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掘墓见鬼

 

2021-05-14 10:32:0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燕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村镇。它原先是村子，如今是一个热闹的小镇了。镇中的人家不多，只有百十户，但这小镇很安宁，渐渐的南来北往的人都喜欢在这地方落脚，都愿意在这儿做买卖。这镇子就热闹起来了。
　　镇里的人心里都很安稳。他们心里有主心骨，镇上有五个主人，他们为人都很好，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头，他们是燕山五杰。
　　这镇子名叫安生。
　　镇人盼安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安安稳稳地活一辈子。他们相信能够这样，因为有燕山五杰，他们这并不是奢望。
　　燕山五杰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这天黑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屠户张乐子从外面回来，挑一根大肠，一只猪耳朵回家。酒已醺，人已醉，便跌跌撞撞。
　　回安生镇要经过坟场。张乐子不惧坟场，因为他是张乐子，是屠户。他一边走，一边晃晃地念叨：
　　“喝一杯，又一杯，杯杯都是心头水。不洗心思洗肠胃，屠夫怎不醉？喝一杯，又一杯，杯杯都是无根水，不洗烦恼洗肠胃，乐子咋不醉？”
　　他看见了坟场。
　　坟场是安生镇的先人们的，这里也没有多少坟墓。早先安生镇是个小村子，只有那么十几户人家，自然坟茔就不太多。稀稀落落的坟墓已成荒冢。活人活得越安生，死去的尸体越清冷。
　　张乐子仍然背上扛一根棍子，棍子上挑着猪大肠、猪耳朵，哼哼叽叽往前走。坟场里的萤火虫撵着张乐子。张乐子不怕这些。
　　他忽然站住了。
　　那边一个独坟，坟上有簇簇荒草，荒草无风自动，唰唰作响。在坟墓前面，有一块大大的石碑，石碑上有一团萤火虫在飞舞。
　　张乐子吓了一跳。他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浑身皆黑，坐在石碑上，闭着眼，像在睡觉。
　　更为诡异的是，一团团萤火虫扑着他，在他身前身后飞舞。他的身上也熠熠闪光，闪着莹莹绿光，像一阵阵波一闪一耀的。
　　张乐子顿时觉得一阵阵冷，冷颤从尻尾直飞发梢，又从发梢一直沉到脚底。
　　张乐子的右手抓住了怀里的杀猪刀。
　　“你……你是人是鬼？”
　　张乐子的声音发颤。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两手向前直伸，伸得很长。张乐子看见了这一双手，这不是人的手，只能是鬼的爪子，尖尖的手指，惨白的颜色，萤火虫慢慢又飞向了这一双手，在这双手上下围绕翻飞。
　　张乐子惊怔住了，不语。
　　这双手伸得不能再长，它们停住了。张乐子盯住这一双手看，看着。
　　突然，这一双鬼爪又向前暴长了几寸，再暴长几寸，已经一点点抓近了张乐子的前胸了。
　　他向后退了两步。
　　这一双手有“脏气”。
　　张乐子是屠户，自然知道“脏气”是一种什么东西。你刚杀死的猪羊猫鸡狗决没有这种脏气。这脏气是死人的腐尸味道。这味道让人吸入几口去，便窒息了人的心肝，昏死过去。
　　张乐子突然吼道：“我是张乐子，专门杀生的，就不怕你闹鬼！”
　　张乐子不擅武功，但有一身蛮力，他右手使足了力气，狂吼一刺。杀猪刀很锋利，马上刺中了那个鬼。刀子已经扎进了肉体里，扎在那个鬼的肩上。张乐子是屠户，宰了无数生灵，自然手头有准儿。这柄刀已经刺入了三寸二分深。
　　张乐子用力拔刀，盯着那鬼看，那鬼只是龇龇牙。看他肩上，黑衣破了个洞，但那洞里竟没有流出一丝血来。
　　这不是人，真的是鬼。
　　张乐子怔住了，刀也收不回来。
　　那鬼劈手一夺，张乐子的刀便到了那人手里，用手一掰，刀折断了，又用手掰用牙咬，竟把二把锋利的钢力咬掰成寸断。
　　他呸呸吐出断刀，突然说出了话：“呸，呸，不好吃，不好吃。”
　　他盯着张乐子：“棍子上挑着什么？”
　　张乐子牙打仗：“大……大肠，猪……猪耳朵。”
　　鬼居然能苍白着脸笑上一笑：“好，拿过来！”
　　张乐子看得头晕，这鬼把大肠、猪耳朵都一口口生吞下去。然后拍拍手道：“我还没吃饱，又有些渴，你看我是不是喝一点你的血，吃一点儿你的肉？”
　　没等这鬼作势一扑，张乐子就大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尸体被抬到了小镇的场坝上。围上了许多人，张乐子的老婆孩子都在哭。
　　众人等着，等着燕山五杰看张乐子的尸体。
　　这是小镇这两年来头一回发生的大事儿，屠夫张乐子死在坟场里。
　　五个人看完了尸体，都坐下。
　　张乐子是吓死的，瞳孔张得很大，像是不大相信眼前的事实，又像是看见了极骇人的东西。他的心碎了，从耳朵，从羞处都出血。
　　他喝了酒，而且喝得不少。张乐子平时就喝得不少，而且大家都说，他给人家宰猪杀羊，从来就没有喝醉过。
　　张乐子胆大心细，是个好屠户。可他心碎了，被吓死了。
　　笑嘻嘻说道：“大哥，他的心碎了。”
　　小伙儿说道：“他是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看见了什么？他在夜半过坟场，能看见什么？人不能让他吓成这个样子，除非看见了鬼！
　　五个人心里都想到了这一点。
　　细脖颈慢慢说道：“如果他见到了鬼，那可是咱们的兄弟造化了。”
　　四兄弟明白，要讲做鬼，谁会比燕山五杰更内行？他们本来就是五色鬼。
　　现在他们不做鬼了，要做人。可有人到他们眼皮下来做鬼了。
　　细脖颈道：“我看，咱们兄弟该去看看那个鬼，和他亲近亲近。”


　　安生镇的坟场很静。有月亮，坟场像涂上了一层银光。只是那些树显得有些阴森。风吹得树嘶嘶轻吼。
　　五个人来到了坟场。
　　细脖颈道：“分开走！”
　　五个人身子一飘，从东、从西、从南、从北、从中向坟场接近。
　　细脖颈突然长啸一声，这啸声如风中鹤唤，清新响亮。
　　四个人也应声而啸，有的沉实，有的清亮，有的浑厚。细脖颈心中暗暗宽慰，今天的燕山五杰可不同昨日的燕山五怪，更不同于前日的五色鬼了，有人作怪，无论他是谁，决讨不了好去。
　　五个人的身影渐渐逼进坟场。
　　身影飘忽，很快地集中在那一块大石碑之前。


　　没有人，当然也没有鬼。
　　细脖颈道：“再细细地搜一遍。”
　　找来了一些东西。那些折成寸断的刀块，还有一片衣襟。
　　细脖颈嗅了嗅这片衣襟，脸色突然变了。
　　小伙儿问：“大哥，怎么了？”
　　细脖颈道：“快！燕山五击！”
　　燕山五击，是他们上一次遇到金刀夺魄路由、三尸手游立、连手剑任成龙一击而败后练成的新招。他们很侥幸，那一次又是寂寞剑救了他们。他们很惭愧，知道男人总不能靠别人来救。他们决心练出一套功夫来对付强敌。
　　他们练成了“燕山五击”。
　　燕山五击应该是可以抵得住世上的任何一位高手一击。
　　四兄弟一惊，知道大哥不到关键时刻决不会喊出燕山五击来！一定是有了危险，而且是极大的危险。
　　四个人背向而立，双手回护，各成姿势。中间站着一个细脖颈。
　　细脖颈朗声说道：“三尸手游立，三尸手游立，故人来访，为什么不站出来，出来！”
　　四人一惊，以为听错了话。
　　三尸手游立？他不是在上次一遇时被寂寞剑鱼漂儿废了武功么？鱼漂儿一柄寂寞剑当场击败了金刀夺魄路由、三尸手游立和连手剑任成龙。鱼漂儿不想杀死他们，她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他在，他也会再一次饶了你们。”
　　她指的是寂寞剑米离。她当时只废了三个人的武功。废了武功的三尸手怎么会来这里寻衅？他躲避燕山五杰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坟场里作鬼弄怪？


　　没人声，只有树在飒飒作响
　　四个人刚想讲话。
　　细脖颈一吼道：“别讲话！”
　　他把那一片布襟递与二弟。
　　四个人都嗅了嗅。
　　不错，这是腐尸之味。任何衣物决不会有这种气味的，除非你从地下，从埋着的棺材里找出来的。
　　四个人脸色都变了。
　　细脖颈道：“护住我，找坟！”
　　四个人在细脖颈身边绕走。
　　四个人都存了必死之心。
　　细脖颈在中间，细细看每一个坟墓。最后他站在那个立有高高石碑的坟墓前，吐了一口气，说道：“找到了。”
　　四人在坟边环伺，细脖颈看看坟墓，忽然从坟口石板处向里射进去一蓬毒针。
　　坟墓里没一点儿声息。
　　四兄弟刚想动。
　　“别动！”细脖颈一吼。
　　他用手抓住棺盖，用力一掀。墓土很少，连棺盖一齐被掀掉。
　　墓中有一具死尸。
　　这是具女尸。
　　女尸比男尸更骇人。她的两臂没了衣袖，两条手臂很软地耷在胸前。
　　死人入棺时决不会是这个姿势。
　　脖颈抓起女人的一条手臂。
　　他细细地看。
　　这是一个死去几个月的女人，应该已经开始霉烂，但她没有烂，那是因为她本身的体质与这地气相合之故。这是个极玄妙的相宜，连细脖颈也说不明白。但在五行学说中可以解释的，便是僵尸不腐之说。
　　但这女尸的手臂不该这么柔软。
　　很软，与沉睡之中的人手无异，而且还略略有些温暖。
　　细脖颈又细看看这条手臂的颜色。
　　皮肤很黄，黄得像涂抹了颜料。
　　细脖颈突然放开了她的手臂，身子疾退至一边，忙下令：“二弟，三弟警戒，四弟，五弟马上照原样，把这坟墓弄好。”
　　众人都知道危急，忙行动起来。
　　四弟五弟正在往坟上放草苫块，细脖颈断然说道：“算了，不管怎么弄，也会被看出，不如不弄。”
　　五个人起身。
　　细脖颈道：“照我的办法，四个人慢慢向回走，仍照燕山五击之势，如有人来袭，不可妄动。”
　　四个人护住细脖颈，慢慢退回小镇。


　　细脖颈一入大厅，马上坐在椅子上。他很颓丧，低着头，一言不发。
　　小伙儿问：“大哥，大哥……”
　　笑嘻嘻止住了小伙儿，不让给大哥添烦。
　　天已经大亮了，鬼该不会在白日闯进镇子里来吧？
　　四个人等细脖颜发话。
　　细脖颈叹了一口气，他看看四个亲如手足的兄弟，惨然一笑道：“这回，我们怕是躲不过了。”
　　小伙儿道：“大哥，没那么严重，我们可以用‘燕山五击’……”
　　细脖颈摇摇头道：“没用，没用。”
　　四兄弟望着他，显然并不服气。
　　细脖颈道：“我师父曾告诉我，做鬼与做人一样，有一种极致。那就是像大侠宋超那样，可以不饥不渴，不生不死。你刺他一刀，他连血都不出，也没有伤。你有什么办法？这种鬼练到了极致，便可吸腐尸僵尸，直练至七重天，所吸尸体的皮肤发暖，发软，发黄。如果练至九重天，就是神仙也杀不死他了。我刚才看了那具女尸，皮肤发黄，这三尸手已经练到了七重天。我们与他动手，只是一死。”
　　小伙儿道：“难道……寂寞剑也制他不住么？”
　　细脖颈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寂寞剑是我们的恩公，但愿她别碰上这恶鬼才好。”
　　笑嘻嘻问道：“大哥，我们怎么办？”
　　四个人都等待着他的主意。
　　细脖颈也低下了头，想了好久，最后他抬起了头，冷冷地说了四个字：
　　“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