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六回 恩仇纠结芳心碎 刀剑争雄胆气豪
 
2023-04-21 10:27:11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月光如水,两人盘膝而坐,面面相对。韩珮瑛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好像“粘”在她的面上似的,令她有几分不安,又有几分舒服的感觉。韩珮瑛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少年男子如此亲近。韩珮瑛想起那晚在百花谷之夜,奚玉帆给她把脉的情景,如今恰好转移过来,是她紧握着奚玉帆的手了。韩珮瑛不禁芳心微荡,面红耳热。

  忽地一个念头升起:“那晚玉瑾叫她哥哥替她看我,是不是别有用心,要为他撮合吗?”此念一生,不禁又羞、又喜、又恼,种种复杂的情绪,纠结心头,就像打翻了五味架似的,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奚玉帆忽地轻轻的“哎哟”一声,额角汗珠又沁出来。原来是因为韩珮瑛心神分散,她是正在以本身真力助他活血舒筋的,以致影响了他。韩珮瑛瞿然一惊,连忙镇慑心神,屏除杂念,助奚玉帆把真气导入丹田。

  月影西斜,不知不觉已是四更的时分了。奚玉帆面色渐渐恢复红润,张开眼腈,说道:“韩姑娘辛苦你了。”

  韩珮瑛放开双手,说道:“没什么,你好了么?”

  奚玉帆道:“好多了。我试试看,能不能走动?”韩珮瑛扶他起来,奚玉帆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路,脚下绊着一颗石,险些跌倒。韩珮瑛红着脸将他抱着,说道:“你刚刚好转,不要勉强。”

  奚玉帆笑道:“我的内伤大约没有妨碍了,只是没有气力。”

  韩珮瑛蓦地一省,说道:“是了。你一路奔波,白天又激斗了那一场,想必是肚子饿了。我这里带有干粮,你吃一点。”

  韩珮瑛找到一条山溪,盛满水囊,带回来让奚玉帆和水送服干粮。奚玉帆吃了个半饱,果然精神大振,试—试活动手足,已不再摇摇晃晃了。

  奚玉帆道:“韩小姐,我真不知应当如何感谢你才好?你给我喝的清泉,对我来说,真不啻是玉液琼浆。”

  韩珮瑛道:“你们给我医好了病,我更应该感谢你呢。你家酿的百花九天回阳酒才是真正的玉液琼浆。”

  奚玉帆道:“说起百花九天回阳酒,我本要派人送到洛阳给你爹爹的,不幸遇上这桩事情,耽搁下来了。待解围之后,我想亲自送去,就不知你爹爹会不会恼我?”

  韩珮瑛何等聪明,一听就知其意。心里想道:“以我爹爹的脾气,他的女儿给人抛弃,他一定是认为大失面子的了。说不定他真的会迁怒于奚家兄妹。”韩珮瑛懂得,奚玉帆说的这个话,实是意欲求助于她。

  韩珮瑛叹了口气,说道:“这酒送不送也罢。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一次的事情怪不了谁。爹爹面前,自有我和他分说。你回去和玉瑾姐姐说,我和她还是姐妹,我不会让爹爹把你们当作仇家的。”

  奚玉帆大为感动,说道:“韩小姐,你真是个好人。怪不得玉瑾时常赞你,文才武艺还在其次,难得你又有这样宽广的胸襟!”说话之际,不知不觉又把韩珮瑛的手握起来了。

  说也奇怪,韩珮瑛得他一句赞美,就好像在三伏天时,喝了一口冰凉的井水似的,好不舒服。听了奚玉帆这几句话,她所受的种种委屈,也好似都是值得的了。韩珮瑛杏脸飞霞,甩开奚玉帆的手,说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我可没玉瑾姐姐说的那么好。”

  奚玉帆凝视着她微带羞态的面庞,心中也不禁起了奇异的感觉,想道:“这位韩姑娘的胆识、气度、人品、武功,不但在女子之中少有,即使是须眉男子,只怕也罕能及她。对人又是这样温柔体贴,哎,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儿,谷啸风竟会不喜欢她,这也真是一件怪事!”想至此处,不禁又哑然失笑:“怎的我却为她抱起不平来了?啸风若是和她成了亲,又把玉瑾放到那里去?呀,这或者就是佛家所说的缘份吧?一株草有一滴露珠,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份。这都是勉强不来的。”

  不知不觉东方已发出了鱼肚白,奚玉帆道:“咱们可以走啦。玉瑾见你回来,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呢!”

  韩珮瑛道:“你现在可以走动了么?”

  奚玉帆道:“多谢你的干粮,我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随手拔剑出鞘,划了一道圆弧,斜劈出去,“克嚓”一声,把一株如儿臂的树枝劈了下来。韩珮瑛吓了一跳,说道:“你干什么?”奚玉帆笑道:“我的武功大约也恢复了五成了。我好得这么快,都是拜你之赐。昨晚累你一晚未睡,我真是过意不去。”

  韩珮瑛“噗嗤”笑道:“你早已多谢过啦,我可不喜欢人家这样婆婆妈妈。好啦,你现在本领已然恢复,那你就赶快回去吧。见了玉瑾,请代我问好。”

  奚玉帆怔了一怔,说道:“你不和我一同回去?”

  韩珮瑛道:“展、陆两位大叔,见了我的指环,一定不会再与你们为难的。这个围不用我去解了。”

  奚玉帆好生失望,心里想道:“是了。想必她是不愿意再见谷啸风。这样也好,免得彼此尴尬。不过这一分手,以后可不知能不能再见她了!”

  两人走出树林,正要道别,忽见一骑快马驰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韩家的老家人展一环。

  韩珮瑛喜道:“展大叔,你来了。我叫管昆吾把我的指环带给你,你见着了他吧?百花谷之围是不是已经撤了?”

  展一环心里却是惊疑不定,想道:“小姐果然是和奚家的这小子同在一起,要不是我亲眼见到,我还不敢相信管昆吾的说话呢。呀,这事可怎么在主人面前交待?”

  展一环下了马,支支吾吾的说道:“小姐的吩咐,岂敢不依,不过——”韩珮瑛道:“不过什么?”

  展一环看了奚玉帆一眼,却不作声。奚玉帆顿然一省,心里想道:“是了,想必他是碍着我在这儿。有些话不便当着我的面说。”于是说道:“韩小姐,请把水囊给我,我去盛水。”其实水囊里还有大半袋清水,足够路上喝用。他不过是借故离开而已。韩珮瑛知道他的用意,把水囊解下给他。

  展一环不见了奚玉帆的背影,这才低声说道:“小姐,你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你在百花谷中,可见着了姑爷没有?”

  韩珮瑛面上一红,说道:“他是他,我是我。从今之后,我与他两不相干。谷啸风是那一家的‘姑爷’我管不着,你们可不许胡乱叫人姑爷!”

  展一环摇了摇头,叹道:“怎的闹到这步田地?”心想:“如此看来谷啸风移情别恋之事果然是真的了。”于是垂手应了一个“是”字,紧接着重复问道:“那么小姐究竟见着了谷啸风没有?”

  韩珮瑛这才回答他先前的问题,说道:“我不是逃出来的,奚玉瑾给我医好了病,我自己走出来的。到了百花谷后,我就只见过奚玉瑾的哥哥,其他的人都没有见着。”

  展一环道:“我们包围了百花谷之后,已打听到确实的消息,谷啸风早已到了奚家,而且听说是打算和奚玉瑾成婚的。怪不得你到了百花谷,这小子不敢和你见面。但这些事,小姐你都知道了么?”

  韩珮瑛淡淡说道:“知道了。这是我和谷啸风之间的事情,我不管你们也不必替我多管闲事。我只问你,你究竟有没有依从我的吩咐,撤了百花谷之围?”

  展一环讷讷说道;“老奴怎敢不从小姐的吩咐,不过,这件事却也没有如此简单。”

  韩珮瑛大为着急,说道:“那边究竟怎样了?快说!”

  展一环道:“请让老奴从头说起。怪只怪我和陆鸿鲁莽,以为你是被奚玉瑾听劫,迫不得已,用了主人的名儿邀了许多武林朋友,到百花谷讨人。

  “奚玉瑾曾出来答话,说是你早已离开她家,但我们却怎敢相信她的说话?”

  韩珮瑛道:“但你们见了我的指环,总该相信了?”

  展一环道:“可是在接到你的指环之前,大错已经铸成。如今要想调解,只怕也是有点困准了。”

  韩珮瑛吃了一惊,说道:“你们攻进了百花谷,把奚玉瑾和谷啸风伤了?”

  展一环道:“这倒不是。我们是曾强攻了的,奚家的人防守得很严密,直到我昨晚离开之前,还未攻破。但在好几次攻守之中,两边的人都有不少已经受伤。谷啸风这小子也公然露面助奚家防御,这小子最为厉害,我们的人,有好几个就是伤在他的剑下的。”

  韩珮瑛吃了一惊道:“可有死亡?”

  展一环道:“有几个人伤得很是不轻,还好没有死亡。”

  韩珮瑛叹口气道:“想不到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不过,好在还没有人送了性命。奚家也有受伤的人,只要双方各退一步——”

  展一环道:“奚家伤的只是家丁,我们这边伤的却是成名的人物。”

  韩珮瑛道:“他们不肯善罢甘休?”

  展一环道:“是呀。俗语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江湖上的人物,尤其是谁都不肯失面子。这次围攻百花谷的主持人是邓铿和管昆吾,邓铿的弟弟邓昌就是伤在谷啸风的剑下的。因此他们对谷啸风更是恨得厉害。我们也作不了主。”要知这班武林人物虽然是展、陆二人邀来,但用的却是韩珮瑛爹爹的名义,他们不过是韩家老仆的身份,别人对他们虽然也有相当尊重,但一到事情闹大,这些人当然是不会听命于他们的了。

  韩珮瑛心里想道:“若然如此,只怕我到了百花谷,他们也未必就肯听我的话。除非是我的爹爹亲自到来。”

  展一环接着说道:“奚家曾有几次求和,可是都谈不拢。为的就是谷啸风的原故。”

  韩珮瑛道:“他们要把谷啸风怎样?”

  展一环道:“我们起初是只求奚家把你送回来的,奚家交不出人。后来我们打听到了谷啸风和奚玉瑾的事情,只道他们因为要除去你这颗眼中钉,已经将你谋害——”

  韩珮瑛插口道:“这误会可真是冤枉!”

  展一环接下去说道:“加上谷啸风又伤了我们这边几个成名人物,是以群情汹涌,说是既然交不出韩大维的女儿,那就要这小子偿命!”

  韩珮瑛大惊道:“这怎么行?”

  展一环道:“还好我比较慎重,我说真相未明,你们就杀了我家姑爷,叫我们怎好向主人交待。做好做坏,后来由陆鸿提出折衷的办法,讲和可以,但必须谷啸风到洛阳亲自向你爹爹谢罪,并着落在他身上,把你找回成婚。成婚之后,才可饶他。”

  韩珮瑛皱眉道:“你们也未免太多事了。谷啸风怎能答应?”

  展一环道:“是呀,所以百花谷之围也就不能撤了。”

  韩珮瑛道:“我自愿和他解除婚约,是否可以转圜?”展一环道:“依我看来,只怕还是免不了要谷啸风到咱家赔罪。昨晚我接到你的指环的时候,陆鸿早巳去潍县邀请金刀雷飙去了。陆鸿也是坚持要把这小子俘虏的。”韩珮瑛大惊道:“请出金刀雷飙,这事情就更闹大了。”原来金刀雷飙乃是江南七省的武林领袖之一,和韩珮瑛的父亲乃是至交。

  展一环忽地低声说道:“小姐,你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

  韩珮瑛怔了一怔,道:“什么主意?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如今我只是想解百花谷之围,人家的闲事,我可没有功夫多管了!”话中之意,即是不再追究谷啸风悔婚之事。

  展一环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小姐,小姐——”韩珮瑛道:“你问好了,何以吞吞吐吐?”

  展一环道:“请恕老奴冒昧,小姐,你,你对这位奚少爷——”

相关热词搜索:鸣镝风云录

上一篇:第〇五回 往事成尘休再问 此心如水只东流
下一篇:第〇七回 琼浆有效医心病 宝镜何缘托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