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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二钱铜币         ★★★ 双击滚屏阅读

第01章 二钱铜币

作者:江户川乱步    来源:江户川乱步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4/2
  “真羡慕那个贼啊!”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人穷困潦倒,甚至都说出这种话。我们住在城市中偏僻地区的贫穷的木屐店的二楼,那个房间只有6张铺席大,摆着两张纸胎漆的破桌子。松村武和我整天呆在那里,胡思乱想。已经穷途末路、无计可施的我们二人怀有一种卑鄙的心情,仿佛对当时轰动一时的大盗的高明作案手段十分羡慕似的。
  这盗窃事件与我要讲的这个故事的正题有很大关系,所以在这里先粗略地介绍一下。
  那还是发生在芝区的某一个大型电器工厂职工发薪水那天的事。十几名计算薪金的人员正在根据近5000人的工作记时卡在核算他们每个人一月的工资。就在他们正在将当天从银行里取出的大概有满满一大箱子的20元、10元、5元的纸币汗流浃背地装进堆积如山的工资袋里时,事务所门前来了一位绅士。
  传达室的女子询问来意时,这个人说他是朝日新闻社的记者,想见见经理。于是,女子拿着印有头衔是朝日新闻社社会部记者的名片向经理禀报了这件事。所幸,这位经理深谙操纵新闻记者的方法。不仅如此,他或是对着新闻记者大肆吹牛,或是把自己的话作为“某某人谈话”登在报纸上的,虽然觉得这些事不像是一个大人做的,可是谁也不会不高兴。自称是社会部记者的这个男人被欣然请入了他的办公室。
  这个男人带着一副大玳瑁框眼镜,留着一撮漂亮的胡子,穿着叫人中意的黑色晨礼服,手提时髦的折叠皮包。他以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在经理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并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昂贵的埃及卷烟,拿起桌上附在烟灰缸上的火柴熟练地一擦,便扑地将一股发青的烟雾吹到了经理的鼻尖边。
  “想听听您关于贵公司的职工待遇的意见。”这个男子用一副新闻记者特有的仿佛要把对方吃掉,而又有一点天真的和蔼可亲的口吻这样开口说道。于是,经理当然就劳动问题,主要是劳资协调、温情主义滔滔不绝地谈了一番,但这些话与这故事无关,我就略过去。在经理办公室呆了大约30分钟的这个报社记者在经理的谈话告一段落后,说了声“对不起”后上厕所去了,这期间,这男子便销声匿迹了。
  经理只是想这家伙真没礼貌,并没有怎么介意,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就去了食堂。不一会,经理腮帮子鼓鼓地吃着从附近的西餐馆里买来的牛排等东西时,会计主任脸色铁青地地跑到他面前,报告道:“预备支付工资的钱没有了。被偷了。”
  震惊的经理放下正在吃的饭,急忙去丢钱的现场查看。
  这突如其来的盗窃事件的详情,大致可以这样想像:
  正好那个时候,工厂的办公室正在改建中,所以本来通常在房门能够紧锁的专门房间里进行的工资计算工作,那天是临时在经理办公室隔壁的接待室里进行的。就在午休的时间里,不知怎么搞的,这个接待室里的人走空了。事务员们好像相互都认为谁会留下来的,结果都去了食堂,皮包里塞满的成捆钞票在约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被扔在这个没有上锁的房间里。一定是什么人趁机潜进来拿走了那一大笔钱。但没有碰已经放入工资袋的部分和零碎的纸币,只是拿走了皮包里的20元和10元的成捆的钞票。损失额约为5万元。
  种种调查结果表明,刚才的那个记者有点可疑。往报社挂电话一问,果然回答说他们报社的人里没有此男子。所以又是报警啦,又是因工资不能延迟发放,所以再次求银行准备20元和10元的钞票啦,闹得不亦乐乎。
  这个自称是报社记者,让大好人经理白讲了一番话的男子,实际上是被当时报纸称为绅士盗贼而大书特书的有名的大贼。
  所辖警察署的司法主任等在现场作了检查,但毫无线索。这个窃贼甚至都准备了报社的名片,所以是个不易对付的家伙。当然也不会有遗留物品。只有一点明白的,是留在经理记忆中的那名男子的容貌风采,但那也很靠不住的,因为服装等当然能更换,经理所说的线索的玳瑁框眼镜也好,胡须也好,仔细想想,那也是最常用于伪装的手段而已,所以这也没有指望。
  无奈之下只好盲目搜查,到处问附近的车夫啦,香烟店的老板娘啦,摊头商人等这帮子人:有没有看见过如此这般风度的人?如果看到了,他去什么方向了?当然市内的各派出所也送去了这个人的画像。就是说,设置了警戒线,但毫无效果。一天、两天、三天,所有的手段都用尽了。各个车站都派有人监视,向各府、县警察署都发出了通缉的电报。
  这样,一周过去了,但贼还是没有抓住。好像已经绝望了,只有等待那个贼犯别的什么罪而被检举了。从工厂的事务所,每天都打电话给警察署,责备有关方面玩忽职守。署长仿佛是自己的罪似的伤透了脑筋。
  在这种绝望状态中,一名属同一署的刑警挨家挨户地走访着市内的香烟店。
  在市内,进口烟差不多都有的烟店各区多则几十家,少则也有10家上下。刑警几乎都跑遍了,现在只剩下山手的牛和四谷的区内了。刑警心想今天跑一下这两个区,如果这下达不到目的那就真的绝望了。他以一种读中奖号码时的说不上是快乐还是害怕的感情,不停地走着。时而在派出所前停下,向警察打听烟店的地址。FGARO、FGARO、FGARO,刑警满脑子是埃及香烟的名字。他打算走访一下坐落在牛的神乐坂的一家烟店,于是从饭田桥的电车站沿那条大马路朝神乐坂走去。这时,刑警在一家旅馆前停住了。
  因为在那家旅馆前的兼作下水道的盖子的花岗岩铺石上,掉着一个如果不是相当注意的人是看不到的烟蒂,而且它与刑警所到处寻找的埃及烟完全相同。
  这样,由这一个烟蒂找到了线索,那样的一个绅士盗贼也成了牢中之人。从那烟蒂到逮捕盗贼的过程中,有一些侦探小说一般的趣味,所以当时的某报纸上,都连载了那名刑警的功绩——我的记述其实也是根据那报道——遗憾的是,为了赶紧往下说,我在这里只有时间极其简单地说个结论。
  正如读者所想像的,这位令人佩服的刑警是从盗贼所留在工厂经理办公室的一个难得的烟蒂着手进行侦探的。他几乎走遍了各区的大烟店,但即使备有相同的香烟,也仅有几家最近卖过在埃及烟中也是比较不好卖的那FGARO,而且都是卖给毋须怀疑的人的。可是到了最后这一天,正如刚才所说的,偶然在饭田桥附近的一家旅馆前发现了相同的烟蒂,其实他盲目地向这家旅馆探听了一下,但多么侥幸呀,这竟然成了逮捕犯人的线索。
  于是,费尽心血,比如说,投宿在那家旅馆的那烟的主人与从工厂经理那里听来的人的长相截然不同,为此颇费周折,结果从那男子的房间的火盆底发现了犯罪用的晨礼服啦、玳瑁框眼镜啦、假胡须啦等东西,根据这确凿的证据,终于逮捕了所谓绅士盗贼。
  据那盗贼接受审讯所坦白的,犯罪的当天——当然知道那天是职工发工资的日子而访问的——趁经理不在办公室,便进入隔壁的计算室拿了那些钱,旋即取出折叠式皮包中仅装着的雨衣、鸭舌帽,将偷来的部分纸币装进包中,随后摘下眼睛,取下胡须,在晨礼服外面穿上雨衣,戴上鸭舌帽代替了原来的礼帽,若无其事地从跟来时不同的出口逃了出去。在讯问他为什么能不被任何人怀疑地带出了那5万元纸币时,绅士盗贼露出得意似的微笑,答道:“我浑身上下都是口袋,作为证据,请你们查一下被没收的晨礼服。乍一看是件普通的晨礼服,但实际上像魔术师的衣服一样,尽量缝着暗口袋,藏5万元钞票不费吹灰之力。中国的魔术师不是连装有水的海碗都能藏进身体里吗?”
  这盗窃案如果就此完结,那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但这里有一点和普通的盗窃完全不同,而且这当然和我的故事的正题大有关系,因为这绅士盗贼关于偷窃的5万元钱的隐藏场所一句都没有坦白。在警察署、检察厅、公审法庭这三个地方,即使用尽了各种办法逼问他,他也始终坚持说不知道。
  而且,最后甚至胡说什么仅仅一周左右的时间里把钱花光了。作为警察方面来说,只好依靠侦探的力量找出那笔钱的下落了,而且找了好半天也完全没有找到,所以那绅士盗贼因隐匿5万元而被判处了作为盗窃犯来说相当重的徒刑。
  发愁的是受害者工厂。作为工厂来说,比起希望发现犯人来,更是希望发现这5万元钱。当然警察方面也并没有停止对这笔钱的搜索,但总觉得它有点难办。于是工厂的负责人该经理发表声明说:给发现那笔钱的人悬赏发现额的十分之一的奖金,即5000元的悬赏。
  下面我想说的关于松村武和我的饶有趣味的故事,是这盗窃案这样发展着的时候发生的事。
  正如这故事的开始说到的,当时松村武和我住在城市偏僻地区的木屐店二楼6张铺席的房间里,已经一筹莫展,陷入了贫困的深渊。不过,在所有的悲惨之中也还算幸运的是,刚好时逢春天。这是只有穷人才知道的一个秘密。从冬末到夏初,穷人拣得了很多便宜。不,觉得拣得了便宜。这是因为,只是寒冷的时候需要的和服外褂啦、NY啦,甚至到寝具、火盆一类都能拿到当铺去了。我们受这种气候之惠,除了“明天会怎么样呢?”、“月末房租费的支付从那里匀出来呢?”这类对今后生活的担心以外,首先松了一口气。
  并且既可以去一下久违了的澡堂,又可以去理发店,在饭馆里也能豁出来喝盅酒,吃上一顿生鱼片。
  有一天,美滋滋地从澡堂回来的我在一张满是疤痕、快要坏的纸胎漆的桌子前一屁股坐下时,刚才剩下他一个人的松村武露着一副奇怪的表情对我这样说道:“喂,是你把二钱铜币放在我桌子上的吧?那是从哪儿拿来的?”
  “啊,是我呀。是刚才买烟时找的零钱呗。”
  “是哪儿的烟店?”
  “饭馆隔壁的、有个老太的不景气的那家店呗。”
  “喔,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松村非常想不通,而且又固执地问我这二钱铜币:“喂,你当时买烟的时候,还有别的顾客吗?”
  “好像没有。对了,不会有的。当时那老太在打盹。”
  听了这回答,松村好像放下了心。
  “可是,那家烟店里,除了那老太以外,还有什么样的一帮人呢?你知道吗?”
  “我和老太关系很好。不知为什么,我喜欢她那张无精打采的板着的面孔,所以关于那家烟店我很清楚。那里除了老太以外,只有一个比老太还要无精打采的老头。可你打听这些事,想怎么样呀?”
  “行了。有点原因。如果你很清楚的话,能不能再给我说说那家烟店的事?”
  “嗯,可以说。老头和老太有一个女儿,那女儿我看见过一两次,长得可不坏,听说她嫁给了一个什么给服刑者送东西的人。老太曾跟我说,那个给服刑者送东西的人很富,靠他寄的生活补贴,这家不景气的烟店才没有倒闭,勉强维持着生计……”
  我开始说关于烟店的知识时,令人吃惊的是,叫我说这些的松村却站了起来,几乎要说:我不想再听了。并且开始在不大的客厅里,像动物园里的熊似的慢吞吞地从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我们两人平时都是属于没有准性子的人,说着说着突然间站起来,也不是没有的事。但这时的松村的态度变得都让我沉默了。松村这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大约走了30分钟。我默默地怀着一种兴趣望着他。那光景若是有旁观者看着,准会觉得他疯了。
  折腾来折腾去,我肚子饿了。刚好是晚饭时间,洗了澡的我觉得肚子格外的饿。于是我向还在疯子一般继续步行的松村建议说:“去饭馆吧!”可他回答说:“对不起,你一个人去吧!”无奈,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吃饱了肚子的我回来一看,多么少见啊,松村不是在叫按摩师按摩吗?!以前我们熟悉的年轻的盲哑学校的学生正抓着松村的肩,不停地聊着天。
  “喂,可不要以为我奢侈。这里有原因,先默默地看一会儿,过会儿就明白了。”
  松村先发制人,像是预防我指责似地说道。因为昨天说服了当铺的老板,强夺到手的20几元公共财产的寿命,被他缩短了60钱按摩费,这在当时准是奢侈了!
  我对这些非同寻常的松村的态度,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兴趣。于是我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面,做出了一副出神地读着从旧书店买回的讲谈书的样子,而事实上偷偷地看着松村的一举一动。
  按摩师一回去,松村立即坐到他的桌子前,好像读着写在纸片上的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到桌子上。那是一张极其薄的两寸见方的纸片,上面写满了小字。他好像热心地比较研究着这两张纸片,并用铅笔在报纸的空白处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的。就在他这样做的期间,街上的电灯亮了,卖豆腐人吹着喇叭通过大街,像是去庙会什么的行人来往不绝。过了一会儿,行人一断,便传来了荞麦条铺的悲哀的唢呐声。不知不觉间,夜深了。尽管如此,松村依然废寝忘食地埋头于这奇怪的工作。我默默地铺好自己的床,倒在床上,无聊地重读已经读过一遍的讲谈书。
  “喂,有东京地图吗?”
  突然松村这样说着回头看了看我。
  “这个,没有那种东西吧。问一下楼下的老板娘怎么样?”
  “嗯,是啊。”
  他立即站起身来,沿咯吱咯吱作响的梯子走到下面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借来了一张从折缝处快要破了的东京地图,并且一坐下来就又继续热心地研究开了。我怀着越来越厉害的好奇心,眺望着他的这副样子。
  下面的钟敲打了9点。松村长时间的研究告了一个段落,从桌前站起来,坐到了我的枕畔,并有点难以启齿似地说道:“喂,拿10元出来好吗?”
  对松村的这个奇怪的举动,我怀着无法言说的深深的兴趣,所以丝毫没有提出异议,立即给了他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是全部财产一半的10元这笔大款子。
  松村从我那里一收下10元纸币,立即穿上一件旧夹衣,戴上一顶鸭舌帽,什么话都没有说,扭头就去什么地方了。
  被撇下的我对松村随后的行动作了种种想。就在我暗自高兴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过了一会儿,虽然似梦非梦地觉得松村回来了,但那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直酣睡到早晨。
  大概是10点光景吧,睡过了头的我一醒过来,就被枕畔站着一个奇怪的人吓了一跳。那是因为,一件条纹和服外结着窄硬带子,束着藏青色围裙的商人模样的人背着小小的包袱,站在那里。
  “干什么!瞧你一副奇怪的脸。是我呀。”
  令人吃惊的是,这男子用松村武的声音这样说道。仔细一看,他确实是松村,但衣服完全变了。我好一阵子莫名其妙。
  “怎么啦?背着包袱,而且怎么这身打扮呢!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的经理呢!”
  “嘘!嘘!声音好大呀。”松村做出一副用双手按住一样的姿势,用耳语般的小声说道,“我带回了好多特产呐!”
  “你这么早去哪儿了?”
  我也受他奇怪举动的影响,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问道。于是,松村满脸露着无论怎么抑制都要溢出来的微笑,把他的嘴凑到我的耳边,用比刚才更低的似有似无的声音这样说道:“这包袱里面呀,喂,装着5万元钞票呢!”
  正如读者大概已经想像到的,原来松村武把人们所谈论的绅士盗贼隐藏的5万元从什么地方拿了回来。那是如果拿到那家工厂去的话就能得到5000元赏金的5万元,但松村说他不打算那样做。他是这样说明理由的:
  用他的话来说,老实巴交地把这笔钱送去,不光是愚蠢的,同时非常危险。这是一笔警方的专门的刑警花了一个月时间到处找都没有被发现的钱,就是我们拿了,谁会怀疑呢?对我们来说,5万元不是比5000元更求之不得吗?更可怕的是那绅士盗贼的报复。这太可怕了!一旦知道自己甚至不惜刑期延长而隐藏的这笔钱被人抢走了,那家伙,那个在做坏事方面可以说是天才的家伙,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松村用的是一种敬畏盗贼的口吻——连这样不吭声都非常危险,若是把它送到失主那里领取赏金的话,松村武的名字立即登在报上。这不是故意告诉那家伙仇人在什么地方吗?“但至少在现在,我战胜了那家伙,战胜了那个天才盗贼。此时,有5万元当然是值得庆幸的,但比起这5万元来,我更是为这胜利高兴。你得承认我聪明,至少比你聪明。导致我发现这笔巨款的,是昨天你放在我桌子上的买烟的零钱二钱铜币。就是说,那二钱铜币的细小的一点你没有注意到,而我注意到了,并且从仅仅一枚的二钱铜币找到了5万元这样一笔巨款,喂,是二钱的250万倍的钞票,怎么样?我的脑袋不是至少比你的脑袋要聪明一些吗?”两个多少有点知识的青年生活在一间屋子里的话,比比谁聪明谁不聪明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松村和我那阵子一有闲空儿就经常争论,常常是入迷地谈着谈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而且松村和我都互不让步,坚持说自己的脑袋聪明。所以松村当然想以这个功劳——这确实是个大功劳——证明我们脑袋谁优谁劣。
  “知道了,知道了。先别摆架子,倒是说说来龙去脉,你是怎么到手这笔钱的。”
  “先别急。我想先考虑一下5万元钱的用途。不过,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先简单地谈一下我的那番苦心。”
  但不用说那决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当然也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荣誉心。这姑且不说,他如此这般地说起了所谓苦心之谈。我不拘礼节地从被窝中抬头望着他那得意洋洋地动着的下巴,听着他说话:“我昨天在你去洗澡以后,玩着那二钱铜币,玩着玩着,奇怪的是我发现了铜币四周有一条纹路儿。心想这家伙有点儿可疑,便检查了一下,令人吃惊的是,那枚铜币裂成了两半。你瞧,是这个。”
  他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那枚二钱铜币,像是打开丸药的容器似的,一面拧着螺丝,一面上下打开。
  “瞧,中间是空心的。是用铜币做的什么东西的容器,做得多精致呀!乍一看,跟普通的二钱铜币丝毫没有不同嘛。看了这个,我想到了一件事。我曾经听说过越狱犯人用的锯子的故事。听说那是将怀表的发条上刻上齿的小人岛的锯条样的东西,放入磨薄两枚二钱铜币后做成的容器中的东西,只要有了它,任何森严的牢房的铁条都能轻而易举地锯断后越狱。听说是从外国的窃贼那里传来的。于是我想:这二钱铜币大概也是这种窃贼设法把它混进其它铜币拿出来的吧。但奇怪的不光是这个。那是从里面出来了一张比二钱铜币更引起我好奇心的纸片。就是这个。”
  那是昨晚松村拼命研究的那张薄薄的小纸片。那两寸见方的日本纸上用小字写着如下莫名其妙的东西:
  陀、无弥佛、南无弥佛、阿陀佛、
  弥、无阿弥陀、无陀、
  弥、无弥陀佛、无陀、陀、
  南无陀佛、南无佛、陀、无阿弥陀
  无陀、南佛、南陀、无弥、
  无阿弥陀佛、弥、无阿陀、
  无阿弥、南陀佛、南阿弥陀、阿陀、
  南弥、南无弥佛、无阿弥陀、
  南无弥陀、南弥、南无弥佛、
  无阿弥陀、南无陀、南无阿、阿陀佛、
  无阿弥、南阿、南阿佛、陀、南阿陀、
  南无、无弥佛、南弥佛、阿弥、
  弥、无弥陀佛、无陀、
  南无阿弥陀、阿弥陀、
  “这个像和尚的梦话一样的东西你以为是什么?我起初以为是乱涂乱画呢。以为是痛改前非的小偷或是什么人为赎罪而并排写了许许多多‘南无阿弥陀佛’呢。心想可能是顶替越狱的工具把它放在了铜币里。可是,尽管如此,没有连续写‘南无阿弥陀佛’就有点奇怪了。哪个都是在‘南无阿弥陀佛’这6个字的范围里,但没有一个写完整的。既有只有一个字的,也有四五个字的。我感到这不是一般的乱涂乱画。刚好在这个时候,响起了你从澡堂回来的脚步声,我赶紧把二钱铜币和这张纸片藏了起来。为什么藏起来呢?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想垄断这秘密吧,并想在一切明了以后给你看,卖弄一下自己吧。可是,在你上梯子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漂亮的想法。
  “那就是那个绅士盗贼的事。我不知道他把5万元纸币隐藏在哪里,但大概就连他也不会想直止刑期结束还会原封不动地藏在那里。因此,那家伙准是有替他保管这笔钱的喽罗乃至同伙一类的人。现在我们来假设一下。如果那家伙因为突然被捕,没有时间把5万元的隐藏处告诉同伙的话,那会怎么样呢?作为那家伙来说,只有用什么方法通知那伙伴。这张莫名其妙的纸片莫不是那封信?……这种想法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当然是空想呗,但是,这是有点儿甜美的空想嘛,所以我问了你二钱铜币的来历,你不是说烟店的女儿嫁给了给服刑者送东西的人了吗?拘留所的盗贼要想和外部通信,把给服刑者送东西的人作为媒介人,那是最容易的。如果这个计划因什么实际情况出了差错的话,那信应该还留在给服刑者送东西的人的手里,怎么能说它不被那家的老婆送到亲戚家去呢?我可是入了迷啦!
  “如果这纸片上的无意思的文字是一个密码,那么解密的钥匙是什么呢?我在这屋子里来回走着思考着。太难了!
  即使全部拣一下,也只有“南无阿弥陀佛”6个字和顿号;用这7个记号能拼写出什么样的字句呢?关于密码,我以前曾作过一点研究,我虽然不是福尔摩斯,但160种左右的密码的写法我也知道。所以我把我所知道的密码标记法一个一个地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并且寻找了和这纸片上的相似的密码标记法。挺费事的,所以当时你建议一起去饭馆吃饭,我回绝了,拼命地思考,终于发现了两个觉得有一点相似的密码标记法。其中一个是贝孔想出来的twoletters密码法,它用a和b仅两个字的各种组合能拼写出任何句子。比如说,为了表示tly这个词,可以拼写成aabab,aabba,ababa。另一个是查尔斯一世的王朝时代频繁用于政治上的秘密文件的方法。这是一种使用一组数字替代拉丁字母的方法。比如说……”
  松村把纸片摊在桌子一角,写了如下字:
  ABCD…………1111111211211211…………“就是说,这是一种用1111置换A,用1112置换B的方法。我想像:这密码大概也是和这些例子一样,是把‘南无阿弥陀佛’进行各种各样的组合,来替换‘伊吕波’48字的方法吧。好,下面是解它的方法,这若是英语或是法语,正如爱伦·坡的《Golddub》中所写着的,只要找出‘e’来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但叫人挠头的是,这家伙准是日语。为了郑重起见,我尝试了一下爱伦·坡式的解密方法,但一点也解不出来。我在这里一下子卡住了。6字的组合、6字的组合,我光想着这个,又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起来。我在想:6字这点上,有没有什么暗示呢?并且我想了一下由6个数字构成的数字。
  “就在我胡乱地排列着带6这个字的数字的过程中,突然想起了在讲谈书上所记住的真田幸村的旗帜上的‘六连钱’。这玩艺儿当然和密码毫无关系,但不知为什么,我在嘴里‘六连钱’、‘六连钱’地嘟哝着。于是,像是神灵的启示似的,有个东西从我的记忆中跑了出来。那就是形状像是原封不动地将‘六连钱’缩小了的盲人使用的点字。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好!’,是个5万元的问题嘛!关于点字,我知道得不多,但6个点的组合这一点我还记得。于是赶紧叫来了按摩师,得到了他的传授。这就是按摩师教我的点字的初步知识。”
  说着,松村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纸片,上面罗列着点字的50音、浊音符、半浊音符、拗音符、长音符、数字等。
  “现在,将纸片上的‘南无阿弥陀佛’依次序排成两行的话,就成了与这点字一样的排列,‘南无阿弥陀佛’的每一字就和这点字的各自的一点相吻合。这样,点字的ア就相当于‘南’,イ相当于‘南无’,如此等等。这样解下去就行。这是我昨晚解这密码的结果,最上面的一行是将原文‘南无阿弥陀佛’变成了与点字相同的排列;中间的一行是与此相吻合的点字;最下的一行是将其翻译的东西。”
  说着,松村又取出了如图所示的那张纸片。
  “ゴケンチヨ—シヨ—ジキドーカラオモチヤノサツヲウケトレウケトリニンノナハダイコクヤシヨ—テン。意思是说:‘从五轩町的正直堂取回玩具纸币,领收人的名字是大黑屋商店。’意思很清楚。但为什么要取回玩具纸币呢?于是我又不得不考虑,但这谜比较简单地解开了。而且,我深深佩服那个绅士盗贼聪明、敏捷,而且又有小说家一样的才智。喂,这‘玩具纸币’,真是妙绝了!
  “我这样猜想,而且,果然都猜中了:绅士盗贼准是考虑到万一有什么事,事前准备好了赃款的最安全的隐藏处。
  世上最安全的隐藏方法是藏不起来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谁都察觉不到的那种隐藏方法最安全。那家伙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想出了玩具纸币这一巧妙的诡计。我猜想这正直堂大概是印刷玩具纸币什么的店——这也猜中了——那家伙以大黑屋商店的名义事先订购了玩具纸币。
  “近来,听说一种跟真的丝毫不差的玩具纸币在花街柳巷十分流行。那是从谁那里听来的来着?啊,对了,是你有一次说的。你说:那是一种跟什么‘惊喜盒’啦、和真的丝毫不差的用泥做的点心或水果啦、蛇玩具啦等等东西一样,让女孩子惊喜的风流雅士的玩具。所以那家伙订购了和真家伙一样大的纸币,丝毫不会被人怀疑。这样做好以后,那家伙巧妙地偷出真的纸币,随即潜入那家印刷店,和自己订购的玩具纸币偷偷地换了一下。这样,在订购人去取之前,5万元的天下通用的纸币就安全地作为玩具留在印刷店的仓库里了。
  “这也许只是我的猜想,但是,这是很有可能性的猜想。
  我决心不管怎么样先去打听打听看吧。在地图上找到了叫‘五轩町’的这条街,知道它在神田区内。于是,终于要去取玩具纸币了,但这家伙可有点难啦!因为不能丝毫留下我去取的痕迹;如果知道了,那可怕的坏人会怎么样报仇呢?光这样想想,我这个胆小的人也浑身哆嗦起来。总而言之,要尽量装作不是我。所以,我那样作了伪装。我用那10元钱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装束。你看这个!满不错的主意吧。”
  说着,松村露出那颗很整齐的门牙给我看。那里,一颗我从刚才起注意到了的金牙在闪闪发光。他得意洋洋地用手指尖将它取下,伸到我眼前,说道:“这是夜店里出售的在白铁皮上镀了一层金的家伙。只是套在牙齿上的东西呗。仅仅20钱的白铁皮块会发挥了不起的作用的。金牙这东西很惹人注意的,所以回头如果有人找我,首先会把这金牙作为目标的吧。不是吗?
  “作好了这些准备后,我于今天早上出门去五轩町。有一点担心的,是这笔玩具纸币的货款。我想,盗贼那家伙,一定害怕被转卖什么的,事前支付了定金吧,但如果还没有的话,至少需要二三十元。不凑巧,我们没有这么多的钱。
  我没有当回事就出门了,心想:管它呢!设法敷衍一下就行。幸好印刷店关于钱的事一句话都没有说,把东西交给了我。就这样,顺利地从人家手里夺到了5万元钱。……好,下面是关于这笔钱的用途。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吗?”
  难得看到松村这样兴奋,这样善谈。我为5万元这笔钱的伟大力量惊叹不已。松村在作这番苦心之谈期间的那张喜形于色的脸实在是太有看头了!他好像做了很大的努力,不让我看到过分高兴的样子,但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能掩盖住从内心涌上来的无法形容的那副喜行于色的表情。看着看着他那副在说话过程中露出来的无法形容的疯子般的微笑,不知为什么感到害怕起来。听说过去有穷人中了千两的彩票而发了疯,所以松村为5万元而高兴得发狂也决不过分。
  我希望这一喜悦永远继续下去。为了松村我这样祈祷。
  但是,有一个事实是我无能为力的。想抑制都无法抑制的笑爆发了。别笑!虽然我这样训斥自己,但我心中小小的喜好闹着玩的恶魔却没有因我训斥而气馁,继续在逗我发笑。我用更大的声音,像是一个在看最可笑的笑剧的人似的笑着。
  松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捧腹大笑,并露着一副仿佛遇上了怪物似的神情,说道:“你这是怎么啦?”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回答他说:“你的想像力真了不起!干了这么大的事。我一定会比以往数倍地尊敬你的脑袋的。不错,正如你说的,在聪明这点上,我比不过你。可是,现实这东西并不是那样浪漫的,你信吗?”
  松村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异样的表情凝视着我。
  “换句话说,你认为那绅士盗贼真是有那样的才智吗?我承认,你的想像作为小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但社会比小说更现实呀!如果来谈论小说,有一点我想提醒你注意。那就是:这密码文还有其它解法吗?你翻译的东西有可能再翻译一遍吗?比如说,能每8个字跳着读这句子吗?”
  我说着在松村写的密码译文上打上了如下符号:
  ゴケンチヨ—シヨ—ジキド—カラオモチヤノサツヲウ○○○ケトレウケトリニンノナハダイコクヤシヨ—テン○○“ゴジヤウダン。喂,这‘御冗谈’是什么呀?啊?
  这是偶然吗?难道不是谁在开玩笑吗?”
  松村一言不语地站起身来,并且把他坚信装有5万元钞票的那个包袱拿到我眼前。
  “可是,这事实你怎么看?5万元这笔钱从小说中可是诞生不出来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决斗时的那种认真劲。我害怕起来,而且不由得对我这小小的玩笑带来的预想不到的结果感到后悔。
  “我做了一件非常对不起你的事。请原谅我!你那样珍惜地拿回来的还是玩具纸币。你先打开好好检查一下。”
  松村用好像在黑暗中找东西的一种异样的动作——看着他,我越发过意不去——费了很长时间解开了包袱皮。里面有两个用报纸包着的四角形包,其中的一个报纸破了,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我在半途上打开了这个,亲眼看了。”
  松村用噎住了一般的声音说着,将报纸全取掉了。
  那是非常逼真的假钞。乍一看都是真的,但仔细看去,那些纸币的表面大大地印刷着代之以“圆”字的“团”字。
  不是十圆、二十圆,而是十团、二十团。松村不相信似的反复地看着。看着看着,那笑容完全从他脸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深深的、深深的沉默。我充满了抱歉的心情。我对过头的玩笑作了解释,但松村根本不想听,那天一整天像哑巴一样默不作声。
  我的故事这就完了,但为了满足诸位读者的好奇心,我还得就我的玩笑说几句。正直堂这印刷店其实是我的远亲,一天,我迫不得已想起了平时我所屡欠人情的亲戚。于是,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访问了这家久违的亲戚,心想或许能筹措到一点钱。——当然,关于这件事,松村什么都不知道——借钱的事如预料的那样失败了,但当时不料看到了当时正在印刷的和真的一模一样的那玩具纸币,并听说那是叫“大黑屋”的老主顾订购的。
  我把这一发现和我们每天谈论的那绅士盗贼的一件事联系起来,想出了一个无聊的玩笑,心想耍个把戏吧!那是因为我也和松村一样,从平时就盼望抓住一些在聪明方面显示我的优越的材料。
  那笨拙的密码当然是我作的。但我并不像松村那样精通外国密码史,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意罢了。烟店的女儿嫁给了替服刑者送东西的人,也是胡编的。首先,连那烟店里有没有女儿也值得怀疑。只是在这出戏里我最忧虑的,不是这些戏剧性的方面,而是最现实的、但从整体来看是极其细小的带点滑稽味的一点。那就是:我所看到的那纸币在松村去取之前是否还没有被发送,而留在印刷店里?
  关于玩具的货款,我丝毫没有担心,因为我的亲戚和大黑屋之间是期货交易,而且最有利的是,正直堂使用的是一种极其原始的、不严格的经营方法,松村即使不带去大黑屋老板的收条,也不会失败。
  最后,关于成为这出把戏的出发点的二钱铜币,我在这里只能说:无可奉告。对此我感到遗憾。因为如果我说出来了,给我那东西的某个人日后说不定会受到连累。读者认为我偶然持有那二钱铜币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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