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驱虎吞狼 河岸浴血
 
2021-12-18 10:28:29   作者:张梦还   来源:张梦还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欧阳云从赶了过来,一再安慰陆剑魂。
  陆剑魂指天恨地,大骂冷云飘仗火器取胜,不算英雄。
  “不要骂了。”刁素梅道:“如果冷云飘要斩尽杀绝的话,咱们都成了刀下之鬼,先前我想趁机收篷,你偏要进攻,真是不识时务。”
  陆剑魂又骂陆敏娟不该派紫儿来报信,命人把紫儿找来问话。
  刁素梅道:“紫儿早就走了,敏娟派人来报信是好意,谁想得到会弄成这样呢。”
  这时阎东阳走了过来,苦笑道:“大嫂子当前的情形倒令我想到一句俗话,不到黄河心不死,经过这一仗,我的心也死了。我们是及不上人家,一味的蛮干,迟早会碰大钉子的,如今岂不是碰得焦头烂额吗?”
  陆剑魂一肚子的怒气却发作不出来,自己的确是一味蛮干,不明白通权达变。
  陆剑魂长叹一声,说道:“我们错在太看低了冷云飘,这人是北地绿林盟主,以区区三两千人便盘踞五龙山达七年之久,连大清皇帝都为之侧目,岂是好吃的果子?”
  “不要说了。”刁素梅道:“既然要虎口拔牙,就要预备为虎所伤,立即回程,老爷子,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面子。”
  陆剑魂只得点点头,他明白面子虽然要紧,到底及不上老命重要啊。
  且说白玉珍回京交卸了差事,倒也清闲自在,陆云亭随冷云飘去了江南,她心里也平静了些。
  上官丽婵打发了人来京师,带了不少金陵土产以及几封书信,有上官丽婵和严蕊珠的,信上告知她兴建的学舍已经完工,义学也办了起来,两三百儿童从识字开始,如今已能把三字经读完了。
  燕明珠写了两封信,告知小媚颇有悟性,进境很快,要她安心。
  另一封是给石语情的,要她在京多陪白玉珍,静下心来看看书,别去江湖上闹事。
  还有一封是小媚的长信,小媚读书有限,信却写得很动人,娘亲长娘亲短,白玉珍看了信不禁又悲又喜。
  石语情住在承恩公府,但每天都要跑出去,她去得最多的是舒栋梁的御河边分舵,南方经常有人来传达铁衣儿郎的消息,以及冷云飘,花惜春的谕令和梅凌波,陆云亭的信息。石语情便当新闻般说给白玉珍听,铁衣社已到达海南另建基业了。
  薛静柔的惜花楼又重行开业,不过只唱初一、初五、初十、十五等有限的几天,石语情经常是座上客,有时也拖了白玉珍和周玉同去听歌。
  此外石语情还常常跑到侍卫营去指导那些领班的武艺剑术,所有的人对她都异常尊敬,“师父”之声不绝于耳。
  罗池的伤已经大好了,经白玉珍和曹孝保举,他升为侍卫营统带,当然有实权的人仍然是曹孝。
  欧阳云从回京之后仍然掌管神武、查缉二营,那全亏了白玉珍在嘉庆面前说上了一车的好话,如今他和卢君义走得很近,两个都是自命风流的御前侍卫,也算是京师里的名人,两人都包了几个粉头,虽不说花天酒地,却也算得是偎红倚翠,夜夜春宵了。
  卢君义一直对薛静柔不死心,后来又探知余美玉躲在薛静柔家里,更加野心勃勃。
  余美玉是出了名的美人,从前是和坤的爱妾,卢君义奔走和府门下,时时见面,那时倒不敢存有非分之想,这时和坤死了,和家垮了,余美玉又是该籍没入官的,卢君义以为弄她到手易如反掌。
  却不知余美玉向来看不起他,死也不肯和他见面,后来卢君义把薛静柔逼得狠了,薛静柔索性把余美玉送到承恩公府。
  卢君义并不把白仲明这位国公爷放在眼里,但他却惹不起白玉珍,更别说还有个石语情住在白府了,卢君义不识石语情,却久闻其名,“凝黛追魂”谁惹得起?
  有一次曹孝和白玉珍谈起石语情,说起侍卫营的领班和弟兄们得她指点后,武功比从前高出许多,人人都感激她,敬重她。曹孝道:“石姑娘只尽义务,不收报酬,真难得她如此尽心尽力,令人感激?”
  白玉珍笑道:“哪里是尽心尽力?她是图过瘾,她的大师姐,二师姐都有徒弟,偏偏她排行第三,还没有资格收徒弟,索性收一大批来教。这么多人叫师父,令她乐不可支呢。”
  但曹孝仍然奏知嘉庆,替石语情弄了个“剑术特级教习”的名衔,领二品俸禄。
  除了石语情之外,周玉每天来陪伴白玉珍,其实白玉珍的心倒有一大半都在陆云亭身上,但她也明白自己没法子和陆云亭同偕白首,也只好收拾心猿意马,渐渐把一片深情又转放在周玉身上。
  她对周玉说:“师弟,你爱上我是你的不幸,其实我这个人水性杨花,根本是个坏女人,而且我又比你大得多,你年轻有为,前程锦绣何苦来缠我呢?”
  “师姐,你说错了。”周玉诚恳地道:“你自小就视富贵如浮云,才十三岁就跑到云南学武艺,投入爵林门下,这岂是一般富家千金做得到的?至于你恋上你的三师兄,那也是人之常情。后来你受挫于上官丽婵,愤而投入师尊门下,卒成西河剑派唯一传人,令五尺软剑春水寒不致失传,凡此种种岂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做得到的?”
  白玉珍无奈只得一声长叹:“你要这样指鹿为马,我也没有法子,我这个人心性不专,见异思迁,连女人都喜爱,譬如那陆敏娟……”
  “这你又错了。”周玉道:“喜欢陆敏娟的不光是你,连我也给她迷住了,此女美貌,潇洒,温柔,细心,聪慧而又善解人意,连石语情也喜欢她哩。”
  忽然窗外一声轻笑:“好呵,你两个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可给我捉住了。”
  门帘一掀,进来的正是石语情。
  白玉珍皱起眉头看她,道:“你一天换一种打扮,搞得人眼都花了。”
  这时的石语情身穿蓝绸长衫,青缎坎肩,青缎瓜皮小帽,腰佩长剑,乌油油的发辫垂在脑后,这是京师年轻公子最流行的打扮,侍卫营的领班们外出时都喜作这样的装束,石语情打扮起来比他们都漂亮,也就乐此不疲了。
  石语情笑道:“周大哥,我扮男装比你如何?”
  周玉笑道:“当然比我漂亮得多,又何必问?”
  “不见得。”白玉珍道:“美是够美了,却像昆仑班里唱小旦的,缺少须眉之气。”
  “谁说的?”石语情嗔道:“人家敏娟姐姐都说我好看,偏你有许多挑剔。”
  “什么,你见到陆敏娟了?”
  石语情拍手笑道:“紫儿,出来吧,别躲着了。”
  紫儿笑着走进房来,先向二人行礼,又道:“语情姐要我躲在门外,等你出门。”
  “真是小孩子。”白玉珍道:“我都三十三岁了,还和你们玩捉迷藏么?敏娟呢?她怎么不来?”
  紫儿道:“我们是昨夜到的,住在老地方,师父本想一到就来看望珍姐,奈何她受了风寒,所以要我来请珍姐和周大哥。”
  “是呵。”石语情道:“当真她不舒服,刚才还发烧呢。”
  周玉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世伯约了我申正二刻下棋,若是失了约,会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的。”
  周玉说的“世伯”便是白仲明。白仲明非常喜欢这个准女婿。
  白玉珍和石语情,紫儿坐了府中马车来到鸿兴客栈门外,打发车夫回去,白玉珍对车夫说道:“我回去得晚,你告知米文亥初来接吧。”
  陆敏娟向来是包下整间店房的,好在鸿兴客栈一向生意不旺,客人肯包店房,掌柜的求之不得。
  白玉珍等一进大门,便见廊下拴着两匹马,不禁一怔,皆因陆敏娟的车马都不会在廊下,而是在后面的马房,这两人显然是来访的客人。
  而且白玉珍更认得其中一匹是欧阳云从的坐骑,不觉哼了一声。
  一进了二门,便听见争吵之声,只听青儿高声叫道:“你怎么出手打人?”
  一个男人怒叱道:“我打你这个不识尊卑上下,目无家主的丫头,你家小姐是我的婆娘,你一个下人奴才竟敢拦我,不打你打谁?”
  紫儿悄声道:“是欧阳云从。”
  “我知道。”白玉珍道:“另一个是卢君义,他们跑来欺负人来了。”
  石语情听白玉珍谈过陆敏娟的家世,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青儿嚷道:“我给你说师父受了风寒,我也给你通报过了,师父不肯见你,关我什么事?你怎么打我?”
  “师父?”欧阳云从冷笑一声,说道:“这才是怪事,你去问问你那个师父,她给我骑过多少次,她身上那一处我没摸过?居然敢不见我,你再敢拦我,我先宰了你。”
  紫儿大为着急,低声道:“珍姐,你快去拦阻,他要杀人了。”
  "他不敢。”白玉珍道:“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上房门打了开来,陆敏娟跌跌撞撞地抢了出来,青儿,红娃忙上前扶住,欧阳云从举步向前,却给绿娃拦住:“欧阳大人,请你留步。”
  欧阳云从伸手便推,骂道:“滚开。”
  绿娃脚下一个错步,轻轻一个“云手”,把他推出的左手推至外门,沉声道:“欧阳大人,请你自重。”
  “好个浪蹄子,你敢和我动手?”
  “欧阳云从,你给我住手。”陆敏娟气急败坏的喝道:“她们都是未出嫁的少女,你怎能在她们面前粗言秽语?也不怕失了你的身分?”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欧阳云从道:“你如果再不听话,我会派兵来把你们全抓到查缉营去,妈的,放着官太太你不做,偏偏和老子作对,你仗了谁的势?”
  “天子脚下是讲道理的地方,何必要仗谁的势呢?”说话的人是石语情,她手摇摺扇,踱着方步进来。
  她经过二人身边时,欧阳云从伸手一拦,石语情身躯微摇,行云流水似的绕过了他身旁,直上石阶,来到陆敏娟身旁。
  陆敏娟和她手下人都认识石语情,但欧阳云从和卢君义却不认识她。
  本来白玉珍要想露面,却给石语情拦住,说道:“你一露面,他二人马上就会道歉退走,你也奈何他们不得,不如我去教训他们的好。”
  当下卢君义便道:“这位小兄弟,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你不要插在这里搞。”
  “当真么?”石语情道:“一个做丈夫的人怎么会这样对待娇妻?真是奇哉怪也了。”
  卢君义上前两步,说道:“小兄弟,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不管你是那座府邸的公子少爷,眼前这位你惹不起。”
  石语情长长地“哦”了一声:“他是谁,皇上的小舅子?还是贵妃娘娘的情夫,我惹不起?你怎么知道我惹不起?”她索性揽住陆敏娟的纤腰,柔声道:“你也不用伤心了,万事有我作主,不用怕。”
  卢君义沉下脸道:“你实在太不知死活,老实告诉你,我们要是伤了你,那是你活该,你如伤了我们,你却要坐牢吃官司,你知道这位是谁?他是御前一等侍卫欧阳大人,我是御前二等侍卫卢大人,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么……”石语情收好摺扇,嘻皮笑脸的道:“我是专打御前侍卫的,一等也好,二等也罢,我都照单全收。还有看这景况,你这老婆也不怎么喜欢你,还不如让给我吧。”
  “你找死。”欧阳云从正待上前,却给卢君义拦道:“这小子哪里禁得起你的铁爪神功?让我来。”叫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小子,你过来。”
  石语情笑道:“那小胡子怎么不来,要你来打头阵?”
  “杀鸡焉用牛刀。”卢君义冷然道:“对付你这么个毛头小伙子,何用我欧阳大哥亲自出马?”
  石语情笑着摇头:“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是你自己说的,你既然迫不及待的想挨揍,那也只好由你了。”又在陆敏娟耳边悄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卢君义趁她分神之际,一滑步便到面前,“呛”的一声轻响,袖中利刃直取石语情胸口要害。
  这一手“袖刀”是卢君义的煞手。他的两门绝技,一是袖中藏刀;一是雌雄镖,去年在青柳山庄败于冷云飘赤练短剑之下,也算得到了教训,但他见石语情只是个半生不熟的毛头大孩子,怎能和北地绿林盟主相提并论呢?满以为手到擒来,他倒也未曾起意杀死对方,只想在她身上留点记号。
  谁知剑尖离对方胸口只余半寸之时,“蓬”的一声,小腹如中铁锤,整个身躯直飞起来,“砰”的一声,撞在木柱上,跌了个发昏。
  石语情喝道:“卢君义,你给我听清楚,你如想保留双手,你的雌雄镖就别拿出来献世,否则你只管试试。”
  这一腿之威,不但卢君义吃了大亏,也镇住了欧阳云从,又惊又怒的道:“人说发腿如风,阁下出腿比电光还快,你究竟是何人?”
  “我说过是专打御前侍卫的人,难道你没听见?喂……你的伙计吃了亏,你该不是想打退堂鼓吧?”
  “笑话。”欧阳云从硬着头皮道:“我不过见你身手敏捷,起了爱才之意,想提拔你,你跟随了我会青云直上,取荣华富贵易如反掌。”
  “算了算了。”石语情道:“有这么好的老婆都不知爱惜,还爱什么才?我说欧阳小胡子,我今天免了你一顿饱打,你给我请吧,我要照料你老婆,不陪你玩了。”伸手拥着陆敏娟,转身进房。把欧阳云从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白玉珍走了进来,紫儿跟着他。
  白玉珍扶起卢君义,笑道:“卢大人,你怎么了?”
  欧阳云从一见白玉珍,似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救星,忙上前行礼:“卑职见过郡主。”
  “别客气。”白玉珍笑道:“我刚才进门便见卢大人吃了亏。”
  卢君义小腹挨了一脚,背上被庭柱一撞,几乎闭住了气,这一会才算缓过来,说道:“这小子身手好高。”
  “你们的运气也真好。”白玉珍笑吟吟地道:“据我所知,凝黛追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也。”
  “什么?”欧阳云从心中大大一跳,额上登时冒汗:“你说她是……她是……”
  白玉珍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凝黛追魂石小妹,素手飞霜燕玉绳。’这两句歌谣?和石小妹交过手的人重则丧命,轻则残肢,卢大人只挨了她一脚,欧阳大人完整无缺,还不是祖宗有德么?”
  “这个……这个……”
  白玉珍又道:“我已吩咐下人雇了车,就在外面,你还是把卢君义送回去吧。”
  欧阳云从只好答应,扶起该君义慢慢向外走去。
  白玉珍跟过去,说道:“欧阳大人,我有几句话望阁下赏听。”
  “不敢不敢。”欧阳云从此时非常之和气,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郡主只管吩咐,卑职洗耳恭听。”
  白玉珍道:“阁下是聪明人,当知男女相悦不是单方面可以成事的,尊夫人和你势成水火,你越逼她就会越糟糕,难道真要反目成仇你才罢手么?”
  “郡主,我和陆敏娟是恩爱夫妻。”
  “欧阳大人,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人家梁鸿孟光举案齐眉,相敬相亲,你对敏娟何尝有一丝敬意,何尝有恩有爱?你一直在命令她,侮辱她、使唤她、支配她。”
  欧阳云从低头不语。
  白玉珍柔声道:“欧阳兄,我赠你六个字,切勿强人所难,回去细细体会吧。”
  她等这两个侍卫大人上了车,才转身入内,众仆役侍女纷纷行礼白玉珍微笑点头,来到上房时,紫儿,青儿推开房门,说道:“郡主请。”
  白玉珍跨进房门,陆敏娟便扑了上来,紧紧拥住她:“玉珍,我好苦。”
  这轻轻三个字如三下锤击,重重打在白玉珍心上,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她极力把眼泪忍了回去,一面轻轻拍她:“不要这样,你有我,有语情这样的好朋友,好姊妹,有紫儿,青儿这样的好徒弟,还苦什么呢?”
  石语情笑道:“敏娟,玉珍姐说得很对,记得苏大胡子说过,‘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我们以平常心看世情,阴晴圆缺皆是必然之理,便只有快乐而无痛苦了。”
  白玉珍左手拥住陆敏娟,伸开右手:“小石头,你过来。”
  石语情投身入怀,和白玉珍,陆敏娟紧紧地拥在一起,三人此刻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人世间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只有“情义”二字才值得珍惜。

  (全书完,感谢“西域名士”录校,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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