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回 乱点鸳鸯
2023-04-23 10:06:16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妻子受伤 求夫杀己

  那男子似乎不忍见爱妻如此受苦,终于挥泪说道:“娘子,我实在是无法救你,那你好好去吧!”
  那女的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大哥,只要你活着为我报仇,那我死也无憾了。好,你成全我吧!”
  那男子喊道:“我自问没有本领给你报仇,也没耐心等候报仇的机会。还是让咱俩做一对同名鸳鸯吧。妹子,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说至此处,他举起了铜刀。那女子闭了眼睛,等他斫下,他虽然瞑目待死,心中却甚为喜悦,说道:“大哥,你真的这样爱我,不枉我跟你一场。我死也瞑目。”
  那男的把铜刀停在她的头顶上方,说道:“唉,难道你现在还不相信我?”
  他在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微狡狯的笑容。那女的闭了眼睛,可没瞧见。霍天云距离还在二三十步之外,黑夜之中,当然更是看不见了。
  那女的道:“我相信你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活着为我报仇!哎哟,我、我痛得不得了,你快点下手吧!”
  那男子脸上的笑意还未收敛,声音确实酸楚非常,装作一副不忍心的模样,无可奈何的哭喊道:“唉,只怕这也是咱们命该如此。妹子,你先上路,咱们来生再见!”说到“再见”两字,这一次他的铜刀真的斫下去了。
  霍天云手上早已扣着一枚石子,此时他大概还在十步开外,一面叫道:“不可”一面立即飞出手中的石子。
  只听得“呛”的一声,这枚石子恰好打中男子手中的铜刀,铜刀跌下来了!
  那男子虎口也给震得发麻,大吃一惊,喝道:“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霍天云已是出现在他的眼前。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强盗。你们夫妻说的话,我都已听见了。你们千万不可自寻短见。”
  那男子松了口气,说道:“我岂忍杀我妻子,但你看看她伤成这个模样,我又没法救她......”
  霍天云道:“好,先救尊夫人再说,我有上好的金创药,给她止血。”
  那男子道:“只能止血,恐怕还不能救她的命!”
  霍天云道:“我还有可以救命的灵丹,你放心,包你的爱妻死不了!”

  赠药救人

  那男子又惊又喜,说道:“真的吗,那我们可是碰上了救星。”
  霍天云取出了金创药,叫那男子替妻子敷上,跟着给她服了一颗药丸。
  过不多会,那受伤的女子不但流血已止,脸色也好了许多。
  那男子道:“你这灵丹果然效验如神,想必是用很贵重的药材提炼的吧,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霍天云道:“这是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尊夫人受伤严重,有一颗碧灵丹也可以保得住她的性命了。”
  那男子的见识似乎倒是不浅,吃了一惊,失声说道:“天山雪莲,这可是极为难得之物啊。听说六十年才开一次花的,阁下是——”
  霍天云这才有空和他通名道姓,说道:“我是天山派的霍天云。兄台是——”他见这男子是书生打扮,腰间却有佩刀,不知他是否武林人物。
  那男子自称姓贺,名叫式规,是个秀才,但也练过一点武艺的。跟着讲出他们夫妻的遭遇。
  “实不相瞒,我家里有点钱。但我却不是父亲亲生的,是个自小得到他收养的义子。去年我爹去世,他没有亲生儿女,遗嘱由我继承家产。族里的堂兄弟想夺我的家产,诉讼不休。后来虽得县官判我得直,我怕他们加害,是以变卖田产,准备和妻子到洛阳去住。哪知今天碰上强盗,那强盗凶恶异常,不但要抢夺财物,还要杀人灭口。我恃得懂得一点武艺,和他们拼命。结果我的妻子给斫了三刀,幸而不是致命之处。我抛下财物,抱了妻子飞跑,悻悻摆脱了那个强盗。”
  说至此出,他从身上拿出一锭金子,说道:“我还有几锭没给强盗抢去的金子,大恩不敢言报,但你给了我们这么贵重的药,区区这锭金子,聊表我的心意。”
  霍天云笑道:“我这碧灵丹是送给你的。我的药只能用作救我认为是值得救的人,否则纵有千万两黄金,我也不会给他的。”
  那男子喊道:“霍兄真是侠义之士。不过我可不想连累你,你快点走吧。”
  霍天云问道:“为什么?”

  东南西北都有埋伏

  贺式规道:“强盗临走之时,扬言要再来杀我灭口的,当时他虽得了一袋财物,好像也还未心足。”
  霍天云听得怒火中烧,说道:“黑道的人物我也见得多了,还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强盗!好,救人需救彻,送佛送到西。今晚我在这里陪伴你们,就只怕那强盗不来!”
  贺式规谢了又谢,霍天云道:“出门人理该患难相助,尊夫人伤还为癒。我既然粗懂武功,岂有抛开你们不管之理。”
  不知不觉已是将近三更时分,霍天云道:“你们放心睡觉,我来守夜。”贺式规夫妻对他似乎很有信心,在两棵大树的中间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纳头便睡。他的妻子服了碧灵丹,睡得很酣。过了不多一会,贺式规鼾声亦起。
  霍天云躲在一块大石后面,一心等那强盗。这晚月色朦胧,正当月到天心的午夜时分,忽听得似是有夜行人的声息,霍天云心道:“来了,来了!”凝神细听,那人的脚步声忽地停下了。也不知是否已经发现他们。
  霍天云耐心再等,那人似是伏在暗处,并没出来。西面却又有夜行人的声息了。但也是想东面来的这个人一样,到了五十步左右的举例,便即伏在暗处,不再行进。
  于是者不过半支香时刻,东南西北都已有人来到,伏在暗处。
  霍天云不觉起了一点疑心:“对付一个只是懂得一点武艺的书生,他的妻子又是受了伤的,这些强盗何须如此郑重其事,如临大敌,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有我保护这对夫妻?”
  东南西北都有埋伏,在这样情形底下,霍天云恐怕中了地方调虎离山之计,自是不便出去寻找强盗,只盼那四个强盗一齐上来,他才好一鼓而歼。
  正自等得不耐烦,忽地眼睛一亮,眼前好像突然飞来一朵红云,原来这个强盗是穿着红色的衣裳的。
  霍天云吃了一惊,心道:“这强盗的轻功倒是委实不弱!说时迟,那时快,那红衣强盗已是发现了正在熟睡的贺式规夫妻。

  强盗竟是谷飞霞

  红衣强盗的身手真是矫捷之极,霍天云刚觉得眼睛一亮,只见她已蹑进那两棵大树的中间,“唰”的一鞭,向贺式规那受伤的妻子打下去了。
  不过霍天云也并不慢,他倐的在大石后面飞身掠出,连人带剑,化成一道长虹,恰好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招“横云断峰”,长剑横拔,迎上了那红衣强盗的软鞭。
  双方也几乎是同时骂出声来。霍天云骂道:“岂有此理,你这心狠手辣的强盗,连一个受伤的妇人也不放过!:
  那红衣强盗则在骂道:”哼,我早知道这里是有埋伏的了,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强盗都出来吧!”
  听到对方的声音,霍天云和那红衣强盗不觉都是蓦地一呆。那红衣强盗喝道:“好呀,原来又是你这姓霍的奸徒!”
  霍天云更是惊骇之极,不仅是因为这个“强盗”反而骂他和受伤的“事主”是强盗,是奸徒,而是因为这个强盗是个女子!这个女子还是他曾经见过一面并和她交过手的!
  原来这个女“强盗”不是别人,正式那次他和西门化在那木棚避雨之时,碰上的那个红衣女子谷飞霞!
  那次在木棚避雨,他们也碰上了“黄河四鬼”劫李浩明夫妻所保的镖。劫镖在前,谷飞霞稍后才到。那时,霍天云还未知道西门化的真面目,是把西门化当作前辈尊敬的。西门化不许他出手相助李浩明夫妻,正当李浩明夫妻危急之时,谷飞霞来了。
  谷飞霞帮李浩明夫妻打死打伤黄河四鬼,西门化这才“锦上添花”,也帮她杀了“黄河四鬼”中的一个。但谷飞霞跟着却是向西门化寻仇。由于霍天云误把西门化当作好人,他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 ,竟帮西门化抵挡谷飞霞,把谷飞霞气跑了。
  此时他发觉了这“红衣强盗”竟然就是谷飞霞,这霎那间不觉一片茫然,如坠五里雾中,不知该怎么才好了。
  如今他是早已知道当时那件案子的真相,知道西门化是个最阴毒的魔头,也知道谷飞霞是川西大侠谷神秀的女儿,她要杀西门化是为她父母报仇的了。
  但她为什么现在要杀贺式规夫妇?他帮贺式规夫妇,难道又是一错再错?类似过去的事情重演一次?
  他正自一片茫然,还未想得明白,谷飞霞的软鞭已是向他扫来,而另一件他意料不到的事情也突然发生了。

  谷飞霞中了暗器

  就在这霎那间,东南西北四面伏兵齐起!
  那“熟睡如泥”,鼾声呼呼的贺式规也突然跳了起来。
  五个人同时发出暗器,铁莲子、蝴蝶镖、梅花针、铁蒺藜、透骨钉......纷如雨下。竟不理会正在替他们抵挡“强盗”的霍天云。
  霍天云也不理会谷飞霞同时向他扫来的软鞭,一招“夜戟八方”,剑光四面透开,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飞到他身前的暗器都弹开了。
  他没有给暗器“误伤”,但却着了谷飞霞的一鞭。
  谷飞霞“哼”了一声,她本来要跟着一招“锁喉鞭”取霍天云的性命的,忽地身形一晃,斜开三步。似乎是中了一枚暗器。
  有人欢声叫道:“不用怕了,这妖女中了我的透骨钉!”
  贺式规这才喊道:“这位霍大哥是自己人,别误伤了他!”其实他自己刚才所发的暗器也没理会是否可能“误伤”霍天云的。
  说时迟,那时快,五个人已是围拢上来。贺式规虽然是受了伤,身手的矫捷还是在那四个人之上。哪里像是如他自称的“只懂得一点武艺”的书生......
  谷飞霞喝道:“姓霍的小子,你好!”她中了别人的暗器,却好像要把怨恨全都发泄在霍天云身上。
  一连串出乎霍天云意料之外的事情接连发生,急切间他那里弄得清楚个中真相。
  当下他只好斜窜出一丈开外,舞剑防身,谷飞霞全力扫来的这一鞭没打着他,打着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哎哟”一生,骨碌碌的滚下坡。
  贺式规叫道:“霍大哥,快来帮手!”话犹未了,“啪”的一声,他的面门也着了一鞭。登时脸上好像开了颜料铺。
  谷飞霞连上二人,只觉手臂已是一阵麻痒。她不知道霍天云不会打她,还以霍天云是以逸待劳,再战下去,定必吃亏。唯今之计,只有“走为上计”了。
  “好小子,这笔账我记下了!"谷飞霞喝道,她身形一掠,似是扑向霍天云,却忽地刷的一鞭,打到了那个刚才发透骨钉的人身上!

  追赶谷飞霞

  她身似水蛇游走,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这一鞭中途转向,来得突兀之极!那人还未曾叫得出声,软鞭已是缠上他的喉咙。
  谷飞霞喝道:“先报你一钉之仇,看你以后还能害人?”软鞭拉紧,忽地抖开。只听得那人喉咙咕咕作响,摇摇欲坠,贺式规上前抱住他时,只见他的舌头已经伸出五寸多长,就像吊死鬼一般,竟已气绝了。
  原来谷飞霞用的这招“锁喉鞭”正是她家传鞭法中最狠的一招,刚才没有“锁”着霍天云,此时却用来取了这人的性命。
  谷飞霞一鞭得手,身形早已掠出数丈开外,冷笑喝道:“反正我只有一条性命。如今先对了本了,有胆的追来吧!”
  贺式规看见那人死得如此可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手放开,死尸“咕咚”倒下。谷飞霞已经逃了,他好像还害怕她的软鞭会突然卷来似的,不自觉的倒跃数步。
  剩下的四人之中他的本领最高,他都不敢去追,另外三个自是更加 不敢向前半步。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跑去追她,这个人是霍天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他虽然未曾明白,但已隐隐感到可能又是自己错了。
  不过此际他却已没有功夫追究贺式规这些人的来历,他必须尽快追上谷飞霞,因为谷飞霞已经中了喂毒的透骨钉。假如再碰上敌人,只怕她就无力抵挡了。
  谷飞霞早已料到霍天云会来追她,不过她却不知霍天云是为了救她,只道他是恃着本领高强,追来加害她的!是以她一见霍天云追来,跑得更加快了。
  “谷女侠,我并无恶意!请你相信我!”霍天云叫道。谷飞霞“哼”了一声,喝道:“你这奸徒......”多用一点气力,只觉麻痒之感,又蔓延了许多。她不敢再骂下去,只能拼命飞奔。
  霍天云追近一些,说道:“谷女侠,你中的暗器可能有毒,不能再用气力的,快停下来,让我给你看看!”此时他们早已把那些人甩在后面,少说也在七八里外了。

  说破唇皮难取信

  谷飞霞四顾无人,心里想道:“不错,我中了喂毒的暗器,始终还是会给他追上的。不如留点气力,和他一拼吧!”她曾与霍天云两度交手,心想单打独斗,自己虽然没有取胜的把握,但也不一定就会输了给他。无论如何,拼他一拼,总胜于束手待毙。
  霍天云那里知道她是这个心思,见她停下脚步,还以为她已经是回心转意,相信了他的说话。当下大为欢喜,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她的身前,说道:“谷姑娘,多谢你相信我。哎呀,你真是中了毒了!但也不用惊慌,我,我有......”
  话犹未了,谷飞霞突然一鞭向他扫了过来,霍天云冷不及防,给她狠狠打了一鞭。幸亏谷飞霞气力不济,否则这一鞭就能打碎他的琵琶骨。
  霍天云不顾自己受伤,叫道:“谷姑娘,你中了毒,不能、不能再动气使力啦!我、我......”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间,谷飞霞已是接连扫出了十几鞭,虽然气力不加,攻势依然有如暴风骤雨。霍天云无可奈何,只好拔剑抵挡。
  谷飞霞骂道:“无耻奸徒,暗器伤人,居然还敢厚着脸皮来说花言巧语!”
  谷飞霞道:“总之是你们一伙!”她紧咬银牙,豁了性命,越打越狠了。
  霍天云使出了只守不攻的“大须弥剑式”,随意挥洒,剑尖随着鞭梢,牵引拨荡,把她的攻势一一化解。
  谷飞霞这才知道霍天云的真实本领比自己估计的高得多,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道:“我即使没有受伤,只怕也是打他不过。”
  霍天云说道:“谷姑娘,你听我说,我委实是对你毫无敌意。我是天山派门下,我也知道你是蓬莱魔女这派的传人......”
  谷飞霞还是不让他把话说完,便即斥道:“我只知道你是西门化这老贼的帮凶,用喂毒的暗器伤人,本是你们这伙的惯技!”
  霍天云叹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我知道说了你也是不肯听的。但你想想,如今你中了毒,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何必还来苦苦求你相信?就凭这点,你可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谷飞霞心中一动,但可惜她还是不能相信霍天云的诚意。

  点穴赠丹

  谷飞霞认定他是西门化一党,冷笑说道:“我宁可死在你的手里,决不上你的当!”她猛攻一轮之后,只觉胸口实在闷得难受,半边身子都感觉麻木了。
  谷飞霞情知毒已发作,毒气只要一上心窝,那就是必死无疑了。当下心中一凉,想道:“与其死在这小子手里,不如我自尽了吧!”
  霍天云好像知道她的心思,突然插剑归鞘,欺身直进!
  这一下倒激起了谷飞霞的怒气,大怒喝道:“你这小子忒也欺人太甚!”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拼命打出两鞭!
  霍天云不闪不躲,脸上给打出两道血痕。他依然笑着说道:“我做错了事,应该给你打两鞭的。你的气消了一点吧!”
  笑声中骈指一点,谷飞霞来不及自戕,已是给他点着了软麻穴。
  她给点着麻穴,知觉未失,但身子已是不能动弹。心里不禁忐忑不安:“这小子不过要怎么侮辱我!”
  霍天云取出了一颗碧灵丹,一托她的下巴。谷飞霞不由自己的张开了嘴巴,把那颗碧灵丹咽了下去。
  霍天云扶她坐了下来,紧紧握着她的双手。谷飞霞心头唐突,喝道:“你,你干什么?”但霍天云只听得她喉头咕咕作响,不知她究竟是说什么。
  不过片刻,谷飞霞只觉一股热气从掌心向上延展,迅即流遍全身,麻痒之感大减。这才知道,原来霍天云是以本身真力,替她打通经脉,克制毒气,让药力发挥得更大更快。
  霍天云见她灰扑扑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这才替她解开穴道,说道:“我给你服的是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如今大概无妨了。剩下的一点余毒未清,你可以自行运功疗伤了。”
  交代了这几句话,霍天云便即走开。在距离三十步之处,仗剑替她守护。
  谷飞霞心头一片迷茫:“他为什么肯让我鞭打,也要来救我的性命?难道是我错了,错把他当作坏人!”
  她起初还有惴惴不安,但见霍天云离她远远的盘膝而坐,毫无动静。渐渐也就安下心来,听他的话,自行运功疗伤了。 

  开始信赖他了

  正当她闭目运功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兽吼,睁眼一看,只见一只斑豹,正在向她扑来。
  谷飞霞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但她还未曾站起,只见一道白光,迅如电闪。那只斑斓的豹子已在白光之中倒了下去。原来是霍天云的宝剑掷出,正好穿过了那豹子的喉咙,将它钉在地上。
  霍天云走了过来,伸出手掌抵着她的背心,说道:“别慌,我助你气沉丹田。”
  这一次谷飞霞已是相信得过霍天云对她并无恶意,是以她的穴道虽然早已解开,也没挣扎了。
  天山内功,果然奇妙。谷飞霞刚才骤然受惊,真气本已流散了的,不过片刻,只觉在身体内四处流窜的真气已是逐渐又聚拢了,谷飞霞再自行运功约束真气,终于气沉丹田,通体舒畅。
  霍天云拿开手掌,说道:“你尽管放心运功,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用理会,自有我来对付!”
  谷飞霞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轻轻说了一声“多谢!”霍天云又走开了。
  她专心一志,运功疗伤。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知不觉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方始好像从梦中醒了过来,一张开眼,便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看到了熊熊的火光。原来霍天云已经把那支豹子剥了皮,又生起火来把它烤熟了。
  谷飞霞发觉自己衣裳湿透,但精神已是恢复如初。原来她运功两个时辰,早已把毒气化为汗水蒸发。
  霍天云是个行家,说道:“谷女侠,看来你的余毒已是拔清,可保没事了。但你一定会觉得饿了吧?”
  谷飞霞给他说中,也不客气,笑道:“不错,我正想找东西吃呢。”
  霍天云削了一大块豹肉递给她,谷飞霞这才感到有点尴尬,接过豹肉,说道:“多谢你两次救了我的性命,我却恩将仇报。”
  霍天云道:“这不怪你,是我先做错了事情。你吃过豹肉再说。”
  谷飞霞吃饱之后,忍不住问他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采花大盗

  霍天云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我是天山派弟子。”
  谷飞霞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霍天云这才笑道:“我也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但只怕说老实话你不相信。”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原来你还在怪我!如今我怎会还不相信你呢?”
  霍天云缓缓说道:“我是曾经上过西门化这个老贼的当得人。那次你碰见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侠义道。但后来不久,我也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谷飞霞道:“怪不得你阻止我打他,但说起来我也要多谢你当时手下留情,我看得出的,你固然阻止我打他,但也阻止了他用暗器暗算我。你是怎样揭穿他的面目的?”
  霍天云道:“他骗我去害风大侠,我自己也几乎命丧他手!”
  谷飞霞道:“啊,风大侠!”
  霍天云道:“风从龙、风大侠,你想必知道吧?”
  谷飞霞道:“风大侠我怎能不知,他是家父生前的朋友。我还知道他有个女儿叫风鸣玉呢,是不是?”
  谷飞霞是从风鸣玉想到了上官英杰,在她的心目中,只道他们早已是一对爱侣了。
  霍天云道:“不错。风鸣玉是我师母的弟子,说起来我和她也勉强算得是师兄妹呢。”
  谷飞霞心里不觉一阵凄酸,本来想向霍天云探听风鸣玉和上官英杰的事情的,但怕太过着迹,终于只是叹道:“这世界也真是太小了。”
  霍天云那里知道她的心事,但提起了风鸣玉,他心底深处的创伤,也是不禁隐隐作痛,不愿多谈她了。
  他简单的说了那次如何被西门化所骗之后,便即转过话题,说道:“那对姓贺的夫妻又是怎么一回事情?看来这次恐怕是我又上了坏人的当吧?”
  谷飞霞道:“你是怎么和他们结识的?”
  知道了经过之后,谷飞霞笑道:“一点不错,你是上了他们的当了。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
  霍天云道:“那姓贺的自称是个秀才。”
  谷飞霞道:“这真是应了一句俗话:强盗冒充秀才了!”
  霍天云道:“原来他们夫妇才是真的强盗?”
  谷飞霞道:“还不仅是普通强盗呢,那姓贺的是个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

  贺式规夫妻的来历

  霍天云怔了一怔,说道:“他们夫妻似乎相当恩爱,他的妻子不管他么?”
  谷飞霞冷笑道:“你以为那个婆娘真的是他结发妻子?他们不过是臭味相投,最近才姘在一起的野鸳鸯吧了。”
  霍天云大为后悔,说道:“我糟蹋了一颗碧灵丹,真是不值。当时我听得他们哭哭啼啼,活像是一对面临生离死别的患难夫妻,那知他们是在做戏?”
  谷飞霞笑道:“或许他们是假戏真做,或许那个贺色鬼已经知道你是个大有本领的人,特地说给你听的。”说至此处,面上一红,跟着笑道:“我的性子直爽,口没遮拦,你莫怪我说话不雅,那个贺式规,江湖上知道他的人都是叫他贺色鬼的。”“式规”“色鬼”正是谐音,霍天云听了不觉失笑。
  谷飞霞继续说道:“那个婆娘大概在家排行第三,江湖上人称她叶三娘子。她和贺式规正是一丘之貉,以淫贱的臭名播于江湖。好多成名的武林人物曾经受她诱惑,弄得身败名裂。她和贺式规做了一伙之后,更是相得益‘彰’,在不到半年时间,就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案子。有些官家小姐,贺式规下手不易,还是她替他去勾引的,哼,这些案子,我也不好意思细说,说出来秽了我的口。”
  “前两天我查知他们在邻县做案,一直追踪他们追到此地,方始把他们伤了。但可惜当时是白日青天,路上人来人往,他们的同党又已来到,冒充行人,大呼小叫,我不便追杀他们,只好让他们溜走,那婆娘是伤得较重,但贺式规只是轻伤。我想趁他们受伤未愈,赶快为武林除害。那知却碰上了你这个好心人,不但救活了那个婆娘,还做了他们的保镖。”
  霍天云连连苦笑,后悔不迭。说道:“我替你回去把他们杀掉。”
  谷飞霞摇了摇头,笑道:“你以为他们还会在原地等你回去杀他?他们都是老狐狸,既已知道你是名门正派弟子,还敢相信你会做他们的朋友么?”
  霍天云苦笑道:“错已铸成,那只有以后将功赎罪了。”
  谷飞霞道:“你救了我的性命,还说什么‘功罪’的话干嘛?说起来我还倒欠你的恩情呢。”

  面对新交怀旧友

  霍天云道:“大家都不必客气了。俗话说不打不成相识,要是你肯原谅我,就把我当作朋友吧,恩公二字,切莫再提。”
  谷飞霞笑道:“虽然是不打不成相识,但你根本就没打过我,只是招架,我却没来由的打了你两鞭。说起来是应该我求你原谅才对。”
  说至此处,不知怎的,忽地又想起了上官英杰来了。
  她和上官英杰也是不打不成相识,和霍天云一样,上官英杰也是“以德报怨”,在给她打了之后,同样的救过她的性命。
  历史像在重演,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
  不过也有不同的是,上官英杰确确实实是她父母的仇人的徒弟,那个仇人没有儿子,她的母亲在临死之时,是曾郑重的吩咐过她,要她报仇的。要是仇人没有儿女,也要杀他的传人。
  谷飞霞之所以离开上官英杰,一半的原因,固然是为了要成全他和风鸣玉,另外一半原因,却也是为了母亲的遗命的。
  她可以把和上官英杰的恩怨一笔勾消,但却不能把上官英杰当作朋友。或许更确切的说,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她怕和上官英杰相处久了,自己也抑制不了自己,说不定很可能就会日久情生。
  如今她和霍天云也是不打不成相识了,不过,在她和霍天云之间,却并没牵涉到上代的恩怨。她是可以放心把霍天云当作朋友的。
  同样的情形,不同的身份。但如今当她面对新朋友的时候,却是不由自己的想起了上官英杰的友情,从没有对上官说过愿意把他当作朋友之类的话。而且在离开他之后,甚至她下过决心,不再去想他的。
  霍天云见她说得好好的,忽然又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觉得有点奇怪,但也不便问她。他抬起头看看天色,只见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便道:“谷姑娘,恕我冒昧,请问你是准备到那里去的?”

  忍不住打听上官英杰的消息

  谷飞霞道:“我没有一定的地方要去,你呢?”
  霍天云道:“我也和你一样。”
  谷飞霞好奇心起,问道:“你是从那里来的?”
  霍天云道:“我是从洛阳来的。”
  谷飞霞心头“扑通”一跳,忍不住问道:“你从洛阳来,可知道邓老镖头、邓百川这件案子么?他是从前名闻天下的龙翔镖局的总镖头。”
  霍天云道:“我正是为了这件案子,受人之托,到洛阳去帮这位邓老镖头的忙的。”
  谷飞霞道:“请恕我多问,但要是你不方便告诉我的话,你也可以不说。”
  霍天云道:“不知谷姑娘要想知道什么?”
  谷飞霞道:“请问你是受谁之托?”
  霍天云笑道:“这也不是什么要守秘密的事,说给你听,自是无妨。我是受了丐帮帮主之托。”
  谷飞霞心道:“原来我猜错了。”不觉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
  霍天云道:“你以为我是受谁之托?”
  谷飞霞迟疑片刻,终于说道:“你认识上官英杰么?”
  霍天云道:“认识的。你这样问,想必以为我是受他之托了。对么?”
  谷飞霞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霍天云也是禁不住心头一动,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谷飞霞道:“我听说他和你的师妹很好。上官英杰和邓百川的交情很深,我也是知道的。因此我以为他会请你助他一臂之力。”
  霍天云苦笑道:“你知道的这两件事情都是真的,不过,你却是猜错了。”
  谷飞霞道:“那么你找着邓老镖头没有?”
  霍天云道:“找着了。不过,我是奉命暗中保护她的,并没露面。”
  谷飞霞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但霍天云已是猜想得到她要问什么了。
  “我虽然不是受上官英杰之托,但在邓家也见着他了。不过他却没见着我。”霍天云道。
  谷飞霞松了口气,说道:“上官英杰找到了邓老镖头,这我就放心了。但不知,他是一个人,还是——”

  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霍天云淡淡说道:“你应该猜得着的,他当然是和我的师妹在一起了。”
  谷飞霞心里一酸,随即想道:“我应该替他们高兴才对,玉成他们,这不正是我的愿望么?”
  霍天云道:“你似乎很关心上官英杰?”
  谷飞霞杏脸微犯红晕,说道:“我关心的是邓老镖头,有他和令师妹保护邓老镖头,我是可以放心了。”
  霍天云道:“你和上官英杰的梁子化解了吧。”
  谷飞霞道:“那是上代结下的冤仇,多谢你的师妹劝解,他后来也曾经有恩于我,如今恩怨都已是一笔勾销了。”
  霍天云道:“仇冤勾销,那是好事。何以要把恩仇并提,同样勾销?”
  谷飞霞道:“冤冤相报,固然不对,恩恩相报,只怕也未必不会招来烦恼。既然恩怨相抵,那还是一笔勾销干净?”
  霍天云听了这几句话,颇有同感,不觉黯然。
  谷飞霞道:“我有一事未明,上官英杰既然是和你的师妹一起,为何你不和他们见面?”
  霍天云苦笑道:“上官英杰也曾和我的同门结有一点梁子,但他也曾帮过我的大忙。声音正如你刚才所说,还是恩怨一笔勾销的好。我不能只见师妹而不见他,索性都不见了。”
  谷飞霞道:“邓老镖头如今怎样?想必不会扔留在洛阳吧?”表面是打听邓百川,实际是想知道上官英杰和风鸣玉去了何处。
  霍天云道:“邓老镖头已经由上官英杰和我的师妹陪同前往桐柏山,去会丐帮的帮主了。”
  谷飞霞心里想道:“我真是多此一问,他们当然是舍不得分开的。即使不用陪伴邓老镖头,他们也是定然要在一起!”如此一想,“滋味”更不好受,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
  天色已大亮了,霍天云道:“你没一定的地方要去,想不想到桐柏山会会他们?”
  谷飞霞道:“我有许多年没回过老家了,我想回去看看。”
  霍天云道:“好,我陪你去。你欢迎我这个客人么?

  送谷飞霞回乡

  谷飞霞凄然说道:“我早已没有家了,其实我回到了故乡,也等于是外来的客人呢。”
  霍天云道:“我知道。但说起来我比你更加不如,我是个不知来历的孤儿,全亏师父把我抚养大的,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家是在哪里。”
  谷飞霞道:“那我倒是比你幸运一些,我还记得我的老家是在哪里,但隔别多年,是否已经变成一堆瓦砾,我就不知道了。如今我只想回去看看,重温童年的梦。我爹死了之后,妈带我远离家乡,荒山避仇,我只有童年这段时光是快乐的。所以不是我不欢迎你,怕只怕我根本找不到老家欢迎你这位客人。”
  霍天云道:“这几年我到处漂流亦已惯了,何须一定要有自己的家。谷姑娘,说实在话,我也并非要做你的客人,我只想你把我当作朋友,让我送你回乡。”
  谷飞霞笑道:“其实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保护我!不过不好意思坦率说出来罢了,是么?”
  霍天云只好承认,说道:“你中的毒虽然解了,但只怕还要几天才能恢复功力。贺式规那班强盗阴狠毒辣,不可不防。”
  谷飞霞道:“我给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该再拖累你啦。”
  霍天云道:“我并没别的事情在身,谈不上什么拖累。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比贺式规那班强盗更阴险、更凶狠也更难对付的敌人。今后咱们也还要互相帮忙呢。”
  谷飞霞道:“啊,你是指西门化这个老贼?你已经知道,我的爹爹是怎样被他所害的了?”
  霍天云道:“我上次回山,师父已经告诉我了。说起来你家的不幸,和我师父也有点关系。西门化知道你爹有一颗我的师父所送的碧灵丹,他才叫檀玄竣来侍强抢药的。所以家师还曾特别嘱咐过我,他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你要是找到了那位谷姑娘,必须尽你的力帮他报仇。西门化曾在洛阳附近出现,你要是不让我送你,我怎能心安?”
  谷飞霞道:“好,你对我这样好,我也只能接受你的好意了。但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霍天云道:“什么事情?”
  谷飞霞道:“你不必送我回到家乡,待我功力恢复之后,你就离开我吧。你应该到金刀寨主那儿,我不想耽误你的正事。”

  感到友谊的温暖

  霍天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金刀寨主那儿?”
  谷飞霞道:“你的师母凌女侠当年前往投奔金刀寨主,行前曾经到过我们家里。那时我不过八九岁年纪,可还记得很清楚。你的师门和金刀寨主有如此深厚渊源,是以我猜令师也一定希望你到金刀寨主那儿的。”
  霍天云道:“我的师母就是那年遇害的。不过我的师父却是直到去年方始知道师母去世的消息。你猜得不错,家师是想让我跟随金刀寨主磨练磨练的,不过目前他那儿并不缺人,所以我也并不急于要去那里。”
  谷飞霞似乎想说什么,但她看了霍天云一眼,却没有说。
  霍天云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虽说江湖儿女,并不讲究避嫌,但我和你一起回乡,究竟是不大方便的。你也不愿意让人家讲闲话呢。是不是?”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们萍水相逢,有聚也就有散……”语气之中,颇有几分伤感意味。
  霍天云不待她把话说完,便即笑道:“咱们也算与众不同了,未曾动身,便先说到分手。当然,朋友总是要分手的,哪能长在一起呢,你什么时候功力恢复,你告诉我,我就离开你好了。”
  谷飞霞道:“你不会多心,误会我,就是——”
  霍天云笑道:“当然不会。相反我倒是喜欢你这爽直的性子。”
  经过这番谈话,彼此好像了解许多。明白对方的还不仅是对方的身世而已。
  阳关透过繁枝密叶,照进黑沉沉的树林,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阳关照在他们身上,黑夜固然过去,寒意亦已消除。他们都是同样的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温暖。
  谷飞霞笑道:“咱们只管说话,不觉已是红日当头啦,是该走了。”
  她的功力虽然尚未恢复,行动却已如常,他们是先走回昨晚的地方,贺式规那班人果然早已不见。
  霍天云道:“料想他们不敢再在此地藏身,你已经打死他们一个,打伤他们两个,这口气也可以稍为消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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