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次日_江户川乱步《疑惑》

　　“听说你父亲被害了……”
　　“是啊。”
　　“原来果真如此。”
　　“可是你看了今天早上报纸上的报道了吗？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
　　“喂，振作点。你看起来很让人担心，好歹你总得说点什么吧。”
　　“啊，谢谢……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那个新闻报道没错。昨天早上一睁眼就看见父亲的头被打破，倒在院子里。
　　事情就是这样。”
　　“怪不得你昨天没有来学校……凶手抓到了么？”
　　“已经排查了两三个嫌疑犯，但到底谁是真正的凶手还不清楚。”
　　“你父亲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报纸上说好像是仇杀。”
　　“谁知道，说不定我父亲真的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是不是因为生意上的什么事……”
　　“又不是什么灵活的人。有些事情他总是弄不好，而且一喝酒就跟人打架。”
　　“什么？你是说你父亲爱耍酒疯吗？”
　　“……”
　　“喂，你怎么回事呀？怎么哭起来了？”
　　“……”
　　“我真是……真是运气坏透了！”
　　“真是窝心啊！他活着的时候，就让母亲和我吃尽了苦头。这还不够，连死都死得那么让人丢脸……我一点也不感到难过，我是窝着一肚子的气。”
　　“是真的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当然不会明白的。不管怎样，我讨厌讲自己父亲的坏话。除了对你，我没说过这么多。”
　　“……”
　　“从昨天起，我的心情就很糟。亲生父亲死了，可我却怎么也伤心不起来。即便是那样的父亲，死了也应该感到难过的。可是，要不是他死得那么不光彩，我甚至觉得他还是死掉的好。”
　　“被自己亲生儿子这么看，也是做父亲的悲哀啊。”
　　“是的，如果说那是我那个不争气的父亲的命运的话。
　　想想他也怪可怜的，可现在我哪有时间考虑这些。真是太可气了！”
　　“真的如此恨他吗？”
　　“老头子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把爷爷留下的那点家产耗费在酒色上。可怜的是母亲，她那么忍辱负重的。看到这些，我们都很恨父亲。我说这些似乎有点好笑，可我母亲确实是个意志坚强的女人。一想起她二十几年来所遭受到的暴虐，我就想流泪。我今天还能上学，一家人还能住在祖上传下来的屋子里，不至于流落街头，这全靠母亲的支撑。”
　　“真的这么惨吗？”
　　“是的，你们简直无法想像。我们家整日都是丢人现眼的父子打架。父亲简直是白活那么大，经常衣冠不整烂醉如泥地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溜回家……父亲已经患上了酒精中毒症，要是没有酒他就活不了。不仅如此，他还怪母亲没有出来迎接他，要不就是嫌母亲给他脸色看。这半年，母亲身上就没断过伤。为这事，哥哥气不过，曾经咬牙切齿地冲过去……”
　　“你父亲多大年纪？”
　　“五十岁。你一定感到奇怪吧？父亲简直就是个疯子，可能是年轻时太贪图女色和酒精中毒的缘故吧。有一次，我半夜回家，打开大门时，看见拉门上映着哥哥叉腿站立挥动扫帚的身影。我简直惊呆了，只听到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紧接着灯笼盒穿透拉门飞了出来。当然是父亲扔的。如此卑鄙的父亲，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了……”
　　“……”
　　“你知道，哥哥每天都到横滨上班，在一家公司做口译。
　　可怜啊，即使有说媒的，也因为父亲的原因告吹，他又没有勇气分开住，因为他不忍心抛下可怜的母亲。说起来，年近三十的哥哥与父亲撕打在一起你或许会觉得很滑稽，但要是替哥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真残酷啊！”
　　“前天晚上又是这样。父亲倒是很奇怪，哪也没去，早上起来便喝酒，一整天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醉话。到夜里十点左右，母亲因为太劳累，温酒温得稍稍慢了些，父亲立刻暴跳如雷，狠狠地把茶碗朝母亲脸上扔过去，正好打中了鼻梁，母亲一时间竟失去了知觉。哥哥见此情景，猛地扑向父亲，抓住他的前襟。妹妹吓得嚎啕大哭，竭力想阻止他们。
　　你能想像得出当时的情形吗？简直就是地狱，可怕的地狱！”
　　“……”
　　“要是这种情形再持续下去几年，我们是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或许母亲早就被折磨死了，也可能在这之前我们兄弟中的谁早已经把父亲给杀了。因此，说实话，这次事故倒是救了我们一家。”
　　“你父亲是昨天早上被杀的吧？”
　　“发现的时候是在五点钟。妹妹最早醒来，发现走廊上的一扇窗户开着，父亲的床是空的。妹妹以为父亲一定是起床到院子里去了。”
　　“那么，也就是说杀死你父亲的凶手是破窗而入的了。”
　　“不是，父亲是在院子里被杀的。因为头天晚上，闹得几乎把母亲气昏过去，父亲似乎也睡不着，半夜里起来到院子里乘凉。听说就连睡在隔壁房间里的母亲和妹妹都丝毫没有察觉。父亲夜里经常到院子里，坐在一块石板上乘凉。一定是在乘凉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杀死的。”
　　“是被刺死的吗？““是用不太锋利的刀具砍死的。好像是用斧头或者凿刀之类的凶器。这是警方做出的鉴定。”
　　“你是说凶器还没有找到吗？”
　　“妹妹叫醒母亲，两个人一起喊醒睡在二楼的哥哥和我。虽然还没有看见父亲的尸体，但是从她们的叫声中我就知道出事了。我一直就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没想到真的应验了。我和哥哥飞快地跑下楼，从一扇敞开的雨帘里看见院子的一角。父亲蹲在那里，样子很不自然，像活人画一样。真是奇怪，这种时候我竟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看戏一样，完全是一个旁观者的心情。”
　　“……那么，凶手作案时间大概在几点？”
　　“听说是在一点钟左右。”
　　“正是深夜的时候。那么嫌疑犯是谁？”
　　“有很多人恨父亲，但很难说恨到要杀他的地步。要是怀疑谁的话，倒是可以举出一个人。有一家餐馆的小老板，曾经被父亲打成重伤，经常上门嚷嚷要父亲出治疗费，每次都被父亲喝退了。母亲劝阻他也不听，有一次竟然叫警察把小老板带走。我们家虽然家道衰败，但毕竟是镇上的老面孔，对方又是个不像样子的粗人。架自然是再打不起来的，但我总觉得是那个家伙干的。”
　　“但是，这总有点让人费解。深夜里潜入一个大家庭，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因为曾经被打过就一定要致对方于死地吗？而且，要是真起了杀心，在外面机会不是更多吗？……说是凶手从外面潜入，到底有没有确凿的证据？”
　　“外面的门是开着的，而且通向院子里的栅栏门又没有装锁。”
　　“脚印呢？”
　　“哪里会有脚印？这样的天气，地面干得要命。”
　　“……你们家没有另外雇什么人吧？”
　　“没有……啊，你怀疑凶手不是从外面进来的。这种事，这种可怕的事，肯定是那个家伙干的，就是那个挨过父亲揍的人。这种不怕死的粗人，哪里会考虑什么危险不危险的。”
　　“这倒不太清楚。可是……”
　　“啊，你就别再说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又能怎么样呢？时间到了，咱们快去教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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