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鞭戏小侠

 

2019-12-01 20:29:00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蒙面人望着他一笑，道：“你们两人，大可放心。我还有许多疑问，要在胡人龙处获解答，而我之所以能重省人事，也全是沈姑娘之功，只要有可能，我怎会令你们失望。”
　　章天时听到了“重省人事”四字，心中不禁呆了一呆。
　　因为他不但不知道那蒙面人的来历，而他蒙面人在乱石岗子上的情形，他也不知道，听到了这样的话，自是心中奇怪。
　　沈英魂一面哭，一面道：“只怕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了！”
　　蒙面人道：“就算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挽回，你也不必难过——”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续道：“或许你自己以为，爱上了一个原来已有情人，甚或至于已有妻子的人，又爱得如此深切，而又不得不放弃，是世上最伤心的事情了，但是，我不妨向你讲一件……故事……故事的主人翁……他的遭遇，应该比你伤心万倍，他也曾想到死，但是，他却活了下来……”
　　蒙面人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语音低沉之极，伤感之极。
　　章天时一向是嘻嘻哈哈惯了的，从来也不知什么叫做忧愁。
　　可是，他听了蒙面人的话之后，心中也不禁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蒙面人讲完之后，好一会不开口。
　　章天时和沈英魂两人，也是一声不出，屏气静息地等候他讲下去。
　　蒙面人呆了片刻，才道：“有一个人，他有十分美满的家庭，他的妻子，不但美丽，而且温柔贤淑，世所无匹，他的儿子刚在牙牙学语，已经可以看出，待他长大以后，一定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
　　蒙面人讲的事，可以说十分普通。
　　因为几乎人人都以为自己的妻子是世上少有的贤淑妇人，也几乎人人都以为，自己的儿子，一定可以出入头地的。
　　而蒙面人缓缓讲来，那种低沉的声调，却具有一种无上吸引力，那种吸引力。
　　但使得章天时和沈英魂两人，全神贯注在他的话上。
　　那蒙面人讲到刚才那地方，顿了一顿，忽然抬头向前面，望了一眼，发出了“咦”地一声，身子也突然站了起来。
　　章天时和沈英魂两人一怔，循蒙面人所看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十分遥远，少说也有七八里之遥的地方，有一种十分奇异耀目的金光，连闪了三四下，立即熄灭，眼前也成一片黑暗。
　　蒙面人急速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人，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话一出口，人便向前掠出，去势之快，实是无以复加，当他话讲完之后，身子早已在三二十丈开外了。
　　事情的变化，来得实在太以突然，章天时和沈英魂两人，虽然立即站起，但是却绝无时间去阻止蒙面人向前掠出的身子。
　　章天时急叫道：“前辈且——”
　　他只叫了三个字，下面的一个“住”字，并没有出口，便自不叫了。
　　因为，他只叫了三个字，那蒙面人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什么都不见。
　　章天时顿足道：“这是什么缘故？太莫名其妙了。”
　　沈英魂道：“他是被那几闪的金光引去的。”
　　章天时喃喃道：“那几闪金光，又是什么玩意儿？”
　　沈英魂苦笑道：“我又怎能知道。”
　　章天时不再言语，只是急得团团乱转，并没有多久，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沈英魂忙道：“他回来了。”
　　章天时倏地站住。
　　他一站定，便说道：“不是他，来的乃是两个人——”
　　他才讲了一句话，便一拍脑门“啊”地一声，道：“不好，是白冠红父女来了，沈姑娘，你快躲起来，由我来对付他们。”
　　沈英魂道：“你一个人——”
　　章天时道：“我有办法对付他们的，你快躲起来吧，他们一见到你，麻烦就多了！”
　　沈英魂刚才，见到过章天时的武功本领，知道他即使打不过白冠红，全身而退，总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自己如果现了身，那的确十分麻烦了！
　　她身形一闪，已经闪进了一丛野草之中，在野草中再一缩身，向后退出了两三丈，来到了两块大石的中间，停了下来。
　　她躲好之后，抬起头来看章天时时，黑暗之中，只可以看到一条朦胧的黑影而已。
　　而在她躲起之后不久，便听得白冠红的声音，传了过来，道：“那一位兄弟放的信号箭？”
　　他声随人到，眼前一花之间，沈英魂已看到，在章天时的身边，多了两条人影。
　　那条人影，一高一矮，正是白冠红和白霞。
　　只听得章天时道：“咦，原来是白宗主到了么，何以那么巧？”
　　沈英魂听得章天时完全装着没有事一样，心中对他应变的机智，也不禁十分佩服。
　　章天时话一出口，白冠红已道：“霞儿，看看沈英魂在么？”
　　章天时一声长笑，道：“沈英魂早已跟着那蒙面人走了，据我所知，他们也正在找你哩，你向东去，很快可以赶上他们了！”
　　他不说沈英魂已经去远，反而叫白冠红去找沈英魂，那正是以进为退之法，白冠红心念一转，道：“哼，她找我则甚？”
　　章天时道：“向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白冠红满腹疑惑，道：“什么人？”
　　章天时也故作神秘，反问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白冠红已微有怒意，道：“你不说出来，谁知道？”
　　章天时却老在拖时间，因为那蒙面人走时，曾说去去就来的，只要蒙面人一来，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是以他并不发怒，道：“白宗主，你号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有通天彻地之能，何以眼前这些小事，也猜不出来？”
　　白冠红是何等样人物，焉有猜不到章天时讲话，罗罗嗦嗦，其目的乃是在于拖延时间之理。
　　是以，他根本不理会章天时所说的话，只是冷笑一声，道：“你想等什么人前来？”
　　章天时一听，心申便吃了一惊，暗忖白冠红此人，亦非徒具虚名的，自己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竟然一猜便自猜到！
　　然而章天时却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气，道：“我在等谁？”
　　白冠红冷哼声，刚才的信号箭，可是你放的？
　　章天时道：“是啊，我这里看到了一支信号箭，顺手放上天空，却不料将你们两位引来了！”
　　在章天时和白冠红两人讲话之际，白霞早已在方圆丈许处，转了一转。
　　一则，由于天色十分黑暗，二则，由于沈英魂躲得远是在三丈开外，是以白霞并没有发现沈英魂。
　　而当白霞转了回来之后，白冠红向白霞使了一个眼色，白霞立即会意。
　　只见她手探处，已听得“霍”地一声响，一条软鞭，已然出手。
　　那条软鞭，足有丈许来长，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是什么所制的，出手之后，如灵蛇也似，掣动了几下，便垂在地上不动。
　　章天时心中，一声冷笑，暗忖那分明是白冠红准备向自己动手，而令他的女儿掠出了！
　　刚才，在众人之前，白冠红装模作样，顾及身份，不让自己和他有动手的机会，如今却一上来便准备动手，可知其为人之一般，倒要全力对付他一下。
　　章天时早已作好了准备，只听得白冠红道：“今天白天，不及领教阁下身手，如今，正好请阁下大展高招，一开眼界！”
　　他在白天，称章天时为“小哥”，但如今，他却称章天时为“阁下”了。
　　这也是白冠红的狡猾之处，因为这样一来，他和章天时动手，便不用耽个以大压小之名了。章天时冷冷地道：“高招则不敢当，但是你女儿掠阵，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白霞一听此言，便沉不住气，手腕一沉，那条丈许来长的软鞭，便如一条怪蟒也似，鞭梢直昂了起来，指向章天时。
　　从她这一个动作来看，可知道这一条软鞭，若是施展了开来，那招式之矫矢腾挪，实是不可方物。
　　章天时只是冷冷地向她望了一眼，一脸不屑的神气，道：“小孩子的玩意儿，也来吓唬人么？”
　　白霞怒道：“你好大么？”
　　章天时一怔，暗忖这句话倒是自己说溜了嘴，自己和她差不多年纪，何以竟骂她“小孩子”？
　　他正在想，用什么话可以骂回去之际，只听得白冠红“哈哈”一声长笑，道：“阁下此言，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在下就以这小孩子的玩意，和阁下过几招吧！”
　　章天时一听，心中便暗叫糟糕！
　　他心中这才知道，敢情白霞取出了长鞭作出一副掠阵之状，那全是白冠红的圈套，白冠红早已知道自己一定会出言讥笑白霞的，而他只要接上一句，便令得自己无话可说了。
　　当下，他一声冷笑，道：“你要用兵刀，尽管用就是了，何必弄这么多花样?”
　　白冠红道：“不敢，只是几手小孩子的玩意儿，想就教一二——霞儿，将鞭抛过来！”
　　这时，白霞和白冠红两人，一个在章天时之左，一个则在他的右边，两个相隔，约有两丈许左右，章天时一听得白冠红如此叫法，心中不禁一喜。
　　他暗忖自己和白冠红动手，并无把握，看来只有坚守，能够等到蒙面人回来，自然最好。
　　如果不能，也还可全身而退。
　　如今，白冠红叫他女儿，将鞭抛过来，那非经过自己身旁不可，若是自己拦路将鞭抢来，岂不是可令得白冠红大窝特窝！
　　他心念电转间，已将真气贯于双臂。
　　也就是此际，只听得白霞，一声答应，同时“霍”地一声响，黑暗之中，一道墨虹，电也似疾，自章天时头上掠过。
　　章天时一见机不可失，大叫一声，道：“来得正好！”
　　他话一出口，手臂倏地扬起，已经觑准了那股墨虹，五指如钩，疾抓而出！
　　那一抓，乃是他存心给白冠红一个下马威的，志在必得，出手之快之准，实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美妙之极！
　　他五指一紧间，已经将那条也在他头顶掠过的软鞭，疾抓而出！
　　他一抓住那条软鞭，手臂一缩。
　　满拟这一来，那条软鞭，一定可以到自己的手中，他连风凉话都已准备好了。
　　可是，在他的手臂一缩之间，他却已觉出了不妙来。
　　只觉得那一缩，并未曾将软鞭抓了过来，相反地，自软鞭的另一端，有一股向上抖起大力，疾传了过来。
　　这一下变化，实是大大地出乎章天时的意料之外，急切之间，他虽然真气下沉，但是却已慢了一步，那股大力涌到，力道之大，不可思议，将他直抖了起来，离地几达丈许高下！
　　章天时究竟是名家子弟，这时，他已落了下风，但心中并不惊惶。
　　他身在半空，勉力向下面看去，只见软鞭的另一端，已抓在白冠红的手中，而那一抖，也正是白冠红抖出的。
　　章天时心中骇然之间，只听得白冠红哈哈大笑，道：“还是快撒手吧！”
　　章天时一听得白冠红这样说法，便知道自己第二次，又上了白冠红的当了。
　　白冠红命白霞将软鞭抛过来之际，一定已料到了自己会半路抢夺的，而他则以更快的手法，抓住了软鞭的一端，在自己软鞭到手，得意忘形之际，一举得手，将自己挥到了半空！
　　章天时连吃了两次亏，才知道白冠红当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他心中骄敌之意尽去，但是好胜之性却未灭，此际，他如果撒手夺鞭，凌空翻一个跟斗，向后掠出的话，足可以避免白冠红的招式。
　　但是，章天时知道这一来，立即又要被白冠红出言调侃了！
　　所以，他并不撒手，只是身形猛地向下一沉，一式“千斤坠”，向下落来。
　　他章家世传的“千斤坠”法，本来极其厉害，一经使出，便身重千斤。
　　但就算章天时此际，身重千斤的话，在白冠红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冠红昂着头，眼看章天时向下沉了五六尺，眼看双足可以点她之际，他双臂一振，又是“哈哈”一笑，紧跟着，左臂又扬了起来，道：“还是撒手落地的好！”
　　随着他那一抖，一股大力，如同长江大河一样，顺着软鞭，又向前涌出！
　　章天时身在半空，双足不能沾地，有力道也使不出来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章天时实是吃了大亏，就算他和白冠红功力差不多，也难以相抗。
　　只见长达一丈五六的软鞭，又倏地向上，扬了起来，而章天时因为抓住了鞭的一端，不肯松手，所以又被扬到了半空之中！
　　只听得白霞“哈哈”一笑，道：“章少侠，这两式轻功，美妙得很啊！”
　　章天时面上热辣辣地，心中自然不大好受，怒意陡升，“哼”地一声，道：“是么？”
　　他一面说，一面心念电转，思忖对策。
　　他已经想到，自己若是不撒手，只怕更是难以扭转下风。
　　但如果自己撒手的话，那就等于听从了白冠红的指示，就算反败为胜，也不十分光采了。
　　他在讲了“是么”两字之后，便一声不出。
　　而白冠红不断地抖动着手臂，一股又一股的大力，不断地发出，将章天时的身子，抖得如同一只大球一样，在半空之中，翻滚上下不已！
　　沈英魂在暗处，见章天时一上来，便为白冠红制了先机，大是吃亏。
　　她心中又急又怒，几次想要现身助威。
　　但是却想及自己的武功甚低，就算现身，也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而且，看章天时的情形，虽然身子被白冠红抖在半空之中，抖得翻滚不已，但并不像受了伤，多半是正在等候机会反攻！
　　这时，连白冠红心中，也在暗自着急。
　　眼前的情形，虽然是他占了上风。
　　但是，他几次运用潜力，想将章天时握住软鞭的五指震开，令得章天时从半空之中跌了下来，却都未能得到成功。
　　他每一次潜力暗运，向前逼出之际，总有一股十分阳刚的力道，反逼了回来。
　　白冠红觉出，那股力道，固然还难与自己数十年功力相较，然而，令他不得不松开，倒也不是易事！
　　他在连使了几次，而未能奏功之后，心中不禁着急起来。
　　因为这样僵持下去，看来虽是自己占尽了上风，但是章天时却是在以逸待劳，他身在半空，根本不必消耗什么内力！
　　而且，白冠红究竟是一流宗主，对付一个后生小辈，久战不下，也说不过去。
　　他心中暗忖，若是自己用邪派之中最厉害的武功“舍身却敌”之法，那么，可以毫无疑问，会将章天时震出去的。
　　只不过“舍身却敌”大法，厉害固然厉害，可是并非无坚不摧，而且每使一次，便要损却全身的一成功力，那“舍身却敌”四字，也是由此而来。
　　白冠红知道，自己若是失去了一成功力的话，不到三个月，断难复原，而且，在未曾复原之间，又不能再使“舍身却敌”大法了。
　　白冠红想及如今群雄毕集，正是多事之秋，随时都可以发生极其激烈的争斗，而一发生争斗，对手一定都是一流高手。
　　如果自己为了对付章天时，而舍却了一成功力的话，等到真正遇到强敌之际，便要吃大亏了。
　　白冠红因为有了一层顾虑，所以一直未曾使出最厉害的功夫来。
　　这样一来，却便宜了章天时了。
　　章天时竭力镇定心神，他的身子，虽然被白冠红抛得如同星丸跳掷一样，但是他的神智，却十分清醒，一点也不头昏脑胀。
　　看看章天时已被白冠红抛掷了三四十下之多，白冠红的手法，陡地一变，手臂一沉，不将章天时抖高，只将章天时的身子，离地五尺。
　　而他自己，则不断地旋转起来！白冠红的身子，旋转得异常迅速，章天时的身子，虽然离地只有五尺，但想要落地，却也是极难。
　　而那条鞭被章天时和白冠红两人，各自抓了一端的软鞭，也已被扯得笔也似直！
　　这时候，章天时心中，不禁暗暗吃惊起来。
　　因为白冠红转得极快，章天时等于以极高的速度，兜着径可三丈的圈子。
　　如果白冠红一松手的话，那么他一定要连人带鞭，飞出老远了！
　　他心中正在暗自吃惊之际，已听得白冠红笑道：“如果我放手了，你将如何？”
　　章天时沉声道：“你一放手，你那小孩子的玩意儿，便到我的手中来了！”
　　白冠红一听，心中不禁暗想，好厉害！
　　本来，他这样旋转的目的，的确是想在转动最快的时候，便突然一松手，将章天时连人带鞭，一齐抛出老远去的。
　　可是章天时这一句话一出口，白冠红原来的打算，便没有法子实现了。
　　他若是再将章天时连人带鞭扫出，即使能将章天时跌一个重伤的话，他用的兵刃，被章天时空手夺了过去，那实是使章天时扬名江湖的事，即使伤得再重，也是值得！
　　白冠红和章天时两人，这时在动手过招，不但是在斗力，而且还在斗智。
　　白冠红一声冷笑，一面旋转，一面身形竟不断地向前面纵去。
　　这种怪异之极的身法，才一使出，便令得章天时心中，大吃了一惊。
　　人在一面旋转，一面居然还可以前进，那实是闻所未闻的功夫。
　　而章天时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白冠红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白冠红的身子，迅即向前，掠出了七八丈，来到了一棵大树的附近。
　　章天时几次想要落下地来，翻滚出去，总是难以办得到。
　　而白冠红一来到了那株大树之旁，他也知道白冠红的用意何在了！
　　白冠红分明是要将软鞭，向树上绕去，那么，绕上几绕，他便不可避免地要重重地撞在树身上了。
　　百年老树，木质何等坚实，若是撞了上去，不死也得昏厥。
　　章天时一料到了白冠红的意思，凝神一想，已想到了应付之策。
　　他看出，白冠红这时如将自己自左至右，作急速的旋转，那么，当软鞭缠向树上之际，方向不会改变的，自己只要一侧身，可以只使右半边的身子，撞到树上。
　　章天时一想及此，连忙将全身真气，一气逼到右半边的的身子，将右半身的要穴，一齐封住，使得半边身子，坚逾精钢。
　　而他的真气，才一运足，白冠红一声长笑，手臂用力一挥，不出章天时所料，已将软鞭，挥得向树上，疾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