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五回 官衙赏花
 
2023-04-15 21:43:03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原来这个兰姑不是别人,她正是哈必图所要缉拿的张雪波,身份是岳飞的外孙女儿的张雪波。
  三年前那场“因祸得福”的奇遇在她心头重新浮现。
  天地茫茫,她和孩子不知应该走到哪里去觅容身之地。
  她想回到宋国去,宋国对她来说虽然比金国更加陌生,但总是她的故国。她的父母和亲人是埋在宋国的土地上的。
  不料未到大散关,已经碰上完颜鉴从大散关撤回来的兵马了。
  金兵包围她们母子,有的说她是宋人的奸细,要把她打死;有的见她长得壮健,要她做随军的民伕。好在她已经毁容,否则恐怕还要受更大的侮辱。
  忽然有一顶轿子停在她的面前,一个贵妇人揭开轿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这个难妇如此可怜,你们还欺侮她!”
  这个贵妇人是完颜鉴的妻子。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位将军夫人心地倒很仁慈,而且和她“投缘”,不但收留了她,而且要她做贴身女仆。
  她编造的那段谎话,由于夫人都已相信了,节度使衙门那些下人也就没人敢怀疑了。其实,认真说来,也不算全是谎话,她的父母和外公的确是被“宋国人”害死的。
  她改姓鄂,这是金人普通的姓氏,恰好和她外公岳飞的“岳”字同音。兰姑这个“兰”字是她本身的姓和她夫家的姓,“张”字和“檀”字拼出来的。
  第二年春天她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羽樱。
  完颜夫人没生下儿女,对她的女儿特别疼爱,疼爱得简直有点“过份”,她为她的女儿请了奶妈,经常把她的女儿留在身边。“过份”的程度,几乎不像是她的女儿,而是将军夫人的女儿了。
  她的女儿像是从荷泽移植来的名种牡丹,被放进“温室”培养,不但和外面天地隔离,也隔离了母体,她要见自己的女儿,也得先请求夫人的准许。
  衙门里的人都说她有福气。她心头苦笑,却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一种“福气”。
  她只有十月怀胎之苦,却免了三年哺育之劳。
  怀胎虽苦,但比较起来,到底还是生孩子容易,抚养孩子较难的。
  她被免除了抚养儿女的“麻烦”,她是可以专心教自己的儿子了。
  她白天帮夫人料理牡丹,晚上就偷偷教她的儿子檀羽冲(现在已改名鄂冲)练武。(假如她的女儿不是另有奶妈照料的话,她在晚上哪里还有精神做别的事情?)
  她在盘龙山的时候,本来是连牡丹花也没有见过的,现在已经成为种植牡丹的“专家”了。
  这方面的知识,是两个老花王传授给她的。夫人喜欢牡丹,她用重金请来的这两个“花王”,据说是比御苑的花匠还更高明的。夫人兴致好的时候,有时也会指点她。现在她已经是专家了,以她现在专家的眼光看来,夫人对牡丹花的知识,是绝不在那两个花王之下的。
  “奇怪,夫人为什么只喜欢牡丹?”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问过夫人。但不管怎样,夫人的这种特殊爱好,今天却救了她的命。
  要不是她得夫人将她培养成为一个种牡丹的“专家”,刚才哈必图盘问她,只怕问不上三句,她就对答不来了。那两个花王因为年纪太老,虽然尚未退休,但料理牡丹的事情,主要已是由她负责。
  她白天料理牡丹,晚上传授儿子武功,这两方面都已有了令她满意的成绩。
  满意得简直超过她原来的期望!她的儿子本来聪明绝顶,虽然限于年纪,还不能说是已经成为“高手”,但对檀家的家传武学,却已学得烂熟于胸,只谈“武学”的造诣,甚至是比他的母亲还更高明了。(檀家的武功秘笈,是她的公公临死之前交给她的。她只能照本宣科,传给她的儿子。在节度使衙门里,她是不敢偷练的。她的儿子可以跑到外面去玩,练习的机会反而比她多。)她在夫人跟前的特殊地位,还给她的儿子带来了另外一种“福气”。
  由于她的特殊地位,节度使衙门的上下人等,对她的儿子也都另眼相看。
  节度使衙门高手如云,在完颜鉴重金礼聘之下,有许多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都做了他的卫士。
  檀羽冲最喜欢看那些卫士练武。那些卫士为了讨好他,也常常教他三招两式。
  檀羽冲跟母亲学的只是武学的原理(主要是内功心法),在尚未大成之前,反不如那些卫士教他的招式更切实用。
  其中有两个和他特别要好的卫士,常陪他到山上练武。因为在山上练武,有许多好处,例如要练轻功,在平地练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在山上练的。(还有一个好处,在山上练可以避免给完颜鉴看见,不过,这一点,檀羽冲当然是不会告诉那些卫士的。)
  没有卫士陪他的时候,他一个人也喜欢到山上去“玩”。——躲在没人到的地方,练他的家传武学。
  张雪波看见她的儿子武功进展神速,当然是很喜欢的。她常常想,这样下去,孩子未到十六岁就可能成为一流高手了,虽然未必比得上他的爷爷,但要杀像哈必图这样的仇人,说不定也可以做得到了。
  但想不到的是,孩子还未到十六岁,只是十二岁刚满,他们两家的仇人之一的哈必图就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的孩子还未有能力报仇,哈必图正是要找她的孩子!而且期限已定,至迟不过明天,完颜鉴就要把她的孩子找来,让哈必图审问他了。(哈必图为什么要“见一见”她的孩子,这原因完颜鉴不知道,她当然是知道的。)
  “好在哈必图现在尚未认出我,也未敢断定冲儿就是檀家的小贝子,但若给他见到,他还会认不出是冲儿吗?十二岁大的孩子和九岁大的孩子虽有差别,差别也不是很大的。”
  怎么办呢?
  正当她心乱如麻的时候,完颜鉴和哈必图在天香亭那边谈话的声音,又传到她的耳朵中了。
  他们谈话的内容,立即吸引了张雪波的注意。
  他们在谈到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张雪波想要找寻,却连他的半点消息都听不到的。
  “对啦,一个女仆无关重要,咱们还是谈正经事吧。刚才说到哪里?”完颜鉴道。
  哈必图道:“说到当今皇上最顾忌的两个人。”
  完颜鉴说道:“对,第一个是檀公直,这你已经说过了,第二个是否即是他的媳妇张雪波?”
  哈必图道:“不,张雪波是只能和檀公直算在一起的。第二个皇上所顾忌的另有其人。这个人论地位和论武功,比起檀公直来都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对他的顾忌,恐怕也要比对檀公直的顾忌更多一些!”
  完颜鉴吃了一惊,说道:“檀公直已经是咱们大金国的亲王,有谁比他的地位更高?论武功,我的伯父完颜长之是公认的本国第一高手,檀公直的武功仅次于家伯父,虽然没有金国第二高手的称号,实际亦已算得是第二高手了。对皇上不忠的王公大臣,又有谁的武功能够比檀公直更高?”说到此处,不觉心里有点发毛:“莫非皇上顾忌的第二个人,就是我的伯父?”他的伯父完颜长之是现任的兵马大元帅兼御林军统领,又是皇叔身份,论地位也要比当年的檀公直更高。哈必图所说的那个人具备的那些条件,竟似非他的伯父莫属的。
  哈必图笑了一笑,说道:“你忘记一个人了,那个人是有资格可以做辽国的皇帝的。”
  完颜鉴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还有点怀疑,说道:“辽国不是早已在二十年前,就已给咱们灭了么?”
  哈必图道:“是呀,所以这个有资格做辽国皇帝的人,念念不忘复国!”完颜鉴已经猜到几分,但因事关机密,不敢明言,说道:“有资格做辽国皇帝的人,似乎只有耶律延禧的儿子吧?”耶律延禧是辽国最后一个皇帝,国亡之后,被金人囚于五帝城三年,终被杀害。
  哈必图道:“不错,这个人正是耶律延禧的儿子。”
  完颜鉴道:“耶律延禧的五个儿子六个女儿,不是听说已被杀了么?”哈必图道:“这个人是耶律延禧的第六个儿子,是耶律延禧未做辽国皇帝之前的私生子,不知什么原因,在他即位之后,却没有为他的这个私生子正名份,这私生子也不是在宫中长大的。不过,身份虽没公开,辽国的王室中人,还是有许多人知道的。这个人密谋恢复辽国,皇上和令伯父也是知道的。令伯父没有对你说过么?”
  完颜鉴道:“说是说过一点,但没说出那个人的真正身份。我只知道他是一个想密谋造反的辽国人。”
  哈必图道:“令伯父是在你出镇商州之前说的吧?”完颜鉴道:“不错。”哈必图道:“如此说来,令伯父当时可能还未知道这个人的真正身份。”跟着问道:“关于这个人,令伯父还说了一些什么?”
  完颜鉴道:“家伯父是在和我谈及当今武林高手之时,提及这个人的。他说听说这个人的武功很是不错。”
  哈必图道:“令伯父是当今第一高手,他说‘不错’,那已经是非同小可了。我也曾听到一些武林人物的谈论,说出来你别生气。”完颜鉴笑道:“我又不想和这个人一较高下,别人说他的武功好,我又怎会生气?”
  哈必图说道:“令伯父可是想和此人一较高下的啊!”完颜鉴道:“那我不告诉他就是了。”
  哈必图道:“那些人倒不是认为此人的武功一定在令伯父之上,只是说此人的武功比檀公直高明得多,但若与令伯父比较,他们就不敢妄加议论,不知谁高谁下了。”完颜鉴道:“只不知家伯父常日说的那个人,是否即是咱们现在说的这个人?”哈必图忽道:“完颜将军,听说你的金刚指功夫练得很是不错。”
  这句话来得很是突兀,完颜鉴不知他的用意,小心答道:“我是跟家伯父学的,不过略得皮毛而已,怎比得上哈大人练的大力金刚掌功夫。”
  哈必图道:“将军不必客气。咱们各自将那个人的名字写在这张檀香桌上如何?”
  完颜鉴当然懂得,所谓“写”即是要他以指代笔“写”出来的意思。当下笑道:“大人想考我,我是唯有从命,写得不好,大人可莫见笑。”
  张雪波在假山那边偷听,当然看不见他们在桌子上写的是什么字。半晌,只听得哈必图笑道:“果然是同一个人。将军的指力入木三分,家传绝技,确是非同小可。”
  完颜鉴说道:“多谢大人夸赞,但这人的名字留在桌上,恐有不便,待我用刀将它铲去吧。”
  哈必图笑道:“用不着这样麻烦——”笑声未绝,只听完颜鉴已大声喝采起来,说道:“大人的金刚掌力,才当真是非同小可呢,只这么轻轻一抹,就抹平了!”
  那人的名字已给哈必图以金刚掌力抹去,但张雪波虽然看不见,亦已知道这人是谁了。
  这人是辽国末代皇帝的私生子,辽国皇帝复姓耶律,子从父姓,这个习惯,宋金辽三国都是一样的。固此张雪波虽然看不见这个人的名字,但最少亦已知道他是复姓耶律的了。
  张雪波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这个人莫非就是公公要我寻找的冲儿的师父?”这是她的公公在临死之前嘱咐她的,临死之前,气息奄奄,说得当然甚为简略,姓名都说得不全。但从公公简略的嘱咐中,她知道了四点事实,一,这人是公公的好朋友;二,这个人的武功在公公之上;三,这个人复姓耶律;四,这个人已经答应了公公,收她的冲儿做徒弟。二、三两点,已经是和哈必图所说的相符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天香亭那边,哈必图又在说话了。
  “辽亡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这个人咱们还是始终抓不到他。完颜将军,你可知其中缘故?”
  完颜鉴道:“是否因为此人武功太高?”
  哈必图道:“这人的武功,是在辽国灭亡之后,才练得这么高的。在辽国灭亡之时,他还未到二十岁,虽然懂得一点武功,却还及不上咱们一个普通的巴图鲁!”完颜鉴道:“是不是因为当时咱们的人还未知道他的身份?”
  哈必图道:“不,老皇上是早已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是矢志想恢复辽国的了。老皇上在灭了辽国之后,就发出密令,要七个金帐武士负责去缉拿这人归案,我就是这七个人中之一。”
  完颜鉴道:“那为什么抓不到呢?”
  哈必图道:“因为有檀公直包庇他。檀公直当时还是咱们金国的贝勒,而且是握有军权的贝勒。”说至此处,声音略低:“后来檀公直之所以要逃亡,和老皇上政见不同,固然是最大的原因,但他知道了老皇上知道他包庇那人的秘密,也是促使他逃亡的原因之一。”
  听至此处,张雪波一颗心怦然而动:“原来这个人和公公是有过这样一段交情,怪不得公公放心把冲儿托付给他了!”从哈必图的口中亦已证实了这个人是她公公的好朋友了。公公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们说的这个人,那是一定不会错了!她第一次听见了这个人的消息,但这个人目前在何处呢?
  哈必图继续说道:“那年我奉老皇上的密令,去宣召檀公直回朝,后来方始知道,这个人先我三天,已经到过盘龙山见过檀公直了。不但如此,他在我负伤下山之后的第二天,又重回盘龙山。这一次恰巧碰上前往搜山的一小队御林军,他把这一小队共有三十多人的御林军,连同两个有巴图鲁衔的都尉在内,杀得一个不留!”完颜鉴道:“这件事情家伯父也曾和我说过,他说这是御林军的奇耻大辱,只恨不知此人逃往何方,无法缉拿归案。”哈必图道:“好在现在已经知道了!”
  完颜鉴连忙问道:“是在哪?”
  哈必图说道:“那次他逃出盘龙山之后,据说是逃往宋国。有人说他是在去拜访中原四大门派的掌门研讨武功的;也有人说,他是去找寻岳飞的旧属,意欲与岳飞的旧属结盟反金的。众说纷纭,不知真假。但有一点,现在却是可以证实的了,他上个月已经离开宋国,目前很可能就是在贵节度使所辖的境内!”
  完颜鉴吃了一惊,说道:“就在商州境内?”
  哈必图说道:“这只是我凭他的行程推断的,或者在途中逗留也说不定,但总之不可不防!”
  完颜鉴道:“好,那么我立即下令,要他们注意外来的可疑人物!”
  哈必图道:“也不必马上就去,此人武功太高,切忌打草惊蛇,蛇捉不到,反被蛇咬。明天有三个金帐武士来到商州。待他们来了,咱们再合计合计,如何对付此人!”从言语中也可听得出来,哈必图对这个人实是忌惮之极。
  张雪波在假山那边偷听,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里想道:“他来到商州,碰上的机会虽然还是微乎其微,但总比以前完全不知道他的消息好多了!”
  但随即又是心头一沉,想道:“这哈必图明天就要我的冲儿去见他,冲儿的师父纵然来到商州,也是远水不救近火。我的冲儿如何才能避过这场灾难呢?”正当她惊喜交集之际,忽听得有脚步声向她藏匿之处走来。
  张雪波恐防给他发现更加不妙,索性自己从暗处走出来。这个人是完颜鉴手下的卫士,和她也是相熟的。
  他正想说话,张雪波就把一根指头竖了起来,贴着嘴唇,轻轻嘘了一声。
  这个卫士是知道她身份的,见她如此示意,连忙蹑手蹑脚地和她走出园门,方敢开口。
  “哈大人还在里边?”
  张雪波道:“你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吗?”
  那卫士点了点头,说道:“我有点事情想禀告将军,但听得崔总管说,将军陪钦差大人看了一回歌舞,就叫众人退下,崔总管也不敢替我通报。但他告诉我,你是奉了夫人之命,修剪花枝的。你不比我们,将军对你无须避忌,所以崔总管叫我先找你打听打听。”
  张雪波道:“你是将军的亲信卫士,要见将军,何须先来向我打听。”那卫士道:“话不是这样说。若在平时,我当然无须禀报,但此际却是有钦差大人在里边的呀。万一他们正商议什么军国大事,我进去打扰,那就不好了。对啦,兰姑,你怎么也出来了?”
  张雪波道:“将军要我陪那位哈大人看了一会牡丹,然后他说,花枝明天修剪不迟,我当然乐得偷懒了。”
  那卫士道:“兰姑,多谢你提醒我,你想要什么东西,明天我就买来给你。”
  张雪波道:“我可并没有提醒你什么呀。”
  那卫士笑道:“彼此心照,也就是了。”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兰姑是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女仆,完颜鉴都要她避开,这当然是因为他和哈必图所说的事情,是不能让任何人听见的。兰姑把这件事告诉他,亦即等于提醒他了。
  张雪波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不过如果你的事情确实非常紧要——”
  那卫士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商州城内,发现一个踪迹可疑的人物,我想求将军指示。你这样问,是不是可以替我……”
  张雪波其实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不敢太着痕迹,说道:“我不过随便问问,将军刚刚叫我回去伺候夫人,我还怎敢多事。”
  那卫士说道:“好在这件事情也并非马上就要办的。我可以在这里等候。”张雪波道:“好,那你在这里等候好了。”那卫士为了讨好她,说道:“有件事情,你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张雪波道:“什么事情?”
  那卫士道:“我回来的时候,刚好见令郎在场子上跟老褚练武,一套伏虎拳打得虎虎生风,真是好得不得了!”这个“老褚”单名一个“岩”字,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在一众卫士之中,他教檀羽冲练武,是教得最为用心的一个。
  张雪波淡淡说道:“小孩子玩耍,也值得拿来夸赞。”那卫士笑道:“单我夸赞,没有什么稀奇。还有一个人比我更为夸赞他呢,你猜是谁?”
  张雪波道:“府中卫士少说也有一百数十人,我怎么猜得中是谁?再说,你们夸赞他,也不过是哄小孩子喜欢罢了。我可不是小孩子。”
  那卫士笑道:“这人可不是普通的卫士,是我们卫士的头头。有巴图鲁衔的军副队长车缭!你也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的,他一向沉默寡言,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跟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听见他称赞过别人。但这次他对令郎可是大赞特赞,说是这套伏虎拳令郎才不过学了十来天,打出来非但中规中矩,甚至比许多出身少林寺的弟子还要高明。他说令郎是天生的练武资质,连车缭都夸赞你的儿子,还不值得你高兴吗?”
  张雪波摇头道:“这孩子就是喜欢练武,我倒担心他不务正业呢。”当然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那卫士道:“兰姑,你这话可说得有点不对了。怎能说练武不是正业呢?咱们的完颜将军就是武功练得很好的,令郎将来——”
  张雪波道:“我可没工夫和你闲磕牙了,我的孩子怎能和将军来比,我也不指望什么富贵,只盼孩子能安安份份守在我的身边。对不住,我要回去侍候夫人了,你在这里等吧。”她一个人走开,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儿子练武,进境神速,能够博得车缭称赞,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的。
  担忧的是,儿子就在府中的练武场上练武,那么说不定完颜鉴今天就会把她的儿子叫去见哈必图。
  “他若是在外面玩耍还未回来那还好些,可以多一个晚上的时间给我想应付的办法。但若这个卫士待会儿万一和将军提及冲儿今天练武的事,哈必图恐怕立刻就要将军叫他来了,怎么办呢?”
  节度使衙门的规矩很严,内堂的婢仆是不能踏出外门的。她虽然得宠,也还是个女仆人的身份。以一个女仆人的身份,跑到练武场上看人练武,那是连想也不能想的事情。须知练武场这种地方,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女人进去,实际上也等于是“女人的禁地”的了。何况即使那些卫士不赶她走,她跑到练武场去叫她的儿子回来,那也是太着痕迹的。
  怎么办呢?
  张雪波心乱如麻,终于得了一个主意。
  她没有回去“伺候”夫人,而是到一个老花王的住所去。
  这个老花王叫佟玉桂,是教她种牡丹的师傅。由于年纪老迈,如今已是等于半退休。节度使衙门有两个花园,内花园是专栽牡丹的,还有一个外花园兼种其他花木,佟玉桂就住在外花园,张雪波是时常到他那里“串门子”的,不会引起别人疑心。
  老花王见她来到,甚是喜欢。
  “听说从京城来的哈大人和将军在赏牡丹,他们很赏识你种的牡丹吧?”
  “牡丹种得好,这都是佟师傅你的功劳。哈大人问了我一些移植荷泽牡丹的方法,我的这点玩艺儿都是师傅你教会我的,我按师傅所教的说给他听,侥幸应付了过去,没给你老丢脸。”
  佟玉桂哈哈笑道:“你早已青出于蓝了,我晚年能够收了你这样一位好徒弟,实在是平生最得意的事。”
  张雪波道:“我是特地来向师父道谢的,要不是佟师傅你把平生技艺都传了给我,我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佟玉桂道:“对啦,说起你的儿子,那更是前途如锦了。他学的可是做军官的本领,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兰姑,你真好福气。”说至此处,不觉有点黯然,因为他是无儿无女的。
  说至此处,张雪波也正好可以牵入正题了,说道:“佟师傅,你喜欢我这孩子,我叫他拜你做干爹好不好?”
  佟玉桂道:“这我怎么敢当?兰姑,你有这心意我已感激你了。”
  张雪波说道:“我们母子都是你栽培的,你别客气,择个好日子我叫他向你磕头,你一定要收他做干儿子。不过说起这个孩子,我,我……”佟玉桂道:“你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张雪波道:“也不是什么心事,这孩子今天我还没有见过他,他总是喜欢在外面乱跑,我不想他变得太野性,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可以帮我找他回来吗?”
  佟玉桂笑道:“这孩子是到山上去了,但可不是去玩的。”张雪波吃了一惊,道:“他不是在练武场上练武吗?你怎么知道他上山去了?”
  佟玉桂道:“说出来叫你高兴,不错,他半个时辰之前还在跟老褚练武的,后来车都尉(车缭的官衔。他是以都尉的职衔担任卫士的副队长的)看了一会,似乎很夸奖他,他们三个人就一同出去了。他们从这个园子的后门走出去,我刚好看见。至于练武场上的情形,则是另一个卫士告诉我的,他知道我们时常见面,因此特地告诉我,好让我说给你听。”
  张雪波听了,做声不得,原来她是想要儿子在未奉召之前偷偷逃走的,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佟玉桂道:“听那卫士说,车都尉似乎要收令郎做徒弟,这次他们一同上山,是想在山上叫令郎练一些平地上不方便练的武功给他看的。”忽然发现张雪波面色似乎有点不对,他停了下来,咦了一声,说道:“车都尉看上你的儿子,你怎么有点不大高兴呢?”
  张雪波道:“不,不,我正是因为太高兴了,反而有点害怕,怕,怕这孩子福薄消受不起。”老花王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内心的秘密。
  张雪波内心的秘密他或许还未看得出来,但他已经看见她眼眶的一滴泪水。
  檀羽冲在上山的时候,已经显露了一点纵跃的功夫。他根本就是在山上长大的孩子,爬悬崖峭壁,自小就习惯了,虽然没有认真练过轻功,但加上他现有的内功底子,纵跃的功夫比起节度使衙门的一般卫士已是不遑多让。
  但由于他这种功夫(自小习惯爬山)不是“正规”的轻功,落在武学的大行家眼中,还是看得出其中分别的。而车缭就正是这样的一位武学大行家。
  车缭看在眼内,却不出声。
  他们到了山上的一块草坪,车缭叫褚岩和他“喂招”,练了一套拳法和一套刀法。然后车缭忽地说道:“来,我和你拆招,你可以施展六合刀法和我空手对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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