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回 雷义士急难闯危城 吴半生永绥困总镇
 
2023-07-15 18:30:00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杜照见刀影一闪,便听得石姑喝道:“你莫逞牛性,俺宰掉你,只当杀鸡子!”杜照暗喜,忙踅去伏窗一觇,只见石姑酒后,媚脸生春,虽复强作娇嗔,依然笑容满颊,手中颤巍巍掂着刀,指定崔乡绅大喝道:“你究竟从俺不从?”这时崔乡绅和石姑只隔一案,案上杯盘罗列,两支三尺高铜烛台,上面华烛辉煌。便见崔乡绅虎跳而起,拎起一烛台,飞刺将去。石姑忙闪,“喀嚓”声却刺在榻柱上,烛油四溅,弄得一塌糊涂。

  这当儿侍候的苗姑早抢上三人,便捉崔乡绅。崔乡绅拳头起处,都打得跌跌滚滚。石姑冷笑道:“你这厮好没人样。”说罢抢近身,一足蹬去,截乡绅赶忙一闪,足未站稳,石姑姑一移莲步,就势一个迅风扫叶势,平旋一腿,崔乡绅往后便倒。左右拥上,顿时捆了手足。石姑喝道:“且将他仰置榻上,侍俺细细开剥。”崔乡绅大骂道:“俺堂堂汉子,岂肯见污于淫妇?要杀便杀,那个怕你。”

  石姑笑道:“俺自取其乐,那个又由得你哩?”说罢命左右先给崔乡绅塞上嘴,然后命两苗姑执烛,侍候榻前,自己踅进榻,不容分说,将崔乡绅裤儿剥开。杜照这当儿格外留意,只见崔乡绅转动不得,气涌如山,两目光炬火一般。杜照正想瞧吃紧事儿,不想石姑微微一笑,重新与崔乡绅掩上裤儿,道:“你莫要执拗,你若从了俺,正有大事可作。你看俺山中兵强将勇,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将来大业能成,你归附于俺,怕不是一位新朝佐命么?凭你这相貌气概,便作帝王也使得。俺情愿退处后宫,助你料理天下。这真是千载难遇的机会,你若执拗,顷刻性命全休。人生一世,不过快意罢了,你若偏执己见,岂非一百个想不开么?俺也不逼迫于你,由你慢慢细想,再回俺的话。”

  杜照听了,不由暗道:“不好!这下子崔乡绅准要应允下来,俺老杜却要叫他比下去咧。”正在思付,只见崔乡绅两目大张,那面色时红时白,也不晓得他是喜是怒。石姑却嫣然一笑,百媚横生,顿时唤进两个美男,就在崔乡绅面前和他们兴云布雨,那一番酣畅情态,有声有色,好不写意。杜照越发吃惊,以为崔乡绅便是铁石人儿,也定要怦然心动。正在替自家栗栗自危之间,只见石姑趁着性起,忽的推开美男,赤条条踅近崔乡绅,伸手与他掏出口塞,娇声道:“你想了这半晌,毕竟怎样呢?”不想崔乡绅大怒,破口大骂。

  石姑便蛾眉剔起,大叱道:“俺爱你这胎貌儿,你却不中抬举,如今由你死就是。”说罢拎起刀,分心一刺,崔乡绅顿时死掉。左右苗姑赶忙拽下榻,就要拖出。石姑道:“这时那得工夫料理他?且丢在壁角,唤他们外边伺候人速速进来。”室外值夜苗姑赶忙嗷应,顿时拥了美男等推入室中。石姑一一拖过,竟这等光着下身,先捡中意的拖抱登榻。美男等虽各惊栗,怎当石姑姑这时又漾出一番妩媚神情,少年人一团火性,那里禁他拨拽,便顿时大张旗鼓,虚战起来。

  于是其余美男依次而进,须臾都遍。石姑尽兴不消说,便连那旁观杜照,都提得一身火热。却是石姑纵欲,素来便是如此,社照是见惯的,更不为意,只是石姑鸷狠之性,却又被他觑破几分。(为后文杜照终持两端张本。)当时杜照见崔乡绅死掉,便放下心,悄悄踅回。次日只作不知,便胡乱帮石姑料理军事,先草草出张示文,安民止杀,并一面盘查仓库。杜照本没甚长才,如何料理得开?直过了两日,方想起去报吴半生。方要派人,恰好吴半生由锄头冈飞骑来报捷音。原来锄头冈是永、长之间扼要所在,半生伏兵于此,专截永绥援兵,果然被他杀了个落花流水,便乘势直取永绥去咧。(虚写一路小战事,是省笔法。)石姑等大喜,专待大捷后,两下里商量进止。这且慢表。

  如今且说永绥镇孔铨,自得长水求援之信,只惊得手足无措,百样不理,先加人看守某士司。一鹤道:“这事儿蹊跷,某土司拘在此间,石三保倒先扰长水,这定是分我兵力的诡计,其意未必不在永绥。惟今之计,援兵固须发,此间城守,也须急急准备哩。”孔铨噪道:“真他娘的晦气,无端一个吴半生,竟闹得沸反盈天。咱们就这么办!”于是抽拨两营兵马,星夜赴援,又一面酌调各镇聚上的防兵,和了本厅营防之兵,共守城防。

  顿时布置得杀气飞扬,铁桶相似。却是各营官裨将等,见孔铨无所措置,只好乱糟糟挨在城中。有时节登城一望,见荡荡空郊,便相与一笑而下,以为长水苗众,必不敢闹到这里。及至援兵被截,急警报来,方大家慌做一团。孔铨忙一面着人分头登城守望,一面叫快请一鹤到府议事。及至一鹤到来,却仍是无法可想。正在乱到没入脚处,忽见一守城兵士急匆匆跑来,报道:“今有吴半生遣苗将罗赫为使来见总镇,现正在城外叫喊咧。”孔铨道:“不必理他。”一鹤忙道:“且慢!我以为不妨一见,探探虚实也是好的。”孔铨道:“如此,着他进来。”

  须臾,一队士兵引着一黑塔也似大汉,威风凛凛,大步走上厅来。此时厅上直是鸦雀无声,都呆怔怔鼓起眼睛盯着那人。只见他踅至厅中站定,高声说道:“俺叫罗赫,奉吴寨主之命前来下书。那个是孔铨,快快滚过来听着!”孔铨气得脸色煞白,一时间做声不得。但听罗赫念道:孔铨匹夫,为官不仁,虐我苗民,囚我土司。今我各峒苗军齐集城下,特此申令永绥城民即刻送出土司,庶可免永绥一城生灵涂炭也。如若不然,三日后必屠此城!

  孔铨听罢,不由大怒道:“吴半生罪不容诛!竞敢遣人污辱本镇,快将这厮斩讫报来。”左右一声应,方待去推罗赫,一鹤赶忙悄蹑孔铨之足,便道:“罗头领倒是条好汉子,今既到此,便宜犒劳他,我们事体自在,便借他之口,回谕吴半生,三日内不得进攻,容我们细为期酌。”说罢一使眼色。孔铨会意,便笑道:“罗赫,你须明白,吴半生本是内地豪民奸棍,你们苗众犯不着为其所使,天兵一集,玉石俱焚,便是你那个石三保,也难逃法网哩。”

  罗赫昂然道:“俺通不晓得许多事,只知往来传命罢了。”说罢冷笑回顾,神气间很透着轻藐。于是孔铨命他席地而坐,唤左右端到盆酒豚肩。你看他并不用箸,掇起盆饮一气,又啃一回豚肩,呜嘬有声,猛虎一般。末后吃得高兴,竟张着两只蒲扇似的大手,乱舞狂笑道:“俺久闻永绥地面好玩得紧,不消三五日,咱们再见罢。”说罢“哗啷”声掷碎酒盆,跄踉跃起。

  孔铨没奈何,忍气命人导他出城。一鹤道:“吴逆狡猾多端,想诳出某土司去,他好放手肆逞。今宜趁他缓攻当儿,一面招募勇士,一面急遗人飞报总督,速发大兵。这事既闹大,掩饰不得咧。”孔铨顿足道:“俺何尝不想上报?只是吴逆特煞来得急,不容人着手。而且还有一层,俺律例上是糊糊涂涂,不知擅拘土司一节,有碍功名否?”一鹤沉吟道:“详报上文法全是活的,只消说某土司指使苗众擅劫去吴半生,总镇设计软拘住他,意欲其悔罪交出吴逆,不想他等一气煽乱,遂至于此。如此一来,便见是变出意外,并非总镇措置乖方了。”

  孔铨听了,连连称是。不多时天色已晚,便一面传令加紧城守,一面大集将校,问那个有胆敢去报警?众将听了,都知苗众临郊,卡卒四布,出去便是死数,一时间互相白瞪着,通没声息。有的便道:“俺营中有个伙夫,长腿善走,很有把浑气力,这事儿他倒去得!”有的便道:“办此事须机灵人改装混出,方才妥当。若在平时,只消差个八百里加紧便得咧!”一阵七言八语,通没所以然。正在胡躁,只听城外一阵阵哭喊隐隐。孔铨大惊,忙复登城,只见四五里外,周围村聚一处处火光照耀,原来苗众已乘夜肆掠起来。纷纭之间,且自防他黑夜突城,通夕不寐。这且慢表。

  且说吴半生本想诳出某土司,再放手攻城,既闻罗赫回传孔铨之语,不由冷笑道:“你这稳军计,来哄那个?”于是一面价拨队四扰,一面令中夜饱餐,天明攻城。既至孔铨侥幸到天晓,方要下城稍息,只听铜鼓声喧,尘头大起。吴半生率领苗众,业已漫山遍野价盖将来。顿时就城下布成阵势,便有一队骑兵拥定吴半生,扬鞭大骂,直临城下,左有罗赫,右有姑连,黑凛凛凶神一般,手提明晃晃泼风苗刀,好不气势。孔铨怒道:“这厮竟猖獗如此,那个敢去先挫他一阵?”一言方尽,左营中一弁闪出,应声愿往。

  这人生得五短身材,两膊如铁,在营中是属一属二的勇士,名叫许忠。当时孔铨大悦,起拊其背道:“须要仔细!”许忠嗷应,拔步下城。不多时城门启处,许忠全身披挂,挺枪跃马,直临阵前,背后兵卒射住阵脚。姑连一声长笑,纵步如飞,苗刀一矬,便取许忠。两阵上一声喊,两个顿时杀作一处。一个马上一个步下,两人来来往往,端的一场好杀。无奈姑连纵跃如飞,方在马前,又到马后,许忠兵器既长,回旋不便,不消二十余合,已被姑连跳跃得眼花瞭乱,偶一失神,早被姑连一刀,斫中马屁股。

  那马“咴”一声扑地便倒。许忠方健跳而起,姑连顺手回掣刀势,只听许忠刚唤得一个“不”字,早已断胁死掉。孔铨方惊得睁大眼睛,只见后营中一个将校不待吩咐,手提短铁鞭,步行迎敌。两人这一来倒对劲咧!鞭去刀来,步战良久,各逞腾跃闪纵的能为。少时姑连刀势一紧,孔铨百忙中见那将校堪堪不支,不由惊顾左右道:“这将校不是王铁鞭么?”一言未尽,只见姑连刀光起处,王铁鞭直僵僵死在血泊里。原来这王将校善用铁鞭,也是营中有数人物。

  当时孔铨只惊得手足无措,便见吴半生举鞭向后一招,苗众如潮,一声喊便来抢城。姑连、罗赫两把泼风刀竟火杂杂杀到吊桥边。亏得许忠手下兵一阵放箭,并城上石弩交下,方才射退。于是苗众纷纷压城安营垒,只这日攻城,便轮替着直到天晚方罢。孔铨只好紧闭西门,且办得一个守字。

  次日登城一望,好不愁闷!只见苗众凶样儿便如野兽一般,攻一回城,叫骂一阵,这队方退,那队又来。退下的何曾肯安息?便就近郊中大肆淫掠,有的竟成群价牵了许多妇女,便就城下,公然宣淫。竟有这个方上场,那个业已等不得咧,不容分说,老拳一挥,顿时互殴,展眼间刀子相向,颇有许多杀伤的苗子在妇女身边,后来之苗,哈哈一笑,通不理会。或望见别的苗子掠的妇女标致些儿,便不容分说,挺刀闯去,虎吼来夺。

  因此妇女不胜其惫,往往当场毕命。孔铨见城下情形,饶你怒气冲天,通没奈何。吴半生绕城策马,指挥苗众,有时节竟不衫不履,作出暇逸样儿,秃头长袍,手持长柄麈尾,跟随姣好苗姑十余骑,铜鼓骨笛,鼓吹而过。入夜后,四野柝声繁如密雨,孔铨几次价遣人混出告警于总督,都被苗卡上一一捉杀。如此相持,直至六七日,永绥城已十分危急。此便是雷扬奉母病愈,送周一复转去的当儿。(遥接笔法,醒豁眉目。)

  且说雷扬踅回,见母病大愈,只喜得手舞足蹈。方笑诉硬请周一复许多笑话,以博母欢,只听后院中驴子大鸣。雷扬便道:“等孩儿另寻所在,寄顿下这畜生,免得聒耳讨天。”雷母猛惊道:“呵唷!怎还寄顿起?我不觉一病便已六七日,倘永绥有事发作,这便怎好?你须将驴子急急转去才是!”雷扬听了,猛的也想将起来,便道:“既如此,母亲权避居此间,等孩儿回,再寻甄正叔也是一样。”说罢,忙忙结束,带了朴刀,方要拜别母亲,常母一脚跨入,问知情由,只笑得拍手打掌。便道:“你娘儿们才会关了门儿起国号!太平平世界,那里会反将起来?倒是给人家送驴去是正经。”正说着,常善也入,便道:“雷兄去尽管放心,此用侍奉老太太,都有我哩!”

  雷扬称谢过,拜母跨驴,即健登程。可煞作怪,只觉驴子慢腾腾的,自知是心急觉路远,不由好笑。一望四围山色,衬着驴声得得,好不清虚闲适,不禁暗哎道:“人生一世,难得个能适其性,即如俺雷扬志在山中养母,偏又人事迫促,使人不得不出。这次报孔总镇事罢,快些销声置迹是正经。”想到这里,心地洒然。方驹来至半途,只见一群男女急攘攘逃荒一般,对面擅来,一个个破衣跣足,有的呻吟扶伤。男人不消说各有负戴,便是妇女价都各有所挟,一步一频,其中金莲瘦小的,那管血殷罗袜,一般的挣命价跑。

  雷扬诧望道:“诸位从那里来?为何……”这时众人已风也似撞过,中有一人急喘道:“说不得咧!”说着一拥而去。雷扬暗想:“近来没什么被灾饿民,听他语音,又是本处人,好生可怪。”沉吟间一路踅去,距雷泽镇还有二十来里,却走到一个山村头上。高柳之下,有一土井,井台上摆着两桶新汲的水,旁有两个破衣贫汉,一个呻吟仰卧,那一个却背着脸,趺坐于地,一面摩脚趾,一面叹道:“老兄你将就点罢!这种年光,咱们还混在一处,也就罢了。虽是劳苦点,比家破人亡,还好得多哩!方才俺给人家锄草去;把脚跟都磨破咧。”

  卧汉道:“是呢,人到那里说那里!即如你前十天还是大富翁,我那点把家业,还值得叹气么?都因那位朋友太煞小气,我借他的绳儿来汲两桶水卖卖,他定规还要四文钱去。”坐的笑道:“车、船、店、脚、牙,无罪都该杀。放脚小,有什么大方?俺知他有个绝好的小媳妇儿,如今不知被那个乘闹里摄去咧。”雷扬听了,也没在意,方要走过,那驴子见水,却奔去便饮,那知水面上有些土污,驴子见了,便不肯饮,只管掉尾大鸣。这当儿卧汉已起,便道:“客人且消停,等我新汲两桶如何?”

  于是雷扬下驴,就一旁放去滚尘。这汉子方将桶水倾掉,重新打出一桶水,便见一个花子模样的人,满脸上污垢如漆,戴一顶破帽,几乎掩目,趑趄趁来,背着雷扬,就井旁一蹲,看那汉子汲得两桶,他却就地两画。少时驴子饮罢,雷扬给过数十文钱,方待要走,只听那花子哑声哑气地道:“暇,老兄!人家客官给的水钱,咱们须均分哩。”那汉冷笑道:“奇哩!哦,我晓得咧!你定是因新汲两桶水,又用用你的绳儿。如此也好说!”说罢,赌气掷给他四文钱道:“你还说什么?”

  花子冷笑道:“这都是给我的么?你倒发得好官价!上次两桶水四文钱,是讲明的,这次没讲明。俺的绳儿是东海龙王须捻线,西王母娘娘亲手结就,你晓得什么价值?就丢给俺四文钱?”说罢索性卧地,口里便胡骂乱卷。那汉怒起,奔去便是一脚。花子跳起道:“我怕你么?反正我家也没咧,咱们便拚个你死我活!”说罢猛的一头,宜将那汉抵得大哼一声,两个便互相揪扭,滚作一团。这时趺坐那汉,也便跳起劝解。三个人跌跌撞撞,好不热闹。雷扬大笑道:“不须争竞,俺便再给数十文,快些放手!”一言未尽,只见那花子嘴儿一咧,放声大哭,不容分说,直抢到雷扬前,拖住驴子,连连跺脚。

  正是:世变何常忽今昔,惊闻乍听且从容。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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