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回 会赤霞吴逆得妖雌 诛夜叉双侠出险地
 
2023-07-17 18:16:58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于益等,听得一声响亮,赶忙向深草中一伏。便见老熊一跃出谷,擎着块山蚁团子,后面有两头小熊,跳钻钻争来抢食。老熊故意引逗良久,方大家如飞跑去。于益等重新临谷一看,却是那极大石堆,被熊掀倒。逢春道:“看此光景,这山路野兽越多了。今晚再窟宿,须当仔细哩!”于益道:“正是。”于是紧紧结束,依然前进。

  日平西时,却踅入一弯山环中。西面山缺处,从烟树苍茫中,却隐隐似露一塔尖。向道左稍近处一看,竟隐约见废院基址。逢春诧异道:“难道山缺处有庙院么?你看此间又有废房基,定是从前有山家聚落哩。”于益道:“不必管他,好在咱正走山缺处,倘有寺观,倒免得今夜窟宿哩。”两人说着,迤逦奔到那里,业已日暮。果然是座古庙,墙垣都塌,破败不堪。惟有颓剩的间半正殿突兀犹存,那荒草几乎没膝。

  两人看此光景,知没住持,便逡巡踅入后院。只几钟楼并皆摧颓,藏经阁居然还有。阁下行径,却光滑滑的绕向阁后,不由一惊。原来许多白皑皑的残骨,也不辨是人是兽。逢春道:“这所在好不颓气。”于益道:“你看阁下层倒可住,总强似窟穴哩。”于是两人踅入阁下,席地而坐。阁门是没得咧,两人还未解装,不想阁梁上还有山雀栖巢。见人进来,“扑啦啦”一阵惊飞出,便奔钟楼。更有一雀屙下些白粪,不偏不倚,正点在逢春额角。逢春怒起,随手抓一石块,打向群雀,只听“嗡”一声,却打在悬钟上。

  于益一听,猛然有触,急喊道:“入寺莫撞钟!”一言方尽,便听身后窸窣有声。两人忙站起回望,却是个肥大和尚,笑眯眯弥勒佛一般,从阁上循破梯徐行而下。一面两手向人作招式,一面喉中呼噜,便如猫儿念睡经似的。只看那一张笑脸,好不慈善可爱。于是于益向逢春一使眼色,拔步到院。那和尚跟出,笑吟吟只是招手。于益暗道:“莫非此庙真有主持?且看他怎样再讲。”于是立定抱拳道:“俺等是过路客人,既经宝刹,便求一宿。”

  和尚听了,通似不懂,只越发笑不可抑。暮色中看他面庞儿,白得没些血气,衬着碧磷磷两只怪眼,且是怕人。逢春唾道:“咱快去罢!可是颠道人说得好,借宿莫问僧,理这秃厮作甚?”刚要转步,那和尚已踅进前,冷不防先揣捏于益一把,即便丢开,却捻住逢春一手,越发甜笑。顷刻间口流馋涎,舌齿间噂呇有声。说时迟,那时快,忽的据住逢春两肩,磔磔大笑,大嘴一张,势将夹项便咬。这时逢春只觉如束铁箍,方待挣脱。于益大怒,拔出刀向和尚后背便剁。只听“铮”的一声,火光四射。

  那和尚扑地怪吼,一跃两丈高,暴风起处,那里还有什么和尚?却是一个丈余长的大夜叉!赤发蓝面,电目血口,浑身青疙疸怪肉,爪似钢钩,腾踔如雷,向于益当头便扑。好于益更不躲闪,趁势猱进,挺扑刀直刺其腹。但听“锉”的声,如中石缶。连忙用个滚盘珠式,从他胯下贴地趋过,却趁势刀锋上戳,正中他臀阴之间。那知夜叉皮肤如铁,毫不理会,只被挑得一颠顿,两手据地。这时逢春早大喝挥刀而上,就他臀背间,“啪啪啪”一阵乱剁。夜叉大怒,猛的翻转身,旋风似抢来。

  逢春凑手不迭,扑刀刚一摆,却被他巨爪抓住,只轻轻一掣,人倒刀落。于益大惊,便用个五丁开山式,双手抡刀,一跃两丈余,从夜叉当头直劈下来。满望这一下定能成功,那知夜叉头皮上火星乱爆,只如没事。于是逢春赤手急进,和夜叉三两个转身。于益扑刀,早又从后劈了两下,虽每斫必着,无奈不能伤他,倒撩得夜叉气吼如雷,竭力猛逼。两人只恃耸跃灵便,相持良久,看看不支。这时夜叉箕张两臂,已将逢春扑到坏墙根。

  逢春叫声不好,忙用个旱地拔葱式,一耸登墙。那知墙朽已久,双足方落,早“哗啦”声随坏砖落将下来。夜叉吼一声,奋爪一扑,已将逢春倒提将起。这时于益惊急中忽想起颠道人破帽,便大喝道:“着家伙罢!”说着掏出帽,刚要力掷,只“轰隆隆”一声响亮,赛如霹雳,眼前金光一炫,那顶帽却脱手飞出。仔细一看,却是柄寸余长的小金剑,奇彩横溢,但见满庙院都是金光。那剑略一夭矫,直注夜叉。于益略一眨眼,便见夜叉大吼而倒,剑光嗤然飞向来路而去。逢春“扑哧”声,跌在地下,跳起来只是发怔。

  两人惊定,一看夜叉颔下有一小孔,紫血如注,早死停当咧。逢春叫道:“好凶物件!原来颠道人真有道理,如何破帽便化为飞剑咧?”于益听了,通不答腔,只是发楞。逢春道:“难道你还有余惊么?”于益叹道:“俺见颠道人如此剑术,不觉如有所失。咱们所能,真如儿戏了!人家这剑气合一,方是剑术极诣,仙侠同途,真真可羡。俺若能学得他,便一生愿足,任他天大功业,也浮云视之了。”逢春笑道:“你又着魔咧!当年咱葛先生一定也有如此本领,可见世间异人正多哩。”(回映有致。)两人诧叹一番,草草歇睡。次日登程,还恍惚如梦,又走了三两日,方出山界。便一路询途,扑奔雷门崖。这且慢表。

  如今且说吴半生,以一奸民,挑起揪天风浪,自围攻永绥之后,各处布置,十分得手,不消说意气扬扬,连石三保叔侄,都有些瞧不在眼。当时掠来子女,不可胜计。半生这时,只愁精神有限,美色无穷,未免和石姑姑有点情疏意倦。好在石姑姑亦复尔尔,面首外宠,任意欢娱。因此两下里还能相安。这时半生新得两个美人,一名楚楚,生得娇媚非常;一名莲姐儿,貌仅中姿,却白腻得十分媚气,是个大家的妖婢,年已三十来岁。半生一与之接,险些魂消骨化。原来此女擅长内视房术,枕席之间,另有奇趣。当时半生喜极,连夜价拥卧不出。群雌粥粥,未免互相传述。石姑知得,也没在意。

  一日军事暇,石姑和半生在密帐中置酒款谈。酒至半酣,石姑笑道:“那莲姐呢?俺闻他会许多浪法儿,到底是怎样个美人儿,快叫来俺看看!”半生遮掩不得,只得命莲姐进见。须臾香风飘处,莲姐儿扭将进来,向石姑插烛似磕下头去。石姑命起,仔细一看,果然眉目妖媚,白腻得十分可人。石姑自揣,比自己还差得多,半生喜他,一定是那话儿与人不同了。沉吟之间,不由眉黛生春,便含笑拉他坐定。一看半生,喜得眼都没缝,连举大杯。莲姐乍见这只胭脂虎,未免惴惴低头。

  石姑笑拍他肩道:“不必害怕!今天咱都没避讳,且快叙叙。”说着星眸一瞟半生道:“你还有硬根哩,怕什么?”(巳伏妒意。)半生笑道:“俺诸事都靠娘子,那里敢硬?”石姑失口道:“只要商议起正事来,你可会软哩!”原来近日半生颇颇横恣,所以石姑冲口而出。却顿时自觉失言,便笑着掩饰道:“停会子你真个不硬,方算本事。”半生只好趁势献殷勤,便走拢来勾定石姑香肩,笑道:“理这村妇人作甚?你我且亲热吃酒。”石姑不由眼儿一乜,撇嘴一笑。于是两下心头,都自啾唧。

  恰好莲姐伶俐,忙与石姑斟上一杯,就要站起。石姑倚醉道:“难道只许他亲你?俺也快活一霎儿!”说着竟将莲姐抱置漆头,结实实亲了个嘴儿,两张嫩脸,合在一处,只咂得喷喷山响。半生见了,不由大笑,于是大家欢洽。饮过两杯,莲姐挣着脱身。石姑偏抱着不放,便笑道:“你究竟会什么妙法儿,弄得人魂都丢掉?快教给俺是正经。”莲姐一听,只羞得脸儿飞红。半生笑道:“那是马上学不来的,你若愿听,俺且说与你大概。”因如此这般,一说衽席状态。

  石姑这时,已红馥馥脸儿,便唾道:“不相干!你只说你的快活猴相儿怎的?俺只问他这一边怎样法儿。”说着一膘,女侍都含笑退出。半生见惯石姑姑放荡之态,倒不理会。只有莲姐儿,羞得什么似的,樱口翕张,只是说不出,娇眸一转,早膘到半生面上,无限春态,简直的形容不出。石姑见了,越发心荡,便将耳朵凑向莲姐嘴边。莲姐会意,没奈何嘁喳良久。但见石姑饧着星眼,红霞簇颊,笑道:“便是这等么?仔细着,你若说谎,俺却不依。”于是婷婷站起,便掩帐幕。半生笑道:“等晚上试演如何?”

  石姑笑道:“俺看你敢拗着俺。”于是一阵脱光就帐。那半生趁醉,也便高兴,顷刻间趋进服事。这个当儿,石姑自然是学步邯郸,加意描摹。便是半生,也想急欲求工,以媚石姑。无奈石姑是末学新进,虽天姿甚高,总不如莲姑老手儿,有驾轻就熟之妙。当时两人心摹体追,颠倒良久。石姑正在不甚如意,不想半生道:“且命莲姑上场,你留心去体会,自然也能学得会咧。”石姑赌气子,真个下榻。莲姑继进,两人这一来,却与先时大不相同,真个是工力悉敌咧。石姑见此光景,且妒且恨,方要拖下半生和他理论。

  那知半生吃紧当儿,见石姑横来插手,顿时老大不悦,便道:“娘子莫胡闹!你在别寨中许多欢娱事,俺从来没讨厌去。”石姑气极反笑道:“今天俺偏大大讨场厌!”说着推下半生,拎起莲姐一只腿,向榻下只一抡。只听“嘭”的声,莲姐头额正中帐柱,长号一声,金莲蹬了蹬,就此交代。半生惊怒道:“这是怎样?”一面穿衣当儿,却见石姑趋抚莲姐尸身,自恨道:“这是怎么说?俺想扯下他来,也没用力气,却偏巧撞杀。”因向半生道:“你且恕俺酒后失手,慢慢再选美娘儿补他缺儿罢。咳!这是怎么说呢?”

  半生听了,只好干瞪眼,伸伸脖儿,咽下这口气,满脸生痛的笑道:“不怨娘子气力猛,还怨他脑袋生的脆。小事一段,不必介意!”口虽如此说,只是看了这心坎上人僵卧血泊,甚不舒气。正这当儿,恰好外报凌鲤到来,于是半生趁势跟出,就此揭过。一连三两日,两下心头,却是啾唧,却因战事方殷,也便丢开。凌鲤既来,半生越发气壮。

  一日,石姑欲请三保来协力攻城。半生良久没答腔,只微笑他顾道:“他老人家坐镇山中,脱不得身,便是来了,也未见便能成功哩。”说罢一腆脸,竟自起出。石姑见了,未免不平。但这当儿正恃半生分头布置:石柳邓处,时时来使商议兵事;更兼柳邓所遣的赤霞关守将为苗人峒主女苗乌苏拉,虽勇猛非常,于布置拒守上,未免须请教半生,于是乌苏拉也时遣人来,催半生赴关筹画一切。半生通忙得没入脚处;石姑见此光景,又未免心服他。一日合当犯口角。便因久攻不下,石姑定计掘下地雷。凌鲤一听,倒踊跃称善。

  半生这时,正低头沉吟,负着手阔步大踱,大笑道:“这种计策,休说是瞒雷扬,便连孔铨也恐瞒不过。快莫胡闹咧!还是一面力攻,一面等俺从赤霞关回头。那里如不甚忙,俺便约得乌苏拉来,且助功这里,倒是好计。”说得高兴,便拍手道:“你等可知乌苏拉,既美且勇,好个人儿哩!”因向石姑道:“若得人家来,不强似你那日说去请令叔么?”

  原来半生因乌苏拉屡屡促赴关,已将于明日赴关哩。石姑听了,不由蛾眉微竖,冷笑道:“不消说咧,一言抄百总,俺石家人都是废物!乌苏拉难道便有三头六臂?莫非仗着长的俊,将守城敌人都看酥软,无力拒守么?俺的计策虽不高,倒有一着儿。你巴巴的弄个骚货儿来,难道便十拿九稳,马到成功么?”半生道:“噫!这是兵事机宜,娘子如何儿戏逞嘴?”石姑道:“什么逞嘴?俺定要用俺计策!你大驾便请赴关,寻既美且勇的好脚色去,俺自和凌老弟料理行事。”半生顿足道:“空自损人,这是何苦?”

  凌鲤见两人斗口,连忙解劝开,各自乌眼鸡似的,互瞧一回。究竟半生能忍气,便道:“娘子如定用此计,切须当心,但愿计成才好。”因将凌鲤谆谆嘱咐,次日便匆匆登程。那知果如所料,途中第二日,飞探追来,便报到地雷计败,并凌鲤受伤警闻。半生听了,只好扼腕不已,暗忖道:“石姑姑骄性如此,端的怎好?”因赴关方急,便暂置此事,俟会过乌苏拉,再作区处,于是率领二百健苗,昼夜兼行。

  半生马上顾盼,凡所经稍险隘可藏兵处,都为留意。但觉一路地势,逐渐而高,不由暗叹道:“这赤霞关,真是两山中枢,建瓴之势,通两下气脉,一切接应,都须这里。不知乌苏拉可能据扼得来?只不要像石姑姑骄性方好。(伏线。)俺还是通好龙母山时,和他一面,那俏庞儿,委实可爱。如今想越发丰艳了。”(为后文半生逗留赤霞关,三保之势遂分伏脉。)一路胡付,匆匆行去。

  这日行抵赤霞关五里之遥,半生驻马,抬头一望,好一派峥嵘气势。但见:层峰隐雾,拔地千寻,复岭藏云,凌空百尺。槎桠树势,总带些剑戟锋芒;峻削石锋,竟浑似虎狮蹲伏。悬空窄径,有时隐约挂林端;倚险汛房,无不错落据道口。悠悠旌旆,定知其下是雄关;咽咽鼓笳,便觉此中有兵气。正是建标名得不虚传,当关势雄谁与竞。

  半生看罢,连连喝彩。正这当儿,忽听山口铜鼓喧喧,须臾一队步卒迎来。当头一个精悍茁目,见半生叉臂道:“乌峒主特遣俺来,敬为前驱。”于是旋踵导引,直入山口。两旁汛房,高下棋布,又经过一所坚大碉楼,平阔山道方直达关前。半生遥望那关,正当隘径,四山环抱,突兀青冥,雉堞迤逦,有如半瓮之势。左右一望,半生不由喝彩。

  原来左有一峰,锐拔如植剑,迤右却是座雄浑平峦,其象如鼓,正合成剑鼓之势。这时,关前早已骨笛吹动,须臾铜鼓喧阗,关门大开。苗目道:“俺家乌峒主亲来迎接哩。”便见绣旗翻处,分两翼拥出一队女苗。一个个长大姣好,结束整齐,各抱长刀,就关前左右站定。便似一群天魔妖女,好不风流英俊。原来这留人峒,女多男少,并且女的个个美丽,那乌苏拉更是特出尤物哩。

  当时半生驻马之间,便见队后两女苗控定一骑胭脂马,如飞走来。马上那人,蛮髻劲装,白嫩嫩一张面孔,真赛如搓酥滴粉,眉长带秀,目威含媚,梨辅樱唇间,堆满风骚,若比起石姑姑来,柔曼之态,似乎还胜一筹。但见他纤腰一摆,抖辔迎上,嫣然道:“吴寨主别来无恙?端的令人盼望煞哩!”半生细望,正是:乌苏拉,真个比初会他时丰艳许多。不由心头“哗扑”一跳,便骤马迎去。方要答话,只听众女苗齐齐一声喊,接着关上众卒齐应,又有一队人抢将出来,便奔半生。半生大惊。

  正是:大姚方看肆雄略,赤霞今又拜雌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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