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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三人寻剑入深谷
 
2019-12-01 17:38:12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白娃鉴貌辨色,已经知道了几分,忙一骨碌地翻起身来,伸手欲抢,但想起书上有毒,又将手缩了回来,问道:“究竟是什么书?”
  黑娃道:“一点也不错,是生死剑谱,白娃,你从哪里得来的?”
  白娃心想若是对她实说,于己不利,便打诳道:“是一位异人送与我的,他说生死剑谱非同小可,异日得了双剑,便可武功天下罕有!”
  黑娃听了,暗想这类异宝,大都遇合有定,不可强求,便将剑谱递过,道:“既是如此,怕那位异人特为将剑谱留了给你,我也不便观看,你好自为之好了。只惜生死双剑若在飞天豹子铁人身上,这时却上哪里去寻找?”
  白娃不敢将剑谱接过,但却又急于知道剑谱中写的什么,便道:“黑娃姐,你怎么说这种话?我们两人,真是一点不假的同胞姐球,还分什么你我?你快打开来看看,上面载的什么?”
  黑娃从来未曾听过白娃叫她“姐姐”,此时听了,心中大受感动,忙打开第一页一看,只有寥寥几个字,道:“生生死死,生而后死,死而后生,生者当生,死者当死,生者亦当死,死者亦当生。”
  两人看了,莫名其妙,简直是不知所云。白娃这四年来,不但武学精通,书也读了不少,但也看不懂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觉得虽和“阴极生阳,阳极生阴”等说有点关系,但也不像。而这句话又是写在第一页,开宗明义,想是要对剑谱有了极深奥的理解,方能明白。推敲了一阵,又翻到第二页去,字迹小得多,也密得多了,只见写的是:“余晚年封剑,以上乘内功,穷一年之力,将生死双剑连锋带柄,没入北海寒玉之中,刀剑难损,烈火不侵,唯至阴至柔之法可剖玉取剑,所谓柔能克刚,此理千古不渝也。”
  黑娃读了,不禁骇然,暗想难怪那玉盒天衣无缝,原来藏剑的前辈高人,竟是以内力硬插进去的,但所谓至阴至柔之力,又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再看下去时,写的乃是“寒玉之刚,天下无匹,弱水之柔,世界无双,故唯弱水可取剑,余恐后世学武之心不坚,故将剑封于寒玉之中,令其取剑亦须历尽艰辛,方知得来非易,此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之义也。”
  第二页中所写,就是这些字。两人看得半明不白,只知道要取剑,唯有“弱水”才能令寒玉剖开,但什么是“弱水”呢?却又不知道了。至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则白娃心中是明白的。孟子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须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总之,是磨炼一番的意思,可知虽然得了剑,若想将剑取出,仍要费不少心血。白娃将意思揣摩了半晌,便令黑娃翻过第三页去,但只见两只人手,奇的是每手只有四只手指,中指皆无,又无文言说明,到第四页,便是人形,但手中并不见有兵刃,那姿势怪异已极,像是吃醉了酒,要向地下倒去一般,接着,连翻了七八页,每个姿势俱是不伦不类,若照两人看来,那也算是武功招式的话,不被人打死,自己跌也跌死了。看完一本,仍是不得要领。
  白娃道:“姐姐,你将剑谱用布厚厚地包了,再还给我。”
  黑娃依言做了,白娃才敢接过小心放在怀中,暗想不管怎样,先将剑拿到了手再说,黑娃刚才翻动剑谱,当然已中了“二十四方胜”的奇毒,事不宜迟,不如立即行事。
  坏主意打定,便对黑娃言道:“姐姐,妹子有一件事情,求你帮忙,你肯不肯?”
  说罢,满脸殷切期望之状,叫人不得不同情她。黑娃笑道:“妹子,我自然肯的,你说吧!”
  白娃见天色已晚,便道:“现在不说,今晚午夜,我在你洞口等你出来,千万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黑娃不知她有的什么心思,便一口答应。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两三个时辰,何等快过。黑娃一觉睡醒,走出洞门一看,明月经天,四周静寂无声,白娃还未到来,便在洞口闲步,不一会,一条人影,飞也似掠了过来,道:“黑娃,快跟我走!”
  黑娃认出是白娃的声口,但见她一句话讲完,人已飞燕掠波也似,窜出三四丈去,不知有什么急事,忙跟在后面。
  白娃一路上跳纵奔腾,绝不停留,黑娃轻功不如白娃,直追得气喘吁吁,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已离金鞭崖老远,眼看已来至那天黑娃受伤的所在,白娃才将脚步放慢,黑娃强提一口气追上,道:“妹子,究竟是什么事,跑得那么远才肯说?”
  白娃仍是不言语,走了半晌,才道:“黑娃,你答应过帮我忙的是不是?”
  此时,已然来到了飞天豹子铁人,与丑婆跌下悬崖去的地方,黑娃冲口答道:“自然,是什么事,你说吧。”
  白娃侧头想了一想,道:“还是不说吧,你不肯答应的。”
  黑娃正色道:“妹子,别说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即使不是,你有什么为难,我还能袖手旁观么?”
  白娃这才道:“异人赠我剑谱之时,曾道生死双剑,终将归我所有。如今双剑眼看在飞天豹子铁人身边,他跌下深渊,定无生理,我自己本来可以下去寻找,但是怕被卓茂和师父知道……”
  讲到这里,她迟疑了一阵,但黑娃已经知道她的意思,慨然道:“白娃,我知道了,你想叫我代你下去寻飞天豹子铁人的尸体,取那生死双剑,是也不是?”
  白娃点了点头,见黑娃半晌不语,心中一急,道:“黑娃你不肯么?”
  黑娃道:“自然肯的。你不叫我去,我自己也要下去一次。”
  白娃只当她要夺剑,心情大为紧张,道:“你下去作甚?”
  黑娃面有悲愤之色,道:“婆婆待我如此之好,她如今跌入悬崖身死,我岂能叫她尸骨暴露,任凭野兽咬噬?即使不能将她运上来掩埋,也要在谷底将她葬好的。”
  白娃这才松了口气,道:“这就好,一举两得,你快去快回,我仍在金鞭崖上等你,这悬崖上野藤甚多,攀缘而下,谅来也不是难事!”
  说至此处,“锵”地一声,在腰间抽出一口长约两尺有馀的青铜短剑来,道:“这口剑给你防身。”
  那剑并不是什么名贵利刃,但也相当锋利,原是百炼真人丹霞子为了白娃年纪幼小、难以练长剑,所以特地以上好精钢,打铸了这口短剑,授她独门“百炼剑法”的。
  当下黑娃接在手中,竟然大受感动,道:“妹子,你好生保重,刚才卓茂曾说,你不小心中了蛇毒,山中异物颇多,总不要乱走才好。”
  言词恳切已极,绝无一丝虚诈。照理说,黑娃被她利用,去冒此凶险,临行时尚且对白娃如此关切,白娃应受点感动才是,但她天生劣根,不但没有感动,心中还暗骂:“去就去便了,偏有这等啰唆!”
  她心中又另在盘算,若是黑娃中途蛇毒发作,未能上山,则定然要再想什么办法,令卓茂下去,看个究竟,自己是绝不冒这个险的。
  口中随口敷衍了几句,黑娃便向深渊看了一看,抓住了一枝野藤,慢慢爬下去。
  那时正在深夜,那个深渊,两面峭壁,相隔五六丈宽,下面云雾弥漫,大白天看来,都觉得阴风阵阵,不寒而栗。这时候更是说不出的恐怖,一草一木,在月光之下,全都显得怪异
  若不是黑娃在山中已生活了四年,而且也是在幽谷之中,即使是武林高手,怕也不敢贸然下去。
  她随藤垂下丈许,人便隐没在黑暗中看不见,白娃又飞驰回金鞭崖去等待好消息不提。
  且说黑娃抓住野藤,一路往下垂去,待到天色微明之时,只觉深渊中灰朦朦地一片,两面峭壁之上,全是盘虬曲折的野藤,以及偶然有几枝松树,自石缝中打横生出,枝条横逸,古意盎然,黑娃估量至少已落下了百数十丈,便找了一株枝干较粗的松树,坐了下来,歇一歇脚。
  刚才她双手用力抓紧山藤,向下一尺一尺地爬下去,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如何防止跌下深渊上,因此倒也不觉得什么,这时候一停下来,只觉周围阴沉恐怖,像是阴曹地府一般。
  正当她心中发毛的时候,谷底下又卷起一阵旋风,黑娃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尤其在那一阵旋风之中,好像还带有一种“呜呜”声,不像狼嗥,也不像枭鸟夜鸣,倒像是一个人在绝望地呼叫似的。不用多久,黑娃的手心便全叫汗给湿透了。
  黑娃顺手将手掌在树干上擦了擦,将树皮擦去了些,露出雪白的松干来,但当黑娃正要下树去时,忽然发现那段树干,在一眨眼间,已然呈焦枯之状,黑娃心中不禁大奇。
  但她自然不知,那是因为她服食了百炼真人丹霞子的“九转还魂丹”之后,百毒不侵,若所中是等闲蛇毒,早被丹药之力化去,但那“二十四方胜”却非同小可,是以毒还留在掌上,她手掌往树干上一擦,那树干便遭了无妄之灾。
  黑娃既想不明白树干何以忽然会枯,自然再准备沿藤下垂,但是这一耽搁,却被她发现在一条小松枝上,有一物随风飘荡,不像松针,但天色昏暗,却又看不清楚,那物挂在树枝尖端,手又不够长。
  黑娃好奇心起,心想什么东西,竟会挂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松树枝上,莫非先我以前,还曾有人,曾在这树上休息么?或者竟是飞天豹子铁人或丑婆,跌下悬崖时,留在此处的?
  想到此处,越发想爬过去看个究竟。但那枝松树长在石缝中生长,本就不甚粗大,越是尖端,枝条越是幼细,黑娃小心翼翼,才爬到一半,手伸出去,仍差两尺来远近的时候,已然发出“格格”欲折之声。这时爬到近了,见那东西宛若一件衣服,也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黑娃越发想要看个究竟,便又向前移了半尺。
  但一口气提不住,身子一重,只觉枝条一软,似要折断,吓得黑娃赶紧往后缩,但她若不动还好,这一动,更是糟糕,细枝经不起来回重压之力,“拍”地一声,断了下来,黑娃正抓在断口之上,连人带枝,还加上她要看个究竟的那东西,一齐向深渊之中跌了下去。
  她也曾张口狂叫,但在这深山野地之中,又是午夜时分,除了激起一阵回声之外,还能有其他什么用呢?
  黑娃跌下深渊之后,究竟如何,本书暂且不提,单说白娃飞驰回到金鞭崖之后,见师父和师兄所住石洞,门口静荡荡地,知道无人发觉自己行径,心中一喜,径奔自己所住的石洞而去,跑到洞口,见洞门大开,便不由得呆了一呆,暗想难道自己走得匆忙,竟连门都忘了关么?幸而师父师哥两人不曾外出,否则见了定要过来探视,若被他们发觉自己不在,岂不是所有秘密,全都泄漏?一面想,一面径向洞中走去。
  丹霞子因看中了金鞭崖风景奇幽,因此便打了个在此长住的主意,几处洞穴,本来是天生的石乳洞,冬暖夏凉,干净而不潮湿,再加经师徒三人刻意经营,尤其是白娃所住的那个,石桌石椅,无不精美,简直可以比美玉器。
  她一进洞之后,便在床沿之旁坐下,细思刚才所做之事,心道黑娃若能将生死双剑取到,蛇毒也已发作,此事再无人知,自己再慢慢地设法,离师下山去寻那“弱水”,取了宝剑,按剑谱中所载的招式,慢慢练去,不消十年,便可无敌于天下。
  真是越想越开心,正在乐着,准备倒头睡觉哩,忽然间黑暗中一个声音,使她整个人都僵在床沿上了,几乎连一颗心也吓得不敢跳动。
  原来她一进洞便胡思乱想,丝毫未觉得洞中有什么不同,但刚才准备倒头睡觉之时,忽然听得洞中有一种轻微的声音,若不是用心,简直听不出来。
  但白娃究竟是在丹霞子教导之下,练了四年武功的人。学武之士,耳目特别灵敏,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否则应敌之时,瞬眨万变,一个不小心,便为敌所算,所以白娃一凝神,便将那个声音听出,并还断定是人的呼吸之声。
  也就是说,洞中除她而外,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是谁呢?白娃虽然身子僵住了一动不动,但脑中却迅速地在想着,师父?师哥?都不会的,他们全是光明磊落之士,绝不会在半夜三更,偷偷地摸进自己洞中来的。
  可恨自己内功尚未到黑夜中视物的地步,若那藏在洞中的人,内功好过自己,岂非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看在眼中?接着又想到,山中什么怪物都有,莫非真是什么山魅鬼魅,躲在自己洞中,要对自己不利?
  真是越想越可怕,不消一盏茶时,虽然未曾动弹,却也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知道,这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先出击,或是先移动。若那人也不能暗中视物的话,自己先一出声,不是反而将位置告诉了他,好让他暗算么?
  一面僵着,白娃一面也在倾听那呼吸之声,只觉得那人呼吸沉稳已极,想起师父说,内功越精的人,呼吸便越纯,到了最高的境地,则简直是一无声息,如今在黑暗中听来,自己的呼吸声音,要比那人浓浊许多,因此更不敢动弹了。
  白娃心目中,也不知已僵了多久,心中实在忍不住了,刚想要豁了出去,喝问那人是谁的时候,忽听一个极为慈祥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道:“小姑娘不但貌若天仙,耳目更是灵敏,而且胆识也不错啊!”
  那声音悦耳已极,一听就叫人心中恐怖之念散失得一干二净,因为有如此慈祥声音的人,心肠一定也软到了极点,绝不会加害于人的。
  白娃当时便是如此想法,松了一口气之后,问道:“尊架何人?何以夤夜擅入洞府?”
  那人似并不以为忤,淡然一笑,道:“小姑娘口齿也灵便得很哪!”
  说着,白娃只觉眼前一亮,那人手持火折子,已将灯点着。白娃一见那人样子,心中更不害怕。
  原来那人乃是一个老者,面目祥和,服饰奇古,宛若图画中高人逸士一般。
  那人将灯点着之后,便四处张望,缓步行至书架之前,看了半晌,啧啧称赞道:“小姑娘文才也好到了极点,这部全唐诗翻得如此陈旧,想是已烂熟于胸了!”
  白娃听得那老者赞她,又去了几分敌意,谦道:“哪里,还求老丈指教。”
  接着一想,不对,那老头来历不明,究竟是敌是友,尚未弄清楚,便又问道:“老丈究竟来此何事?”
  那老者回过头来,向白娃看了一眼,微笑道:“姑娘心急什么?”
  白娃只觉得他眼中似有一种奇异的光辉,既温柔又祥和,叫人心中烦恼,尽皆一去而尽,便也放软了声气道:“老丈请坐。”
  那老者也不客套,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道:“姑娘和丹霞道长如何称呼?”
  白娃恭恭敬敬答道:“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老者面有奇色,道:“咦,不闻得丹霞子有女弟子啊?”
  白娃道:“后辈投师学艺,不过四年。”
  老者“喔”了一声,手在桌上一按,立了起来。白娃偷眼望去,只见石桌之上,经他轻轻一按,已留下一个浅浅的手印,五指分明,心中不禁骇然。
  老者却若无其事,又问道:“姑娘在金鞭崖住了这么久,近来可有撞到一个彪形大汉,唤作飞天豹子铁人么?”
  白娃心头不由得“怦怦”乱跳,她聪明过人,已知这老者,或也是为了生死双剑而来,忙道:“不曾见过,上得金鞭崖后,老丈还是第一个陌生人啦!”
  老者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白娃不知怎么地,只觉心慌意乱,唯恐露出马脚,便又补充了一句,道:“实在是不曾听过此人!”
  老者笑道:“姑娘不说这一句倒也罢了,说了这一句,却令我反而不信!”说罢又打了一个“哈哈”。
  白娃虽然天生劣根,狡猾之极,但她究竟年纪小,与那老者相比,相去尚远,当下心中又“突突”乱跳,竟讲不出话来,老者看在眼中,焉有不明白的道理?一步一步向她逼过,语音严厉,道:“到底有没有见过?”
  白娃吓得讲实话道:“没有见过,只是听说。”
  老者接着又问道:“在哪里?”
  白娃忙道:“他和丑婆相斗,在离此不远的一个山峰处,跌落悬崖下面的深渊去了。”
  老者的一双眼睛,似能洞察人的心肺,等白娃讲完,他便一笑道:“小姑娘这番总算讲实话!”
  一个“话”字才出口,人便跑出了洞外,隐入黑暗之中,不知去向了。端的是一丝声息也无。
  白娃怔怔地瞪着石桌上的那个手印,不由得口瞪目呆了半晌,方才睡去。
  第二天早上,仍不见黑娃回来,早上练完功之后,白娃藉词游玩,一个人到那峭壁上去看了一次,但一点动静也没有,只得颓然而返,迎面碰到了卓茂,见面就问道:“师妹,那受伤的女子呢?”
  白娃一呶嘴,道:“不知道,我又不是管着她的,你要记挂着她,何不一步不离地跟着?不见了却向我来要人!”
  卓茂被她抢白了一顿,无话可说,只得解嘲道:“那女子也真不懂礼数,竟连道谢一声都没,就径自离去了,不知识不识得路途?”
  白娃也不去睬他,自顾自走路。时光易过,一下子便是三天,黑娃的影子也没有来过,也不见那老者重来,白娃只是偷偷地背着丹霞子和师哥卓茂,在没有人处,折了两根树枝,将生死剑谱以树枝拨开来看了几遍,虽有些领悟,但向深一层一想,便是模模糊糊,白娃那本剑谱除开始两页有字外,其馀的皆是图形,一点文字也没有,那些图形所示的招式姿势,又拙劣无比,白娃学着使了几次,自己也觉得好笑,但只有一次,无意中和卓茂比试之时,一不小心,竟然使出了图形中所载的一式,方知其中,果然妙用无穷。
  三天过去,白娃见黑娃还不上来,便肯定她已经毒发死去。虽是同胞姐妹,她心中也了无可惜悲痛之感。暗想除了使卓茂甘心情愿地下谷去之外,别无他法可想,因此便和卓茂亲热起来。
  卓茂是个老实人,心头对这个美若天仙的师妹,早就存了说不出口的爱意,一见师妹对他亲热,便已喜之不尽,哪里还顾得到她另有用意?因此两人顿形亲密。
  那一日,离黑娃下深谷去的那晚,已经五天,丹霞子又复云游去了,临行之时,照例吩咐两人不要生事,少离开金鞭崖。
  他去了之后,白娃心中暗暗高兴,借练武为名,和卓茂动手。
  卓茂入门,虽早过白娃,但白娃后来居上,武功反倒胜过卓茂,师兄妹每次动手,皆是卓茂败北。白娃原打着让卓茂赢上一次,心中高兴,便更肯听自己摆布的主意,因此动起手来,故意慢了许多。
  谁知卓茂看出她未全力以赴,叫道:“师妹!不要你让着我!”
  一面叫,一面一招“千锤百炼”,正是丹霞子“百炼拳法”中的绝招,刚中有柔,柔中有刚,掌缘径向白娃肩头砍来。
  白娃心想反正要让他赢的,自己向侧一避,避开之后,便可跌倒算输,怎知一避避开之后,卓茂手腕一翻,变招迅急,一掌又斜斜劈至,白娃在无意中,突然想起现在姿势,与“生死剑谱”中第三幅所绘图形,已相去不远,便学着图形,双手直伸,扎手扎脚,像是不会武功的人一般,但奇事就在此时发生,她两手才一伸出,卓茂突然向后仰去,一个踉跄,几乎跌倒,竟然狼狈之极。
  白娃大奇,忙直起身来,见卓茂面有怒色,忙道:“师哥,怎么啦?”
  卓茂道:“师妹,你就算要赢我,又何必点我的气门商曲穴?你就未曾听师父讲过,那气门商曲穴,又名横血海门穴,是个一等一的要穴么?”
  白娃心中一惊,刚才她只觉自己双臂突然直伸出去,卓茂似乎没有封住,但也想不到如此厉害,暗想这生死剑谱中所载图形,果然有些道理。
  卓茂见她不出声,只当自己话说重了,便又和颜悦色地道:“师妹,我话讲得重些,你切莫见怪,但是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怪招?师傅拳脚剑法中,皆无此一招数的啊!”
  白娃见闻,一刹那间,心头已有了主意,道:“师哥,这事再也不要提起!”
  卓茂奇道:“为什么?”
  白娃道:“那招数确是神妙无比,乃是一本名叫无敌经的书中所载,但现在那拳经已失去了。”
  她胡乱编造一番话,偏偏卓茂却信以为真,忙道:“究竟是怎么一会子事?”
  白娃已将假编故事想好,一点也不考虑,便道:“前几天,那女子感谢我们救命之恩,给了我一只玉盒,内有两柄小剑,一作青色,一作紫色,还加上那本无敌拳经,作为酬答,我拿了拳经小剑,走到悬崖处去看,怎知被一个大汉抢了去,我和他动起手来,大汉被我一掌劈落深渊中去了。”
  这谎话中,其实破绽毕露,但卓茂全然不知白娃之为人,竟只发现了一点疑问,道:“你为何不将此事早和我与师父讲起?”
  白娃似受了委曲,道:“我讲了,怕你们说我无缘无故,受人东西!”
  卓茂道:“可惜师父不在,否则他老人家定然知那无敌经的来历。”
  白娃打蛇随棍上,道:“那大汉跌落悬崖之后,定然身死,师哥你敢不敢下深谷去找他尸体,将剑和拳经,寻了回来,我们苦练一番,等师父回来,见我们武功大有进步,也好令他老人家喜欢。”
  卓茂道:“且去看看。”
  两人便一齐来至那悬崖附近,卓茂提一口气,便往下跳,白娃不觉一声惊呼,但卓茂早已抓了一条野藤在手,叫道:“你在山上等着我,不要乱走!”
  白娃见卓茂如此爽气,不觉大喜,果然在山上等着,不敢走开,但这一等,直等到日落西山,仍不见卓茂上来。
  暮色四合,白娃不敢一个人在山中久留,便拣了百十颗小石子,堆成了“我已回洞”四字,跑回山洞去,想起偌大了一座金鞭崖,只得自己一人,一夜未曾睡好。
  第二天跑去那边一看,石子犹在,又等了一天,心中又急又怕,但卓茂仍是不见上来。她自己又不敢下去,一想师父若然回来,自己非受重责不可,山中生活如此清淡,自己武功已有根底,不若趁师父未回来之机,溜下山去,只要改名换姓,天下之大,师父武功虽好,但上哪里找寻自己去?主意打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跑到丹霞子的洞口,以巨石砸开了洞门,溜至丹房。
  一走进丹霞子的炼药丹房,白娃不由得目迷五色,原来丹房中排满了大小葫芦,上面俱有标签,大都是丹霞子炼制的灵药。白娃拣贵重的,每样倒了一把,出来时又顺手摘了丹霞子的佩剑——丹霞子本身,武功超绝,那柄长剑,久已不用,白娃拿来斜系背后,又回自己洞去,匆匆收拾了一些衣服,等到天色微明,便一溜烟地下山去了。
  不到下午,便已来到了青城山脚下的灌县县城。
  那县城距成都不过一百三十里,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川西虽较贫瘠,但也是物产丰富,地方繁华,虽是个小小县城,也是热闹非凡。
  白娃在山中过清淡的日子久了,早就仰慕山下城镇的繁华,一进了城,左张右望,高兴到了极点,逛到肚饿了,便大模大样跨进一家酒楼,坐了下来。
  酒保见她是单身一个少女,偏又背上斜系一柄长剑,不但艳丽出众,而且气度雍容,倒也不敢怠慢,忙拣了一副雅座,面临街口,白娃便坐下,道:“有什么精致的菜,尽量拿来!”
  她从小在茉莉村中长大,家境贫穷,但来虎丘游山玩水的,却多的是富家公子小姐,因此她心中便一直羡慕有那么一天,是以当年美魔女赵真真说是带她去找做官的父亲时,她会欣然答应。
  此时一身本领,也不管身边有无银两,便大肆排场起来。
  酒保只当来了阔客,哪知是一个煞星?忙一迭声地答应,白娃越发得意,左顾右盼,见楼上酒客不多,似也有四五成之数,几乎半数向自己坐处望来,白娃也不在乎,也同样地打量人家,只觉得离自己有四五桌子远处,一桌三个大汉,正和一个衣着豪华,颐气指使的中年人在窃窃私谈,并还不时向自己处望来。讲了一会,又轰然大笑。
  白娃心中有气,暗将一双竹筷子,折成了七八截,中指一弹,“嗤”地一声,便已弹出一节,径奔那中年人而去。白娃初涉江湖,不知厉害,只道自己本领已然了不得的大,听见别人讲她,心中便有气,因此想教训那人一下。
  但她这里出手虽快,人家也已觉察,头一侧,手一伸,已然断竹筷子撮在手中,冷笑一声,放在桌上。
  白娃见一根不中,又扣了两节在手掌中,手腕连扬,“嗤嗤”两声,又激射而出,这次用的力道大了许多,那人想是也知道厉害,未敢硬接,全部打入他身后的木柱之中。
  这一下,四人一齐站起,向白娃处走来,三个大汉走近,作势欲抓,白娃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因她看出三人手势笨拙,自己足可应付。但那三个大汉尚未抓到,那中年人已一眼瞥见了白娃身后的那柄长剑,不由得面上变色,喝道:“住手!”
  接着,一揖倒地,道:“不知姑娘驾临敝地,在下姓彭名勇烈,外号人称川西虎,姑娘如何称呼?”
  白娃倒没有想到此人会如此客气,忙道:“不敢不敢,我叫——”
  说到这里,却踌躇起来,暗想叫什么呢?总不成说我叫白娃?
  念头一转,道:“我叫白凤。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彭勇烈不答先问:“请问师长可是——”
  白娃气道:“我没有师父,你啰唆什么!”
  彭勇烈又向她身后佩剑看了一眼,道:“原来姑娘没有师长。此地酒菜恶劣,姑娘肯屈驾至寒舍小住么?在下当克尽地主之谊。”
  白娃不知道那彭勇烈何以刚才还声势汹汹,一下子却对自己如此客气,但她究竟初出茅庐,有人奉承,心中一高兴,什么都不去深思了,而且看情形,这彭勇烈衣饰华丽,众人都对之毕恭毕敬,定是当地一个人物,自己偷下山来,正需要江湖上多交些朋友,因此竟一口答应。
  彭勇烈立即面有喜色,四个人像捧凤凰似地,将白娃拥簇在中心,行在街上,路人俱都对之躬身为礼,白娃心中极是高兴,更不理会彭勇烈是何等样人物了,不一会,便来至一所巨宅门口,大开中门,将白娃请了进去,在厅上分宾主位坐定,尚未寒暄得几句,便见有人对彭勇烈附耳私语,彭勇烈听了,面上变色,但又道:“有白女侠在此,谅来不怕,他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那人道:“据报是两个,一个是总镖头,倒也罢了,另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美貌女子,据称是一身素衣,不知是何路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是以耽心。”彭勇烈和那人一问一答,白娃听在耳中,已知彭勇烈所以对自己如此客气的原因,敢情是他们有了麻烦,想自己助一臂之力!便慨然道:“尊驾可是有人要来寻仇么?见面便是朋友,我断无坐视之理。”
  她自以为讲话已是老江湖腔口,但听在人家耳中,适适相反,越发显得是个雏儿,否则,哪有连事情底细,全未知道,便出口答应相助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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