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回 除夕归人 无辜遇难 深宵赴约 清白蒙冤
2023-05-04 11:19:26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除夕惊变

  时光倒流,是十年前的除夕晚上。

  她家里只有四个人:爷爷、她、丁大叔和王妈。

  丁大叔的年纪和爷爷差不多,是她家的仆人。爷爷对他很好,似乎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仆人看待,时常拉他一起喝酒。

  不过她却不喜欢丁大叔,甚至有点怕他,他很少说话,一张阴阳怪气的脸孔好像上了一层霜。

  王妈是她母亲的奶妈,也是她的褓姆,她一出世就照料她的人。王妈会做点心给她吃,会说故事给她听,还会给她做绣花的衣裳。

  她很喜欢王妈,就只有一样不喜欢。她是她母亲的奶妈,但每当她问起母亲的事情,王妈是从来不说的。

  她的父亲早死,死的时候,她还未曾出世,这事她知道。

  但她知道她母亲没有死,只是不知到哪里去了。她对母亲的记忆极其模糊,母亲出走那年,她才不过三岁。

  母亲为什么要抛弃她呢?如今又是在何处呢?

  爷爷不肯告诉她,王妈也不肯告诉她。

  爷爷对她十分疼爱,但一问起母亲,爷爷就会生气,说她不配做她的母亲,要她把母亲当作已经死了。所以,她不敢再问爷爷。

  王妈当然不会生气,但她同样不肯解答她心中的疑问。或许不是不肯,而是她不知道。

  她肯告诉她的,只是有关她母亲的一些琐碎事情。比如说母亲长得很美,绣花绣得比她还好,而且还会做诗。诗做得好不好,王妈不懂。但她知道她的母亲有才女之名。什么叫做“才女”,王妈也不大懂,“大概做诗做得好的人就叫做才女吧,所以你妈妈的诗一定做得很好。”王妈说。

  她到现在还不懂得做诗,她也不想知道母亲的诗做得如何,她只想知道母亲住在哪里。

  可惜没人能告诉她。

  家里的人口虽然少,过年的时候,还是颇有热闹的气氛的,家里早已粉刷一新,爷爷的案头多了两盆水仙,客厅还有一个大花瓶插着梅花。丁大叔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她更高兴,只等一到新年,她就可以大放鞭炮。

  除夕这天晚上,她照往年惯例,陪爷爷“守岁”。所谓“守岁”,也只是爷爷许她今晚睡得迟些而已,并不是真的陪爷爷守到天亮。

  不过这年的除夕,她却是真的名副其实的守岁了。

  爷爷喝了两杯酒,又像往年除夕一样,翻来覆去的念起那两句诗来了。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她六岁认字,七岁读书,八岁爷爷就教她念唐诗三百首。今年九岁,过了年就是十岁的“大”姑娘了。去年还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可是——

  这两句诗的意思,她懂。

  爷爷为什么要念这两句诗,她不懂。

  “除夕夜,盼望远方的亲人回来。”爷爷念这两句诗的心情大概是这样吧?

  可是他盼望的亲人是谁呢?

  她的父亲,亦即她爷爷唯一的儿子,早已在她未出世之前就死了,死了的人当然不会回来。

  她一问起母亲,爷爷就会生气,这个“万里未归人”,当然也不会是她的妈妈。

  那么是谁?

  去年还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她知道爷爷是在想念他的徒弟,一个她从未见过面的姓卫的“大师伯”。

  爷爷常常说起他,今年说得更多。不但和丁大叔说,也和她说,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个师伯。

  这位卫师伯是江湖上享有大名的大英雄,这是她从爷爷和丁大叔谈话中知道的。可是她不爱听他们谈的那些江湖上的事情。她喜欢平静,喜欢看王妈绣花,喜欢听爷爷讲七仙的故事。她不想知道江湖喜欢那些相互的仇恨和厮杀。何况爷爷和丁大叔所说的有关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大师伯的事情,又掺杂着太多的江湖“唇典”(术语),她根本听不懂。

  不过她很喜欢爷爷谈的这位大师伯小时候的一些“小事”,大师伯是七岁那年跟爷爷学武的,比她现在的年纪还小两年。“原来大师伯小时候比我还要顽皮,不过他学武比我专心得多。”

  师父思念得意的弟子,这种心情,她纵然年纪小,也懂得的。

  她不懂得的是,为什么爷爷只疼爱徒,对自己儿子反而似乎并无思念呢?(最少爷爷给她的感觉是如此的。)

  爷爷非但不愿提起她的母亲,对她的父亲也很少谈及。正是因此,她对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大师伯比对自己的父亲还熟悉得多。

  难道只是因为她的爹爹已经死去,爷爷为了避免伤心,才不提起他吗?

  老年丧子,当然是很伤心的,但她知道,爷爷不愿和她谈起爹爹的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避免伤心这样简单。

  一次他和丁大叔喝酒,她在院子里捉蟋蟀,本来不想偷听他们说话的,但还是听见了。

  丁大叔开头说些什么,她没有留意听,她是听到丁大叔提起“少爷”二字,她才开始竖起耳朵的。

  她知道丁大叔说的“少爷”,就是她的父亲。

  可惜丁大叔只说了“少爷”这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当”的一声,打断了丁大叔的说话。

  爷爷把酒杯摔得粉碎,丁大叔吓了一跳,她躲在外面的院子里也不敢出声。

  初时她以为爷爷生丁大叔的气,还觉得奇怪,爷爷一向是和丁大叔像老朋友一般,从来不会对丁大叔说一句重话的,怎的突然生起丁大叔的气呢。

  原来爷爷不是生丁大叔的气,是生她爹爹的气。

  “不肖子纵然当真死了,也是活该,我不会为他伤心,更不会替他报仇!”爷爷摔破酒杯,大声的说。

  丁大叔不敢再说下去,她也吓得连忙躲回房间。

  但她知道爷爷虽然那样说,其实还是伤心的。因为是她听见爷爷说话声音都嘶哑了,而且在吃晚饭的时候,她看见爷爷的眼眶还在红着。

  那时她年纪小,还不懂得仔细琢磨爷爷的说话,如今想了起来,不觉心头又多了一个疑问。

  “爷爷说的是‘纵然当真死了’这六个字,那么是不是也有可能爹爹未死呢?”

  现在她已是满了十九岁的“大小姐”了,十九年从未听见过有关爹爹的任何消息,那么想必在爷爷摔酒杯生爹爹的气那年,爹爹恐怕是已经“当真”死了。

  她压制下自己的胡思乱想,仍然把回忆的线索接回去。回到十年前那个除夕晚上。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爷爷又在唠唠叨叨的和丁大叔谈说他的爱徒了,说得甚至令她有点妒忌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大师伯了。“爷爷最疼爱的人,到底是那位大师伯呢还是我呢?”

  那位卫师伯在师门学艺的琐事,她也听过不止一遍了,她恹恹欲睡,眼皮已经阖上了。

  忽然听得“笃、笃、笃”的声音,是拐杖的声音。她见过盲人扶着拐杖走路,就是这种声音。奇怪,除夕夜,三更已过,还有人在外面走路?而且听拐杖点地的声音,来得急骤之极,正是向她的家门走来的。

  听得见拍门的声音了。

  “谁?”爷爷喝问。

  “师父,是我、我,承纲回、回来了!”嘶哑的、低沉的声音,听得令人心里打颤。

  当啷一声,爷爷手里的酒杯在地上开了花。就像上次她看见的那样。

  不过这次并不是爷爷摔的,是爷爷控制不了他颤抖的手,酒杯从他手中跌下来,碎成片片的!

  她吓了一跳,人也顿时从睡魔袭击之下清醒过来了!

  “啊,纲儿,是你,我终于盼望你回来了!”爷爷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出院子。

  用不着爷爷告诉她,她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她知道是爷爷年年除夕夜盼望的“万里未归人”,这个“未归人”,今年终于归来了!

  可是——

  等不及爷爷跳去开门,那位她从未见过面的大师伯已经把大门推开,自己走进来了。

  但第一个走进来的却不是大师伯。

  进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大师伯之前的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是他牵着大师伯走进来的。

  除夕夜,厅堂里,院子里都挂满灯饰,烛光、灯光,明如白昼。

  大师伯形容枯槁,衣裳破烂,扶着拐杖走路,一跛一拐。她做梦也想不到,爷爷在她心中塑造的“大英雄”形象竟是如此!

  再看清楚,她更禁不住吓得尖叫起来。

  大师伯脸上两个空洞,眼眶里没有眼珠,满脸都是血污。

  爷爷颤声叫道:“纲儿,你怎么啦?”

  大师伯忽地抛开拐杖,跪在地上。那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也跟在他的后面跪下了。

  “纲儿,你这是干嘛?”

  “师父,我求你一件事情。唉,师父,你的大恩我点滴未报,如今又要……”

  “你说吧,我无有不允!”

  “我这个孩子想请师父替我将他教养成材!”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孙儿,这些话还用得着你和我说吗?不过,你……哎呀,你……”

  爷爷紧紧抱着大师伯,大师伯的头更为低垂,好像抬不起来。她凝神细听,还隐约听得见大师伯断断续续的话语。

  “师父,你,你对我恩重如山,恕我今生无法报答你了,非但无法报答你,还要累你为这孩子操心,我、我实在过意不去。我的事情,这孩子会告诉你的。”

  大师伯死了,后来她才知道,大师伯是运用残余的功力,自断经脉而亡的。他的性格极为倔强,他不愿意在武功被毁而且变成残废的情形之下再活下去。

  从此她多了一位异姓的哥哥,大师伯的孩子卫天元。

  起初她妒忌这个哥哥,妒忌他比自己更得到爷爷的宠爱。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妒忌减少了,变得越来越是喜欢和他一起玩了。

  但卫天元却是不喜欢玩的,他喜欢的似乎只有武功。往往在她缠着要他出去玩的时候,甚至会板起脸孔骂。但说也奇怪,她对爷爷的话也不听的,却肯听这个哥哥的话了。卫天元骂她,她非但不生气,而且还愿意跟他一样的勤练武功了。

  她用心练武,爷爷很喜欢,卫天元很喜欢,她也很喜欢。因为她知道,要是她的武功哪天练得特别好的话,天元哥哥会对她特别好,往往不待她开口,就肯陪她去捉鸟儿,去摘野花。

  她不怕天元哥哥骂她,只怕他不理睬她。她越来越多发现,常常在两人一起玩的时候,天元哥哥会突然走过一旁,脸上露出忧郁的神情,呆呆的望着天边的白云。

  为什么他会这样,她问他,他不肯说。

  唉,她现在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三年前已经知道了,不过知道得没有现在的清楚而已。

  卫天元是五年前离开她家的,一去两年,方始回来。那时她已经是十六岁了,大人的事情,也肯让她知道一点了。

  她知道卫天元是出去找寻杀父仇人的,她也知道他曾经与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事,但她知道徐中岳不是他的杀父仇人,否则以他的武功,当场就可把徐中岳杀了。不过他对徐中岳的生平行事似乎极为关心,那次回来,就是为了向爷爷查问有关徐中岳的一些事情。

  他在家里住了十多天又要走了,临走那天晚上,爷爷和他单独谈话,她又忍不住悄悄走到后窗偷听,唉,想起他们那晚的谈话,她就不觉脸红。

  她停止了想下去,不仅是为了害羞,她发现卫天元已经醒了。

  她勒着坐骑,准备把卫天元扶下来,但卫天元不用她扶,已经能够自己下马了。他们走进树林歇息。

  齐漱玉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说道:“大哥,你的伤怎么样?”

  卫天元笑道:“我只不过划破一点皮肉,算得了什么?”

  齐漱玉道:“但当时我看见你一口鲜血吐出来,可把我吓得慌了。大哥,你当真没受内伤?”

  卫天元道:“当时我心里不舒服,吐了一口血,反而觉得舒服了。”

  齐漱玉的心上蒙上一层阴影,叹了一口气道:“大哥,你怎值得为一个负心女子作践自己的身子?”

  卫天元道:“她没有负心,她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什么。”

  齐漱玉道:“唉,那就叫我更担心了。你竟然这样迷恋她么?”

  卫天元似乎有点着恼,说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我只是不愿意她嫁给我讨厌的徐中岳!”

  其实真的只是如此简单吗?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他连自己也欺骗了。

  齐漱玉不敢说下去。只是带着忧郁的神色看着他。

  卫天元的目光和她接触,不觉有一点内疚于心。想了一想,缓缓说道:“小妹,你对我好,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当时我回剑自刺,并不是真的想自杀。至于为了什么,那你就不必再问了。”

  齐漱玉听了此言,转忧为喜,说道:“你真的不是要为她自杀,那、那我就放心了。大哥,多谢你解开我心上的一个结,我高兴得很。”果然听话得很,没有再问下去。

  卫天元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心中自责:“小妹,我对不起你,我虽然不是真的想为她自杀,但一颗心还是放在她的身上。”

  原来他当时回剑自刺,是想试试姜雪君对他是否还有情意的,一试之下,发觉姜雪君惊骇莫名,那霎那间,对他的关切之情表露无遗。他绝对相信,假如不是师妹当时已经出手的话,姜雪君也会扑上来阻止他自杀的。也正因他试出了姜雪君对他的情意,故此他的一颗心也只能还是留在姜雪君的身上了。

  “小妹,我想静坐一会,你替我把风。要是徐家有人追来,你可以打发的,就替我打发吧。”卫天元道。

  齐漱玉说道:“大哥,你放心,徐家那些人,除非剪大先生亲来,否则料想我还对付得了。”

  卫天元盘膝静坐,闭目运功,不过片刻,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齐漱玉又是欢喜,又是佩服,心里想道:“原来元哥已经练成了太清气功,我倒是不用为他担忧了。莫说他受的只是一点轻伤,即使是更重的内伤,他也能够运功自疗。”

  不过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担忧,相反她还是心事重重的。

  “他的伤可以无妨,只不知他伤好之后,肯不肯跟我回家?”

  “他说过只想见那位姜小姐一面,如今他的心愿已偿,不管是恩是怨,也该了结了吧?”

  “但他们的交情可非比寻常,比起我来,那位姜小姐和他更是青梅竹马之交。他们这次见面,又是在这样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元哥,他能够拈得起放得下吗?”

  断了线的回忆又再接起来了,她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晚上,卫天元回家不过住了半个月又要离开的那天晚上,她在爷爷的后窗,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她在他们那次谈话之中,才开始知道有个姜雪君的。

  在她偷听之前,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她听到的第一声是爷爷的叹气。

  爷爷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决不会让你的小妹受人欺侮,我当然相信你会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她一生平安。但我叫你照顾她的一生可不是这个意思。”

  卫天元道:“爷爷,我懂得你的好意。但我大仇未报,我、我不敢……”不敢什么,他没说下去。但爷爷是懂的,她也懂的,卫天元是在找个藉口,推却了她爷爷的“好意”。

  爷爷沉默了一会子,忽地问道:“你出外两年,可打听到你姜伯伯的下落?”

  卫天元道:“尚未得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爷爷说道:“听说你姜伯伯有个女儿?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卫天元道:“她叫姜雪君,年纪恰好和小妹一样。”

  爷爷说道:“有一件事我本来不该问你的,但我把你当作自己的孙儿,我想知道你的心意,希望你也对我实话实说。”

  卫天元道:“爷爷想要知道的我决不敢隐瞒。”

  爷爷道:“你爹和姜志奇是好朋友,你们两家又是邻居,不知你爹和他是否有过联姻之议?”

  卫天元道:“没,没有,没有。”她躲在窗外,虽然看不见,也可以想象得到,他一定是满面通红了。

  爷爷微笑道:“别紧张。你怎么知道没有?”

  卫天元声调低沉:“出事之后,爹爹和我从家乡跑到这儿,在路上走了十多天,他把一生的事情,几乎都对我说了。哪些人的恩未报,哪些人的怨未清,我都知道。对姜伯伯,爹爹只是要我记得他的恩义,但可没有叫我如何报答。除此之外,他就没有提到别的事了。”

  爷爷说道:“不错,那一年你也已经有十四五岁,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假如他曾给你定亲,一定会告诉你的。”顿了一顿,接着又再说道:“何况你的姜伯伯是对你们父子有过恩义的人。你爹自必料想得到,在他出事之后,姜家也一定会给他连累的。但古语有云:大恩不言报。他没叫你如何报答,只是觉得这种恩情难以报答,并非叫你不用报答。”

  卫天元低声道:“我明白。”

  听到这里,她的心又卜卜的跳起来。爷爷和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

  只听得爷爷继续说道:“元儿,你不要害羞,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喜欢姜伯伯的女儿?虽然你们并无婚姻之约,但要是你喜欢她,我也愿意尽我的力,帮你打听他们下落,玉成你们好事。唉,要是在一个时辰之前,我还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姻缘不能勉强,我也不能只是为我的孙女儿打算。”

  当时她年纪小,不懂这是爷爷以退为进的战略,心里还埋怨爷爷。“我并不是非嫁给元哥不可,但爷爷你为外人想得这样周到,也不问我高不高兴你想做的这个媒,我心里就不服气。”

  卫天元说道:“爷爷,你别忘记那位姜姑娘是和小妹一般年纪,当时她还未满十岁,要说我喜欢她,也只是好像我喜欢小妹一样。不过,我很想见她一面,希望能够知道她有个好归宿,我才安心,这倒是真的。”

  爷爷说道:“好,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去吧。我也希望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能够带给我那位姜姑娘已经有了好归宿的好消息。”

  齐漱玉想起了爷爷那天晚上和卫天元的说话,不禁苦笑起来:“姜雪君嫁给徐中岳,未曾拜堂,就给元哥捣个稀巴烂,不知道算不算是好归宿呢?”

  她倒是不禁地有点可怜姜雪君了。“徐中岳已给元哥打得重伤,又扫尽他的面子,他还能够和姜雪君继续做夫妻吗?”

  心念未已,只见卫天元已经张开眼睛,站了起来。

  “小妹,你不必为我担忧,我说过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的,你瞧——”卫天元口里说话,一掌劈下,把一株粗如儿臂树枝劈断,断口有如刀削一般。“你瞧,我的功力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齐漱玉喜道:“元哥那么咱们这就回去吧。我是瞒着爷爷出来找你的,早点回家,也免得爷爷担心。”

  卫天元笑道:“我早知道你是瞒着爷爷出来的了,你是该早点回去。”

  齐漱玉道:“你在这里事情已了,爷爷一样的盼望你回去。”

  卫天元道:“小妹,你听我说,我要你先回去,不必管我。”

  齐漱玉道:“为什么?你不回家,要上哪儿?”

  卫天元道:“我还要去徐家一趟!”

  齐漱玉的脸庞好像晴空罩上乌云,半晌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还是舍不得离开那位姜姑娘。”

  卫天元道:“我这次并不是为了去见她的,虽然可能也见到她。”

  齐漱玉不作声,眼眶里已沁出泪珠,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话。

  卫天元内疚于心,说道:“小妹,我不骗你,我真的是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齐漱玉幽幽说道:“你别忘记我和你那位姜姑娘一样,今年已经十九岁,不是‘小妹’了。”

  卫天元勉强笑道:“好,那我就叫你大妹子,不叫你小妹了。你相信我,我不是哄骗你的。”

  齐漱玉道:“那你再去徐家,是为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卫天元道:“我是为了徐中岳。”

  齐漱玉道:“你不是已经将他打得重伤了吗?”

  卫天元道:“有一件事情,我尚未查得清楚。你记得吗,上次我回家的时候,不是曾经向爷爷查探过一件有关徐中岳的事情?”

  齐漱玉想了起来,说道:“记得,你是想要知道,在你家遭受鹰爪袭击那晚,徐中岳是在什么地方。后来爷爷也给你查探到了,当时他是在黄河边上的风陵渡收服黄河三鬼。你的家在莱芜,和风陵渡距离千余里,爷爷就是根据这一点推断徐中岳不可能是你的仇人的。”她心里有一句话不敢说出来的是:“你把他打得重伤,还不是只为了妒忌他吗。未免太过份了。”

  卫天元忽道:“你猜错了。”

  齐漱玉正在胡思乱想,闻言不觉吓了一跳,心想:“我还没有说出来,他怎么知道我在猜疑他。”

  卫天元继续说道:“徐中岳是最善于作伪的人,连爷爷那样精明,也受他的骗了。”

  齐漱玉一怔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卫天元诧道:“说的就是徐中岳当年隐瞒他的行踪这件事呀,你怎的好像有点魂不守舍的模样?”

  齐漱玉笑道:“你一开口就说我错,我怎知原来你是在说徐中岳,他怎样隐瞒行踪?”

  卫天元道:“那年我家遭祸的那几天,他其实并不是在风陵渡。”

  齐漱玉道:“但爷爷已经向许多江湖朋友查问过,那个时候,他正在风陵渡对付黄河三鬼。这也是当时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怎能作假?”

  卫天元说道:“拆穿了很简单,他和黄河三鬼本来是好朋友。他叫黄河三鬼自己放出谣言,说是被他单枪匹马挑了秘密舵子,比武比不过他,只能向他降伏。江湖上极少有人自灭威风的事,当时又没外人在场,他们三兄弟这么说,别人还能不相信吗?何况当时徐中岳的侠名正是如日方中的时候。”

  齐漱玉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你和徐中岳嵩山比武之后,过了三年才去找他继续这场未完成的比武,敢情你是在这三年之中去查探这件事的真相。”

  卫天元道:“不错,我也是最近才打听到真相的。”

  齐漱玉道:“如此说来,你已经可以确定徐中岳是你的仇人之一了,为何你今天又不杀他?”

  卫天元说道:“我只知道他当时不在风陵渡,但是否他就是我的仇人之一,可还不敢断定。我只觉得他和当时在场的一蒙面人相似,因此还要去找证据,而且今日有剪大先生等人在场,我若是一出手就打死他,岂不是更成了大魔头了?”

  齐漱玉道:“证据难找吗?”

  卫天元道:“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要看机缘是否凑巧。嗯,我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相信我不是谎言骗你了吧?此事只能我一个人办的,你先回去吧。”

  齐漱玉无可奈何,只好答应。心里则在打别的主意。

  卫天元独自下山,不觉又是心乱如麻:“这件事恐怕还要雪君助我才行,不知她肯不肯帮我对付她的丈夫?”突然他发现了自己内心的秘密,他并不只是为了查明这件事的真相而去徐家的!

  新房里没有新郎。

  有的只是个名份未定的“新娘”。

  未曾正式拜堂,能不能算是新娘呢?姜雪君不通律例,也不懂礼法,她不知道。

  那个丫环将她扶入新房,赶忙就退出去了。因为她怕得罪小姐。

  要不是有郭元宰替她出头,她这个“新娘”恐怕根本进不了新房。

  郭元宰也没来看过她,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要服侍已受了重伤的师父——她的“新郎”。

  新郎伤得如何,没人告诉她,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觉得这情景未免有点滑稽。

  洞房里冷冷清清,只有一对烧残的红烛伴她。

  本应该是洞房红烛薰罗帐,却谁知变成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做新娘做得这样倒霉大概也只有我了。”

  不过她并不埋怨自己的“命苦”,相反,她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她并不埋怨,只是觉得“滑稽”。她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小时候她是很喜欢笑的,卫天元就曾经和她说过,最喜欢看她的笑脸。

  而现在她也正是为了卫天元的缘故,笑不出来。

  轻松的心情变得沉重了,血溅礼堂的一幕好像还在眼前。她的手上似乎还有卫天元的血腥气味。

  虽然她并没有沾上卫天元的血,“我虽未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句话也用不上;但卫天元刺伤自己,她总觉得,好像自己刺伤他的一样。

  “奇怪,我为什么没有想到伤得比卫天元更重的新郎呢?”

  现在,她忽然想起这个“可怜的新郎”了。要说卫天元的伤是为她的缘故,徐中岳的不幸恐怕是更加为了她吧?

  这是一个噩梦,但这样的噩梦,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十年前的那个噩梦,比今日的这个噩梦还更可怖。

  卫天元的影子在她面前摇晃,形象也渐渐变了,变作了十四五岁的大孩子。

  那时他们二人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之交。

  卫天元比她年长五岁,他们自小就像一对兄妹。

  其实说个“像”字还不大恰当,卫天元几乎可以说是在她的家里长大的,他们比许多人家的亲兄妹还亲。

  卫伯伯常常出门,在家的日子,一年里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一个月,卫伯伯一出门,孩子就托给她的爹爹照顾。卫天元在她的家里住,待父亲回来才搬回去。一年里有十一个月住在她的家里,亦早已习惯把她的家当作自己的家了。

  她稍懂人事后,曾经问过爹爹,卫伯伯干什么的,为什么常不在家。爹爹总是叫她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说是说给她听,她也不懂。她也问过卫天元,卫天元告诉她,他的爹爹在外面有许多朋友,因此要常常出门去找朋友。她觉得有点奇怪,但卫天元能够回答她的就只是这么多,再问他,他也说不出所以然了。

  她还清楚记得卫伯伯最后那次回家是腊月廿三的“小年夜”。

  他是在她的家里吃了小年夜饭,才接元哥回去的。

  她也清楚记得,就是在吃这顿小年饭的时候,她第一次听见徐中岳的名字的。

  是卫伯伯在喝了许多酒之后,和她父亲提及这位中州大侠的名字。

  他告诉她的爹爹:“这次在外面交了一位好朋友,这位好朋友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侠徐中岳。”

  爹爹和他开玩笑的说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和客人结交的吗?你常说江湖上所谓‘大侠’,多半是浪得虚名之辈,怎么这次却一反常态了。”

  卫伯伯说这位中州大侠与别的“大侠”不同,他的确是个仗义疏财的侠士,可惜的就是太有钱了。

  她年纪小,听不懂这句话。不过在爹爹和卫伯伯的谈话之中,她也约略懂得卫伯伯的一点意思,卫伯伯似乎更愿意和穷人交朋友。虽然富人不是不可结交,但要做到推心置腹的朋友,总是多少有点顾忌。

  卫伯伯顾忌什么,她不懂,也不敢问。

  她的爹爹听了卫伯伯这么说,方始好像放下一重心事似的,不住点头,说道:“是啊,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徐中岳虽然侠名远播,你和他亦是一见如故,但到底是新认识的朋友,依我看来,你干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卫伯伯笑道:“这个我懂,目前我也还未知道他是否和咱们是一条道上的人,我怎能就把秘密都告诉他?”

  爹爹说道:“我就是怕你太过热心,容易相信朋友,你能够谨慎一些,我就放心了。”

  她不耐烦听大人说话,于是把元哥拉过一边,和他说道:“我给你捏了一个泥人缝上新衣。”

  他们躲在角落里悄悄说话,但妈妈却听见了。妈妈真多事,过来就笑话她。

  “你当元哥还是小孩子么,他已经长得和他的爸爸差不多一般高了。”

  “他长得高那又怎样?”

  “他已经不是玩泥人儿的年纪了。卫伯伯这次回来,不久就要走的。你也别要老是缠着元哥陪你玩了。趁卫伯伯在家,你和元哥都应该跟卫伯伯多学点正经的本事。”妈妈说道。

  她噘起小嘴儿道:“谁说我老是缠着元哥玩,元哥天天都和我练武的,他教我武功,我要送一件礼物给他。我知道拿钱买来的礼物不稀罕,所以我就亲手给他捏个泥人儿。妈,给你这么一说,他本来喜欢我的礼物也不敢要了!元哥,你说是不是喜欢这个泥人儿的。”

  元哥似乎答得有点勉强: “我、我喜欢的。”

  “那你为何不接,你怕我妈妈说你?”

  元哥的脸红了,说道:“反正你还要给它缝上新衣,明天我再来拿不好么?”

  “不,我要你先拿去,放在你的枕边,让你明天一张开眼睛就瞧见它,那你就会想起应该早点来找我了。”

  妈又多事了,笑道:“瞧你这样舍不得离开元哥,我恐怕也得早点和卫伯伯说了。”

  卫伯伯放下酒杯问道:“大嫂,你要和我说什么?”

  妈妈笑道:“雪儿舍不得她的元哥回家呢,我说不如让咱们两家合作一家吧。”

  卫伯伯哈哈笑道:“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将来也不会分作两家的。不过他们还小,这件事慢慢再谈不迟,嗯,说到回家,我也是应该和元儿回家了,家里都还未曾收拾呢。”

  雪儿怎知道元哥这次走出她的家门,非但明天不能回来看她,永远也不能回来了。就在这天晚上,他们的家永远失去了。

  这天晚上,她忽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好像听见元哥的呼喊。一醒过来,只见房间里灯光明亮。她的母亲已经穿着整齐的坐在她的身边了。她其实是给母亲轻轻摇醒的。

  她吓得跳起来,睁大眼睛看妈妈。

  外面传来一阵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她还听见了卫伯伯叱咤的声音,但元哥的呼喊却听不见了。

  “别怕,别怕,卫伯伯和爸爸一定能够把强盗打跑的。妈妈守在你身边,也决不会让强盗伤害你的。”妈妈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妈不知道,她并不是害怕。

  她在挣扎。

  “你干什么?”妈妈搂得更紧,低声问她。

  “我要去看元哥!”她大声说。

  “你别闹,你出去非但帮不了元哥,反而会令他更担心。听话,听话,爸爸就回来了,元哥也会过来看你的。”

  果然,妈妈说了这话没多久,厮杀的声音就听不见了。爸爸也果然回来了。

  但只有爸爸回来,没有她的元哥。

  “元哥呢?我要……”

  她说了一半,蓦地发现爸爸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污。她真是吓得慌了,也不敢缠住爹爹问她的元哥了。

  爸爸却微笑的安慰她:“你放心,元哥没事。那帮强盗都给卫伯伯打死了。”

  “爸,你受伤啦!”元哥没事,她放心了。但爸爸这副模样,令得她比刚才更加担心。

  爸爸说道:“别慌,爸爸身上沾的是强盗的血,爸爸没受伤。”

  “你骗我,我看见啦,这里的伤口还流着血。”她忽然变得很懂事,从妈妈手里接过金创药,就替爸爸涂上。

  “爸爸受的只是轻伤,不碍事的。雪儿的娘,你不要花功夫替我裹伤了,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爸爸是对妈妈说的,不过她更心急,忍不住立即就问:“为什么?强盗不是都给打死了么?”

  本来她还要问:“强盗都已死了,元哥为什么不来看我呢”,但爸爸却已打断她的话。

  “大人的事你不懂,以后爸爸再告诉你。卫伯伯和元哥已经走了,你可不能吵闹,现在你只能乖乖的听爸妈说话,将来再能见着他们。”

  她呆了,想哭,哭不出来。

  “快,帮我放火!雪儿,你也来帮爸爸,多点几个火头!”爸爸好像发狂一样,把他心爱的图书字画都扔在地上,泼上油,点燃了!

  妈妈也似乎给吓呆了,火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只听得她颤声叫道:“强盗都没来放火,为什么咱们要亲手烧毁自己的家?你也不许我收拾一点东西,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爸爸叹了口气,急声说道:“孩子不懂事,难道你不懂?这帮强盗,不是普通强盗,咱们已经卷入漩涡,即使今晚来的这帮强盗全部死光,咱们也不能免祸的。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把火烧个干净,让他们的人以为业已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从此咱们埋名隐姓,远走高飞,或许可以避过罗网。你看卫家那边的火光,他早已这样做了。”

  妈妈这才狠狠的咬一咬牙,道:“我懂,我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有柴烧,咱们就必须自己放火!”

  唉,她可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这个她和元哥一同长大的地方。

  她是在火光融融之中,含着眼泪,让妈妈抱着她离开这个即将烧毁的家的。当时她稚嫩的心只是在想:“我们在别的地方大概会有一个新家的,但元哥他还会做我们的邻居么?”

  从此她没回过故乡,但时光并没冲淡她的回忆,她是越来越怀念她的老家了。

  她知道即使回到原来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何处是她的老家了。她的老家早已变成一堆瓦砾,甚至连瓦砾也都不见了吧?她知道老家是给“埋葬”了,但不能埋葬的是她的回忆。

  如今她又有一个新的“家”了,但这个“家”能算是她的“家”么?

  她和元哥是永远也不能在老家相会了,但想不到的是,她第一天踏进这个新的“家”,却在这个“家”里,第一次见着了隔别十年的元哥。

  卫天元那含着怨愤的眼光似乎还在盯着她。

  多少年来,她梦想着和元哥重会的欢乐,想不到却是落得如斯结果!

  造化弄人,真是令得她禁不住啼笑皆非了!

  “元哥恐怕是恨死我了,他还会来看我么?”

  她不自觉的走近窗口,向她故乡的方向遥望。

  忽听得有人轻轻敲窗。

  难道是元哥回来,她不敢探头出去,颤声问道:“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是我,鲍令晖!”

  姜雪君好生失望,打开窗门,说道:“鲍大哥,你来干什么?”

  鲍令晖道:“雪君,他们待你这样,你还能在这里呆下去吗?”

  姜雪君叹口气道:“我命苦,我认命了。鲍大哥,你回去吧,免得人家说闲话!”

  鲍令晖道:“请你出来,我有紧要事情和你说。”

  姜雪君道:“你说吧,我听得见。”

  她没有出来,鲍令晖却忽地从窗口跳进来了。

  姜雪君吃了一惊,沉着脸说道:“鲍大哥,你干什么?你该知道,我的身份已是不比从前!”

  鲍令晖道:“雪君,请你务必相信我,我不是来害你的。”

  姜雪君道:“好,那你有话赶快说吧。”

  鲍令晖道:“实不相瞒,我是受了朋友之托而来的,这位朋友想要见你。”

  姜雪君道:“他、他是谁?”

  鲍令晖道:“他说你见了他自然会知道。他也想到你的处境要避嫌疑,但他说这是关系你一生命运的事情,你目前的处境实是危机四伏,他不能坐视不理!他没有细说原因,但我相信得过这位朋友!”

  姜雪君惊疑不定,不敢再问是谁。说道:“我相信你的话,你这位朋友在哪里?”心里想道:“他说的这个人,除了元哥,还能是谁?”

  鲍令晖道:“他在荷塘旁边那座假山等你。”那个地方是园中一个僻静的处所。

  姜雪君道:“好,那你陪我去吧。”

  鲍令晖道:“不,他要与你单独相会。而且我也必须留在你的房中。”

  姜雪君其实也想和“那个人”单独相会,但鲍令晖要留在她的房中,却是令她不由得一怔。

  鲍令晖不待发问,便即继续说道:“他恐怕徐家的人会来看你,我留在这里可以相机应付。”

  姜雪君心乱如麻,一咬牙根,说道:“好,要是这对蜡烛烧完,我不回来,你也不必等我了,你就悄悄回家吧。但愿不会连累你才好。”

  她到了荷塘旁边,果然看见假山上堆着的乱石丛中有个男人的影子。

  她心头卜卜的跳,那个人在说话了:“姜姑娘,多谢你肯相信我这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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