。

  快活张取出那筒药膏,以闪电般的手法在他们鼻孔一塞,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波”的一声,那枚用锡箔包裹成的丸形物事已是在他的面前炸开,药粉登时化作一片薄雾迷漫。

  司空照与慕容垂被药物引起了连锁反应,不约而同的闷哼一声,登时晕倒地上!

  快活张哈哈大笑:“你的手段果然厉害,一声喝令,立即就有人躺下。只可惜你的手段只能对付自己人。”大笑声中,把白驼山主远远甩在后面。

  钟声大鸣,白驼山主的门人与部属合群而出。

  忽见孟华在一队人群之中飞跑,人群四散流窜,有的在飞跑之际就突然倒在地上。原来他们本是要追捕孟华的,但一碰上孟华,就给孟华以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摔得人仰马翻,变成不是他们追逐孟华,而是孟华追逐他们了。其实孟华也没工夫理会他们。只因他要赶来与快活张会合,无暇绕道避开追兵,只能在人群之中穿过。

  快活张碰上了孟华,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冷冰儿呢?”

  他只道孟华已经把冷冰儿救了出来,冷冰儿已经先行下山去了。若然如此,他们就不必恋战。

  哪知孟华也在向他发问:“宇文博这魔头呢?只有抓着这魔头,咱们才能救冷冰儿!”

  原来他虽然伤了看守冷冰儿的宇文雷,却尚未知道冷冰儿被囚何处。

  他本来是想抓着宇文雷逼出他的口供的,但宇文雷武功不弱,见面一招,他只能够令宇文雷受伤,未能把宇文雷活捉。宇文雷立即爆开一枚“烈焰金针毒雾弹”,烈焰、金针、毒雾虽然都伤不了孟华,但宇文雷却借着烟雾的掩护遁逃了。

  他抓着另外一个看守,这人知冷冰儿被囚在山腹中的地穴,但地穴是有机关的,如何才能踏入山腹,开启地牢,只有宇文博与宇文雷方知。

  孟华无暇与快活张细说,只催快活张赶快带领他回去,去找宇文博。

  快活张也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宇文博暴怒如雷的吼声,已是震得他们的耳鼓嗡嗡作响!

  孟华喝道:“宇文博,你亲口说过的忘记了么?”宇文博那日与孟华在天山比武,是曾经亲口说过倘若输给孟华就任由孟华处置的。

  宇文博最怕在一众弟子面前给孟华说出这件丑事,登时满面通红,大怒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且看今日你处置我还是我处置你?”大喝声中,飞身扑上,双掌齐发。

  孟华有心一试自己的功力,也是双掌齐出,硬接散招。四掌相交,声如响雷。孟华倒退三步,宇文博身影一晃。

  表面看来,宇文博稍稍占了一点上风,但要知宇文博左手是“寒冰掌”,右手是“火焰刀”,这两大奇功一发,登时就能使对方受到寒热交侵之苦,而孟华只是凭着精纯的内功就能够把这两大奇功化解,若然只比功力,他纵然不在白驼山主之上,也绝不会在白驼山主之下。试了这招,白驼山主固然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如此看来,那日我即使没有先打两场,只怕也是胜他不得。”孟华亦是暗暗叫苦,心里想道:“今日我没有冰魄寒光剑在手,要想擒他,只怕非斗到一千招开外不得!”

  心念未已,白驼山主已是又扑上来。孟华拔剑出鞘,一个盘旋,左右并发。左一招“龙门鼓浪”,右一招“大漠飞砂”,织成一片光网,挡住了白驼山主的“火焰刀”,剑势绵绵不绝,显然尚有余力反击,白驼山主虽然不是剑术高手,却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孟华剑势,就知他是在伺机刺穴。但却苦于不知他要刺那一处穴道。自己的身形已在对方的剑势笼罩之下,若然稍有疏失,任何一处穴道,都有被他刺中的可能。

  白驼山主即恐防有失,赶忙双掌齐发,以浑厚的掌力,化作了一面无形的盾牌。忽听得“哎哟、哎哟”两声尖叫,原来是两名和他们距离较近的弟子,也不知是给白驼山主的掌力所震,还是被孟华的无形剑气所伤,就在这一刹那间,不约而同的负伤倒地。幸而还不是伤得太重,赶忙在地上打滚,滚出六七丈外,方始脱离有可能受到波及的范围。

  孟华疾攻数招,抢回先手。陡地剑法一变,剑尖上好像悬了沉重的铅块一般,缓缓的在画圈圈,大圈圈,小圈圈,斜圈圈,正圈圈,圈里套圈,每一个圈圈都是罩着白驼山主的身形,白驼山主的面色也越发沉重了。

  原来孟华已是用上了“重拙大”的三字剑诀,来施展天山派镇山之宝的大须弥剑式。举重若轻,以拙胜巧,大而化之,这是剑术的最高境界。孟华内力贯注剑尖,别看他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指,那股无形的劲力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饶是白驼山主功力深湛,也感到压力的沉重。

  白驼山主暗暗吃惊,这才知道孟华手上即使没有冰魄寒光剑自己也是胜他不得。他只好抱着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打算,攻守兼施,全神应付,步步为营,但求不至于在众弟子之前失了面子于愿已足。

  孟华剑圈渐渐扩大,宇文博的脚步也在不住后退。但虽然如此,他仍是未露败象。他把寒冰掌与火焰刀这两大奇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左掌一起,寒飚卷地,右掌一起,热浪迫人。他的门下弟子,莫说插不上手,在距离五丈之内,亦已立足不稳。

  白驼山主的弟子插不进手,便来围捕快活张,快活张使出绝顶轻功和他们戏耍,在人丛中穿来插去,忽地捏一下这一个人的面庞,忽地扯一下那个人的耳朵,间中施展神偷妙手,把许多人口袋里的值钱东西掏出来,随地乱抛。他本来大有机会可以逃跑的,他却偏偏不逃。

  快活张正在得意,忽觉劲风飒然,一个人从他背后袭到,大声喝道:“小贼,你别目中无人,叫你识得我的厉害!”

  快活张心头一凛:“想不到白驼山还有如此高手!”百忙中身形一闪,只听“乓乓”两声,两名白驼山弟子被那人的掌力波及,倒在地上。快活张虽然闪得快,背脊给掌风拂过,也有点火辣辣的感觉。

  原来此人乃是白驼山上的第二把手,副山主司马铁。他是白驼山主的师弟,寒冰掌没练成,火焰刀则已练成功了一半。

  快活张的轻功天下第一,偷东西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但真实的武功则还不能跻入一流高手之列。若然单打独斗,比起司马铁来,他还是略有不如的。不过他仗着超妙的轻功,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司马铁紧紧逼着他,同时向白驼山弟子喝道:“不许慌乱,布阵困敌!”转眼之间,白驼山的弟子已是每七个人一组,布成了二十八个“七星阵”,七星阵可以合七人之力为一,快活张要闯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快活张给他逼得紧,忽地跃入孟华与白驼山主交手的圈子。司马铁收势不及,不觉也踏进了那个圈子。

  虽然和这两大高手的距离还在三丈开外,但那寒热交侵的掌力和那股无形剑气已是人所难受。

  快活张仗着闪电般的身法,如蜻蜓点水,一掠即过,所受的压力自是不如司马铁所受之大。司马铁饶是功力已差不多可及师兄的一半,一踏进这个圈子还是立感呼吸不舒。

  孟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司马铁一踏进圈子,他左手立即反手一掌,右手的长剑仍然毫不放松的向白驼山主刺过去。

  孟华这一反手一掌,用的不到三成功力,司马铁已是难以禁受,登时给震得接连退了七八步,幸而尚未至于摔倒,但胸口如受巨石所压,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转起来,他亦已是吓得大惊失色了。

  快活张不敢在圈子久留,跟着也退出来。但他不肯逃走,仍然用这个办法,一给逼得紧时就飞身跃入圈子暂避一时。

  不知不觉白驼山主与孟华已经斗了三百多招,兀是未分胜负。忽地又有一个白驼山的弟子匆匆跑来。

  这名弟子见师父正在和强敌恶斗,情知来得不合时宜,但兹事体大,还是不能不向师父禀告。

  他不敢靠近斗场,远远的就扬声说道:“禀师父,有外人闯入地道,地道我们进不去,大师兄虽然在里面,但恐怕、恐怕……”

  他口中的大师兄即是宇文雷,白驼山主是早已知道宇文雷受了伤的,用不着这名弟子说下去,他已经知道他是恐怕什么了。

  地道的机关只有他和侄儿会开,按说外人决难知晓这个秘密的。但此际又焉有余暇向徒弟查问。他只能查问:“敌人来了多少?是些什么人物?”那徒弟答道:“敌人只有一个,是个不知来历的少年。”

  只一个少年就能闯进他的极为秘密的地道,更是令他吃惊了。

  高手搏斗,那容稍有分神,孟华陡地使出追风剑式,只听得嗤嗤声响,白驼山主的衣裳开了三道裂缝。要不是他及时回掌防身,恐怕已伤在孟华剑下。他正在担忧久战下去终会输给孟华,这个不利的消息对他来说倒也不是全无好处了。因为他可以抓着这个借口,摆脱孟华,这样就不至于在徒弟面前失了面子了。

  不但可以保住面子,甚至还可以化不利而为有利。他心思转得极快,那青年闯入地道,当然是为了救冷冰儿,即使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也必定是和孟华有关系的人。只要他抓着了这个人,就多了一个可以威胁孟华的人质。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白驼山主转身就跑。

  孟华喝道:“往哪里跑?”白驼山主反手一扬,指甲缝中弹出一道黑烟,这是他留为防身之用的五毒散,药散藏在指甲缝中,弹出便即化为烟雾。

  孟华功力深湛,立即以劈空掌力荡开烟雾,吸进一点毒烟,对他亦无大碍。但这片刻的阻延,白驼山主已经逃出去了。

  “司马师弟,你用阵法困住敌人。我捉住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小贼马上回来!”宇文博交代了这两句场面的话,一溜烟跑了。

  虽然是场面的话,倒也不是全无实质的效果。他对付不听话弟子,手段一向极为毒辣,众弟子怕受他的惩罚,唯有拼力阻拦孟华。二十八个七星阵包围得铁桶一般,可也不是立即就能冲破的。

  白驼山主想得到的,孟华自也想到了。

  那个闯进地道的少年是谁?白驼山主想到的是:这个纵然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也必定是和孟冷二人大有关系的人。

  孟华则更进一步,心目中认定了一个人。

  “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不是别人,一定是炎弟无疑!”他心里想道。

  杨炎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脾气,这点,孟华早已“领教”过了。

  为了冷冰儿,杨炎曾经做出惊世骇俗的事,不管“礼法”,不畏人言,甚至不惜与本门长老为敌,不怕被当作“叛徒”!

  除了他,还有谁甘愿为冷冰儿冒这样大的危险!孟华既然认定了这个人是他的弟弟,心情的焦急自是可想而知,白驼山主的武功他已深知,杨炎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

  杨炎怎的会知道进入地道的秘密,孟华不知;地道中有没有别的机关,孟华也不知。但根据常理推测,杨炎即使懂得开启进入地道的机关,地道里别的秘密机关他决不可能全都知晓。

  孟华脑海中出现了一幅虚构的图景,杨炎被困在地道,终于被擒,此际正在受着白驼山主的酷刑。

  必须以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冲破重围,才来得及救他的弟弟。二十八个“七星阵”如潮水般卷来,急切间孟华又焉得能破阵。

  他目光一瞥,看见快活张已被卷入一个七星阵中,司马铁正在向他扑攻,逼得那么紧,叫快活张无法腾出来应付别的敌人。只能仗着小巧腾挪的身法在阵中东闪西躲,但圈子亦是越来越收紧了。

  孟华随地一声大喝,飞身闯阵,一个鸳鸯连环腿把两名白驼山弟子踢出阵去。说时迟那时快,第二个七星阵已是卷上来困住快活张,司马铁则转过身来对付孟华。

  “休得猖狂,待我……”他以为孟华经过一场恶斗,自己最不济也可应付十招八招,只要缠住孟华片刻,第一圈的七个七星阵便将合围。那知说到“猖狂”二字,只见白光一闪,司马铁心头一凉,说到一个“我”字,已然倒下地了。原来他已是被孟华以一招“胡笳十八拍”在他身上穿了几个透明的窟窿。不过说了六个字便已气绝!

  副山主一招被杀,白驼山众弟子不禁都是大吃一惊。按照阵法,第一圈的七个七星阵本来是应该逐步推进,收紧圈子的,第一个的七星阵已给孟华打乱,第二个七星阵是在包围快活张,司马铁一死,他们慌不迭的立即退下,快活张之围不攻自破,余下的五个七星阵,三十五名白驼山弟子,也都在这一霎那间,不约而同的都是呆若木鸡,停下了脚步。

  快活张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孟大侠,待我替你打发了他们吧,不必有劳你的神剑了!”

  笑声中只见双手连扬,登时金芒闪烁,烟雾迷漫。原来他刚才因为孟华与白驼山主尚在相持不下,他不敢乱发餵毒的暗器,此时已是无须有这顾忌。

  神仙丸、毒雾弹、定形针、透骨钉……各种各式的白驼山独门暗器在他手中发出,好像冰雹乱落。不错,这些弟子身上都有解药,但中了暗器,总得有一段时间才能解毒。吸进毒雾而功力又稍弱的,更是立即就昏迷了。

  快活张口中虽含了解药,也不敢在毒雾之中久留,白驼山弟子大约倒下一半的时候,他已是施展绝顶轻功冲了出去。

  孟华哈哈大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妙极,妙极!”笑声未已,他亦已追上了快活张。

  但前面还有阻拦,他们必须通过一条狭窄的山路才能到达后山,这座山峰上有二三十名白驼山弟子把守,他们乱箭射下来,石头滚下来。弓箭石头也还罢了,最厉害的是他们手中的喷火筒,毒火可以喷出十余丈外,十几条火龙交叉扫射,阻挡孟华上山。

  孟华人急智生,说道:“张大叔,你还有毒雾金针烈焰弹吗?”快活张说道:“还有两枚。”孟华道:“好,给我!”接过两枚毒弹,立即用弹指神通功夫弹出。

  小小一枚弹子本来是打不到这么远的,但经孟华以弹指神通的功夫发出,就好像是从枪筒里射出来的子弹似的两枚毒雾金针烈焰弹直射到山上,在那些人的头顶上空爆炸。

  快活张笑道:“以火攻火,以毒攻毒,这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妙极,妙极!”说话之间,已有几个人骨碌碌的滚下山坡,喷火筒当然也不能喷火了。

  冲过这道防线,前面已是无人拦阻。但压在孟华心上的石头还是未能放下。

  耽搁了这许多时候,如今赶去,还来得及吗?

  孟华心中好像悬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只怕弟弟业已遭了白驼山主的毒手。

  何况杨炎是被困在地道之中的,即使未遭毒手,以他的武功而论,也绝不能摆脱白驼山主的缠斗,杨炎腾不出手来开门,孟华也无法进入地道。

  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快活张身上,快活张是天下第一神偷,穿堂入室,有如探囊取物,重门深锁都难不倒他。说不定他能够探索出地道的秘密,凭他丰富的经验,打得开封闭地道的机关。

  当然首先还是希望杨炎未遭毒手,这第二个希望方始不至成泡影。两个毫无把握的希望加起来,这个加数的和只能是“负数”,亦即是说,成功的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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