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七回 情海生波
2023-04-23 10:02:27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双双脱险

  周剑琴精神大振,叫道:“华大哥,你打赢啦!”嚓的一刀劈将下去,西门化险些给她斫个正着。
  百忙中西门化一招“肘底穿掌”,拨开刀柄,“噹”的一声,周剑琴短刀落地,踉踉跄跄退后几步。西门化一个“黄鹄冲霄”,跃过矮墙。
  宇文成都摇摇晃晃的冲入后院,喝道:“好小子,我与你再决雌雄!”
  华玉峰笑道:“胜负已决,你是我手下败将,还打什么?”宇文成都气极怒极,“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华玉峰赶忙将周剑琴扶上马背,说道:“走吧!”周剑琴只道华玉峰当真是大获全胜,心想:“西门化已逃,华氏兄弟纵然不帮我们,也不会和我们作对的。华大哥为何不趁这个时机,替龙湫道人报仇?”说道:“华大哥,如今我倒不想走来。”
  华玉峰笑道:“你瞧,这厮已是败得如此狼狈,伤得都吐血了。我不愿杀受了重伤之人,还是走吧!”他恐怕宇文成都看出破绽,又来缠斗不休。把周剑琴抱上马背,立即就跑。后门是周剑琴早已打开了的。
  宇文成都几乎气炸心肺,接连又吐了两口鲜血。不过,华玉峰和周剑琴跑开,他在气怒之中,却也松了口气。他自忖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的。
  华氏兄弟追出门外,叫道:“玉峯兄弟,玉峯兄弟!”
  华玉峰远远的扬声应道:“两位宗兄,只要你不再助纣为虐,三年之后,我必定前来找你!”他们兄弟的“走火入魔”之患,如今不过是开始显露一些迹象,三年之内是决计不会发作的。听得华玉峰如此回答,他们虽然说不上是满意,也可以稍稍放心了。
  西门化在门外见华周二人合乘一骑,快马驰过,心里暗自庆幸他们没来再找自己的晦气,但在惊魂稍定之后,忽地瞿然一省:“这小子大获全胜,为何又要慌忙逃走?”满腹疑团,走回道观。
  只见在那院子当中,宇文成都和华氏兄弟默不作声,面色都很难看。
  西门化老奸巨猾,一看这个情形,便知宇文成都是受了伤,猜想他是恨华氏兄弟刚才没有帮他,反而偏袒华玉峰一方。于是连忙上前调解。

  不再助纣为虐

  西门化打了个哈哈,说道:“胜败兵家常事,咱们自家人可不要斗意气。”
  宇文成成瞿然一省,“不错,要是我现在和他们闹翻脸,我必定吃亏。为今之计,还是必须笼络他们。”当下说道:“什么胜败兵家常事?你以为是我输了给那小子吗?哼,我固然是受了伤,那小子所受的伤也不见得比我轻了。”
  西门化半信半疑,心想:“倘若当真如此,我倒是失了一个最好的机会了!”苦笑道:“只怪我刚才没有这个胆子,早知如此,我该助你一臂之力。刚才已经变成不是单打独斗了,双方混战,不算咱们破坏规矩。”
  宇文成都缓缓说道:“只怪我初太过轻敌,怎能怪你。我誓必要这小子丧在我的剑下,焉能要你帮忙。至于华大哥和华二哥,他们两不偏帮,我已是十分感激他们了。我和他们是‘邻居’,又是新交的朋友,哪里会闹什么意气。西门先生,你恐怕失言了吧?”说道最后两句,哈哈大笑起来。西门化忙道:“对,对。我是说错了话。”
  华千岩却是脸若冰霜,毫无笑容,说道:“邻居倒是真的,‘好友’二字,我们可是高攀不起。”
  宇文成都怔了一怔,陪笑说道:“华大哥说笑了,是我要想高攀你们二位呢。其实那小子虽然想要杀我报仇,我看在他是你们同宗兄弟的份上,倒也不是非要杀他不可的。今日之事已经过去,也就算了。往后咱们携手的日子还多着呢。比如说回到洛阳去找那上官英杰,我就需要仰仗两位大力帮忙。”
  西门化笑道:“这件事情可是咱们互相帮忙,宇文先生过分客气了。”
  宇文成都说道:“当然,当然,有了好处。咱们四个人都有一份。”
  华千岩让他和西门化一唱一和,默不作声。待他们笑过之后方始说道:“你们要杀什么人我管不着;你们要我帮忙杀人,对不住,我可不想再造孽了!”
  西门化吃了一惊,说道:“华老大,你不要那般若真经了么?”
  华千岩冷冷数道:“我们宁可遭受走火入魔之难,今后不想再听你指使了。”说罢,拉了弟弟便走。西门化和宇文成都不禁相顾愕然。宇文成都骂道:“真是不识抬举,哼,要不是我受了伤,我先废了他们。”

  埋怨西门化逼走邓不留

  罗大魁给砍了一刀,血还未止,呻吟叫道:“西门先生,请给我先敷上金疮药吧。”
  西门化擅用剧毒暗器,自制的治伤金疮药也很不错,不过却不如怪郎中邓不留的治伤药效验如神。罗大魁以前曾得过邓不留治伤药,比较之下,不禁叹道:“我恐怕还得多养两日伤才能和你们去洛阳。嗯,要是那个怪郎中在这里就好啦。”
  宇文成都是在西门化和邓不留闹翻之后方始来到这座道观的,那时邓不留早已走了。听得罗大魁提起了这个“怪郎中”,不觉瞿然一省,问道:“对了,今晚之会不是也有邓不留的吗?为什么不见他来?”
  西门化道:“他已经走了。”宇文成都再问:“为什么?”西门化逼不得已,只好把自己和邓不留闹翻的原因告诉他。宇文成都不觉起了疑心,淡淡说道:“这种人材,对咱们很有用处。纵然他真的换了般若真经,西门先生,你那样做也似乎有点过分了。”原来宇文成都给华玉峰以重手法点着要穴,元气颇伤,他自忖伤好之后,只怕也要耗损三年功力。是以对邓不留之走,颇为可惜。同时对西门化的“处置失当”也不禁起了怀疑,不过由于他与西门化是利害结合,而现在又非倚靠西门化不可,故此查也不便问下去了。
  西门化做贼心虚,被宇文成都埋怨,不敢多作申辩,只好陪笑说道:“上官英杰这小子要寻找邓家父女,料想他不会这样快离开洛阳的。宇文先生神功盖世,待你养好了伤再去找他不迟。要是十天八天之内,养不好伤,上官英杰离开洛阳,那也不用着急。咱们同心合力,总有法子,可以有一天找着他的。”
  宇文成都说道:“我只要两天工夫就可以养好伤了。但不知上官英杰的本领比那姓华的小子如何?”
  西门化道:“大概差不多吧?”
  宇文成都默不作声,心里想道:“姓华那小子如今我倒不用害怕他了,但上官英杰的本领倘若真的是和那小子一样,或许我是不会输给他的,但要胜他,却恐怕是要三年之后了。”不过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说话,他可是不便和西门化说出来。
  罗大魁不知趣,说道:“两天之后,我的伤该不碍事了。不过恐怕帮不了你们什么大忙,宇文大人,你是不是要另邀高手?”宇文成都甚不高兴,说道:“待我养好了伤再说。”

  罗大魁想请师叔出山

  西门化却问道:“你心目之中有那位可以邀来助拳的高手?”
  罗大魁道:“我有一位姓连的师叔就住在离这里不过一百多里的青龙谷。“
  西门化瞿然一省,说道:“你的这位师叔感情就是二三十年前,曾以双笔点四脉的功夫名震江湖的那位连占山连老前辈。“
  罗大魁甚为得意,说道:“真是敝师叔。他老人家虽然金盆洗手已有多年,这双笔点四脉功夫可还没有丢荒。实不相瞒,本门这项绝技,我的师傅也还没他学得到家。今年年初,我曾经到过他的家里请他传授,可惜尚未学到他的一成。说实在话,我这阎王笔的称号是浪得虚名,师叔他老人家那对判官笔才真的是阎王笔呢。“
  西门化道:“他既已金盆洗手,不知道肯不肯出山?“
  罗大魁道:“要是西门先生和宇文大人也肯答应帮他的忙,相信我会说得动他的。“
  西门化道:“他要我们帮的是什么忙?
  罗大魁道:“他的金盆洗手是不得已的。最近我才知道,原来这十多年来隐居青龙谷,为的就是苦练双笔点四脉的功夫,准备对付一个厉害的对头。如今功夫已经练成,他还恐怕没有必胜的把握。”
  西门化道:“令师叔的对头是谁?”
  罗大魁道:“他没有说给我听。因为说给我听也没有用。”
  西门化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连占山本事黑道一霸,金盆洗手之时,年纪不过五十岁,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他年纪不算太老就自甘寂寞,退出江湖,原来是给对头所逼的。他的双笔点四脉功夫未必在宇文成都的一剑刺七穴之下,如此说来,他那对头恐怕是要比华玉峰这小子更厉害了。不过,也不妨先答应了他再说。”于是笑道:“令师叔肯帮我们的忙,我们当然也是应该帮他的忙的。宇文先生,你说是吗?”
  宇文成都自恃甚高,听说罗大魁的师叔是给对头逼得退出江湖的,先就瞧他不起。当下大剌剌的说道:“既然是大魁的师叔,用不着一定要他帮忙,他有求与我,我也会点头的。”
  罗大魁很不舒服,心想:“现在可是你有求于他呢。”不过这话当然不便就说出来。”

  罗大魁先走

  西门化生怕节外生枝,便即哈哈一笑,说道:“彼此帮忙,双方有利。大魁兄,如今宇文先生亦已答应,再过两天,待你养好了伤,你就可以放心去请令师叔出山了。”
  罗大魁忽道:“我的伤只是外伤,对鞋西门先生的金创药,现在已经好得多了。但不知宇文大人伤势如何,走得动么?”
  宇文成都道:“你想去哪里?”
  罗大魁道:“青龙谷离此不过百里之遥,宇文大人要是走得动的话,咱们不如一起到敝师叔那里养伤如何?”
  宇文成都冷冷说道:“再多一百里我也走得到,不过我怕的不是耽误治伤,我只怕更多耗损元气。你要去你自己去吧,我要在此地立即运功自疗。”
  罗大魁讷讷说道:“此地恐怕不宜久留吧?”
  宇文成都哼了一声,说道:“哦,我明白了,感情你是害怕华玉峰那小子还会回来?我早已告诉了你,这小子的伤料想只会比我更重,不会比我较轻。信不信由你!”
  说完了这几句话,宇文成都就盘膝而坐,闭上眼睛,自行练功,不再理会罗大魁了。
  罗大魁在一招之内被华玉峰点着“笑腰穴”,后来又亲眼看见华玉峰在打败宇文成都之后,纵身长笑,显得中气充沛异常。他的确是不大相信宇文成都的说话,只是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如今先被宇文成都说破,他碰了一鼻子灰,可是有点讪讪的有点下不了台了。
  西门化患得患失,他心里也有点害怕华玉峰再来,想和罗大魁一起到他师叔那里,但又不愿得罪宇文成都。他要是在宇文成都疗伤之际,抛开他不管,后果的严重,自是可以想得到的。他权衡轻重,终于决定冒一个险,说道:“大魁兄,你要是走得动的话,不如你先到令师叔那里等我们吧。华玉峰那小子受了伤,姓周那小丫头,你当然不会怕她的。再说你到青龙谷也不会那么凑巧就碰上他们的。大可以放心去吧。我留在这里陪宇文先生。”
  罗大魁一来是想早离险地,二来宇文成都的傲慢也是有点反感。于是说道:“这样也好,反正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宇文大人的忙,反而拖累你们。”说罢,他就走了。

  华玉峰受了重伤

  华氏兄弟和罗大魁相继离开,剩下来在这观中陪伴宇文成都的,除了西门化之外,就只有一个若波法师了。
  若波法师刚才对那一连串发生的意外事件,都好像视若无睹,此时方始缓缓说道:“老衲西来,本是想见一见那部在天竺也是早已失传的般若正经的,谁知竟是无此眼福。老衲出家人,不想沾惹尘世纠纷。请西门先生恕我置身事外,老衲告辞了。”
  西门化何等老奸巨猾,听他这么一说,已知他的用意,心里想道:“他必定是相信了我的说话,想要瞒过我,私自到洛阳去找上官英杰讨取那般若正经。好,我暂且不说破他,他这样做,反正对我也是没有什么害处,只有好处的。”
  不过不如法师一走,他可不能不有点胆怯了。“但愿华玉峰这小子当真是如宇文成都所说那样受了重伤才好!”西门化心想。要知凭他的武功加上独门暗器,等闲之辈,他自是不用害怕。但若是华玉峰重来,纵然是受了伤,但若只是轻伤的话,他自忖也是恐怕对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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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玉峰是否受了伤呢?他手的伤时轻伤还是重伤?
  且说华玉峰和周剑琴合乘一骑,逃下山去。那匹马跑得很快,不消多久,已是把山上的那座道观远远甩在后面。华玉峰料想西门化等人要追也是追不上了,方始松了口气。
  周剑琴道:“华大哥,咱们又不是害怕追兵,不用跑的这样快了。你是不是太过累了,觉得有点不大舒服,是吗?”她骑在后面抱着华玉峰的腰,感觉得到,华玉峰的身子似乎有点微微抖颤。
  华玉峰道:“没什么。”周剑琴笑道:“华大哥,我刚才真是替你担心呢,那个什么宇文山主的剑法真是厉害,好在你本领高强,终于还是把他打败了。但我不懂的是,你既已大获全胜,为何要放过他们?纵然不愿杀业已受伤的那个宇文山主,也不该放过西门化这老贼呀!”
  她话尤为了,只见华玉峰忽地“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周剑琴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勒住坐骑,把华玉峰扶下马来,惶然问道:“华大哥,你,你受了伤了。为什么你不早说?”
  原来华玉峰受伤之重,的确是不在宇文成都之下。

  周剑琴不愿离开

  华玉峰苦笑道:“我用的是空城计,要是早就告诉你,咱们恐怕就不能脱身了。幸好西门化上了我的当,现在总算是暂时平安啦。”
  原来他身受宇文成都剑中夹掌之伤,剑伤不过割破皮肉,也还罢了;掌伤却是被宇文成都的内力震及胸膛,委实非同小可。
  这口鲜血,本来当时就要吐出来的,只因不愿给敌方看破,是以极力忍住。其后他又强行运功,朗声说话,显得中气似乎十分充沛,这才把西门化嚇走。但嚇走了西门化,他的元气却是更伤了。
  他能够勉强支撑,全凭一口真气,如今他和周剑琴已经脱出险境,这口气一松下来,那里还能支持的住?
  周剑琴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她随身携带的只有治外伤的金创药,华玉峰的外伤微不足道,紧要的却是内伤,她可没有能治内伤的灵药。
  心里想道:“须得赶快替他找个大夫才好。”但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樵夫也没多见一个,那里去找大夫?
  无可奈何,周剑琴只好替他先敷上金创药,说道:“华大哥,你不能走路了,找个地方先歇一歇,再想办法吧。”话虽如此,但想什么办法呢?她又不能抛下华玉峰去找大夫,心里实是一片茫然。
  华玉峰微笑道:“周姑娘,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立即赶回洛阳去。西门化正准备阴谋对付上官英杰,你应该给他报个信。以免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周剑琴道:“华大哥,你受了伤,我怎能抛下你不管。”
  华玉峰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可以自行运功疗伤,三天之后,料想当无大碍。宇文成都伤势之重不在我下,西门化这老贼被我吓破了胆,料他也是不敢再来。”
  周剑琴连连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决不能这样。即使你没骗我,但在这三天之中,你也难保不会碰上别的敌人。”
  华玉峰笑道:“小小的风险我还可以冒一下的。只要不是西门化这老贼找来,如罗大魁之辈,我现在自信也还可以对付。”
  说到“对付”二字,不觉又是一阵气喘,跟着又吐鲜血。

  怪郎中不请自来

  周剑琴嚇得六神无主,说道:“华大哥,你怎么啦?别多说了,无论如何,我也要留下来陪你。”
  华玉峰却还是说道:“你又不是大夫,留下来也是无济于事啊。”
  周剑琴正自彷徨无计,喃喃自语:“唉,到那里去找大夫,到那里去找大夫?
  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人说道:“别慌,让我瞧瞧!”
  周剑琴愕然回头,只见那个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怪郎中”邓不留。
  这一下当真有如从天上跌下一个宝贝,周剑琴又惊又喜,叫道:“邓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邓不留道:“我早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了。真是不幸给我料中,华大侠感情是受了伤了?那宇文成都怎么样?”
  华玉峰道:“他的伤决不在我之下。”
  邓不留放下了心,无暇多说,便即和华玉峰把脉。周剑琴在一旁注意他的面色,见他好似忽喜忽忧的样子,心头禁不住卜通通乱跳。
  好不容易等到邓不留把完了脉,周剑琴连忙问道:“邓先生,他的伤能,能……”
  邓不留道:“我只是在想,怎样才能使得华大侠的伤好了之后,功力不知有所损耗。”
  周剑琴大喜道:“如此说来,他的伤是不碍事了?”
  邓不留道:“以华大侠的内功造诣,自行运功疗伤,三天之后,也可以恢复健康,和常人一样。但只怕要耗损三年功力。”
  华玉峰道:“我只盼你快点医好我的伤,最好明天我就能回去洛阳。三年功力,那就由它去吧。”
  邓不留摇了摇头,说道:“我要是让你有丝毫损耗,我的招牌破了不打紧,报答不了你的大恩,我自己也问心有愧呢。我给你医,你必须听我的话!”他的“怪郎中”脾气又发作了。
  邓不留道:“现在暂时不许你说话,我先用金针疗法,给你打通经脉,化开淤血。金针刺穴之后,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你会感到浑身无力,但不用惊慌。第二天你的功力,可以恢复五成,第三天就可完全恢复!”
  华玉峰知他脾气,心想自疗也要三天,只好听他摆布了。第一次金针疗法过后华玉峰果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但却浑身乏力。

  在一家猎户人家养伤

  周剑琴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另一块石头却还没有放下,说道:“须得找个地方给华大哥养伤才好。宇文成都料想是在那道观养伤,道观咱们是不能回去的了。不知在这荒山野岭,可还有人家么?”
  邓不留道:“姑娘不用担心,离此大约十里之遥,山坳处有家猎户人家,父子二人,儿子曾被老虎咬伤,是我给他治好的。他一定会收留咱们过这三天。”
  此时华玉峰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说道:“邓先生,你本来应该赶快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的。如今为了我的缘故,要累你冒很大的危险,我真是过意不去。”
  邓不留笑道:“西门化意图对我下毒手之时,你不是也曾阻止他吗?嘿嘿,在我这一生之中,只有我救别人的性命,今天却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说起来只替你治伤,这笔债还不能算是还清呢。”
  周剑琴道:“啊,怪不得你还留在这里,敢情你是早就料到华大哥会受伤的?”
  邓不留道:“我是预防万一,不放心走开。不幸果真给我料中。”
  华玉峰感激他的苦心,只好接受他的好意,笑道:“你是不幸料中,但在我来说,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不过,你那位猎人朋友的家里,离此不过十里之遥,咱们可还得预防西门化那老贼会找到咱们。”
  邓不留淡淡说道:“那也没有什么可怕,要是这老贼敢来,我拼着和他同归于尽就是。”
  华玉峰十分过意不去,说道:“邓先生,我真不知怎样感激、感激......”
  话未说完,邓不留已是凛然作色,说道:“我不过还你一半利息,你再说一句多谢的话,我唯有跪下去给你磕头了。”华玉峰怕了他的怪脾气,只好不敢言谢。
  到了那猎户家里,猎户父子二人果然极表欢迎,周剑琴要给他们银子,反而令他们大不高兴。原来邓不留去年给这猎户的儿子治伤,乃是赠医赠药的。
  邓不留做了第二次金针疗法,又煎了一剂药给华玉峰服下。华玉峰沉沉熟睡,一觉醒来已是午夜时分。

  彼此关心情意绵绵

  华玉峰刚一恢复知觉,便觉一缕幽香,沁入鼻孔,张开眼睛,只见斗室之中,一灯如豆,周剑琴正坐在他的旁边,伸手摸他的额角。
  “啊,周姑娘,你还没睡?”
  周剑琴面上一红,忙不迭缩回手,说道:“你醒来了,好了点么?”
  华玉峰道:“好得多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周剑琴道:“大概已经过了午夜时分。”
  华玉峰又是感激,又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说道:“为了我的原故,累你这么晚还未歇息,你也该珍惜身体才好。有天下第一神医邓先生给我治伤,你还担心什么。快点回去睡觉吧。”
  周剑琴嗔道:“人家好意服侍你,你反而要赶我走。”
  华玉峰心里甜丝丝的,笑道:“不是赶你,是怕你累坏。”
  相互关怀,周剑琴心里不觉也是甜丝丝的,故意说道:“我才不是为了服侍你呢。”
  华玉峰道:“哦,那是为了什么?”
  周剑琴道:“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你忘记了西门化这老贼还在离此不过十多里外的清虚观么,咱们怎能没人守夜?”
  华玉峰道:“宇文成都的伤不在我下,西门化料想也是不敢离开他的。”
  周剑琴道:“你怎么拿我和这老贼相比?”
  华玉峰叫起撞天屈来,说道:“我几时拿你和他相比了?”
  周剑琴道:“我不敢离开你,西门化也不敢离开宇文成都。你这口气,不是分明拿我和他相比?”
  华玉峰笑道:“你这是从豆腐里啃出骨头了。纵然相比,也只是比的这件事情。”
  周剑琴道:“这件事情也不能相比。那老贼和宇文成都只是厉害上的勾结,你以为他真是好心服侍病人么?”
  华玉峰道:“原来你刚才是骗我的。”
  周剑琴诧道:“我哪样骗了你了?”
  华玉峰笑道:“你是真心对我好的,刚才你却还不肯承认。不过我要你服侍,可真是过意不去。”
  周剑琴满面羞红,说道:“刚才你还责备我,如今你不也是从豆腐里啃出骨头么?”
  华玉峰道:“好了,咱们别说笑了,我有正经话儿。”
  周剑琴道:“什么正经话儿?”
  华玉峰道:“你现在回去睡觉,养好精神,明天赶回洛阳去吧。”

  发现心底另一个秘密

  周剑琴嗔道:“你又要赶我走了?”
  华玉峰道:“你的坐骑有日行千里之能,一早动身,晚上就可以回到这里来了。要是能够和上官英杰一起回来,岂不更好?”
  周剑琴道:“这算盘打得如意,但却怎知上官英杰和风鸣玉还是住在那间客店?要是找不着他们,那怎么办?”
  华玉峰道:“你不是认识中州镖局总镖头韩得志的么,托他把这消息转告上官英杰不就行了?只要上官英杰还在洛阳,上官英杰不去找他,他也会找得到上官英杰的。”
  周剑琴道:“要我离开你一天,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华玉峰道:“明天我的功力可以恢复五成,打不过西门化,我也可以吓走他。”
  周剑琴好像是踌躇莫决的神气,低声沉吟,许久都不说话。
  华玉峰笑道:“你还是要躲避和上官英杰同在一起的那位风姑娘么?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躲避她,但我记得你曾说过和她本来是好朋友的,纵然有点小小的误会,如今大敌当前,也应该言归于好了。”
  周剑琴面上一红,说道:“你莫要把我当作不识大体的人,我只是不放心你明天冒那么大的险。”
  其实她心里的创伤是还没有恢复,想起了自己曾经向风鸣玉倾吐心事,而现在风鸣玉却成了自己所曾爱慕的人的未婚妻子,要是和风鸣玉见了,感觉总是难免尴尬。
  但此际,当她反复思量之后,她忽地又发现自己心底的另一个秘密了。不错,霍天云的影子还未在她心头抹去,但在她眼前的这个华玉峰,却是令她觉得似乎是要比霍天云更为“亲近”了。霍天云像是天边的彩虹,摸不到,够不着,她愿意保留一个美好的回忆,但毕竟是太遥远了。这“遥远”不单是距离的遥远。眼前的华玉峰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令她感到可亲可信的人。
  华玉峰笑道:“小时候,我们一认识就吵架,现在我可不希望和你吵架了。”
  周剑琴道:“好,你既然要我去,那我就听你的话,明天一早去洛阳吧。”
  可是正当周剑琴准备离开之际,华玉峰忽地“咦”了一声。

  荒山午夜忽有人来

  周剑琴愕然问道:“什么事情?”
  华玉峰低声说道:“好像是有人来了,你听一听。”原来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三成,虽然只是三成,听觉亦已比常人敏锐了。
  周剑琴凝神一听,说道:“不错,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华玉峰道:“这两个人说的是西藏话。”
  周剑琴道:“听得懂他们说些什么话?”
  华玉峰道:“他们谈的好像正是要找寻般若真经的事情。”原来华玉峰自小跟随父亲漫游西域各地,西藏话和回疆好几种少数民族的土话他都会听会讲。
  周剑琴大吃一惊,说道:“莫非就是西门化这老贼和那个什么若波法师?”若波法师是西藏密宗的高僧,西门化也是在西藏住过多年的。
  华玉峰道:“不像是他们的口音。”
  周剑琴道:“不好,他们向这里走来了。纵然不是那个老贼,咱们也得提防。”
  这家猎户是隐藏在山坳里的,想必是那两个人此时方始发现这座房屋,加快脚步走来。
  华玉峰道:“你先去把邓不留唤醒。”
  话犹未了,只听得邓不留已在门外低声说道:“我已经听见有人来了,咱们商量商量。”
  周剑琴轻轻打开房门,在黯淡的灯光之下,蓦地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穿的是蔽陋的猎户衣裳,不觉骤吃一惊。邓不留悄悄说道:“别慌,是我!”原来他是天下第一神医,改容易貌之术,也是他素来擅长的。周剑琴听得真是他的声音,这方松了口气。
  但在此时,那两个人已经走到门前,开始拍门了。
  邓不留道:“我冒充这里的主人,待我应付这两个不速之客,你们千万不要出来。”
  原来他是和华玉峰同时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的,早已叫这家猎户的父子躲起来了。只可惜时间仓促,来不及替华周二人改容易貌。
  周剑琴偷偷在门缝里张望,邓不留慢条斯理的点起了牛油烛,这才打开屋门。

  果然是来找华玉峰

  只见来的果然是两个人,一个是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一个是穿着黑色僧袍、身形枯瘦的和尚。那喇嘛一看就知是西藏人,黑衣和尚相貌虽然有点特别,却似乎是汉人。
  邓不留的武功不是第一流,眼力却是第一流的。一见这两个僧人的眼神精华内敛,太阳穴微微隆起,就知道他们的内功造诣都是不凡。不由得心里暗暗嘀咕。
  那黑衣和尚倒是颇为有礼,一进了门,便合什为礼,说道:“对不住,三更半夜,来打扰施主。”
  邓不留早就准备好一壶热茶,斟了两碗,说道:“外面冷得很,两位大和尚请先喝一碗热茶,抵御寒气。”
  那红衣喇嘛冷冷说道:“不用!”说的汉语十分生硬。那黑衣和尚也把茶碗放下,说道:“我们不是来喝茶的,你不必客气了。”邓不留暗自想道:“难道他们知道我是何人,提防我在茶中下毒?”心中暗暗好笑,却不说破,说道:“我家道贫寒,没有好东西招待客人,两位大和尚茶都不喝一口,我真是不好意思。这茶是要趁热喝的才好,两位大和尚不喝,我自己喝吧。”一面说话,一面把两碗热茶都喝完了。那黑衣和尚见他喝了热茶,这才减了几分疑心,心里想道:“看来是我多疑了。那怪郎中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听西门化所说,却不是这人模样。而且他哪有不害怕西门化来找他的道理,岂敢还在这道观附近逗留?”不过由于拒绝在先,却也不好意思再向邓不留讨茶喝了。
  那红衣喇嘛道:“别罗嗦,我有事情问你。”
  邓不留道:“我知道——”
  红衣喇嘛怔了一怔,说道:“你知道什么?”
  邓不留道:“两位大和尚三更半夜光临寒舍,想必是因为荒山迷路,错过宿头,要来借宿的吧?哎,真对不起两位大和尚,房间是没有了,要是两位不嫌弃的话——”
  话犹未了,那红衣喇嘛已是一脸孔不耐烦的神气,说道:“我们不是来借宿的,我们是来问你,有没有外人在你这里借宿的。”邓不留道:“没,没有。”
  红衣喇嘛道:“这房间分明有两个人,他们是谁?”
  邓不留装作很不高兴的样子,说道:“大和尚,你管的事情也未免太杂了,我家里有什么人,管你何事?”
  红衣喇嘛一拍案子,说道:“别的人我不管,只有一个名叫华玉峰的,我却非管不可!”

  华玉峰挺身而出

  也不知是那黑衣和尚的脾气本来就较好一些,还是他们早经商量定妥一个做好,一个做歹,在那红衣喇嘛大发脾气之后,黑衣和尚便即说道:“别嚇怕了主人家。嘿,嘿,其实我们对华玉峰也并无恶意,不过是有件事情和他商量而已,此事对他也有好处的。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要是你知道他在那里,就请你告诉我们吧。”
  红衣喇嘛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我的脾气可没有这位大师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邓不留正自踌躇,不知怎样应付才好,红衣喇嘛喝道:“你不说我们就自己进去搜了!”
  话犹未了,那间房门忽地打开,华玉峰走了出来,朗声说道:“我就是华玉峰,你们找我作甚?”
  这一下大出邓不留意料之外,只见周剑琴跟着也出来了,周剑琴紧紧贴在华玉峰身旁,虽然力持镇定,却已难掩脸上的惊惶之色。
  原来华玉峰在里面听得忍无可忍,蓦地推门而出,周剑琴要想阻拦,也来不及。转念一想,这件事情,业已找到头上,要躲避恐怕也躲避不开,只好由他。
  红衣喇嘛大量了华玉峰一眼,见他见他果然是面有病容,放下了心,说道:“好,你就是华玉峰吗?那么闲话少说,把般若真经交出来吧,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华玉峰笑道:“大和尚,你找错人了。要般若真经,你应该去找西门化才对!”
  红衣喇嘛喝道:“胡说八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快点交出来,免吃苦头!”说道‘苦头’二字,蒲扇般的大手一伸,蓦地就向华玉峰的右肩抓下。
  周剑琴早有提防,见他出手来抓华玉峰,刷的就是一刀向他的手腕斩下。
  在这屋子当中有一张吃饭用的桌子,是用坚厚的粗木做的。桌子上摆有一筷筒,此时他们正是围绕着这张桌子说话,黑衣和尚抽出一对筷子,迎向周剑琴的刀锋一夹。
  三方面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红衣喇嘛知道黑衣和尚必定会替他抵挡对方的袭击,同时料想他也必然应付得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是以根本就不理会周剑琴向他斫来的那把明晃晃的刀锋。

  嚇退红衣喇嘛

  华玉峰忽地微微一笑,指着红衣喇嘛说道:“出家人怎可这样没有礼貌?有话好说,坐下来吧!”
  说也奇怪,那红衣喇嘛本是来势汹汹,眼看他伸出来手掌,就要朝着华玉峰右肩的琵琶骨抓下去的,给华玉峰这么一说,竟然好像被大人责备的小孩子一般,乖乖听话,慌不迭的把蒲扇般的大手缩了回去,果然坐下来了。
  原来华玉峰那中指一指,正是对准他掌心的劳宫穴。
  这红衣喇嘛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见华玉峰的指法,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可是上乘的点穴功夫啊!”劳宫穴倘被点个正着,他多年苦练的气功就要毁于一旦,怎敢轻试?无可奈何,只好像听话的孩子一样坐下来了。
  黑衣和尚正在默运玄功,力贯筷尖,用一双筷子夹住周剑琴的刀锋,华玉峰的指法,他根本没有瞧见。只见红衣喇嘛忽然坐下来,他莫名其妙,不由得怔了一怔。
  周剑琴的家传快刀何等厉害,趁着他稍为松劲的这一刹那,刀锋已是倏地斜挥出去,一招三式,把那双筷子斩为六段!
  虽说是那黑衣和尚稍为松懈以至被她所乘,但周剑琴那闪电般的刀法,却也令得那黑衣和尚嚇一大跳了。黑衣和尚又是后悔,又是感激:这小丫头原来如此厉害,真是悔不该轻视她了。还好她手下留情,否则我的指头只怕也要给她削掉。
  剑拔弩张的局面临时平静下来,邓不留上来插口说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大和尚,你要是偏听西门化的一面之辞,以假作真,那只有上他的当!”
  红衣喇嘛冷笑道:“我不信西门化的话,要信你的话么?你刚才就分明骗了我们!”
  邓不留道:“你刚才问的是有否外人借宿,我说没有,怎能说是骗你”
  红衣喇嘛道:“他们不是在你这里借宿的么?”
  邓不留笑道:“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可不是外人啊!”
  红衣喇嘛不觉又是一惊,喝道:“你是何人?”
  邓不留淡淡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上人称‘怪郎中’的邓谋,就是区区!”

  各显神通

  邓不留继续说道:“西门化也曾造过我的谣言,说是我换了他的般若真经。不信,你们可以去问若波法师?”
  黑衣和尚说道:“若波法师在那里?”
  邓不留道:“大概是在洛阳,你们不妨到那里找他试试。”
  黑衣和尚脸上不觉现出迷惑的神情,半晌说道:“这倒把我们弄糊涂了。然则般若真经究竟是在谁的手上?”
  邓不留道:“你们还不明白吗?西门化怀恨谁人,就造谁人的谣言!其实般若真经是在他的手上。”
  黑衣和尚沉吟半晌,对他的同伴说道:“西门化的说法先后不同,倒是确实有点古怪。”
  原来西门化以为邓不留早已远走高飞,而华玉峰受了重伤,却是可能还留在附近。但他又没有勇气亲自出马搜查,是以用这“借刀杀人”之计,诳称般若真经已给华玉峰夺去,骗这两个和尚去对付华玉峰。
  此际,黑衣和尚是半信半疑,那红衣喇嘛却因刚才的暗中较量,给华玉峰占了他的上风,这口气还未曾咽得下去,那肯就此罢休。
  红衣喇嘛哼了一声,说道:“西门化没有说错,原来你们两个果然乃是同谋。我不管是在姓邓的手上还是在姓华的手上,总之是要着落在你们的身上,交出来!”一面说话,一面用手势加强语气,蒲扇般的大手在那粗木饭桌上重重一拍,桌子上登时现出他的手印。这次他是用上了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
  华玉峰淡淡说道:“大和尚,你太不讲理了。你不信我们的话也还罢了,这张桌子碍你什么事,你弄得它这样难看?没办法,我只好替你抹平它吧。否则见了主人家可是不好意思。”
  他说到“抹平”二字,手掌轻轻在桌面上一抹,待到把话说完,手掌拿开,只见红衣喇嘛所留下的那个手印,果然没了痕迹。
  红衣喇嘛不由得大吃一惊,暗自想道:“西门化说他受了重伤,怎的还有如此功力,倘若西门化并非骗我,那就更可怕了!”
  邓不留说道:“两位大和尚,我劝你们还是回去问西门化吧,否则去问若波法师也可知道是谁说谎。你和我们纠缠不清,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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