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听雨楼

 

2021-05-06 19:22:55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听雨楼是一座很平常的楼，川陕境内有许多这样的楼。现在没雨，但楼上仍有许多人在小酌。
　　雷霆坐在楼上，等人。他在等裘独，等那个金银帮帮主裘独。他的心是不是很平静？他是不是在那遥远的汴梁城外，悬心思念着那一片悬崖之下的绿涧之水，思念着那一个纯净如玉的女孩儿？他似乎又回到了同范蔷儿相见时那二十年前的日子。他要同裘独一战，他不在乎这一战，但他很在乎裘独。
　　听雨楼前来了一辆马车，这又是那辆很华贵的马车。
　　马车边有十个大汉，每个人都用面纱遮颜。
　　马车打开了车帘，从马车上走下来了裘独，那个穿着金丝银线织成的半边金黄半边纯白的衣裳。他的左袖口上嵌一块金，象太阳；右袖口上镶一片暖玉，象月亮。
　　裘独抬头看看这听雨楼，摇了摇头，似乎嫌这楼忒破旧了，他慢慢走上楼，站在雷霆面前。
　　他身边那十个大汉都肃然而立。
　　裘独看着雷霆。
　　他忽然想，二十年前，如果他不那么畏惧眼前这个男人，下定决心，远远离开他和他那个女人，他是不是会更快活，更幸运些？他那时为什么要答应雷霆？
　　他是害怕这个雷霆，还是因为他太喜欢那个范蔷儿了？
　　雷霆仍在斟酒，他重重说道：“好，你来了。”
　　他在等裘独，自从他看见那个蜡人儿范蔷儿，他就等这么一天，他是雷霆，他是不是等得太久了？
　　裘独道：“你头一回等我，我可是天天等你，一等就等了二十年。”
　　他长吁了一口气。做为范蔷儿的丈夫，随时要等着听那更深灯残时的一声声雷吼似的长啸，他心中的滋味如何？
　　雷霆道：“你为什么不坐下喝一杯？”
　　裘独看看他：“我不会再同你喝酒。”
　　雷霆一叹道：“好，果然是大帮帮主风范！你要早就如此，我又何必当初？”
　　雷霆低下头。他也懊悔他当初那荒唐决定么？他也知道他那么做的结果悲惨至极么？
　　裘独冷冷道：“听雨楼中无雨可听，为什么不走出去？”
　　雷霆起身就走。
　　他从裘独身边那十个大汉中间走过，他视这十名大汉若无物。
　　雷霆与裘独相对。
　　雷霆二十年来没想到会有这一战；裘独二十年来天天想着梦着这一战。
　　他总是把这一战的结果想成自己倒在地上死去，想成范蔷儿流泪在一边看着他与雷霆一战。现在没了范蔷儿，他与雷霆终不免一战。
　　站在雷霆面前，裘独才明白，成立金银帮，杀死江湖上无数豪杰，杀死范蔷儿，这些都不能使他血热，只有这一战能使他热血沸腾！
　　十个大汉围住了雷霆。
　　只要裘独一声令下，他们会一齐扑向雷霆。
　　也许他该用这十个大汉去战雷霆？也许他要在雷霆同这十人血战之后，等雷霆精疲力竭时再出手？不，他决不让雷霆小瞧他！裘独望着雷霆：“我要用大摔碑手功夫同你一搏……”
　　他这句话是说，他决不用雷霆教他的双阳神掌功夫。
　　裘独缓缓走向雷霆。
　　他出手了！
　　真是静如处子，疾迅如豹。
　　裘独双掌直拍向雷霆，转眼之间，已一连递出五招。
　　这五招是“双手摔碑”、“回头挽斗”、“挽勾牵龟”、“蹬鹰搏豹”、“一箭入壶”。
　　雷霆连闪了五次，躲过了他这五招。
　　雷霆也很吃惊，他从来没想到，这个裘独的本事居然不弱于一剑萧晓。
　　裘独住手了：“你为什么不出手？”
　　雷霆一叹道：“我要让你五招。”
　　裘独恨恨地道：“让，让，你何必假惺惺？你让我这个，让我那个，实际上只不过是把我看成你的奴才就是了。雷霆，我告诉你，我决不是你的奴才……”
　　裘独又扑了上来。
　　这是一场好斗。
　　围观的大汉们目不转睛。
　　裘独的双掌凌厉，出手极为快捷，一掌更比一掌凶猛。他那大摔碑手功夫已臻化境，十个大汉看着，心中暗暗吃惊，尽管他们从来没见过这帮主的功夫，但他们心中是大大低估了裘独的本事。
　　雷霆仍未出手。
　　他想起了范蔷儿，想起了梦姑，心里一阵子酸楚。
　　他为什么要把她们母女俩交与裘独，他为什么要餐风饮露，东杀西奔？难道他不能和她们在一起，度一度那天伦之乐的好日子么？三年，二年，即或是一夏一秋也好。
　　他的肩头被裘独抓到了，裘独的手是大摔碑手！
　　他被裘独甩了出去。
　　雷霆在空中飞旋了三四个角力斗，才站住了。
　　他肩头上流血了。
　　裘独一声怒啸，吼道：“雷霆，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活王八，你为什么不动手？你为什么不动手？你为什么不动手？你想让我宰了你吗？”雷霆看着裘独，裘独这时没了帮主那威风凛凛的气势，活象一匹怒豹。
　　雷霆想起范蔷儿。
　　一切都可饶恕，他决不该把她制成蜡人……把她制成蜡人，那个睫毛也象蜡的人是一个死尸，是一个死了也不能安生的女人。那个女人是我的心肝，是我的一切。
　　雷霆低声一吼。
　　一路风雷动！
　　他向裘独冲去。
　　裘独总是在他自己那屈辱之中拼命领悟上乘武功，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象他与雷霆的搏斗，但他那想象总也没这实际动手平淡，也没这动手惊险。他知道死神正渐渐地直走近他，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抚摸着他的身躯。他明白，无论他有多大的进境，他也决不是雷霆的对手。他斗不过雷霆，他这一生用尽了气力也斗不过雷霆。
　　他终于被雷霆打倒在地。
　　裘独很坦然，他一口一口地咯血，双眼怒视着雷霆。
　　雷霆的双手距他的心口只有一尺，内力微吐，他便一命呜呼了。“杀死我！你为什么不杀死我？”
　　雷霆瞪眼看着这个男人。
　　他一次更比一次后悔，他当时只见过这个人向他低下头，低着头听他的吩咐那情景，他从来也没想过这人的头脑里天天蓄积着对他的仇恨，这仇恨竟积攒了二十年！
　　“我就是要把她制成蜡人。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把你制成蜡人，让你跪哭，让你伤心欲绝，象死了爹娘似的……”
　　裘独恶毒地哈哈大笑。
　　雷霆为什么不杀死他？他为什么不杀死裘独？既然他那么仇恨他，为什么不马上宰了他？
　　雷霆的双眼中似乎有泪。
　　他轻轻说道：“你怎么做都行，你杀了她也并不奇怪，但你决不该让她变成那样……”
　　雷霆向他猛然出掌！
　　他决想不到，裘独比他更快。
　　裘独把一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前。
　　裘独在笑：“我发誓，我决不让你杀死我，你这辈子杀不死我……”
　　他在喘着，他的眼里闪出恶毒的光来，这是仇恨，是能熔化一切的仇恨。
　　十个大汉围在周围，没一个人动手。
　　是他们知道他们绝不是雷霆的对手，还是他们听从了裘独的吩咐，不向雷霆动手？
　　雷霆看着裘独，这人做过江湖第一人美梦的金银帮主已经要死了。
　　裘独道：“你以为我是有意杀死她的么？我同她吵，我是一失手，掐……掐死了……她……”
　　裘独在笑，这笑是苦笑。
　　他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雷霆？
　　十个大汉都跪下来，跪在裘独的身边。
　　他们看都不看雷霆。
　　他们在痛悼裘独的死亡。
　　缓缓过来了那辆马车。
　　裘独的尸身被放在了那辆车上。
　　赶车人把车顺了过去，马车向汴梁方向慢慢驶去。
　　十个大汉要跟车而去。
　　雷霆慢慢说道：“野瓢道人，何必要遮着脸面？”
　　十个人之中的一人站住了，十个人都站住了。
　　这人扯下了面罩，果然是野瓢道人。
　　野瓢道人冷冷说道：“雷霆，我一命归你，待把裘帮主安葬好了，我随时会来找你，把这一条命送你……”
　　另外九个人也把面罩扯下，让雷霆看到他们的真面目。
　　“雷霆，你记好了，十条性命，你早晚会收到。”
　　十个人转身而去，跟在那一辆华贵的马车后面。
　　雷霆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要你们的命，难道我是嗜杀如命的人么？难道我非杀人不可么？”没人回答他，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