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活埋

 

2021-04-26 20:03:43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黑熊陆四与郝慧是第一回分开，他们自从与大侠林渊分手以来，两个人始终是相互砥砺，相濡以沫的，他们从来也没有分开过。
　　可如今他们不知道他们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不是能够活下去了。如果自己的心上人能活下去，自己当然也该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可如果心上人死了，自己又活个什么意思？但难就难在你既不知道她的命运，也不知道你自己的命运。
　　棺材被钉上了，钉时那响声还在耳边。
　　棺材被抬起来了，几个大汉一声也不响，他们只是默默地抬着，连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棺材被抬着，走了出去。
　　黑熊陆四只能想着，他与郝慧是被抬出了这屋子，被抬着走到了外面。
　　应该有车，他们的棺材被放在了车上。
　　车晃晃着走了，只能听见马的喘息声，这声音也很轻，没有多大的动静，象是马儿也知道是要活活埋人，不敢大声喘息。黑熊陆四不知道郝慧怎么样了，他才刚刚想起来，他似乎与郝慧还有许多的话没有讲，他似乎还该同郝慧好好亲近一回。
　　他如果能同郝慧一起死，他也会甘之如饴，他会同郝慧一起，在黑暗的棺材里，想他们最甜密的日子。
　　可他不能。
　　他几乎要气疯了！
　　马车走在了街上。
　　黑熊陆四知道这是在街上，因为他听见了车辙在石板上轧得咯咯响，他听见了街上的依稀人声，他听见了这些大汉走到了街上，才敢轻轻地咳上几声。
　　他知道他是到了街上。
　　后面也还有一辆车，那一辆车上应该有他的小慧。
　　他一想到小慧会同他一起死，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就不会在这口棺材里了，他会同小慧在一起，他心里就踏实了些。
　　他浩然一叹：他是天下有名的大侠，但今天他实在是栽了，他轻易就栽在了这个女城主吴帆的手里。
　　他就这样和郝慧一起被活活埋死了？
　　他想起了大侠林渊。
　　大侠林渊是他的朋友。大侠林渊的功夫天下莫测，他能够在很短时间内，把一种功夫学到手。他是天下少有的奇才。
　　他创了一种天下无双的剑法：心剑剑法。
　　他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剑法，只是在他最后与剑圣鲁奇拚死一搏时，他才用了这剑法。
　　大侠林渊胜了，剑圣鲁奇死了。
　　谁会知道，在两三年后，世上竟然有人用大侠林渊的心剑剑法去杀天下武林中人，想把天下武林一统起来，想成为天下武林的霸主？
　　她是不是一个疯子？
　　可黑熊陆四明白，如果没有人能够制得住她，她真会成为天下武林的霸主。
　　车在轧轧响。
　　可能已经走出了城。
　　赶车的大汉们开始闲聊了，他们很悠闲，因为不是他们被活活钉死在这一口棺材内，所以他们聊得很自在。
　　“这两个人怎么没了动静？”
　　“别逗了，你要是在这里呆着，你能有什么动静？吓也活活吓死了，他们虽然是大侠，可他们也不会不怕死。你以为这被钉在棺材里的日子很好过？我看，要是你在这里，你早就尿裤子啦。”
　　几个大汉一阵子大笑，笑得很放肆。
　　车走得很慢。
　　“你说，世上最可怕的事儿是什么？”
　　“死。”
　　“别胡扯了，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死也死不了，你活也活不成。这时最可怕。”
　　“你说错了，包上最可怕的事儿是，你知道你要死了，但你得一点点儿看着你自己怎么死，这一点最可怕了……”
　　几个大汉谈得很轻松，他们在一边看别人死，他们当然很轻松。
　　车嘎然而止。
　　到了地方。
　　黑熊陆四能听见大汉们的声音。他们从车上拿下了锹，一点点开始挖土。
　　他们要把这两口棺材埋起来。
　　这时，只能听见他们挖土时用力的吭吭喘息声。
　　“差不多了，这样就够深了。”
　　“再挖一挖，城主的命令，是埋得深一点儿。”
　　“反正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埋那么深干什么？”
　　“城主的命令，你怎么敢问？”
　　“她的命令会怎么样，她又没有来这里，挖土又不是她干？”
　　突然没有了一点儿声音。
　　黑熊陆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听得一声冷冷的笑。
　　这是女人在笑。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再说上一遍？”
　　那大汉在颤抖，他不知所措：“城主……我……我……我不是……”
　　叭！
　　一声惨叫，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女人的声音在夜里的坟场里很响。
　　“他想埋得浅一点儿，对不对？”
　　另外的大汉们都惊呆了，他们直门向女人点头行礼：“是，不不不是。他自己说……”
　　女人冷冷一笑：“好，你们就行行好，先埋他，你们可千万不要忘了，他要你们把他埋得浅一点儿。”
　　大汉们吓得唯唯连声。
　　就把一个人卟地一声扔入了一个土坑内。
　　就埋了他。
　　声音很静，也很冷，只有锹声。
　　很快就埋完了。
　　大汉们也不声响，他们在等命令。
　　只要这个女城主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会把郝慧与黑熊陆四一起埋掉。
　　女城主吃吃艳笑，她向棺材内道：“黑熊陆四，你觉得滋味怎么样？”
　　黑熊陆四咬紧牙，他一声不吭。
　　女城主道：“你们比我还幸运些，我只是给了你们很少一点儿的‘冷香魂’，我不想让你们象我一样，进了棺材，被埋入了地下，还自己知道也不知道。那样显得太残忍。我让你们自己知道你们在哪里，让你们知道你们是怎么一点一点死的。这是不是比大侠林渊要好心得多？是不是比我当年要好得多？”
　　黑熊陆四不应声。
　　女城主沉吟了一会儿，她又一声令下：“把这口棺材打开！”
　　就把黑熊陆四的这一口棺材打开了。
　　女城主趴在棺材盖边看。
　　月光很清冷，照得她那笑象是鬼魅之笑。
　　她看着黑熊陆四，她看见了黑熊陆四瞪得圆圆的眼睛。
　　她象是与老朋友唠家常。
　　“你怕不怕？”
　　黑熊陆四道：“我怕。”
　　她笑语嫣然：“你怕？怕就不该做什么鬼大侠的朋友。”
　　黑熊陆四道：“你是不是他的朋友？”
　　她也笑了：“妙，妙，问得妙！”
　　她向着黑熊陆四道：“我有一点儿喜欢你这个人了，如果你真的不是什么大侠林渊的朋友。咱们真的可以交交朋友了。”
　　黑熊陆四沉沉一笑：“可惜，我偏偏是大侠林渊的朋友。”
　　她看着黑熊陆四：“你说，林渊这个人，是不是一个混蛋？”
　　黑熊陆四道：“他不是一个混蛋。我才刚刚知道，他这个人很聪明。”
　　她在咬牙：“林渊只是一个混蛋，你怎么会看出他聪明来了？”
　　黑熊陆四轻轻一笑：“他当然聪明，他如果不聪明，他就会不去娶那个可人心意的女人馨儿了，他就会娶你了……”
　　她笑了：“你说说看，大侠林渊如果娶了我，他现在会怎么样？”
　　她的脸上有一种光彩，一种她从来都没有的光彩，她被她自己的憧憬弄得很兴奋。
　　她的声音轻轻。
　　黑熊陆四笑，说道：“真的要我告诉你？”
　　她笑道：“为什么不？”
　　她一笑时，确实是千娇百媚。
　　她很美，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她的样子很是诡异，她趴在棺材边上，冷冷笑着，看着黑熊陆四的脸，她的脸也贴近黑熊陆四，黑熊陆四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这是一种熟悉的香气。
　　这香气很好闻。
　　黑熊陆四道：“你身上这是什么香气？”
　　她笑了，笑得很恶：“你知道的，这就是‘冷香魂’。”
　　黑熊陆四道：“好香，真的是好香。”
　　他看着吴帆。
　　“你就是用这东西杀死了你自己？”
　　她叹了一口气。
　　“我不愿意同别人讲我自己的旧事，可你不同了，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怕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黑熊陆四道：“我真的想知道。我想知道，那个天下人人喜欢的女侠吴帆哪去了，为什么又有了一个人人厌恶的女魔头？”
　　她咯咯笑道：“你何必那样夸大？我只不过是一个未亡人就是了。”
　　她告诉黑熊陆四：“如果你一个人躺在棺材里，你会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你想，以前的一切，你都不再在乎了，你可以宽恕一切对你有怨的人。你看，这是不是很好？”
　　黑熊陆四不吱声，他只是看着这个奇女人。
　　“但也可能有另外，你可能对这个世上的人都厌恶，你可能恨这个世上的一切人。你恨不能把他们全都杀死……”
　　黑熊陆四看着她。
　　她咯咯笑着：“真对不住你们，我偏偏就成了后一种人。”
　　她说得很明白，她就是要把天下的人都当成敌人，她就是要先把大侠林渊的朋友们都杀死！
　　她一定会这样做。
　　她看着黑熊陆四，她的脸上还是有笑意。
　　“我很快乐，因为我从来没有同人讲过我在棺材里的滋味，我从来没有向人讲过，可我今天向你讲了，我讲出了这些话，我的心里很舒服。”
　　她看着黑熊陆四：“你躺在棺材里，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以把你自己的一生都细细地想上一遍。你有足够的时间想这些。你最好听我的劝告，别想你能不能出来。因为那不取决于你。你一想这个，你就会很着急很着急的，那样你就不妙了……”
　　好像一个爱唠叨的老太太，一直对黑熊陆四讲这些。
　　黑熊陆四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没有定力了，他几乎要垮了，他只好闭上了他的眼睛。
　　她在笑。
　　“你着急了，对不对？你别急，其实还很早呢。你不再看看人世了么？这人世，虽然不好，可也值得你再看看。”
　　黑熊陆四冷冷道：“滚！”
　　她笑了，她笑得很有耐性。
　　“好，好，你着急了，你不必着急……”
　　她一回头，看着那几个大汉：“好了，陆大侠不耐烦了，你们把棺材钉上吧。”
　　上来了两个大汉，把棺材盖子盖上了。
　　黑熊陆四咬着牙，他一声声听那钉钉子的声音。
　　如果他还能活下去，他再也不会忘记这声音。
　　世上最可怕的声音就是钉钉子的声音了。
　　棺材终于被摇摇晃晃放下了坟中。
　　他能听见落下土的声音，土一下一下打在了棺材盖子上，一声比一声闷。
　　终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黑熊陆四能够动一动了，他用力挣起身来，听声儿。
　　郝慧也被他们埋下了么？她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早早就昏过去了？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她也被他们埋在他一边了么？
　　他现在既不是在阴世间，也不是活活在阳世里，他现在是在阴世阳间之中。
　　他觉得很热，他已经越来越热了，他也觉得很闷，他闷得快喘不过来气了。
　　他用力喊：“小慧！小慧！”
　　声音很小，象在一个蛋壳里的小小虫子在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