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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月亮和手套           ★★★ 双击滚屏阅读

第4章 月亮和手套

作者:江户川乱步    来源:江户川乱步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4/2
  电影剧作家北村克彦为了访问股野重郎,来到了他家门前。东方天空的一轮巨大的红月亮,像鬼魅一样出现在工场建筑物的黑影上方。他走动,这个月亮就跟着移动,看起来好像尾随着他一样。克彦觉得,那一轮巨大的红月亮,就好像是那件不吉利事情的前兆,因而久久难以忘怀。
  那是二月份一个寒冷的夜晚。虽然刚过晚上七点,这条街道已经像沉睡了一般寂静,过往行人很少。顺着道路,有一条细小的、肮脏的河流在静静流淌着。河对面有一堵不知是什么工厂的墙壁,一直向前延伸着。那一轮巨大的红月亮离工厂的烟囱很近,正合着他的步调缓缓移动着。
  在路的这一侧,排列着一些极其幽静的住宅区的混凝土墙以及树篱笆墙。其中一栋被低矮的混凝土墙包围着的二层木结构小洋楼,就是他要去的股野家。石头制作的门柱上挂着的灯泡,闪着模糊的光芒。从大门到楼房的正门口,大约有十米远的距离,能看见二楼正面窗户里亮着灯,那是股野的书房。虽然有黄色的窗帘遮挡,但克彦仍能想象得出,那个戴着粗粗的玳瑁框儿眼镜、头戴一顶贝雷帽、身穿茶色短上衣的、令人讨厌的股野在里面的情形。想到这里,克彦忽然觉得有些烦躁,甚至于想回去了。
  他想,若是见那家伙,今天两人可能会吵起来的。
  股野重郎以自己家过去是男爵为幌子,干着高利贷的勾当。战争结束时,他曾一度失去了家产,只是保留了少量的土地和股票。但后来,这些东西都涨了价,一下子变成相当数额的钱了。他就以此为本钱,想办法过上了游手好闲的生活。他是个聪明人,不像过去旧贵族那么迂腐。因为他和日东电影公司的社长是熟人,就设法逐渐跻身于电影界了,算是个高级电影流氓。他四处猎取电影界人士的丑闻,以此作为其赚钱的手段。和他清瘦型贵族派头的苍白面容不相称,他做起事来,手段非常毒辣。如果对方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他是不会把钱借给人家的。由于他消息灵通,所以顾客很多。他给人借钱时,什么公证书啦、担保物品等等一概不要,对方害怕公之于众的把柄,是他利用的惟一武器。
  不过,每月利息不超过百分之五。即使这样,他的资产也在源源不断地增加着。
  北村克彦曾经借过股野的钱,但半年前,已经连本带利全部还清了。所以,他不想去见股野的原因,并不在这儿。
  股野的老婆明美,从前是少年歌剧团的女演员夕空明美。因为演男角稍稍出了点名,被日东电影公司看中,挑去作了电影演员。不料,连演了几部片子,都不太叫座,大受挫折。正无计可施,想找条退路时,被股野看上,就和股野结了婚。她其实是被股野旧男爵的身份和他的钱冲昏了头脑的。电影剧作家克彦,是她在日东电影公司工作时期的熟人。三年前,明美和股野结婚之后,和克彦仍不时有些来往。然而,大约在半年前,由于一次偶然的机缘,两人开始相爱。直到现在,两人不时瞒着股野,偷偷在外约会。
  精明的股野,不可能没有察觉出来。但不知为何,他一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虽然有时也会说些挖苦人的话,但从没有正面责备过克彦。就连对老婆明美,也采取了同样的态度。
  不过,今晚可能要撕破脸皮了,克彦想。因为股野对克彦说:“有话要谈,请务必来。”所以,他是特意把克彦叫来的。克彦想,股野是不是想说出自己和明美两人的事,然后狠狠揍自己一顿呢。
  表面上说是招待自己吃晚饭,但克彦觉得,三人一起吃饭更让自己受不了。所以,他借口有事,吃过饭后才赶来的。如果可能,他想让明美避开,自己单独和股野谈。
  从二楼窗外看到屋内的灯光,他突然想回家去了。如果那时回去了,就不会出那种事情了。但克彦转念又一想,好容易下决心出来了,不能再拖延了,不管怎样,还是把话讲明了好。于是,他站在光线阴暗的大门口,按响了门铃。
  从里面为克彦打开大门的,不是平时那位女佣,而是明美。明美下身穿着一条艳丽的、带格子条纹的裙子,上身穿一件色泽鲜艳的绿色毛衣。她身材矮小,但很苗条,虽说年已三十,可看起来要年轻三四岁。她那充满魅力的嘴唇,微微浮现出一丝笑容,但眼睛里却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那位大姐怎么没来开门?”克彦问。
  “知道你不来吃饭,傍晚那会儿就让她回家住了。今天就我和丈夫两个人在家。”
  “他在二楼吧?看来他终于要提出那件事了。”
  “这我不清楚。不过,你最好照实说。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进到狭长的走廊里,股野正站在楼梯上,俯视着他们这边呢。
  “哎,我来晚了。”克彦说。
  “正等着你呢。来,请上来吧!”股野说道。
  二楼书房里生着炉子,屋子里热气腾腾的。是那种烟囱顺着天花板安装的煤炉。股野怕冷,说是没有这种炉子就无法过冬。
  在一面墙里,镶嵌着一个小保险柜。有一个好像是英国制作的、旧式的艺术品陈列架。在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张有一张席子大小的办公桌,屋子中央放着一个待客用的圆桌,还有沙发、扶手椅。都是有些来历的古董。这些都是作为贷款利息收回来的家具。
  克彦把大衣放在入口处的长沙发上,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股野从陈列架上取下装有威士忌酒的酒瓶和高脚杯,放到圆桌上。他喝的酒和他这个放高利贷人的身份不太相称,是那种有名的苏格兰酒,叫黑牌威士忌。这当然也是用来代替利息的玩艺儿。
  股野往两只高脚杯里倒上酒。克彦刚喝了一口,股野已经喝干了一杯,又倒了一杯。
  “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今天我找你有什么事,想必你也清楚。”
  股野仍像平时那样,戴着一副玳瑁框儿眼镜,下身着黑色的长裤,上身穿一件茶色短上衣,留着像诗人一样的长发,头戴一顶贝雷帽。他习惯在屋子里也戴着帽子。由于经常出入于电影界,尽管他是个放高利贷的,却也逐渐习惯于打扮成这个样子了。他虽说已经四十二岁了,可有时看起来和三十五岁的克彦年龄相仿,有时看起来又像是年纪已超过五十岁的老年人。不仅是年龄,他在各个方面都有点让人琢磨不透,性格有些古怪,叫人害怕。
  他胡子稀疏,皮肤异常光滑。肤色苍白,眉毛淡薄,眼睛细长,鼻翼修长。如果说他是贵族,还的确有些贵族面像,不过,他是那种极其阴险的贵族。
  “我从很早就知道你们的事情。虽然知道,但在没有抓到确凿证据之前,我一直保持沉默。前天晚上,我终于拿到了确凿证据。就在你的公寓。你家窗帘没拉严,留有一公分左右的缝隙。不小心可不行啊。因为尽管只有一公分,把眼睛凑近了看,已经足够看清了。我就是那时从窗外看到的。
  不过,我并没有当场跳进屋子里去,而是咬咬牙忍住了。所以,决定今晚跟你把话讲清楚。”
  他又在大口喝着第三杯威士忌。
  “对不起。我们甘愿受你处罚。”
  克彦此时只能低头赔罪了。
  “你有思想准备就好。那么,我就说我的条件了。你今后必须断绝和明美的一切往来!连话都不可以讲!也不许通信!这是第一个条件。明白了吗?第二呢,你必须付给我赔偿费!数额是五百万日元。因为你一下子无法付清,限你每年付一百万日元,五年付清。我想你现在恐怕连一百万日元都没有吧,但你可以从公司提前借用。这一点你还是办得到的。而且,只要你好好干工作,同时压缩你的开支,我想你可以做得到。这个数额是符合你身份的。第一个一百万日元,请你在一周内想办法还清。明白了吗?”
  股野说到这儿,撇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翘起的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等一下!一百万日元,我可还不起。就更不用说五百万日元了,我连想都没想到。哪怕减少一半呢。就连这对我来说都是了不得的事啊!我必须不吃不喝光干活才行啊。不过,我会试试看的。减一半吧!”
  “那可不行。这事没有商量余地。我是从各个角度考虑过后,认为这个数额是合适的,才做出决定的。你如果不乐意,我就将诉诸于法律。另外,我还会将你过去的秘密通通曝光,让你在电影界呆不下去。那样你也不在乎吗?那样你会觉得为难吧?如果觉得为难,那除了支付我要求的数额,你别无选择。”
  股野一口喝干了第四杯威士忌,舔了舔自己粘糊糊的嘴唇,一副傲慢的样子,根本不理睬克彦提出的要求。
  对于克彦来说,问题还不仅仅是钱的事情。让他和明美断交,这第一个条件,就是他无论怎么考虑,都无法忍受的。因为他们俩相互深深爱着对方。然而,他无法对明美的合法丈夫股野说出,把明美让给我的话。社会上约定俗成的东西,使他无法说出那样的话。这一点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甚至于让他在一瞬间觉得,只有用“死”才能与之抗争。
  “你准备怎么对付明美?难道说连明美也要惩罚吗?”
  “那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我也会惩罚她的,按照我所想的去惩罚她。”
  “喂,你的条件我全部接受。只是请你不要让她受苦!
  一切都是我的错。”
  “哼,别说那种无聊的话!你这种愿为爱情牺牲的精神,只会更加激起我的嫉妒心理的。”
  “那么,我怎么做才好呢?我爱明美。虽说对不起你,可这种爱情,我又能把它怎么样呢?”
  “哼,在我面前还敢这么胡说。那好,我这就告诉你,我的第三个条件。那就是要对你加以肉 體制裁的事。”
  股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平时就很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涨得血红。突然,克彦感觉头晕目眩,一下子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因为他被股野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你干什么?”
  克彦这样喊着,不顾一切地向对方扑了过去。这一次,股野没有预料到,被打得摇摇晃晃。两人相互扭打着,在地板上翻滚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两人互相揪扯对方的鼻子、眼睛什么的。最初克彦在上面,但很快又被股野灵巧地翻倒在下面,只见股野用他那像钢筋一般强劲的手腕,向自己的咽喉掐来。克彦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念头:看来他想杀死我啊。
  “要是那样,那我也不客气了!”
  克彦一边这样大声喊叫着,一边像一个受人欺负的幼儿扑向欺负自己的孩子一样,用尽全身力气与股野扭打着。不知不觉,他又翻到股野上面了。他正要掐股野的喉咙时,股野不顾一切地躲避着,竟然把脸转向下方了。
  克彦想:蠢货,这样我更方便。
  克彦骑在对方的背上,很灵巧地把右胳膊伸到对方脖子下面。接着,他用胳膊把对方的脖子拼命向自己胸前压。就好像正在和对方亲热一样。股野的脖子很细,青筋暴露。克彦感觉自己正夹着一只鸡的脖子。
  对方拼命挣扎着,但渐渐连向克彦这边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那原本苍白的脸已经变成了紫色,并且因为无法喘气而鼓胀着。
  克彦好像听到女人的尖叫声。虽然隐隐约约听到了,但还无暇顾及这一切。他的右臂像钢铁一样坚硬,好似机器一般地一点点收紧了。他忽然听到“喀嚓”一声,是喉管折断的声音。
  他虽然还无法清楚地思考什么,但他内心深处已经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他曾在心里盘算过:“只要这家伙死了,就什么都好了。”他并不明白究竟怎么一个好法。但他还是一直感觉事情肯定会变好的。
  虽然对方已经浑身瘫软、一动不动了,他还是长时间地、执拗地用力压着。他虽然从手的触觉上已经意识到,对方有如鸡脖子一样瘦削的脖子处的骨头已完全折断了,但还是一个劲地、拼命一般地用力压着。
  他耳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海啸般轰鸣着。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他忽然感觉到整个房间完全恢复了宁静,静得有些异样。不过,有人站在自己身后。虽然他既没有问、也没有看,但他从刚才就明白,有人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想转过头去,可是脖子的骨头仿佛断了似的。脖子又好像抽筋了一样,一动不动。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转了约三寸左右。这时,站着的那人的姿态,映入他的眼帘。站在那里的,原来是面色苍白的明美。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好像要从眼眶迸射出来似的。他以前从没见过人的眼睛可以瞪得这么大。
  明美看起来像一个丢了魂的蜡人。就像凝固了一般地站在那里,又像马上就会向一边倒下去一样地站着。
  “明美。”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舌头像石头一般僵硬地动弹着,却一点不听他指挥。嘴里好像一滴水都没有。他想做一个手势,可手也动弹不得。夹着股野脖子的那条胳膊像生铁一般毫无知觉。
  他曾在戏里看过,经过长时间握刀砍伐的武士,战斗结束后,因为手无法松开刀把,最后只好让人将手指一只一只地松开才行。他想,看来我现在就和他们一样啊。他又想到,当身体麻木的时候,只要能让血液流通就可以。于是,他尽量放松肩膀,想办法挥挥手臂。这时,他感觉到血液正向手指尖流去。和对方脖子缠在一起的手臂总算放松了。虽然身体还很麻木,但已经能够离开对方身体了。
  他用膝盖向前蹭着,爬行一般地来到圆桌跟前。接着,吃力地伸出仍有些麻木的手,抓起还有一些喝剩的酒的威士忌酒杯,端到嘴边,仰起脖子,把酒倒进嘴里。他感到舌头火辣辣的,然而,刚刚喝下去的酒引逗得他嘴里流出少许唾液。
  明美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虽然她没有发出声音,可她的口型像在说:“给我也来点!”克彦的身体已多少恢复了活动能力,他抓住圆桌,站了起来。接着,用手抓起威士忌酒瓶,把酒倒入高脚杯,然后将它端到明美的嘴边。金黄色的威士忌酒滴滴答答地洒了出来。明美用自己的手扶着杯子,把酒喝了下去。
  “他死了吧?”明美问。
  “嗯,死了。”克彦答道。
  尽管声音嘶哑,但两人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克彦深信股野的颈骨已经折断,所以,根本没有考虑为他做人工呼吸以及设法使他生还之类的事。
  足有十分钟,他靠在扶手椅里一动不动。他感觉绞刑架的幻影忽然从远处向自己眼前逼近,那影像又在眼前放大、变宽。然后,又一次从远处向眼前逼近过来。无数想法在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令他有些目眩。其中,如何才能逃脱目前这种困难局面,如何才能保护自己的想法,渐渐变得鲜明起来。这一念头逐渐将其他想法全都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了。
  (现在我必须像电子计算机那样冷静、细致地考虑问题。
  股野的死难道不是个意外的幸运吗?从此,明美不就可以逃离监狱、重获自由了吗?我就可以独占她了。而且,股野莫大一笔家财就成了明美的了。然而,我是杀人犯。如果就这样束手无策的话,我会被关进监牢的。由于我是一时冲动杀的人,大概不会被判死刑。可是,我的一生就全完了。自首和逃跑还是有一些差别吧。而且,也不是没有办法逃。我平时不也考虑过这些事情吗。)因为爱明美,克彦逐渐开始憎恨股野,他在幻想中,曾上千次地杀死过股野。他曾经非常仔细、毫无疏漏地考虑过所有杀股野的方法以及逃脱罪名的手段。现在只要实施幻想中的一种办法就可以。
  (时间非常重要。必须在十分钟内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他看了一下手表。经过刚才的扭打,手表还没有损坏。
  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他又看了一眼艺术品陈列架上的座钟,那里是七点四十七分。
  明美低着头,坐在克彦旁边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克彦走到她跟前,想把她扶起来。明美突然紧紧搂住了他。在相隔只有十公分的近距离内,两人互相对视着。克彦明白,明美已经察觉了自己的想法。两人的眼睛仿佛在相互鼓励着。
  “明美,我们必须要有钢铁一般的意志!要由我们俩共同演一出戏。我们必须冷静地充当好戏中的人物!你能行吗?”
  明美深深点了点头,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只要是为了你,我无论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今夜是个月明之夜。再过三四十分钟,也许会有人从这栋房子前面的路上经过……嗯,我现在很冷静。我想起这样一件事。明美,巡逻的警察从房前那条路上通过好像通常是八点以后吧?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听你说过这事。”
  “是八点半左右,每天晚上。”
  明美表情疑惑地回答道。
  “很好。还有四十多分钟的时间。巡逻的警察比任何过路人都更合适。在那之前,有一大堆要做的事情。可是一件都不能忘记哟……女佣没关系,她明天才会回来。月亮会一直这么明亮吗……”
  他飞快地走到窗户跟前,从黄色窗帘的缝隙中,仰头看天空。天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近乎圆月的月亮正好在窗户的正上方,放射着皎洁的月光。
  (真是太幸运了!这月亮,巡警,女佣人不在。简直就像计划好的一样。其余的只要明美能做好就行了。那也不成问题。她上台表演的胆量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再说,她习惯演男角。我必须完全忘记杀了人的事,要做好舞台导演。这种时候,恐怖是最大的敌人。决不能害怕!必须忘掉杀人的事!你要把倒在那里的家伙想成是个假人。)克彦佯装狂躁。实际上,他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到如何快速、机敏、细致地行动上了。
  “明美,咱们俩今后是获得幸福还是堕入不幸之中,就全看你和我、在从现在往后的一个钟头内能否保持冷静了。
  你的演技尤为重要。这可是个关系到性命的大角色啊!你没问题,一定能行。这是明摆着的事。只要你不害怕,就没问题。你必须把其他事情全都忘记,就像自己是站在舞台上一样。明白了吗?”
  明美虽然还在不停地发抖,但也表示自己有决心做好。
  以前,两人的心情从未像今天这么完全一致过。
  克彦蹲在股野的尸体旁边,为了慎重起见,又摸了摸股野的心脏。不用说,心脏已经完全停止跳动了。即使不那样做,只要看一眼,也能明白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从他脸上显出的死相,和他的身体显出的那种失去生命后的感觉,都可以明白这一点。
  藏青色的贝雷帽掉落在尸体旁边。克彦先把它拾了起来。粗粗的玳瑁框儿眼镜没有被摔坏,还勉强挂在死者脸上。克彦将眼镜轻轻摘了下来。
  (不过,要是脱下这件短上衣,回头再给他穿,可是要费很大劲啊。)“明美,和这件颜色相同的上衣另外还有吗?”
  “有啊。”
  “在哪儿?”
  “在隔壁卧室衣柜的抽屉里。”
  “好啊,你把它拿来!不,还有呢。需要一副白手套。
  皮的不行。实际上军用手套(日本的军用手套是白色的)最好,你这里大概没有吧?”
  “有啊。股野在战时,为了做田地里的农活儿特意买的。
  现在还有好几副没用过的呢。就在厨房抽屉里。”
  “好,你把它拿来吧!还有呢,需要两根长长的、结实些的绳子。没法从远处弄,隔壁卧室里有没有啊?”
  “嗯,如果有,应该就在衣柜里呢。不过,你说是结实的绳子啊……哎,可以把股野雨衣的腰带解下来。另外……领带恐怕不行吧?”
  “要更长、更结实的。”
  “是啊。哎,有股野睡袍的腰带。那个可比领带长一倍,而且更结实呀。”
  “好,把它也拿来。另外……嗯,是的。我以前曾经认真考虑过呢。记得你家里有一把用什么草捆扎成的笤帚形状的衣服刷。我曾经见过。那东西,现在用得着。有吧?”
  “有啊。就在衣柜旁边挂着呢。”
  “行吗?可别忘了啊!全都得找齐了啊!我再说一遍。
  军用手套,两根带子,扫帚形的衣服刷,短上衣,另外,还有这里的贝雷帽和眼镜。这就全部齐了吧?不,等等!是的,领带就可以。你从衣柜给我取三条质地软一点的领带。
  除此之外,就剩下衣柜钥匙,这个书房的门钥匙、隔壁卧室门的钥匙以及书房和卧室之间的门这三把门钥匙了。另外还需要正门的钥匙。”
  “军用手套,短上衣,衣服刷,两根带子,三条领带,三把钥匙。”明美扳着手指头数着。
  “这个房间和隔壁的房间、还有相连房间的门钥匙,全都是一样的,所以,除此之外,只需要衣柜的和正门的,共三把。”
  “好,就这样。哎,稍等一下!三把钥匙平时放什么地方啊?”
  “因为平时不锁衣柜,所以衣柜钥匙就在柜门的门把手上挂着。正门和房间的钥匙,股野裤子兜里和下面我房间的小衣柜抽屉里,各有一把。”
  “那么,我们就用股野兜里的那一把吧。这个我会取出来的。你去把其他东西全部找齐。没时间了。动作一定要快!”
  明美已经不再发抖了。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在舞台导演指挥下行动的演员了。为了将所需要的东西全部找齐,她飞快地跑进隔壁卧室去了。
  克彦走到尸体旁边,用手在尸体裤子两边的口袋里摸索着。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两把钥匙。他并没有觉得特别害怕。
  尸体还有些温热。由于点着煤炉,屋子里很热。他想,即使再过三四十分钟,尸体还会是温热的吧。
  需要的东西已全部找齐了。克彦把它们全都放在圆桌上,清点了一遍后,将那把扫帚形的衣服刷和一只军用手套拿在手里,开始做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把扫帚刷顶部的草分成一束一束的,然后分别把它们插入军用手套的五个手指里。一会儿就做成了一只以扫帚草为芯的手。“你已经明白了吧?由你来顶替股野,演一出独角戏。因为股野留着长发,所以,你的头正好可以代替他的。只要把头发稍微往后梳梳就可以。接着,你戴上贝雷帽,再戴上眼镜。这样一来,从鼻子往上就像了。鼻子下面呢,你看,就用这只军用手套这样挡着。总之,就是弄成有人从背后捂着你的嘴不让你发出声音的样子。你假装要用自己的手拉开这一只戴着军用手套的手,实际上,你只要握着这个扫帚的根部,把它伸到自己嘴巴前面就可以了。”这些全都是克彦在幻想自己杀人的过程中,屡屡考虑过、反复核对过的事情。他连一些细微的地方都想得很清楚。
  “接着,你在自己的毛衣上穿上这件短上衣。下身现在这样就可以了。打开那扇窗户,让外面的人能看到你的上半身就可以。一位戴着军用手套的男人从背后抱着你呢。你从窗户探出上半身,一边用力往回拉自己那只被戴着军用手套的手压着的手,一边大喊救命。这种情形下,你只要用那种略带点嘶哑的男人声音喊叫就行。你把这个房间的灯关了,等我和巡逻的警察出现在门前的时候,你就开始表演。如果巡警没来,那其他人也可以。我会和一位过路的人一起来到门前的。你从窗帘缝隙中向外看,等着我出现就可以。叫喊两三声之后,你就装成被那个戴军用手套的男人向后拉进去的样子,从窗口消失。从二楼窗户到大门,约有十米以上的距离。再怎么明亮,毕竟是月光。细微的地方外面是看不清的。再加上我会很好地诱导对方,用不着担心被人看破。你明白了吧?”
  明美着迷地看着克彦兴奋的表情,听着他热烈而充满自信的讲解,渐渐明白了他的计策。
  “我懂了。这样一来,就会制作出一个你不在现场的证明来。可以让证人看到,股野被杀时,你还没有进门呢。所以,巡逻的警察作为证人是最好不过的了。那样一来,虽然我是在这里的,但我只是个弱女子,什么事都干不了……哎呀,那样一来,我不就应该看见案犯了吗?如果他们问我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你就说他是个蒙面的强盗。”
  “怎么一个蒙面法?服装呢?”
  “就说他穿着黑色衣服。更详细的事情,就说你也不清楚了。那个蒙面人不仅仅蒙上了眼睛,连整个脸都蒙上了。
  你就说他戴着顶鸭舌帽,从帽子上还垂下一条像黑色长筒袜一样的黑布。手上戴着军用手套就不必说了。所以,指纹一点也没有留下。”
  “明白了。其他的胡编一下就行了。不过,人家会不会怀疑我是案犯呢?因为我是个弱女子,所以不可能打得过股野?这个理由能行吗?”
  “还有就是这根带子和领带及钥匙的事了。没时间了,我只能说一遍。你可要好好听!我马上就要到外面去了。那时,你马上把这个房间入口处的门锁上。等窗户旁边那场戏演完了,你必须抓紧时间做完以下的事情!把军用手套从扫帚形的衣服刷上取下,把一副手套弄整齐,暂且把它们放到隔壁衣柜的抽屉里去,等将来再把它放回厨房原来的抽屉中就可以了。短上衣也放回原来的地方。刷子也重新挂在原来的钉子上。然后,你就拿着这条领带和这根带子,进到隔壁的卧室里去,从里面把门锁上。从卧室进走廊的门,你也把它锁上。那样一来,除非有人砸破两扇中的一扇门,否则就无法进入卧室,你就有充裕的时间做事了。钥匙的处理方法是这样的。你可以把它们放进卧室某个地方的小抽屉里。
  “书房、卧室的三个门,因为案犯是锁了门走的,如果警察发现了小抽屉中的钥匙,你就说同样的钥匙共有三把。
  但是,你过后最好把你房间里小衣柜内的钥匙藏起来。那样一来,钥匙还是只有两把。
  “你进了卧室后,先把这三条领带中的两条团成一团,塞进自己嘴里。接着,再在其上把另一条领带绑上,要把领带两端在脑袋后面紧紧系住。然后,你就钻进衣柜中去。你把挂着的衣服往两边推一推,弯着腿,就一个人,想必靠着的余地还是会有的……我们赶快试一次。”两人进到隔壁的卧室里,打开大衣柜的门。都不用试,完全进得去。于是,两人又立刻返回到圆桌旁边了。
  “然后,你就进到衣柜中了,你把两腿并到一起,把这条睡袍的腰带在脚脖子上多缠上几圈,把两端系紧。然后,从里面把衣柜的门拉上。下面的事情稍稍有些难做。因为,这相当于把挣脱绳子的戏法反过来做一样。可是,这是一个无论谁都可以学会的事情……你把两只手握紧,伸到前边来试试。对、对!我用雨衣的腰带,把你两只手的手脖子这里捆住。如果是魔术师,无论你捆得多么紧,他都可以挣脱。
  因为你是外行,所以我故意给你捆得松一些。”
  克彦一边说、一边把带子一圈一圈地捆在明美两只手的手腕上,接着又把带子两端给系上了。
  “好,这样就可以了。你把手掌伸开,试着把手一只一只地抽出来。因为绑得不紧,所以毫不费力就可以抽出来。
  你看,这样一来呢,带子仍保持着圆圈形状。你就拿着这个进到衣柜里去。等你把脚脖子捆好后,你把这个环状的带子放在自己身后衣柜的底部,把手伸向后方,照刚才的作法,把两只手一只一只地伸进圈中。就是要假装成双手被人捆绑到身后的样子。虽然相当难做,只要花些时间慢慢来,我想你一定能行的……你在这儿稍稍练习一下!”明美拼命练习着。她靠在房间角落的墙壁上,把环状的带子放到自己身后,扭动着身体,放右手时,就把带子往右侧放,放左手时,就把带子往左移,她用眼睛的余光一边看、一边努力做着。因为带子的圈儿原本就系得不紧,所以没费太大力气,就把两只手都伸进圈中了。“不过,光是把两只手伸进去还不够。还要握紧拳头。接着,还要用手腕使劲拧。对、对!
  这样一来,带子就会渐渐勒紧你的手腕,这样一方面看起来捆得很紧,另一方面,在扭动手腕的过程中,你的手腕会自然充血,还会肿胀起来,这一次就真的抽不出手了。这个方法虽然和挣脱绳索的魔术不同,但我们这回最好这样做。其余就剩下有人发现你被关在衣柜里,把你救出来的事了。
  做这件事时你不必慌,可以慢一点做。我刚离开这里,你就把入口处的门锁上。因为你后来还会将卧室的门锁上,所以,等我们看完窗户旁边那场戏,即使立刻跑进来,弄破门还需要些时间。而且,如果发现尸体,在那里也会花些时间,因此,进到卧室里来,还会再晚些时候。所以,你可以慢慢把自己捆好。不过,要是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你也不好办,所以,如果听到有什么人进了卧室,你就在衣柜中使劲挣扎一下,设法弄出一些声音来。就会引起别人注意了。你明白了吧?为了慎重起见,你把我刚才讲过的事情,再重新口述一遍!这样就不会忘了。哪怕弄错一件事,可都不得了啊!”
  于是,明美就把这出复杂的戏按照顺序准确地复述给克彦听。她不愧是一位演员,一点错误都没有出。
  “真棒!这样就行了。那我们就毫无疏漏地干吧!我现在把留在这里的正门钥匙和衣柜钥匙装在我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就到外面去。理由是这样的。因为你是被案犯关在衣柜里的,所以,案犯按理说会锁上衣柜门离开。可是,因为你是自己进到里面去的,无法自己用钥匙锁。所以,我把钥匙拿着出去,呆会儿当我和另外什么人一起进来时,趁他不注意,我就悄悄把衣柜锁上。就是这样一个顺序。另外,正门上锁的意思不言自明。就是为了拖延我们后来进入这所房子的时间嘛。”
  “哎呀,你连这些都想到了哎!你想得可太周到了,简直让人有点害怕了哎。那么,我被关在衣柜里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嘛!因为案犯只恨股野,他并不想连股野漂亮的老婆也一起杀掉。因为他蒙上了自己的脸,你看不出他是谁,因此也就没必要杀你了。可是,他需要时间逃跑,如果不对你采取一些措施,你会立刻给警察打电话的。另外,你也会喊叫起来,通知附近的人。那样一来,案犯就不好办了。所以,他才塞上了你的嘴,把你关起来的。
  那么一来呢,直到明天早晨,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了,他是这么盘算的。
  “与此同时呢,从我们这方面说,把你关进衣柜里,是为了证明你也是受害人之一,决不是案犯的同伙。明白了吗?”
  明美深深点了点头,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自己情人涨红的脸。克彦急忙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八点零十五分。
  “到这儿戏就演完了。不过,现在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
  你知道怎么打开那边的保险柜吗?”
  “股野对我还一直保密呢,可我当然明白了。要打开吗?”
  “嗯,快点打开!”
  在明美开保险柜之际,克彦站在火炉跟前,往炉子里加了一些煤,又把炉子下部堆放煤灰处的小铁门打开了。
  “保险柜中应该有借款条吧?”
  “嗯,有啊。还有现金。”
  “有多少?”
  “有一叠十万日元的,还有一些零钱。”
  “银行存款单及股票之类的不要动,你就把那叠借款条和现金拿到这儿来!保险柜最好就这么开着。”
  明美把东西拿来后,克彦匆匆翻看了一下借款条。因为没有时间细看,他觉得有点遗憾。上面有几个他的熟人的名字。从整体上看,是一笔相当大数额的钱。
  “你要这些做什么?”
  “我想在炉子里把它们烧了。现金也一块烧了。”
  “你是想帮助那些借款人吗?”
  “嗯,我想让警察认为案犯为了帮助其他向股野借钱的人,把借款条全部烧了。当然案犯自己的借款条也在其中。
  股野既没有找人担保,也没有制作公证书,所以,只要这些借款条不在了,那些人就没有返还责任了。不过,借款登记簿还在。如果看登记簿,还是会明白谁是欠债人。于是,警察就会像抓虱子一样,一个一个地调查登记簿上的欠债人的。不过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案犯。我要烧掉钱的理由是这样的,烧了借款条的案犯如果看到现金,是不会留下的,肯定会拿走的。这是很自然的。可是,如果我们拿着这些钱,那是很危险的。因为钱的主人是一向做事细致的股野,他说不定已经在什么别的地方记下了纸币上的号码。所以,现金也得在这儿烧掉。先烧纸币吧。”
  又花费了宝贵的三分钟时间,克彦紧紧盯着炉火,看着纸币化成灰烬。烧完纸币,他又将一叠借款条子扔进了炉内。其他事就交给明美了。克彦穿上放在门口长沙发上的大衣,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拿出手帕,将放在圆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和高脚杯上的指纹一一擦去后,又放回到原来的艺术品陈列架上。又把圆桌表面、炉钩子、保险柜门及房间门把手上,凡是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都小心地擦拭了一遍。然后,把衣柜钥匙放入自己衣服口袋里,说:“那么,马上就开始准备吧!一定要毫无疏漏啊!”
  克彦说完话,正要走出去,明美喘着大气追了上来。
  “如果一切进行顺利,那最好,如果不顺利,那今天可能是我们两人最后一次在一起了。”明美用双臂搂着克彦的肩膀,用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注视着克彦,身体向克彦贴近。她那可爱的嘴唇啜泣着,显出一副惹人怜爱的神情。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相互吻着对方,久久不愿分开。克彦的脑海里猛然掠过一个念头,他感觉两人此时的亲吻就像是男女殉情之前的热吻一样。
  听到明美从里面“喀嚓”一声锁上了卧室的门,克彦急忙向楼梯奔去。他已经戴上了手套,摸什么地方都不怕了。
  他从屋内锁上了正门。接着,来到厨房,找到一只杯子,大口大口地喝了些水,然后把正门的钥匙放进厨房的橱柜里去了。
  厨房外面的地面,由于天气的关系,异常干燥。而且,地上还铺了石砖,不会留下什么脚印。他在厨房后门留有约两公分左右的宽度,进到房后狭窄的小胡同里,外面的石子路也很干燥。
  月光非常明亮,好似白天。可不能被人看见,他想道。
  他一边留意着周围,一边拐了一个弯,绕到房子正面的大路上。没有碰到任何行人。似乎也没有人从其他房子的窗口窥视自己。正面污水河边的道路,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很明亮,顺着路似乎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远处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二十分。离八点半还有很充裕的时间。
  污水河在月光映照下,闪着银色的光。四周一片寂静,仿佛置身于静谧的海底一般。河对面不知名的树上,浑圆的叶片在闪闪发着光。位于道路这一侧的树篱笆墙的枣树叶,也在闪烁着光芒。
  (多美啊!简直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国度一样。)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街道,今天却感觉如此漂亮,这对于他来说,是生平头一次体会到的。他不由地吹起了口哨。
  不是为了伪装,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那种心情。口哨的余音在月光下缭绕,很快消失在空气中了。
  (等等!必须再核对一遍……)克彦的思绪猛然回到现实中来,他因为不安而打起了哆嗦。
  (听到窗内传出的喊叫声,跑到正门,再进到房子里面,这期间所需要的时间是至关重要的。在此期间,那个虚拟的案犯必须做完各式各样的事情。回头考虑起来,如果时间不够的话,那可了不得。危险!危险!那可以说是犯罪者的疏忽。必须好好考虑一下……虚拟案犯应该是在股野向窗外求救后,立刻将其勒死吧?不,不是那样。他必须先让股野打开保险柜。如果不那样,就无法烧掉借款条。不过,让他打开保险柜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把卡在他脖子上的手或收紧或放松、威胁他一下就可以。与其被杀还不如打开保险柜,所以,股野会打开保险柜的。让他打开之后,再立刻勒死他。接着,案犯就把尸体扔在那里,然后从保险柜中取出借款条,把它们扔进火炉里,现金则装进自己口袋。虚拟案犯一定会这么做的。这些事必须在一至两分钟内完成。因为明美听到丈夫的喊叫声后,肯定会上二楼来的。不,在那之前,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那就是找到衣柜,从中取出带子及领带什么的。可以假设虚拟案犯事先知道衣柜在那儿。那样的话,要找绳子时,首先打开衣柜看也是很自然的。不过,在黑暗中干那些事,能行吗?卧室里也会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但光线会不会过于黑暗呢?就假设案犯拿着手电筒好了。他准备好带子和领带,等着明美进来。这也必须在一分钟内完成。那时,明美也许已经进入书房了。不管怎么样,反正案犯抓住明美后,立刻堵上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来,然后再捆绑她的手脚,再把她关进衣柜里。这些事必须在二到三分钟内完成。
  虽说时间相当紧迫,但要做的话,也不是做不到。加起来大约需要四五分钟,这点时间必须设法为虚拟案犯争取到。所以,不能很快就砸破正门。总之,有必要把砸破正门之事安排在虚拟案犯从后门逃走之后。时间方面的估计是最难的事……好,我会想办法做的。)克彦拼命动着脑筋,转眼之间,就想了这么多的事情。
  虽然天气寒冷,可他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又过了一会儿,他正等得不耐烦之时,才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那人走路方式不像是普通的行人。今晚这出戏的GC终于要来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巡逻的警察。不过不是两人一起的。看起来这一带是单人巡逻的。克彦开始往前走。走了约二十步左右,就到了股野家大门附近。他从门外向二楼的窗户看去,只见那扇上下推拉的窗户被人打开了,还听到开窗的声音。室内一片漆黑。这时,窗帘被人用手拨开了,能看见一张人脸。只见那人戴着贝雷帽,戴一副粗粗的玳瑁框眼镜。还能看到白色的大手套及茶色短上衣。
  白色的大手套从后面伸出,捂着那人的嘴。那人正痛苦地挣扎着。接着,那人通过捂在他嘴上的大手套缝隙,迸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救命啊!”
  克彦做出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站在那里。从他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看起来巡逻的警察也从低矮的院墙外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救命啊……”
  又听到一声喊叫。可是,那声音中途被截断了。接着,窗内的人影,好像被那个戴白手套的人给拉进里面去了,转眼间消失在室内的黑暗中了。就只剩下窗帘,在月光照耀下,在那里晃来晃去。
  “你是什么人?”
  那位警察正要向大门里跑去,又好像是忽然对立在那里的克彦产生了怀疑似的问了一句。那是一位可以形容成是美少年的年轻警察。
  “这是我一位朋友的家。我现在正要上他家去。我是从事电影方面工作的,我叫北村克彦。”
  “那你认识刚才在窗口喊叫的那个人吧?”
  “那人好像就是我的那位朋友。他叫股野重郎,以前是男爵。”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好像是非同一般的事啊。”
  (好、好,这样又争取了一分钟。这时,虚拟案犯已经把借款条子扔进了火炉,正朝衣柜走呢。)克彦和那位外表俊秀的警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向正门跑过去。他们按响了门铃,可是里面没人开,又一连按了好几次,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真奇怪啊,他们家再没有别的人了吗?”
  “嗯,他们家是男主人和他妻子及女佣三人一起生活的。
  只有男主人在可有点奇怪,因为他妻子和女佣都不常出门。”
  (又过了一分钟。现在即使慢慢绕到后门去也不要紧了。)“没办法。我们绕到后门去看看吧!如果后门也关着,我们就只好从窗户进去了。”克彦建议说。
  “你知道去后门的路吗?”
  “我知道。这边走!不过,那边屋外有木板墙,必须打开那里的门。”
  木板墙处的门也关着。警察用手推了推那扇门,稍稍想了一会儿,用充满自信的口气说:“砸破这扇木板门虽然很容易,但如果房子后门也锁着,那就要费功夫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绕到正门那里,打开那扇门。”
  说着,他就向正门方向跑去。
  “你是要砸破正门吗?”
  “不,没有必要砸破它。请看这个!”
  警察返回到正门口,从口袋里取出一根像黑色铁丝一样的东西。接着,他把那东西的顶部稍稍弄弯曲,将它插入门的锁眼内,用手“咔嚓咔嚓”地来回试着。然后又将它抽出来,重新使之弯曲。这样反复试了几次。
  (哎呀,哎呀,原来他有开锁的办法啊。近来连警察也干这种事情啊。不过,即使那样也没关系。我们是先走到木板墙那里,再返回到这儿来的,这位先生再这么“咔嚓咔嚓”地搞上一会儿,时间就已经过去两分多钟了。这样按说就能坚持个五分钟左右了。他用铁丝打开门,大概还需要一两分钟时间吧?)然而,连一分钟都没用了,只听“喀嚓”一声,锁打开了,于是门也开了。当时因为事情很紧急,两人立刻进了屋内。后来,那位年轻俊秀的警察针对自己开锁一事,曾对克彦做了如下解释:“我喜欢看侦探小说,小说里的警察在紧急情况下,需要打开从里面锁着的门时,通常都会用身体将门撞开。可是今天的警察已经用不着做那种野蛮的事情了。用一根铁丝打开门锁的办法,是从前那些撬锁偷窃的小偷想出来的。但是,不能说因为是窃贼发明的办法,警察使用就一定不对啊。这几年,就连我们这些新警察,都被教会使用铁丝打开门锁的技术了。因为使用这个比用身体把门撞开反而要快一些。”
  就这样,两人进了漆黑的门厅,屋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有什么人的动静。
  “喂喂,有人在吗?”
  “股野,夫人,大姐,在不在啊?”
  两人齐声喊叫,屋内没有任何反应。
  “会不会没人呢?”
  “没关系,我们上二楼看看吧!现在不是磨蹭的时候。”
  (又过了一分多钟。现在你再怎么催,我都没关系了。)两人跑着上了二楼楼梯,来到书房门口。
  “刚才那扇窗户就是这个房间的。是男主人的书房。”
  克彦一边说,一边转动着门把手。
  “不行,锁着呢。”他说。
  “还有其他入口没有?”警察问。
  “从隔壁的卧室也能进去。就是那扇门。”
  这一次警察试着转动门把手,门仍旧是锁着的。
  “哎,股野,你在里面吗?股野,股野……”
  听不到有人回答。
  “没办法,又得开锁了。”
  “那我就试试吧!”
  警察又取出刚才用过的那根铁丝,插进钥匙眼里摆弄着。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快地打开了锁,门开了。
  两人立刻进到房间里面,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克彦顺着墙壁摸索着找到了电灯开关。
  灯亮了。两人眼前的地板上躺着一个留着长发、穿一件茶色短上衣的男人。
  “啊,是股野。就是这家的主人。”
  克彦喊叫着,跑到那人身旁。
  “不许碰他!”
  警察提醒了他一句,自己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股野的脸看,并说:“看样子死了。脖子上伤得很重。是扼死的吧……电话在哪儿?这家里应该有电话吧?”
  克彦用手指了指办公桌上,警察迅速地跑过去,拿起话筒。
  打完电话,两人把二楼及一楼的房间全部看了一遍,发现夫人和女佣都不在。
  “案犯大概趁我们开正门时,从后门逃走了。现在即使追也来不及了。目前保护现场更为重要。”
  警察说着,又返回了二楼。书房隔壁的卧室因为两边的门都锁着,警察当时怕耽误时间,就推迟到现在处理了。警察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根铁丝,首先打开了卧室通往走廊的门。接着,两人进了卧室。警察先看了看床下面,然后立刻开始对付卧室和书房之间那个门。
  克彦趁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衣柜跟前,伸手掏出口袋里的钥匙,用身体挡着,将衣柜的门锁上了。接着又把钥匙扔进衣柜和墙之间的缝隙里。那位警察正脸朝着对面,起劲地开锁呢,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边。
  卧室和书房之间的门好不容易打开了。警察松了一口气,正想进尸体所在的书房,这时,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喀哒喀哒”的声响。
  “哎呀,刚才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啊。”
  说着,警察看了一眼克彦。克彦正盯着衣柜看呢。这时,从衣柜里又传出“喀哒喀哒”的响声。而且,衣柜正在轻轻摇晃呢。年轻警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异常紧张。
  他大步走到衣柜跟前,伸手去开门,但那扇门没有开。
  “谁?里面是谁?”
  里面无人回答。但“喀哒喀哒”的响动更加剧烈了。
  警察拔出腰间的手枪,拿在右手上。这一次,他没有再用铁丝,而是用左手使劲向外拉门的把手。衣柜的门是那种向两边打开式的两扇门,即使锁了锁,只要使劲拉,门就会被拉开的。只见门一下子打开了。接着,有一个很大的物体,“咕噜咕噜”地从里面滚动了出来。
  “啊,明美!”
  克彦用那种真的吓了一大跳的声音喊叫道。
  “是谁啊?这个人。”
  “是股野的夫人。”
  警察把手枪插回手枪套里,蹲在地上,解开绑在明美身上的带子,又从明美嘴里取出塞嘴的领带。
  在此期间,克彦查看了一下明美绑在身后的手腕。干得可真不错!带子勒进手腕的肉里,完全没有令人怀疑是她自己捆绑的余地。这样就没问题了。克彦故意转身去解明美脚脖子的带子,把解开明美手腕上带子的事留给了年轻警察。
  带子全部解开之后,他们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搀扶着明美,让她在那边的床上躺下。
  “水、水!”
  明美语调哀怨地嚷叫口渴,克彦急忙跑到厨房,用杯子端水过来给她喝。她看样子真的口渴了,接过杯子,很逼真地、大口大口地一气将一杯水全部喝光了。
  等明美稍稍平静下来,年轻警察取出笔记本,将她的陈述从头至尾记录了下来。明美的表演可以说无可挑剔。
  今天傍晚就让女佣回她自己家了,她和丈夫两个人较晚吃完晚饭,她一人在厨房收拾碗筷。她好像听到丈夫书房里有些响动,并且听到丈夫的喊叫声。于是,为了看个究竟,她就上了二楼,打开书房门一看,里面一片漆黑,她感觉有些不对头,想要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刚伸出手去,突然被什么人从背后抱住了,而且嘴里被塞进去一团像是丝绸一样的东西,连话也说不成了。
  然后,她就被那人推倒在地,两手被捆绑到身后,连两腿也被绑上了。在此期间,她借着月光,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案犯的样子。那人好像穿一件黑色的西服,至于个子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就没什么印象了。总之,那人身体似乎没什么明显的特征。那人的脸完全看不见,因为他头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从帽檐向脸前还垂下一块像长筒袜一样的黑布。因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所以不清楚他的声音特征。
  在月光下还看到丈夫股野脸朝下趴在地上。不知是被人杀害了还是昏迷过去了。但她觉得丈夫肯定被那个蒙面人打了。她还隐隐约约看见保险柜的门开着。所以,虽然她觉着那人是强盗,但又觉得他不是个一般的强盗。
  然后,案犯抱起已经捆绑好的明美,把她放进卧室的衣柜中,又从外面把门锁上了。接着,那人好像立刻离开了。
  案犯始终没有说话,动作又非常敏捷,所以,明美感觉从自己被塞住嘴到被他关进衣柜,大概没用三分钟时间。
  明美在讲话过程中,从床上坐了起来,经过再三回忆,大体上就讲了以上这些话。她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讲话方式异常逼真。她甚至于大胆地流露出自己不爱丈夫股野的意思。
  那位年轻英俊的警察大概是担心这位美貌夫人如果亲眼看到自己丈夫惨不忍睹死去的模样,该会多么感慨,因而显得有些惊惶失措。但明美就好像完全是出于情理似的,被警察扶着,来到丈夫的尸体旁边。她虽然多少掉了一些眼泪,但并没有抱着尸体放声大哭。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从那时开始,股野家突然热闹起来了。因为管区警察以及警视厅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赶到了,一下子来了很多人。
  明美在侦缉第一科科长及警长等人面前,不得不屡次重复讲了刚才对年轻警察讲过的话。她所讲的话,随着每一次重复,都会稍稍增添一些毫无危险的枝节,在此过程中,她讲话的方式变得越来越巧妙了。就连克彦,都对她具有如此强的表演能力感到吃惊。
  克彦本人也受到各式各样的盘问。除了今晚的事情,他全部都如实回答了。他采取的是,即使别人察觉到他爱着明美也没关系的态度。因为他作为一个从远处赶来的杀人事件目击者,有着不可动摇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这一点使他增加了许多胆量,正因为如此,他的说话方式显得非常自然。
  检验科的工作人员报告说,股野是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腕勒死的。他们在门把手及室内其他光滑的表面等地方全都试图采集指纹,但指纹似乎已经被人用布料一类东西擦去了,所以,无法找到案犯的指纹。另外,他们还报告说,在正门口及后门口没有发现显著的脚印。
  检验科的人还发现有人在火炉里烧毁了一些纸张一类的东西。根据明美的证词,警方判明那是一些借款条子。另外还查明保险柜中丢失了十几万日元的现金。由于上述原因,警察又从股野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并没收了用来登记借款情况的那本登记簿。
  尽管进行调查的警察什么都没有说,但很容易推测出,侦查工作已经朝着股野的债务人方向进行着。被登记在登记簿上的人,可能正被一个一个地调查着呢。
  股野双亲已逝,又没有兄弟姐妹,是个孤独的守财奴。
  所以,此时可以打电报叫来的比较亲的亲戚一个都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也很少,如果硬要找的话,克彦倒成了他最亲密的关系了。
  明美的父母在新泻,但她的姐姐嫁给了一位在东京三共制药公司工作的职员。所以,她就暂且打电话把他们夫妇请来了。在忙碌着这些事的过程中,天就完全黑了,于是克彦当晚也留宿在股野家了。
  第二天,以日东电影公司的社长为首,股野的一些朋友们都赶来帮忙,但其中最了解情况的人还算是克彦,所以,就以他为中心忙碌了一番。就这样,在杀人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顺利举行了股野重郎的葬礼。
  无论是克彦还是明美,都很轻松地摆脱了困境。在外人看来,死者的家人由于忙着办丧事,似乎一时忘记了悲痛,就连对罪犯所具有的恐惧似乎也都淡忘了。一来是因为他们俩对此事有着十二分的把握,二来也是出于敢于犯下此种罪行的人所具有的那种对犯罪的迟钝性造成的。总之,他俩安然度过了这几天,一点没有感觉到害怕。
  又过了一个多月。最开始时,无论是明美家还是克彦的公寓,都屡屡有警察登门。他俩不得不回答一连串令人感到厌烦的盘问。但这只持续了一段时间,这一阵子他们好像被警察遗忘了似的,渐渐没有与案件有关的人上门了。
  克彦已于大约十天前,搬出自己所住的公寓,搬进明美家,与明美同居了。对于相爱的两人来说,这是极为自然的事情。就连熟人们,也没怎么觉着奇怪。克彦认为,如果我是杀人犯,那我肯定不会这样做,所以,这么做反而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他之所以杀人,仔细考虑一下,其实可以说成是正当防卫。因为当时他几乎被对方杀死,所以才反过来杀死了对方。因此,和有预谋的杀人相比,他们俩精神方面的痛苦要少得多。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俩一点都不曾因夜里做可怕的梦而苦恼过。如果将正当防卫之事公开,他们两人可能会更轻松。但是,如果那样,他和明美之间的恋爱,就会被破坏。像现在这种理想的状态肯定不会有了。正因为不愿意如此,克彦才费了那么多功夫,实施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不在现场的计谋。
  他们是幸福的。仍旧使用以前的一位女佣,建立了一个新的家。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明美毫不费力地继承了股野的财产。他俩可不是像股野一样的守财奴,所以,他们过上了尽可能舒适的生活。
  (世上的人也太愚蠢了吧。凭我的智慧竟然胜过了警察。
  警察以外的人,竟然也没有一个怀疑我。那也就是说,我胜过了整个社会。我这能不能算是“完美的犯罪”啊。现在想想看,我当时真的是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啊。杀人者本人从远处目击杀人场面。这样的计谋恐怕连侦探小说作家都想不出来吧。不,也不是没有。不是有一本叫做什么《皇帝的鼻烟壶》的小说吗。我曾经读过。可是,那只是用嘴说说、骗人而已的。听的人因为生病整天躺着。于是,讲故事的人就好像亲眼见过似的把一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讲给他听听而已。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如果听的人问上一句:“哪个、哪个?”从床上爬起来,真的去看的话,那事情不就彻底露馅了吗。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这个了不起的计谋不能显示给世人看。就连与此相类似的情节,也不能写进小说或是电影剧本里。从古时候不就有这样一种说法吗,最好最美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世间的,说的正是这样的事啊。)当他觉得已经没问题了,因而有些放心的时候,骄傲自大的情绪渐渐增强了。那种害怕万一被发现的恐惧心理逐渐变得淡薄了,在他心中已经几乎找不到多少痕迹了。
  有一天,就是在案件发生后大约一个多月的某一天,东京警视厅负责这个案子的花田警司,突然登门造访。花田是从一名普通刑警一步一步锻炼成长起来的,目前在侦缉第一科占据着重要地位,据说在处理实际案子方面,他在整个部门内都属第一的。
  克彦将花田警司请进二楼书房。穿一套西装的花田警司微笑着接过克彦递上来的装有黑牌威士忌的酒杯。当然不是出事那天晚上的威士忌了。克彦自从出事以后,不知为何,开始喜欢上了黑牌威士忌。明美也显得有点担心似地走到他们这边来。不过,她作为股野的妻子,这么做也是很自然的事。
  “你们还在使用这间屋子啊,不觉得可怕吗?”
  花田警司一边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整个房间,一边笑着问道。
  “也没觉着怎么样。因为我又不像股野那样好欺负别人,即使呆在这间屋子里,想必也不会碰上他那样的倒霉事吧。”
  克彦微笑着回答。
  “夫人也不错啊。有了北村这样一位后盾,反而更幸福了吧?”
  “虽说有点对不住死去的丈夫,可说实话,我和他在一起时,真是说不出有多么痛苦了。因为您也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位遭别人恨的人。”
  “哈哈,夫人您可真会说实话啊!”警司爽朗地笑着,接着又说,“不过,您两位大概会结婚吧?我听人这么说来着。”
  克彦觉得这种谈话好像有点不一般,就改变了话题。
  “那种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吧。还不如说说案犯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还没有找到吗?已经过了不少天了啊。”
  “提起这事,这次轮到我为难了。用一句不好听的话说,我们现在走进迷宫了。我们已经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最终还是找不到任何嫌疑人。”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们已经调查完了股野那本登记簿上所有的债务人。这里面没有一个值得怀疑的人。大部分人都有确凿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至于那些没有不在现场证明的人,从各种角度调查之后,发现他们确定无疑全都是清白的。”
  “我想除了债务者以外,股野还应该有不少敌人吧……”
  “那个我们也尽可能调查过了。从你和夫人那里听说的,以及从其他电影界人士那里听说的股野的朋友关系,我们全都查过了。结果也全部是无嫌疑人。结果如此清楚的案子,实在很少见。一般案子调查后,通常都会有那种牙缝里塞了东西的感觉的。可这个案子一点没有那种感觉。实在是清清楚楚的,清楚得让人觉着不可思议。”
  克彦和明美都没有说话。
  (真不愧是警视厅的人啊。竟然调查得那样彻底。看来我们这边必须十分小心才行啊。看来是我当时做得有点过头了。还是不烧借款条更好了。借款条被拿走的人里可能有案犯,但如果其中没有案犯,警察必然会考虑其中的缘由。除了设法证实那些确实可见的、不在现场证明其实是不成立的,就再没有其他办法了。那样一来,我不在现场的证明说不定也会被重新考虑的。不,那是不可能的。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我当时不是距杀人现场有十米远的距离吗。如果说我是凶手,这在物理学上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不是还有巡逻的警察这样一位无可否认的证人吗。)“所以,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两位再好好考虑一下。
  除了以前听你们讲过的,还有没有你们一时疏忽或是忘记了的股野的其他认识人?有没有哪怕跟他稍稍有点仇的人?特别是夫人,想请您回忆一下。”
  “嗯,那样的线索我可一点都没有啊。我和股野结婚也只不过才三年,可以说,在那之前的事我一点都不了解……”
  明美看起来的确想不出任何人了。
  “股野一般对谁都不说真心话,他是那种喜欢独处、好保密的性格,所以,我想不仅是我,无论谁都不了解他内心深处的东西。他平时又不记日记,连遗书都没有写过。”克彦说。
  “是啊,这也是让我们感到发愁的地方。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的话,我们的侦查工作就很难办了。”
  说到这里,花田警司没有再提案子的事,又聊了一些闲话。他讲话非常风趣,克彦和明美两人听得津津有味,竟然将案子的事情完全置之脑后了。警司和克彦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不停地喝着,渐渐都有了一些醉意,开始谈论起带点猥亵的话题来。明美因为是电影界的人,对这些稍有点荤的话题并不很介意,三人聊得非常开心。
  花田警司那天在他们这儿呆了三个多钟头,才离开了。
  打那以后,他就开始隔三岔五地往他们家跑了。
  真正的凶手和警视厅大名鼎鼎的侦探作为好朋友交往,这对克彦的性格来说,有着特别的魅力。随着花田警司来访次数的增多,两人之间逐渐真的亲密起来。
  有时把女佣阿清也叫上,他们四人玩玩麻将。扑克也玩过。因为已经过了三月中旬,在暖和的星期天,他们夫妇两人有时会邀请花田和他们一起外出游玩。而且,夜里有时三人会一起去新桥附近的酒吧,并排坐在吧台边,喝喝洋酒。
  在那种场合,从前是女演员的明美总是打扮得很漂亮,社交术也极佳。喝过几轮酒之后,花田警司有时会和明美开开玩笑。这甚至于让克彦觉得,花田警司屡屡上他们家来,会不会是被明美所吸引。花田警司虽然穿一身漂亮的西装,仍然难以掩盖他那经过长期锻炼养成的警察的彪悍作风。再加上他长着一副四方下巴,喝过酒之后,像菜板一样平板的脸膛会涨得通红,所以克彦对于他跟明美开开玩笑并不怎么介意。他甚至觉着如果著名侦探爱上作为杀人犯的同案犯的女人,那实在是一件极富刺激的乐事。
  克彦有时会起劲地和花田谈论起侦探小说的话题。
  “北村你写了好几部侦探电影的剧本啊,我也看过一两部。由于职业上的特点,我也算是一个喜欢侦探小说的人。”
  花田似乎读过不少书。
  “让案犯隐藏起来的那类电影不大吃得开啊。我写的也大都是那方面的题材,所以大部分失败了。还是惊险些的好啊。或者是那种倒叙式的侦探小说。虽然有时从一开始就知道案犯是谁,但只要是既带有悬念又惊险的就行。”
  “怎么样?股野这件案子可以拍成电影吗?”
  “嗯,是吧。”克彦一边想一边回答道。那时他和明美两人演的那出戏,和虚拟案犯的行动,在他脑海里开始混杂在一起了。无论何时,必须将两者清楚地区别开来考虑。总之,话不要说得太多啊,他这样想着。“被害人从月光照耀下的窗户向窗外大喊救命一事,倒是像一幅画啊。接着,是这一位。”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明美,“她从衣柜里出来的情景,还有保险柜前的格斗,都还不错。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任何材料了。如果借钱的家伙不是案犯,那就连动机是什么都搞不明白了。即使说让我把它写成一部电影,我也写不出来哟。”
  “窗户那儿的场面的确很好啊。因为是你亲眼看到的,想必印象一定非常深刻了。可以叫做月光杀人案啊。”
  (危险、危险!关于窗户旁边发生的事如果讲得太多了,也许会被他发现点什么事的。最好不要谈论这方面的话题。)“花田,你简直像个诗人嘛。在调查充满血腥味的犯罪案件过程中,有时也会有诗意的东西吧?可能还会有所谓情感的东西存在吧?”
  “说起情感来,那是常事啊。我属于那种常常会同情案犯的性格。这是个坏毛病。在调查案子时,这种诗人般的感情是最要不得的。”
  说着,两人齐声笑了起来。
  就这样,在案件发生后近两个月的一天,花田又上他们家来了。他说了一些让克彦有点吃惊的话:“你一定知道那位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吧?我和他认识已经有六七年了,至今不时向他请教一些事情。由于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小的启示,因而成功地侦破案件的例子也不少。
  过去,有人认为堂堂警视厅的人去向一位民间侦探求教有些丢脸,所以会说三道四的。现在可不一样了,首先,我的一位上司、侦缉第一科科长安井就是明智先生的好朋友,于是人们就不再说什么坏话了。”
  他的话对克彦来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克彦感觉自己腋下流出了冷汗。他想,说不定自己脸色也已经变了呢。
  (坚强点!因为这点事,就沉不住气,那过去花的那些功夫不就全白费了吗?要装着满不在乎才行。平静点、平静点!不管是明智小五郎还是什么别人,不会有人能看破我那个计谋的。因为能够成为证据的线索一点都没留下嘛。不过,我以前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想到过明智小五郎这个人呢。
  全给忘了。从很早以前,我在幻想中研究如何杀死股野时,居然一次都没有想起明智这个名字。真是不可思议。我曾经一个不拉地读过明智破案的故事,甚至于有一阵子对他颇为崇敬。之所以没能想起他来,可能就是所谓的“盲点”吧。
  我可能陷入明智所喜欢的“盲点”了。)“关于这个案子,”花田继续讲着,“我也想听听明智先生的意见。结果他说这是个有趣的案子。于是我劝他来看一次现场,结果他说,即使不去现场,听我详细讲讲也行。所以,后来,我又去找过他几次,除了调查经过,我还把这栋房子的布局,保险柜、火炉及衣柜的位置,还有其他家具的位置,锁门的情况,房前的道路以及房门和建筑物的关系,后门的情况,再有就是你们两位谈话的内容等等,都详细地讲给他听了。接着,我也听取了明智先生的意见。”
  克彦眼睛直钩钩地盯着花田看,好像要从中读出些什么来似的,花田的表情显得有些微妙。虽然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但那笑容也可以理解为是讥讽的笑容。可谓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哈哈,原来如此啊。不管是玩麻将、玩扑克,还是喝酒,全都是明智小五郎的指示啊。花田一直在那儿等着我和明美露出破绽呢。事情变得越来越严重了。必须事先给明美讲清楚。不过,等等!我也许会输在自己的智慧脚下。也许是我把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想得太多了吧。犯罪者本身抱有恐惧感是最要不得的。向来是犯罪者自己这方暴露的。不能上他们的当。只要不害怕,我们就会是安全的。我一点都不后悔。像股野这样坏的家伙被杀死是理所当然的。有很多人为此感到高兴呢。所以,我一点不受良心的谴责。所以,也不应该害怕。要平静!只要能平静地应对,就会是安全的。)不过,所谓平静地应对,对于一个普通人克彦来说,是相当困难的事。那简直像是在和天神做斗争。
  “那么,明智先生是怎么考虑的?”
  克彦极其自然地——至少他自己这么相信——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地问道。
  “此次犯罪看起来好像全无线索,在搜集物质的证据方面似乎没什么办法,他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提出只能从心理方面进行调查的意见。”
  “那么,针对谁呢?”
  “那很多啊。目前认为是清白的这些人全是调查对象。
  光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啊。除我之外,还有另外两个科的人也都将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不过,对于心理调查,大家还很不习惯呢。这可是一项难办的工作啊。”
  “因为不断有大案子发生,警视厅的人一定很忙吧?”
  “是很忙。光是现在这些人手根本处理不过来。不过,对于这起陷入迷宫一般的案子,我们不会放手不管的。虽然不能动员全体警力,但我们中的一部分人,会抓住几条线索,不分白天黑夜地调查到底的。因为我们的字典里,是没有‘放弃’这个字眼的。”
  (的确如此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对日本警视厅更要高看一眼了。这可真成一件麻烦事了。不过,刚才那些话,也许是花田故意夸大其词吧。就连报纸上的报道中,不也说有许多陷入迷宫、无法解决的案件吗。他们警察也不是万能的嘛。)“是很麻烦啊。不过,一定也很有趣吧。因为犯罪侦查也就是寻找犯罪人,就好像是猎人追踪受了伤的野兽一样。
  有一位检察官说过,他说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虐待狂,所以我成了最称职的检察官。那做侦查的警察是不是也可以说是最出色的‘虐待狂’呢。”
  克彦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向花田警司挑衅的念头,想说点作弄他的话。
  “哈哈,你不愧是个搞文学的。剖析得很深刻啊。我可比不过你。不过,归根到底,也许事情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呢。”花田说道。
  于是,两声又齐声大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克彦在床上对明美讲了明智小五郎目前已经参与侦破这个案子的事情。明美的脸色立刻变了。她倒在克彦怀里,吓得直发抖。当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时,有时会忍不住相互表露害怕的心情。
  当天夜里,他们俩叽叽咕咕一直谈到凌晨三点。明美甚至于低声哭了起来。看到她那么害怕,克彦也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明美,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了。必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要咱们很平静,就不会出任何事情。我们不能输在我们自己手里啊。那是最危险的事。他们绝对抓不到任何证据。所以,只要我们俩不害怕,就一定能度过难关。幸福就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好吗?明白了吧?”
  克彦反复说着同样的话,说得嘴巴都累了。这才好不容易让明美稍稍打消了一些害怕的念头。
  就这样又过了数天。有一天晚上,当花田警司来他家串门时,出了一件令克彦和明美在心理上发生了很大转变的可怕的事情。对他们两人来说,从那以后的十多天,就像是和恐怖不断作斗争的日子。所谓恐怖,就是降临在他们心中的恐怖。所谓斗争,就是和他们自己心灵所作的斗争。
  那天夜里,他们三人加上女佣阿清,开始玩麻将。总是花田一个人赢。由于全是一方取胜,大家渐渐失去了玩兴。
  到九点左右,就不再玩了。照例又开始喝起黑牌威士忌酒了。等到喝得稍有点醉意时,花田抓住明美,和她跳了一会儿交谊舞。明美也稍有点喝醉了,嘴里叽叽嘎嘎笑着,和花田玩起追人的游戏。花田跑着跑着,就下了楼梯,进了厨房。
  “不行!太太,花田先生耍赖。”
  女佣阿清刚才好像被花田搂抱了一下。
  明美那时刚跑到楼梯中段,有点扫兴地返回屋里来了。
  克彦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发上,因为喝了不少酒,脸色通红。
  明美在他旁边像要倒下似的坐了下来。虽然有点醉意,可不知为何,克彦觉得一丝不安的情绪正向自己袭来。他觉得在走廊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好像有个幽灵站在那里似的。是股野的幽灵吗……他头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喝得醉醺醺的花田呱嗒呱嗒踏着沉重的脚步、声音很响地沿着楼梯走了上来。接着,他出现在他们眼前。阿清嘴里叽叽嘎嘎笑着,也追着花田进来了。
  “夫人,我要给你们变个魔术看呢。我刚从下面拿来了这个硬纸板做的点心盒盖子和剪刀,我就用这个请你们观看我秘藏的魔术。”
  花田摇摇晃晃地走到麻将桌对面站住,摆出一副魔术师的架势给他们看。
  “你们说用这块硬纸片可以变出个什么东西来呢?就请大家仔细看好了……”
  他将硬纸片拿在左手,剪刀拿在右手,摆出一副说相声的演员“剪纸”的动作,嘴里还模仿三弦琴的声音胡乱伴奏,利索地将硬纸板剪成有五根手指的手的形状。
  克彦忽然感到浑身毛骨悚然,醉意顿时消失,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痛起来。明美的表情就好像看到真的幽灵一般,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爱的嘴巴此时大张着。
  “好……首先剪成这种奇离古怪的形状。接下来,我再拿出一只手套,请看……”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交通警察戴的类似于军用手套的手套,将它戴在刚才用硬纸板剪好的五根手指上。
  那东西看起来顿时像人的白色的手一样了。他用手握着硬纸板的下端,将手套在自己脸前晃来晃去让他们看。看起来完全像另外一个人的手从背后伸到前面一样。
  在某一瞬间,那副手套的形状看起来和明美在案件发生当晚所做出的样子完全相同。明美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看下去了。她强忍着没有喊叫出来。她虽然没有像西方女人那样昏迷过去,但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克彦除了闭上眼睛不看,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做了件蠢事。我放心地让这个男人在自己家里出入,是失败的根本原因。我本以为这样做会更显得我不在乎,看来还是不能这样做啊。不过,这绝对不会是警视厅侦缉科的智慧。一定是明智小五郎在背后给他们出主意的。我能闻得出明智的气味。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啊!那家伙竟然想象到那一层了。不过,这只不过是他们的想象而已。他们这是在试探我们呢。能否经受住考验,将决定我们的命运。他妈的,我难道会输给你们?我的对手不是花田,是那个我看不到的明智。来吧,无论如何,我会跟你比试一下的。我可不怕。
  我可不会因为一些毫无证据的恐吓就气馁……不过,明美会怎么样呢?哎呀,明美是个女人。事情通常会坏在女人手里……)他使劲握了一下坐在身旁的明美的手腕。就好像在对她说:“坚强点!”像要以此为她打气似的,用他那男人的大手使劲握了一下明美的手。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我刚才表演的不过是开场节目。
  从现在开始,将给各位表演在下的拿手好戏。请看!”
  花田兴高采烈地说着台词,还招手将在一旁哈哈大笑的女佣阿清叫到自己身边站着。
  “接下来要请各位看的是这根雨衣上的带子。”
  这立刻让克彦联想到事件发生时使用过的股野的雨衣的腰带。
  明美身体向克彦这边靠了过来。克彦有些吃惊,急忙看明美的脸,发现她并没有昏迷。可能只是由于过分紧张,浑身没劲的缘故。克彦再次使劲握她的手,在心里向神祈求,希望明美能够平静下来。接着,他自己装着有点醉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他想自己的表情一定有所变化。决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表情有所改变。
  (啊,不行!明美,你为什么把眼睛瞪那么大呢。那样会被人看出你心里在想什么的。好孩子,把脸转向我这边来!)他尽量不让花田查觉到,悄悄拍了一下明美的肩膀,让她把脸朝向自己这边。
  “各位,接下来请看,我要用这根带子绑住我自己的手腕……来,阿清,没关系,请你把带子尽量绑紧!对、对,只捆绑三圈。然后,再把带子两端系一个死结!”
  阿清一边哧哧地笑着,一边用带子将花田并在一起伸向前面的两只手腕捆绑起来。
  “正如各位所看到的,这样一位美人,将在下两只手的手腕用力捆绑在一起了。这样一来,我就无计可施了。”
  他说着,夸张地做出要把手腕从带子中挣脱出来的动作。接着,又做了一个怎么也拔不出来的姿势给大家看。
  “阿清,那么现在请你从我的上衣口袋里将我的手帕拿出来,把它搭在我的手腕上。”
  阿清照他的吩咐把手帕搭在他的手腕上。
  “好,如果捆绑得如此结实的带子转眼间就松开的话,请各位给我鼓鼓掌……”
  说着,他在手帕下不知怎么鼓捣了一下,只见他猛然把两只手伸了出来,给大家看。带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
  克彦鼓足勇气劈里啪啦地给花田鼓着掌。因为声音不很大,他就多拍了几下手,声音听起来大些了。他感觉自己稍稍恢复了一些自信。他向明美使眼色,让她也鼓掌,但明美只勉强拍了两三下手。
  “刚才各位看到的是由藤田西湖亲自传授、甲贺流派的解绳妙法。这根我从中把手抽出的带子,正如大家所看到的,还完全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打结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松动。可是,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大家开心。接下来,我要重新将两只手放进刚才这个打结的带子套里给大家看。和从绳索中把手抽出相比,把手再放入绳索套里要稍稍困难些。
  如果我成功了,请各位为我喝彩……”
  说着,他又在手帕下面鼓捣了一番,然后,猛地把两只手举起,这时,只见他两只手的手腕已经被牢牢捆绑在一起了。克彦和明美只好又违心地鼓了掌。两人表情僵硬,只有手在机械地动弹着。
  “哈哈,怎么样?很精彩吧?好,魔术到此结束。夜已深了,我准备告辞了,临行前再来一杯吧。”
  花田拿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黑牌威士忌,然后一边端起酒杯,一边摇摇晃晃地向沙发走来。他刚坐到沙发上,就发现和自己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的明美在打哆嗦。还没等花田走过来,克彦赶紧站起来,也拿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来,干杯,干杯!”克彦一边喊叫着,一边走到花田跟前,和花田碰了一下酒杯。两人一口喝干杯中的酒,相互拍了拍肩膀。
  “啊,对了、对了,明智先生还说了,那天为什么月亮那么明亮呢。是偶然一致呢,还是有别的原因呢。他觉得有点奇怪啊。哈哈,好了,我就此告辞了。”
  说着,花田把酒杯放到桌上,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向走廊衣架方向走去了。
  花田离开之后,克彦和明美两人又一连喝了几杯威士忌。因为他们实在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了。
  借着酒劲,克彦开始睡得很熟。可是,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到了半夜,他突然睡醒了。看了一眼身旁的明美,只见明美面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看呢。她面颊消瘦,看起来像个病人。克彦没有像平时那样跟她说一些鼓劲的话,因为他自己现在脑子里也很乱。
  (这个叫明智的男人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啊!太可怕了!)这些词句化成巨大的声响,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心理攻势并没有就此结束。在此后一连数天,可怕的毒箭接二连三地向他们俩身边飞来。
  第二天,明美在家里实在呆不住了,就去涉谷的姐姐家串门。谁知傍晚回到家的时候,她看起来更加憔悴了。
  她上了二楼后,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地从书房里的克彦身边经过,径直进了卧室。克彦急忙跟在她后面进了卧室,见她坐在床上,用双手捂着脸,就把手放到她的肩上,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可能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我一直被人跟踪来着。你自己看看,那人可能还在我们家大门前转来转去呢。”
  克彦从明美的语调中感觉到她已经有些自暴自弃的情绪了。
  克彦从卧室窗帘的缝隙里悄悄向前面的道路看去,问道:“是那个家伙吗?穿一件黑色大衣,戴一顶灰色礼帽。”
  “是的。一定是花田的手下。我是从涉谷那一站才注意到的。那人和我乘了同一班电车,又和我一起下了车。接着,一直跟着我走到我姐姐家。我在她家呆了有三个钟头呢。以为可能没事了,谁知从姐姐家一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发现那家伙还在后面跟着我呢。我可真是受够了!这么被人整天跟踪,我可受不了!”
  “那是他们玩的精神战术。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有。只好故意这么折腾我们,等着我们自己露出破绽呢。我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这只是他们的战术而已。只要我们若无其事的,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
  “虽然你总是这么说,可总这么撒谎,真是太痛苦了。
  我已经受够了呀。我现在真想在大家面前大声喊叫。就说杀死股野的人是北村,他的帮凶就是我。”
  (女人毕竟不行啊。她都有点歇斯底里了。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一不小心,恐怕这家伙就会支持不住的。)“哎,明美,因为你是个女人,所以有时候难免会害怕。
  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我完蛋了,那咱们俩的一生就全完了。
  不仅是我,作为同案犯,你也会受到审判的。而且会被送进可怕的大牢里的。不仅如此,即使期满释放,一分钱都没有了不说,世上的人也都不会理睬你了。想想这些事情,现在无论吃多少苦,是不是都可以忍一忍呢。哎,坚强点!”
  “你说的那些,我也明白。可是,光讲道理没用啊。那种让人心烦意乱的感觉,那种好像要沉入地狱底下的感觉,我实在控制不了了啊。”
  “你有点歇斯底里。这是因为睡眠不足。你吃点安眠药,好好睡上一觉。那样多少会觉得好些。我要喝点威士忌,那个我离不开的黑牌威士忌。”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至。后来一连好多天,只要明美外出,无论走多远,肯定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两人都在家时,无论黑夜还是白天,总有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他们家大门外面。
  “太太,有个奇怪的家伙在我们家后门那儿转来转去的。
  刚才我买东西回来,那家伙看着我,咧嘴笑了笑。会不会是小偷啊?”
  阿清气喘吁吁地报告说。啊,说不定连她也知道那人不是小偷了。
  “是个穿黑色大衣、戴一顶灰色礼帽的男人吗?”
  “不,是个穿茶色大衣,戴一顶鸭舌帽的人。是个相貌很凶的家伙。”
  (这么说,监视的人又变成两人了。)明美急忙上了二楼,从窗帘缝隙里往大路上看,那儿也有人。只见那人站在污水河边,正毫无顾忌地斜眼往二楼这边看呢。是那个总穿着黑色大衣的家伙。
  接着,当天晚上,在房前房后监视的人又变成了三人。
  克彦将书房的扶手椅放到窗户旁边,坐在上面,从窗帘缝隙往外看去。虽然光线有些暗、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到电线杆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还有一人装出一副散步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走到对面的街角附近,再走回来,就这样来回走来走去的。
  (他们可真有耐心啊。我们这方也必须耐心些。看来要打持久战了。)工厂烟囱上面现出了巨大的红月亮。不过,和满月杀人夜那天不同,今夜月亮只有一部分露出,是那种很不吉利的月牙形。
  (就是这个像鬼一样的红月亮让我杀了人。那天夜里的红月亮确实是个凶兆。可是今夜月亮……又会是什么不祥之兆呢?)这时,他听到从卧室那边传来令人厌烦的哼哼叽叽的哭泣声。明美像个小姑娘似的在哭泣着。克彦用两只手抱住自己的头,坐在沙发上,将身体弯成两折。强忍着一阵阵发作的头痛。
  (我还没输呢。你们尽管向我发起进攻好了。我决不会泄气的。)然后,他靠服用安眠药让自己睡得像一滩烂泥似的。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感觉气力又恢复了一些。
  “哎,今天咱们俩出去散步吧!是个好天啊。去趟动物园怎么样?然后去精养轩吃饭。一天到晚总关在家里也不行啊。跟踪之类的事情不必理睬它。他要是再跟踪咱们,就请他跟我们一起在精养轩吃饭,然后好好戏弄他一番。”
  女佣人阿清很吃惊地目送他们离开。他们各自换上自己最喜欢的外出服装,手挽着手出门走了。
  他们故意没有叫出租车,而是乘了电车。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惟独今天他们没有被跟踪。他们进动物园时,还特意仔细往周围看了一圈,看看是否有人在那附近埋伏,谁知哪儿都没发现那些人的影子。进出精养轩时,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可疑人的身影。吃完饭,因为时间还早,他们又绕到有乐街,去看了一场立体声宽银幕电影。在去有乐街的路上,以及在电影院里,都没有看到像是跟踪他们的人。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过得像今天这样悠闲、快乐,是很难得的事。一直到天快黑时,两人才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在家门前也没有看到平时那几个人的人影。
  (是不是跟踪啦、监视啦这些讨厌的事情就此结束了呢。
  虽然他们对我们进行了很猛烈的心理攻势,我总算很好地应付过去了。)克彦迈着兴冲冲的步伐进了家门。在享受过初春的阳光之后,明美看起来也显得很漂亮,而且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女佣阿清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正等着他们两人呢。
  “噢,刚才花田先生来过。他还说在书房桌子上给你们留了一封信,请你们看,然后他就回去了。”
  不知为何,阿清的语调和平时有点不同,好像有点害怕似的。
  克彦一听到花田的名字,心里就有些烦。
  (难道说幽灵又缠上来了吗?不过,今天也许是写信跟我们道别的吧。如果是那样就好了。)他飞快地跑上二楼,去找那封信。只见在办公桌中央,放着一张用克彦的信纸写的信。
  今天一天的好心情,转眼消失殆尽了。
  (明智就要来了。那个可怕的明智就要来了。)明美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正从克彦身后看那封信呢。她的嘴唇全无血色,眼珠子像要迸出来似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直钩钩地盯着那张信纸看。只见信上这样写着:
  北村克彦先生:
  因为你们不在家,所以给你们留了这封信。明智小五郎先生说无论如何想见你们两人一面,有话要问你们。所以,明天上午十点左右,我会带明智先生来。到时,请你们两位一定在家!
  花田读完信,两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们吓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本以为这下终于要有好日子过了,谁知反而陷入更坏的境地了。
  两人一声不吭地下到一楼饭厅,坐到饭桌旁边,开始吃晚餐。他们注意到,连服侍他们吃饭的阿清,今晚也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不像平时那样爱说话。只要他俩和她说话,她就显得有些紧张,眼神也显得很害怕,都没办法很好地应对他俩的问话。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阿清只是含糊地回答着,还用那种仿佛被人训斥的小狗一样的眼神偷偷看他俩。
  所有的事情都让人感觉不愉快。马马虎虎吃完饭,两人上了二楼。克彦从艺术品陈列架上取下黑牌威士忌,一连喝了两杯。他走进卧室,换上睡衣,见明美在床上躺着,就在床边坐了下来。他觉着今晚两人必须好好谈谈。
  “哎,你说怎么办啊?我已经不行了呀。已经精疲力竭了。”明美说。
  “我也烦透了。不过,我们还不能认输。照这样下去,就看谁更有耐心了。因为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有,所以,只要我们不坦白交代,就决不会输给他们的。”
  “可是连花田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嘛。那天他给我们表演手套和带子的魔术,我当时觉着已经全完了。因为对方已经完全看穿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股野死后,我做了他的替身,从窗口喊救命的事;军用手套的计策;还有替你作不在现场证明的事;另外就是我自己把自己绑上,假装成被人关进衣柜的事。从头到尾不是全都已经暴露了嘛。这还不算,那个明智先生再掺和进来,那我们不就马上要完蛋了吗。”
  “你真蠢!虽说他们已经知道了,可那只不过是想象而已啊。明智的想象力的确很可怕,可想象毕竟是想象嘛。所以他才用那种变魔术的把戏和我们搞心理战。我们现在要是认输的话,不是正中了他的圈套了吗。我要会会这个明智。
  见了他,我要堂堂正正地和他比比智慧。现在他在暗处,所以我们觉得他很可怕,其实面对面看的话,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嘛。我决不会出那种能让他抓到马脚的错误。”
  他刚讲到这里,明美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你不怕吗?我怎么觉着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有一天晚上,我觉着走廊阴暗的角落里好像藏着幽灵似的。我现在的心情就跟那天一样。”
  “你又说这种奇怪的话。你这叫歇斯底里症。”
  说到这里,克彦突然站了起来,从书房拿了威士忌酒瓶和杯子进来,又大口大口地喝着酒。“你那天为什么要和股野扭打在一起呢?为什么要勒他的脖子呢?为什么会杀死他呢?你只要没杀死他,事情也就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你又说什么蠢话呢。正因为那个家伙死了,你才成了有钱人啊,所以才能跟我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啊。何况,我也并不是有预谋要杀死他的。因为是他先要动手勒我的脖子,我才反过来勒他的脖子的。如果他比我劲大,我早就被他杀死了。所以,我这是正当防卫。可是,如果把这事说出来,我就无法和你在一起了。那样你也不得不作为证人出庭,不知能否继承遗产了。为了不使事情弄到那个地步,我才想出那个计策的。我俩不也因此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们都必须保住我们的幸福!
  我还要继续和他们斗下去。我要和明智小五郎一对一地较量一番。”
  说着,他又大口喝着威士忌酒。他虽然嘴上说着逞强的话,但若不喝些酒,他就无法支撑下去了。
  “喂,你听,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啊。一定有什么人。
  我好怕啊!”
  明美这样说着,忽然抱住克彦的膝盖。
  这时,卧室通往走廊那边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克彦和明美紧紧抱在一起,两人的脸因为恐怖而扭曲着,看起来很吓人,倒好像他们俩是幽灵一般了。两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看。
  “啊,是花田先生……”明美叫道。
  那个男人一边慢慢向床边走过来,一边说道:“是我啊。花田。你们俩可真可怜啊!我刚才在门外,听了你们俩的谈话。与其这么受苦,还不如死了好呢。你们还不如干脆改变想法,那样一来,你们的心情就会好过一些了。你们认为呢?”
  (原来这家伙一直在偷听啊。全都被他听到了。可是,可是,证据在哪里?只要我们说我们没说过那种话,他还不是照样没法子嘛。)“你有什么权力不打招呼就进到别人家里。你给我出去!
  请你立刻出去!”克彦厉声说。
  “你这话说得可真厉害啊!我不是和你一起玩麻将、玩扑克、一起喝酒的朋友吗?虽说我没有打招呼就进来了,也犯不着说这么见外的话、生这么大的气吧。先不谈这个。北村,怎么样?像我刚才所讲的,你干脆把什么都说出来,心情不就好过些了嘛。”
  花田笑嘻嘻地说。
  “你说心情好过些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干脆坦白的意思。你,或者说北村克彦,才是勒死股野重郎的案犯。你为了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假证据,让股野原来的妻子明美做股野的替身,演了一出从窗户露出脸大声呼救的假戏。”
  花田用郑重的口吻说着。
  “真愚蠢!那不过是你们的想象而已。我是不会坦白的。”
  “哈哈,你说什么啊。刚才你和明美不是已经全都坦白了吗。说得那么清楚,已经没有挽回余地了呀。”
  “那么证据呢?就说是你偷听到的吗?可那是无法成为证据的啊。因为也可能是你在撒谎。我会从始至终一直否认。那你又将怎么办?”
  “可你是无法否认的啊。”
  “你说什么?”
  “你看看那里!就是床上枕头旁边的墙上,安装着壁灯的那个金属灯座底部那儿。”
  克彦和明美听花田这么不慌不忙地一说,都觉得毛骨悚然,这才向花田所指的地方看去。由于电灯光的关系,他们一点没有看出壁灯底座根部有什么变化。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里的确有个奇怪的东西稍稍鼓出来一点。是个很小的、圆形的金属制品。
  “你们两位外出期间,我说服了你们家女佣,让人在这面墙壁上钻了一个小洞。然后,从那个小洞往隔壁松平家相邻的房间里引了一根电线。警视厅以安井侦缉科科长为首的一干人都在那个房间里呆着呢。明白了吗?就是说墙上这个小小的金属制的玩艺儿是个窃听器。隔壁那个房间里放着录音机。所以,刚才你们两位所说的话已经完全被录在录音带上了。不,还不仅是你们两人说的话,就连现在我们正在说的话也全被录了音。所以,刚才我为了日后方便,在提到有关人的名字时,故意说得很详细。”
  克彦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死心了。他深深感到,那个躲藏在花田背后一直没有露面的明智真是太可怕了。
  (我输了。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考虑得这么周到。那张说明智明天上午十点要来的条子,不过是为了把我们逼上恐怖的顶点、然后引我们自己说出刚才那番话的道具而已。
  他们一直等着我和明美一起外出。然后,抓住今天这个机会,说服了阿清,把她拉到他们那边,在屋子里安装了窃听器。我现在才明白,当时阿清为什么那么害怕。我当时注意到阿清的异样态度,为什么没有引起警觉呢。不过,事已至此,已经非人力所为了。这并不是因为我笨,因为人是不可能一直坚持自己说的谎话的。)“证人不光是警察,隔壁松平家的男主人也在场。而且,你们家的女佣阿清,现在也在隔壁房间里。另外,录下今晚对话的录音带,会在众人在场的情况下,加上封条封好的……你们现在明白了吧。这样一来,你们就会彻底轻松的。
  再也用不着像从前那样忍受痛苦的折磨,也用不着互相争吵了。”
  讲完上述话,花田脸上显出平素看不到的、严肃的神情。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两人。明美在花田话讲到一半时,已经倒在床上哭个不停。克彦盘着胳膊,一直低着头。等花田把话讲完,克彦抬起头,表情严峻地说道:“花田,我认输了。给各位添了许多麻烦,很对不起!
  不过,我最后还有些话要说。你们的做法虽然不能说是对他人肉 體用刑,但可以说是对他人心灵用刑。刑讯逼供是不公平的。说得再严重些,刑讯逼供是一种卑鄙的手段。我想请你们把我的话转告明智先生。”
  听了克彦的话,花田开始显得有些困惑,但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后,又很快恢复了原先那种平静的表情,说道:“我想这恐怕是你想错了吧。我们的确运用各种方法,对你们施加了心理攻势。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因为你的计策确实很巧妙,我们找不到任何实物方面的证据。可是,如果就此不再管这件事的话,那么有罪的人势必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我们只能采取心理攻势。但是,这种心理攻势和所谓的刑讯逼供性质完全不同。所谓的刑讯逼供,是指那种运用严厉的责问方式,迫使一些无罪的人做出违心自白的情况。肉 體用刑正相当于此。再有像一昼夜甚至于两昼夜不让嫌疑人睡觉、长时间连续逼供的审讯方式,也可以称之为刑讯逼供。可是像我们对你们两人所采用的方法,如果你们不是案犯,那对你们来说,就是无关痛痒的事了。我们并没有采用任何强迫你们两人做出虚假证词的手段啊。你们之所以感觉恐怖,觉得自己好像被刑讯逼供,那是因为你们是案犯的缘故啊。如果不是那样,即使我给你们表演那样的魔术,你们也应该满不在乎才对啊。说起跟踪,一般人即使再怎么被不认识的人跟踪,按理说也不会坦白说自己杀了人吧。心理攻势和德川时代的刑讯逼供是完全不同的事啊……你明白了吗?”
  克彦低垂着头,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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